本体安全与社会认同:美国次国家行为体参与中美气候治理合作的动向探析
2023-04-30王联合陈凯
王联合 陈凯
在大国博弈趋于长期化、复杂化的背景下,中美全球气候治理的竞争性突出,美国次国家行为体参与中美气候治理呈现从“领导”“合作”到“竞合”的演变趋势。基于本体安全和社会认同理论,美国次国家行为体参与中美气候治理的逻辑可被概括为“大国竞争烈度与美国气候政策取向交互作用—美国次国家行为体身份和行为调整”框架。两个自变量决定了美国次国家行为体的本体安全和社会认同,进而导致其在参与中美气候合作中的身份和行为方式调整差异。为维护本体安全,美国次国家行为体将调整其身份定位和参与中美气候合作的具体实践,保持与全球气候治理趋势的一致性。随着美国气候政策的周期性摇摆以及中美战略竞争的激化,美国次国家行为体将强化其身份建构的施动性,应对中美气候治理合作中的不确定性。
大国博弈; 中美气候合作; 美国次国家行为体; 本体安全; 社会认同
D871.2A003611
一、 引 言
气候变化是当今全球治理的重要议题。主体多元化、理念竞争化、领导力缺位以及大国博弈带来的权力格局变迁加剧全球气候治理合作机制“失灵”,各国参与气候治理的意愿和能力差异使国家行为体面临“集体行动的困境”。①作为温室气体排放大国,中美在气候治理领域的合作对缓解全球气候的负面影响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特朗普政府时期,美国退出《巴黎协定》,试图减少全球治理“成本”以应对大国博弈和满足“美国优先”需求。中美关系竞争因素上升以及美国政府气候治理“失位”,致使全球气候治理的集体行动缺乏有效的国际领导,减少了中美合作推动双方良性互动下保持战略沟通的可能性。拜登政府上台后回调气候政策,重返《巴黎协定》,并视重塑在气候议题上的全球领导力为重建“自由主义秩序”的重要抓手②,同时推进与中国在气候治理方面的协调,以应对日益严重的全球气候危机。遗憾的是,美国政府参与全球气候治理的“竞赢”色彩强烈,意识形态诉求明显,一定程度上阻碍了中美合作的顺利开展。
后巴黎时代,中美气候合作领导结构遭到巨大冲击,全球气候治理进程再生波折。然而,气候治理不仅是美国内政外交的重要内容,更是中美应对全球气候变化以及在战略竞争新格局下保持沟通对话的“压舱石”。③ 正因如此,美国气候政策的周期性变化以及中美战略竞争的开启,并不意味着美国整体上完全“缺席”全球气候治理。以州、城市和城市网络为代表的美国次国家行为体积极参与中美气候治理合作进程,在双边范畴内推动全球气候治理理念、政策、实践的落实和规范的扩散。
事实上,美国次国家行为体长期以来的气候实践,已经将其自身塑造成中美双边气候合作中的重要角色。那么,美国次国家行为体缘何参与中美气候治理合作?后巴黎时代,美国次国家行为体如何参与中美气候治理?随着中美战略竞争演进以及美国气候政策调整,美国次国家行为体参与中美气候合作前景如何?对于这些问题,中外学者主要从美国次国家行为体气候治理合作的具体案例以及政策建议等角度进行探讨。本杰明·莱菲尔(Benjamin Leffel)与索黑拉·阿米尔(Sohaela Amiri)对照中美姐妹城市和州省友好合作的经验,验证了次国家行为体网络在推进风险防患、人权保护和气候治理等方面的积极作用。[Benjamin Leffel, Sohaela Amiri, “Sino-U.S. Sister City Relations: Subnational Networks and Paradiplomacy”, Rising Powers Quarterly, 2018, 3(3), pp.111-125.] 潘亞玲认为,在美国联邦政府“缺位”、推卸全球气候治理的国际责任时,地方政府的参与对于全球气候外交是一种“补位”。[潘亚玲:《美国气候外交中的地方参与》,《美国研究》,2015年第5期,第74-90页。] 冯帅主张,在特朗普政府“抽身”全球治理的情况下,中国可以非国家层面的“环绕”式合作倒逼国家层面合作,通过美国次国家行为体“自下而上”地推动美国国家层次气候立法。[冯帅:《特朗普时期美国气候政策转变与中美气候外交出路》,《东北亚论坛》,2018年第5期,第109-126页。] 宋亦明、于宏源指出,在特朗普退出《巴黎协定》后,中国应该重视与美国州政府开展气候合作,减轻美国联邦政府气候政策回调对中美合作领导结构的冲击。[宋亦明、于宏源:《全球气候治理的中美合作领导结构:源起、搁浅与重铸》,《国际关系研究》,2018年第2期,第137-152页。 ] 焦莉采用多层级治理理论框架,对奥巴马至特朗普时期美国次国家行为体参与中美气候治理合作的演进脉络以及发挥的作用进行了较为全面的阐述。[焦莉:《美国次国家行为体参与中美气候治理合作研究》,上海外国语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21年。]
针对美国次国家行为体参与全球气候治理存在的中央—地方管理不足的问题,威廉·怀特(William B. White)和劳拉·巴伦(Laura Barron)认为,由于在国际层面对气候治理责任的分歧,特朗普政府在国内进行气候治理的政治意愿下降,而直面气候威胁的地方政府具有较强的政治意愿,是推动全球气候治理的实际执行者。[William Burke-White, Laura Barron, “The Change Landscape of Climate Governance”, https://penniur.upenn.edu/uploads/media/Barron,_Burke-White.pdf, 2018-02-07, pp.2-13.] 辛那蒙·卡兰(Cinnamon P. Carlarne)发现,联邦政府在气候立法上的“态度急剧转变”迫使地方政府自下而上地推动气候立法,以适应全球气候治理变革。[Cinnamon P. Carlarne, “U.S. Climate Change Law: A Decade of Flux and an Uncertain Future”, American University Law Review, 2019, 69(2), pp.387-477.] 作为回应,美国联邦政府应通过行政命令建立一个连接次国家行为体和联邦政府的气候外交机制,使美国次国家行为体参与气候治理以制度化形式得到确认。[Benjamin Leffel, Reta Jo Lewis and Corey Jacobson, et al., “It Is Time for the United States to Institutionalize Subnational Diplomacy”, https://www.gmfus.org/news/it-time-united-states-institutionalize-subnational-diplomacy, 2021-01-26.] 在此基础上,中美气候治理合作应致力于通过“绿色新政”(Green New Deal),推进双边形成一个以工业标准和经济刺激为核心的制胜联盟(winning coalition);反之,美国联邦政府可以利用在次(非)国家行为体层次的谅解备忘录和伙伴关系,“自下而上”地推动中美双边国家层次的气候治理合作。[Angel Hsu, Deborah Seligsohn, “Future U.S.-China Cooperation on Climate Change: Working towards a Green New Deal”, https://bpb-us-w2.wpmucdn.com/web.sas.upenn.edu/dist/b/732/files/2020/10/Angel-Hsu-Deborah-Seligsohn_Future-U.S.-China-Cooperation-on-Climate-Change_Final.pdf, pp.1-24.]
既有研究为美国次国家行为体参与中美气候治理的实践提供了较为翔实的背景材料和颇具启发性的分析框架,但相对缺乏对美国次国家行为体参与中美气候合作的演进动力以及结构性互动进程的有效解释。相比于从现实主义视角解释美国次国家行为体参与中美气候治理合作的局限性,本文尝试从建构主义视角出发,整合本体安全、社会认同理论概念,构建分析框架,以期对中美次国家行为体参与气候治理合作的演进动力予以整体性的观察和思考。
二、 本体安全与社会认同:一个分析框架的建构
(一)本体安全与本体不安全:缘起与内涵
本体安全研究是关于自我、他者和客体世界之间关系的哲学思考。[李格琴:《国际政治本体安全理论的建构与争论》,《国外社会科学》,2010年第6期,第20-26页。] 罗纳德·莱恩(Ronald D. Laing)认为,当行为体从存在位置(existential position)部分或完全失去确信感或缺乏自我确认的确定性时,其将处于本体不安全状态(ontological insecurity),结果是面临焦虑和危险。反之,行为体处于本体安全状态。[Ronald D. Laing, The Divided Self: An Existential Study in Sanity and Madness, Penguin, 1960, pp.39-43.] 安东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将本体安全引入社会学,并将其定义为“事件中的连续感和秩序感”,是“行为体对自我身份的连续性和周围社会及物质环境稳定性的信心”。[⑥Anthony Giddens, Modernity and Self-Identity: Self and Society in the Late Modern Age,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1, p.244; pp.38-40.] 这意味着行为体需要在嵌入的社会环境中保持身份的自我认同连续性,在与社会环境的互动中保持社会认同的稳定性并发挥能动性。
近年来,国际政治研究引入本体安全概念展开跨学科研究。国际政治本体安全理论认为,国家等行为体强调“维持一个连贯的自我或‘存在的安全的持续需求”。[Catarina Kinnvall, Jennifer Mitzen, “An Introduction to the Special Issue: Ontological Securities in World Politics”, Cooperation and Conflict, 2016, 52(1), pp.1-9.] 該理论假定,确保其社会存在是行为体采取行动的前提。国家本体安全的获得主要来源于两个方面:一是自传体叙事。国家身份由自我能动性建构,是一种自我叙事的身份。[Brent J. Steele, Ontological Security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Self-Identity and the IR State, Routledge, 2008, p.59.] 二是行为体互动实践惯例。国家通过在社会互动的实践中确立并依附惯例,通过实践惯例形成“基本信任系统”⑥以塑造认知和行动确定性,满足本体安全需求。为寻求本体安全,行为体一般采取两种策略:“存在策略”(strategy of being),即通过构建“强大叙事”以确保身份的连续性和统一性;“行动策略”(strategy of doing),即通过开展惯例化实践以维持稳定的认知环境,并为采取反思性适应行动预留空间。[Trine Flockhart, “Is This the End? Resilience, Ontological Security, and the Crisis of the Liberal International Order”, Contemporary Security Policy, 2020, 41(2), p.219.] 本体不安全与不确定性和焦虑相联系。不确定性被视为认同威胁,造成维持行为体自我认知的困难。本体不安全即行为体处于因不知面临或应忽视何种危险而深感无力或不知如何“对待”世界的焦虑状态。[Jennifer Mitzen, “Ontological Security in World Politics: State Identity and the Security Dilemma”, Europe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2006, 12(3), p.345.] 不确定性引发的焦虑和羞耻等心理和情感要素对于行为体的身份建构具有重要作用。
在方法论上,既有研究强调心理和情感因素,认为行为体的行为并不总是受到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约束。有学者指出,由于体系层次变化,对环境的不确定性导致行为体的互动惯例以及连续统一的自我叙事的中断,进而引发包括焦虑和羞耻在内的本体不安全感。为维护本体安全,国家行为体采取“焦虑回避”和“羞耻回避”的路径,重塑本体安全所需的熟悉的外部环境和稳定身份。[汪金国、魏衍学:《本体安全视角下的澳大利亚对华政策演变》,《外交评论(外交学院学报)》,2023年第3期,第114页。] 在这种情况下,为避免本体安全有关的心理和情感因素在方法论上引发的质疑,对于行为体本体安全的研究需回归对结构性社会环境下的过程和关系的关注,即行为体不仅仅追求自我的稳定性和连续性,更追求同社会背景保持连贯和稳定。[④Simon Frankel Pratt, “A Relational View of Ontological Security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International Studies Quarterly, 2017, 61(1), p.81.]
(二)社会认同与次国家行为体本体安全的重构
全球化进程的深入推动了多层次行为体的产生。一方面,次国家行为体的能动性不断增强,冲击国家行为体主导的权力体系和国际关系结构;另一方面,次国家行为体受制于中央权力中心,同国际社会以及其他国家行为体之间的互动受到制约,个体与群体、群体间以及个体同外群体的关系紧密性同样影响着次国家行为体在社会环境中的能动性。因此,对于次国家行为体在体系层次和国家(间)层次的身份变动的考察,需加强对身份认同关系和过程维度的关注。
对处于行为体互动结构以及作为国家行为体内部成员的次国家行为体而言,它拥有多重身份:个体或集体身份、角色身份和类属身份。首先,作为国家行为体成员,次国家行为体的群体身份即为内化的国家行为体个体身份。个体身份是“使行为体成为独立的实体”的观念建构,是行为体通过文化、历史、语言等方面的差异区分自我与他者的因素。其次,角色身份是行为体“在社会结构中占据一个位置,并且以符合行为规范的方式与具有反向身份的人互动”所产生的身份。次国家行为体角色身份既依赖于与社会结构的互动,也依赖于与外群行为体之间的互动。再次,类属身份指具有社会内容或意义的相同特征而形成的身份。行为体通过正式或非正式的成员规则定义其类属身份的特性并采取行动。[以上关于行为体多重身份特征的论述,参见亚历山大·温特:《国际政治的社会理论》,秦亚青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282-283页、第285页。] 由于角色身份和个体身份的相似性有助于推动国际合作,具有类似角色或个体身份的行为体可形成类属身份。例如,以中美州(省)、市为代表的次国家行为体因参与气候治理而拥有“气候治理合作伙伴”这一类属身份。
鉴于全球化时代国家边界的可渗透性和开放性,综合既有研究,本文将“本体不安全”定义为社会结构变化造成社会背景的连贯性和稳定性的“断裂”,以及这种“断裂”及其呈现的不确定性导致次国家行为体处于秩序感失衡和身份位差的状态。为应对本体不安全引发的自我认同断裂,次国家行为体调整社会关系中的身份定位,采取适应社会背景变化、符合自身叙事连续性和稳定性以及自我—他者互动的身份管理策略,调整其行动,建立新的实践惯例,形成稳定的自我认同,保持身份的连续性,重建本体安全。
一方面,行为体能动性离不开与他者互动中形成的常规和惯例所提供的认知确定性。这意味着行为体的自我认同离不开社会关系的建构和延续。为实现本体安全,除建立和维持内部自传体叙事之外,行为体需同外部世界和他者建立稳定关系,从而适应全球不确定性和多重身份认同下的安全危机,积极融入其他行为体发起的符合社会安排的行动之中,承担在结构互动中的角色身份以保持社会安排的稳定和延续。在这一过程中,行为体产生推动形成类属身份的社会认同。另一方面,寻求本体安全需要通过对(社会)环境的处理以实现“硬不确定性”最小化。[Jennifer Mitzen, “Ontological Security in World Politics: State Identity and the Security Dilemma”, Europe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2006, 12 (3), p.346.] 从本体安全的关系视角来看,行为体不仅寻求确保自我身份的连贯性,还谋求更广泛的社会背景的连贯性和稳定性。④具有稳定的群体身份以及同社会环境保持一致性有助于行为体获得本体安全。因此,在社会认同理论框架下,探析行为体在关系社会中如何获得本体安全,有助于理解当下次国家行为体参与全球气候治理的动因和进程。
社會认同理论(social identity theory)由社会学家亨利·泰弗尔(Henri Tajfel)和约翰·特纳(John C. Turner)提出,旨在解释个体、内群、外群和群际之间在社会认同中的差异所导致的社会群体现象。王沛、刘峰:《社会认同理论视野下的社会认同威胁》,《心理科学进展》,2007年第5期,第822-827页。] 泰弗尔将社会认同定义为“个体从其感知到的自身所属的团体那里获得的自我形象,以及作为团体成员所拥有的情感和价值体验”[⑤Henri Tajfel, “The Psychological Structure of Intergroup Relations”, Differentiation between Social Groups: Studies in the Social Psychology of Intergroup Relations, Henri Tajfel ed., Academic Press, 1978, pp.1-47; pp.27-98.]。
社会认同包括社会分类、社会比较和积极区分。社会分类又称社会范畴化,指个体通过对某一分类的相似性和差异性的“加重效应”进行区分。通过社会分类,个体将对“我群”产生认同,形成同“我群”内部的相似性以及与外群的差异性。[张莹瑞、佐斌:《社会认同理论及其发展》,《心理科学进展》,2006年第3期,第475-480页。] 这种类别化的群体由特定情境下的社会内容以及特征所驱动,此即行为体类属身份建构的过程。个体倾向于自我归类。自我归类是指个体主动将群体心理化,得到积极情感和价值意义,并以此为基础同他者/群进行区分,进而将个体转化为群体的过程。在这种框架下,个体绑定在群体中,群体以及群体中的成员处于相互联系、相互影响的关系中,因而会赋予个体积极或消极的价值内涵,进而影响个体对群体的社会认同。[闫丁:《社会认同理论及研究现状》,《心理技术与应用》,2016年第9期,第549-560页。] 为维持和增强个体的群体自尊,群体成员采取社会比较,夸大群体间差异,突出“我群”特质。个体感知到的与群体特征的距离影响认同强度,群体的显著特征与个体自身特征的契合程度与个体对群体的社会认同程度呈正相关。为实现有利于自我的社会比较,个体采取积极区分,努力在“内群”表现出色,并且在群体比较的维度上表现得比外群更加优秀。
环境影响个体的社会认同一致性。第一,在结构性情境互动中,作为群体的国家行为体在国际社会中的权力、地位和威望差异影响群内次国家行为体在“我群”和“群体间”的社会认同。群体社会地位越高,个体对群体的认同感越强烈。个体通过认同高地位群体获得自尊和切实的物质利益。[Steven Ward, “Decline and Disintegration: National Status Loss and Domestic Conflict in Post-Disaster Spain”, International Security, 2022, 46(4), pp.91-129.]在情境结构互动中,弱势群体以及群体成员将通过社会流动、社会竞争和社会创造的身份管理策略维系或提高其社会认同。⑤第二,如果无法在结构性情境互动中通过与“外群”相比获得积极评价,个体则无法确定处于一定的社会群体、社会类别或社会范畴之中,从而面临社会认同威胁。[Nyla R. Branscombe, Naomi Ellemers, et al., “The Context and Content of Social Identity Threat”, Social Identity: Context, Commitment, Content, Naomi Ellemers, Russell Spears and Bertjan Doosje ed., Blackwell, 1999, pp.35-58; Anne Maass, Mara Cadinu, et al, “Sexual Harassment under Social Identity Threat: The Computer Harassment Paradigm”,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2003, 85(5), pp.853-870.]行為体身份可能受到全部或部分威胁。当行为体的角色、个体/群体以及类属身份同时遭到威胁时,其将采取激烈行动以获得承认;若部分身份遭到威胁,其斗争策略的激烈程度则将与身份显著性呈正相关,而行为体角色身份、个体身份与类属身份的显著性呈递减趋势。[曾向红:《国际关系中的蔑视与反抗——国家身份类型与承认斗争策略》,《世界经济与政治》,2015年第5期,第125-155页。]
次国家行为体受到国家行为体所处内外环境的影响。因此,为缓解国家行为体之间情境性结构互动以及国家行为体内部社会安排双重因素导致的本体不安全,次国家行为体将采取相应的身份管理策略,在行动过程中强化与国家行为体以及社会结构的互动,以保持其社会认同与社会背景的稳定性和一致性,最终重构本体安全。
(三)本体安全与社会认同视角下美国次国家行为体参与中美气候治理
基于上述讨论,本文认为,中美战略竞争态势以及美国联邦政府的气候政策取向引发其全球气候治理领导力的变动,建构了美国次国家行为体参与中美气候治理的“大小社会环境”,导致美国次国家行为体的本体不安全感变化,进而影响其参与中美气候治理的身份管理战略选择和具体实践。
其一,中美处于低烈度的战略博弈状态,加之美国联邦政府采取积极的气候政策以塑造全球气候治理领导力,美国次国家行为体得以以稳定的身份参与中美气候治理合作,并在此过程中采取积极区分和身份承认的身份管理策略。由于中美合作以及美国联邦政府领导全球气候治理提供了稳定的社会安排,美国次国家行为体各类身份处于稳定状态,本体不安全感低。美国联邦政府在气候治理中的全球领导力赋予次国家行为体优势的群体/个体身份,通过积极区分,后者发挥在中美气候治理合作中的领导角色作用,并认同中国及其省市等行为体在气候治理方面的类属身份,承认其在全球气候治理中的贡献。
其二,中美处于高烈度的战略博弈状态,加之美国联邦政府采取保守的气候政策导致其全球气候治理领导力下降,美国次国家行为体的气候角色身份遭到冲击,因而在参与中美气候治理合作中进行身份调整,采取社会流动和身份融入的身份管理策略。美国联邦政府气候政策与全球气候治理合作趋势背道而驰,全球领导的角色身份遭到质疑,加之中美博弈激化缩小了双方在国家层次的合作空间,美国次国家行为体个体和角色身份面临社会认同威胁,本体不安全感高。中国积极推动全球气候治理,使美国次国家行为体有机会通过参与合作以保持其与全球治理合作趋势的连续性和一致性。为缓解本体不安全,美国次国家行为体采取社会流动的策略“疏远”美国联邦政府,“顶替”其全球气候治理的角色身份;同时采取身份融入的策略,承认中国对全球气候治理的参与、贡献甚至是潜在的全球性领导角色身份。
其三,中美处于较高烈度的战略博弈状态,加之美国联邦政府回调气候政策以重塑全球气候治理领导力,美国次国家行为体相应调整参与中美气候治理合作的身份,采取社会竞争和身份护持的身份管理策略。美国联邦政府采取积极的气候政策构建参与全球气候治理的内外社会环境,增强次国家行为体参与全球气候治理的社会认同,重塑其个体/集体身份的稳定性。中美战略博弈态势使气候治理的竞合因素上升,美国次国家行为体的角色身份处于不稳定状态,面临较高的本体不安全感。为使所处的群体社会安排与全球气候治理的趋势保持一致,稳定其个体身份,美国次国家行为体采取社会竞争的策略,通过与中国在气候治理中的竞争,突出美国全球气候治理的优越性,重塑美国主导的全球气候治理体系。此外,为对冲美国联邦政府气候政策周期性动荡造成的风险,美国次国家行为体采取身份护持的策略参与中美气候治理,保持其参与全球气候治理的角色身份能动性,使其行动与全球气候治理趋势趋于一致,从而实现本体安全的最大化。
三、 奥巴马政府治下美国次国家行为体参与中美气候合作
2008年11月,奥巴马当选美国总统。在民众气候变化认同转变、利益集团偏好、经济转型和能源开发以及争夺全球气候领导权等因素的影响下,奥巴马政府采取了较往届美国政府更为积极的气候变化应对政策。
内政上,奥巴马政府建立了一套较为完善的气候治理运转体系,成立“跨部门气候变化适应任务小组”,推动联邦政府各部门提升应对气候变化的效率,促进以地方政府、私企为代表的利益攸关方参与集体气候合作。[The National Climate Adaptation Summit Committee, “National Climate/Adaptation Summit Report”, https://www.cakex.org/sites/default/files/documents/ncas_report_0.pdf, 2010-09-29.] 2013年6月,奥巴马政府实施《总统气候行动计划》,积极引导地方政府加强基础设施建设,增进地方政府的气候韧性。[The White House, “FACT SHEET: President Obamas Climate Action Plan”, https://obamawhitehouse.archives.gov/sites/default/files/image/president27sclimateactionplan.pdf, 2013-06-25.] 奥巴马政府努力在国内建立应对气候变化的运行机制,自上而下地推动美国次国家行为体参与国内气候治理。
外交上,奥巴马政府推动“自下而上”的全球气候治理,强调“美国在应對气候变化中的全球领导作用”。[The White House, “President to Attend Copenhagen Climate Talks: Administration Announces U.S. Emission Target for Copenhagen”, https://obamawhitehouse.archives.gov/the-press-office/president-attend-copenhagen-climate-talks, 2009-11-25.] 美国积极与中国合作,推动《巴黎协定》落地,为美国次国家行为体参与全球气候治理提供实践路径。自2009年奥巴马访华后,中美强化双边互动,签订《加强气候变化、能源和环境合作的谅解备忘录》,推进《中美能源环境十年合作框架》下的绿色合作伙伴计划。2013—2016年,中美达成包括《中美联合声明》《中美气候变化联合声明》和《中美元首气候变化联合声明》在内的多份合作文件,并在G20峰会和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等多边场合就应对气候变化达成重要共识。
在联邦政府积极推动中美气候合作的背景下,美国次国家行为体得以以“全球气候变化治理领导者”的个体和角色身份全面参与到水平、垂直和等级三个维度的中美气候治理合作进程中。以犹他州、俄亥俄州和加利福尼亚州(以下简称“加州”)为例,2011年以来,犹他州和青海省在节能减排、绿色材料以及碳捕集等领域强化交流合作,协助青海省在改善能源结构和生态环境等方面取得了可观的成就。[焦莉:《美国次国家行为体参与中美气候治理合作研究》,上海外国语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21年,第61-66页。] 2012年5月,俄亥俄州哥伦布市同安徽省合肥市就湿地公园规划、节能建筑、混合动力和新能源汽车研发等领域签署相关合作备忘录。[中国网络电视台:《合肥“绿文章”走向国际化》,http://news.cntv.cn/20120504/124257.shtml, 2012年5月4日。] 2013年9月,加州与中国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签署谅解备忘录,建立中美低碳技术实验室,推动两国技术转让以助力减少温室气体排放。2014年以来,武汉、深圳和广州等多个城市加入包括洛杉矶、波特兰和新奥尔良等组成的C40城市气候领导联盟,在后者的推动下,碳普惠平台、基于自然的适应方法等被运用于中国城市碳排放交易和适应气候变化的改造之中。2015年9月,加州与中国达成“加州—中国城市气候合作”(CCUCC)协议,协助中国城市制定气候行动计划。2015年同月,首届中美气候智慧型/低碳峰会召开,美国加州、康涅狄格州、洛杉矶与中国四川、北京、深圳等省市发表《中美气候领导宣言》,签署应对气候变化谅解备忘录,推动美国州市气候治理经验在中国的分享和扩散。[The White House, “FACT SHEET: U.S.-China Climate Leaders Summit”, https://obamawhitehouse.archives.gov/the-press-office/2015/09/15/fact-sheet-us-%E2%80%93-china-climate-leaders-summit, 2015-09-15.]
奥巴马政府“积极有为”的气候议程重塑了美国全球气候治理领导地位。在中美关系方面,两国建立的战略互信机制以及在气候治理等领域的接触为双方提供了广阔的合作空间。在稳定的社会化环境以及顺应全球治理的社会安排作用下,美国次国家行为体参与中美气候合作的本体安全面临较低的社会认同威胁。作为群体成员的美国次国家行为体在“全球气候变化治理领导者”个体身份的作用下,通过积极区分的身份管理策略,突出美国在气候治理制度、技术和资金等方面的“优越性”,积极引领中美气候治理合作。同时,美国次国家行为体承认中国积极参与全球气候治理的类属身份,加强与中国各级政府的“合作者”角色身份互动,着力推动中美双边气候治理务实合作,实现互利共赢,有效缓解气候变化带来的威胁,进而强化自身本体安全。
四、 “特朗普冲击”与美国次国家行为体参与中美气候合作
联邦政府摇摆反复的气候政策造成的美国全球气候治理领导力的下降以及中美战略竞争的加剧,导致积极参与气候治理的美国次国家行为体本体不安全感上升。为继续推动全球气候治理进程,美国次国家行为体调整对美国联邦政府以及中国的社会认同,通过灵活的身份管理策略参与中美气候合作,以维护全球气候治理的连续性和稳定性。
2017年1月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甫一上任,即废除前任政府制定的气候行动计划,解禁美国政府各部门对能源开发等政策方面的干预,推动美国经济的复苏。[Reuters, “Trump Administration Unveils Plan to Eliminate Obamas Climate Action Plan”, Fortune, https://fortune.com/2017/01/20/trump-website-climate- change/, 2017-01-21.] 2017年6月1日,特朗普政府宣布退出《巴黎协定》,停止向绿色气候基金提供财政支持,减少对发展中国家应对气候变化的资金援助。同时,特朗普政府改变与中国气候治理合作的走向,将气候变化责任“甩锅”中国。特朗普政府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将中国定义为“战略竞争对手”和“挑战者”[The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17/12/NSS-Final-12-18-2017-0905.pdf, 2017-12-18.], 气候外交对中美关系的支柱性作用遭到侵蚀。此外,美国挑起对华贸易战,多次发布关于中国绿色产品的反倾销和反补贴调查报告,对进口自中国的太阳能电池板、风力涡轮机等产品进行“反倾销”调查并加征关税。[Eric Wolff, “Trump Imposes Tariffs on Solar Imports”, Politico, https://www.politico.com/story/2018/01/22/trump-solar-tariffs-china-357612, 2018-01-22.] 美国政府的对华政策打破了中美之间的良性战略互动,使中美气候治理合作在国家层次的互动上处于“休眠状态”,合作进程受阻,中美气候治理合作的领导结构被严重削弱。
特朗普政府在气候政策上的全面倒退,引起国际社会的强烈反响。美国地方政府也公开反对特朗普政府的行为,表示将承担相应角色,继续推进全球气候治理合作,努力兑现对《巴黎协定》的承诺。[Hiroko Tabuchi, Henry Fountain, “Bucking Trump, These Cities, States and Companies Commit to Paris Accord”, The New York Times, https://www.nytimes.com/2017/06/01/climate/american-cities-climate-standards.html, 2017-06-01.] 2017年6月5日,超过3 800名来自美国地方政府、大学和企业的代表签署《我们仍在》宣言,代表1.55亿美国民众以及9万亿美国经济体支持气候行动。[We Are Still In, “‘We Are Still In Declaration”, https://www.wearestillin.com/we-are-still-declaration, 2017-06-05.]
与美国抽身全球气候治理不同,中国积极承担全球气候治理的重任,主张“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推动形成全球气候治理的共赢局面,逐渐成为引领全球气候治理的“领导者”。2017年1月,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发表《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主旨演讲,阐述中国支持《巴黎协定》的坚定信念。对内,中国政府履行减排承诺,推进中国经济的绿色转型与发展。2017年以来,中国相继启动全国碳市场,实施《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保护税法》,提出2030年前碳达峰、2060年前碳中和的“双碳”目标,有效推动中国应对气候变化目标的实现。对外,中国积极承担全球气候治理责任。2015年建立“中国气候变化南南合作基金”,提供200亿人民币帮助发展中国家应对气候变化。2016年以来,中国在发展中国家启动了一系列减缓和适应气候变化项目以及应对气候变化的援外项目。中国积极推动并领导全球气候治理的倡议和行动获得了国际社会的广泛认可。“负责任的气候大国”“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推动的身份叙事以及社会流动身份管理策略,促进并合理化了中国从“环境帝国主义”受害者向气候变化机制的利益攸关者的身份转变,使中国成为全球气候治理进程的参与者、贡献者和潜在的领导者。[Yi Edward Yang, “Chinas Strategic Narratives in Global Governance Reform under Xi Jinping”,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2021, 30(128), pp.308-309.]
得益于中国积极参与和引领全球气候治理的激励,以州、市和城市网络为代表的美国次国家行为体“自下而上”承担起美国政府在全球气候治理中“缺位”的角色,推进与中国政府及地方省市之间的气候合作。例如,在全球气候议程受到特朗普冲击时期,以加州为代表的美国次国家行为体加强与中国各级政府在空气污染治理、清洁能源、碳排放交易机制以及建设智慧城市等领域的交流與合作,具体体现为:
一是中国国家层面与加州政府的气候合作。2017年6月6日,中国科学技术部与加州就开发清洁能源技术、碳排放交易和其他气候贸易问题达成合作协议。双方建立“清洁技术合作伙伴关系”,推动在碳捕集与封存、研发零排放汽车等领域的创新和商业化合作进程。同年10月13日,中国住房和城乡建设部与加州达成合作备忘录,推动绿色建筑和低碳城市发展。2018年9月12日,中美地方应对气候变化高层对话在旧金山举行,中国生态环境部与加州签署合作备忘录,就减少碳排放与控制温室气体活动、加强工业和运输部门的空气污染控制、实施碳排放权交易制度以及通过提高能源效率减少能源消耗等方面达成合作。
二是中国省市与加州政府的气候合作。2017年6月4日,加州与四川省签署合作谅解备忘录,就智慧城市、清洁能源伙伴关系、低碳技术、清洁能源开发等方面达成合作意向。在此合作框架下,双方成立“加州—四川清洁技术创新中心”,并推动“加州—中国清洁技术合作基金”建设,促进双方在清洁技术创新和融资方面的合作。2017年11月1日,江蘇省科技厅与加州能源委员会正式签署《建立清洁技术创新联合投资计划协调机制》协议,支持低碳与清洁技术领域的合作研发和技术转移、转化等科技创新活动。次日,在深圳市发展和改革委员会与加州州长办公室的支持下,加州能源委员会与深圳国家高技术产业创新中心、深圳市国际低碳清洁技术创新中心共同发起成立“深圳—加州清洁技术创新中心”,充分利用各自的创新优势和低碳清洁技术领域的资源,在技术交流、平台搭建、基金设立、人才引进等方面开展合作,推动绿色低碳创新发展。
新冠疫情期间,中国与美国地方政府的气候治理合作并未停止脚步。2020年8月12日,河北省外办与加州—中国气候研究院加强信息交流,就推动双方在清洁能源、生态农业等领域的交流合作达成共识。同年11月22日,广州举办“读懂中国”国际会议“气候行动:中美省州合作”专题对话会,与会代表就中美加强碳中和规划和路线图设计以及推进可再生能源产业和绿色金融等领域的合作、提高中美地方交流层次、推动更多双边州省开展气候治理合作等事项达成共识。
由此可见,当美国联邦政府消极无为时,通过积极参与全球气候治理,中国努力实现从全球治理“贡献者”到“领导者”角色身份的转变,从而使全球气候治理的结构性环境得以保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在“特朗普冲击”的影响下,美国次国家行为体参与全球及中美气候治理合作的社会安排均遭到破坏。美国联邦政府保守的气候政策导致其全球领导地位下降,以及中美零和博弈压缩包括气候外交在内的合作空间,使美国次国家行为体的本体不安全感提高。作为群体成员的美国次国家行为体的群体/个体身份遭到冲击,因而采取身份流动的策略“疏远”美国联邦政府,自发地参与全球气候治理,维护其在全球气候治理中角色身份的稳定,“自下而上”地与中国中央政府所主导的各级政府在气候治理领域积极互动。与此同时,为适应后巴黎时代的全球气候治理趋势以及中美气候合作中的角色身份转变,美国次国家行为体进行能动性调整,采取积极融入的身份管理策略,高度认同中国在气候治理中的类属身份,参与中国引领的全球及中美气候治理,通过可持续的合作,使其参与气候行动的愿景保持连贯和稳定,进而提升其本体安全。
五、 新常态下美国次国家行为体参与中美气候合作
2021年1月,拜登就任美国总统。上台后,拜登政府迅速恢复气候问题在美国内政外交中的核心地位,签署应对气候危机的行政令[The White House, “FACT SHEET: President-elect Bidens Day One Executive Actions Deliver Relief for Families Across America amid Converging Crises”,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1/01/20/fact-sheet-president-elect-bidens-day-one-executive-actions-deliver-relief-for-families-across-america-amid-converging-crises/, 2021-01-20.],以“全政府”方式应对气候危机,从内政外交两个维度重塑美国气候治理能力和领导力。
从内政上看,拜登政府着重加强联邦政府对美国国内气候治理统筹,推进美国地方气候治理。首先,强调绿色经济复苏,将发展清洁能源融入美国后疫情时代经济复苏的全过程之中。上任以来,拜登相继提出实施“美国就业计划”和《通胀削减法》,推进美国基础设施升级、清洁能源研发和就业。其次,促进环境和气候正义。2021年3月,拜登政府成立白宫环境正义咨询委员会(WHEJAC)和环境正义跨机构委员会(IAC),并提出“正义40”(Justice 40)倡议,就扶助弱势群体应对气候影响、推进清洁能源转型、原住民环境问题赔偿等问题展开工作。再次,推进美国气候韧性行动。为此,拜登政府成立强化气候韧性部门,在州、县、市等广泛推动对特定人群的气候韧性投资,提供有效援助以增强其应对气候危机的能力。
外交上,拜登政府以重返《巴黎协定》为契机,在全球、地区和双边层次推进其气候外交战略。其中,中美恢复高层气候对话与合作尤其令世界瞩目。2021年11月,两国元首举行首次视频会晤。在元首外交推动下,中美气候外交取得积极进展,气候高级别对话得以重启,中国气候变化事务特使与美国总统气候问题特使举行系列会谈,发布《中美应对气候危机联合声明》和《中美关于在21世纪20年代强化气候行动的格拉斯哥联合宣言》,成立“21世纪20年代强化气候行动工作组”。双方重申,围绕落实中美元首巴厘岛会晤共识,将在温室气体减排、清洁能源技术和转型、推动全球多边气候进程等领域加强合作,共同应对气候变化挑战。
拜登政府与中国在双边层面及多边舞台上就加强气候合作进行了深度对话交流,推动美国次国家行为体参与中美气候治理的合作进程。2021年5月27日,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与加州—中国气候研究院共同主办中美地方应对气候变化系列对话首场视频对话,中美气候特使以及中美发达地区的负责人代表出席对话。同年9月29日,中国—加州碳市场联合研究项目正式启动,加州—中国气候研究院领衔开展相关研究,以改进中国与加州碳市场运行的效率和效果、促进全球碳市场发展和中美在应对气候变化上的交流合作,推动碳达峰、碳中和目标的实现。[央视网:《中国—加州碳市场联合研究项目正式启动》,https://news.cctv.com/2021/09/30/ARTIt7G2xcJMIt3 PGPIv5A1n210930.shtml, 2021年9月30日。] 2022年4月19日,中国生态环境部与加州政府代表举行视频会晤,续签《中华人民共和国生态环境部与美利坚合众国加利福尼亚州合作谅解备忘录》,推进双方在减碳、促进基于自然的气候解决方案、应对空气污染和优先发展清洁能源等方面的合作。[Zainab Zaheer, “Climate Partnership between California & China”, https://www.chinausfocus.com/energy-environment/climate-partnership-between-california-china, 2022-05-06.] 2023年8月3日,海南省与加州签署谅解备忘录,筹划在气候变化和空气质量、清洁交通、清洁能源和清洁技术、基于自然的气候解决方案等四个领域的合作。同年10月25日,国家主席习近平与加州州长加文·纽森(Gavin C. Newsom)举行会晤,就气候变化、新能源等领域合作交换意见。同日,中国国家发改委与加州签署《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与美利坚合众国加利福尼亚州政府关于加强低碳发展和绿色转型合作的谅解备忘录》,进一步深化气候治理合作。[Office of Governor, “What Governor Newsoms Trip to China Accomplished”, https://www.gov.ca.gov/2023/10/30/what-governor-newsoms-trip-to-china-accomplished/, 2023-10-30.]
自上任以来,拜登政府扭转了前任政府的气候治理“休眠”状态,客观上营造了中美双边关系的良性互动态势。但拜登政府对华政策的“竞赢”取向导致中美气候合作中的不确定因素增加,给美国次国家行为体参与中美气候合作带来了障碍。例如,2022年8月2日,时任美国国会众议长佩洛西(Nancy Pelosi)不顧中方警告,执意窜访中国台湾地区,严重冲击中美关系政治基础。中方被迫采取包括中止与美国气候合作在内的措施进行反制。2023年6月,由美国众议院“中国问题特别委员会”牵头,多名共和党议员致函美国国务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敦促美国政府拒绝续签《中美科技合作协定》,对中美通过科技合作应对气候变化的努力造成潜在的“逼停”风险。2023年8月18日,美国商务部宣布了所谓“对来自中国的太阳能电池和组件规避调查”的最终裁决,宣称某些中国光伏生产商通过一些东南亚国家运输其太阳能产品进行小规模加工,以避免支付反倾销和反补贴税。
美国重塑全球气候治理领导力,加强联邦政府对地方参与气候治理的引领,以及中美重启气候合作,使美国次国家行为体参与全球气候治理的社会安排得以逐步恢复,本体不安全感相对下降。然而,在美国联邦政府加大对地方气候治理的引导,以及主张对华“竞赢”和气候合作“责任分配对等”的情况下,美国次国家行为体强化了作为国家行为体成员的个体身份,积极参与同中国的竞争,使其与中国在气候合作上的社会认同受到一定的干扰,其参与中美气候治理合作的角色身份和能动性也受到联邦政府的制约。因此,美国次国家行为体既采取身份竞争的策略参与中美气候治理,力争在双方气候竞合中赢得主动,又通过身份护持的策略提升自身的能动性,从而应对中美战略竞争给全球及两国气候治理合作带来的不确定性,减小对其本体安全的冲击。
六、 结 语
本体安全的要旨是行为体强调自我身份和主体性的安全。在权力转移情境中,国家地位的衰落导致作为群体内成员的个体——次国家行为体处于本体不安全状态。为保持其身份的连续性,次国家行为体采取身份护持和管理的手段以维持或获得社会认同。当前,全球气候治理失灵的困境以及大国在气候治理责任分担和利益分配上的竞争,导致气候治理局面紧张化,进而对直面气候危机的次国家行为体在参与国家间气候合作过程中身份的稳定性和连续性造成威胁。在本体不安全引发的焦虑感刺激下,次国家行为体调整其内外身份管理策略,并在不同情境下转换参与“群体间”和“外群”互动的方式,从而呈现出不同类型的互动实践。
借助本体安全和身份认同理论,本文发现,在中美战略博弈偏离“和合”方向以及美国气候政策变化的交互作用下,美国次国家行为体本体不安全感发生周期性变化,对其在全球以及中美气候治理中的角色、个体以及类属身份均产生不同程度的影响,迫使其调整在中美气候治理合作中的身份管理策略和行为方式,以期与全球气候治理的趋势保持稳定性与连贯性。展望未来,气候治理已经成为中美两国在大国竞争时代探索对话合作的重要领域。因此,中国可通过深化与美国次国家行为体在气候治理领域的具体合作,在刺激国内绿色经济转型、推动全球气候治理良性发展的同时,为增进中美战略互信拓展行动空间。
Ontological Security and Social Identity: An Analysis of the Participation of U.S.
Subnational Actors in U.S.-China Climate Governance Cooperation
WANG Lianhe, CHEN Kai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and Public Affairs, Shanghai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83, China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the long-term and complex game of great powers, the competitiveness of global climate governance between 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s is prominent, and the participation of U.S. subnational actors in U.S.-China climate governance has evolved from “leadership”, “cooperation” to “coopetition”. Based on ontological security and social identity theory, the logic of U.S. subnational actors participating in U.S.-China climate governance cooperation could be concluded as the framework shaped by two key elements: the competition intensity of great powers and the initiative of U.S. climate policy - the adjustment of U.S. subnational actors identity and behavior. The mix of variables defines the ontological security and social identities of subnational actors, influencing their choices in subnational identity and behavior. U.S. subnational actors will adjust their identity and behavior to participate in U.S.-China climate cooperation in order to maintain ontological security, in line with the trend of global climate governance. As U.S. climate policy undergoes cyclical adjustments and U.S.-China strategic competition intensifies, U.S. subnational actors will strengthen their identity-building activism and address uncertainties in U.S.-China climate governance cooperation.
great power game; U.S.-China climate cooperation; U.S. subnational actors; ontological security; social ident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