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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西斯军人是如何育成的:战后日本关于陆军幼年学校与“精神主义”教育研究

2023-04-30祁建民

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 2023年3期
关键词:陆军军人日军

祁建民

在战前日本陆军教育体系中,幼年学校属于基础阶段(1)战前日本陆军的教育体系中有属于参谋本部的陆军大学,属于教育总监部的陆军幼年学校、陆军预科士官学校、陆军士官学校、陆军炮工学校、陆军教导学校、陆军步兵学校、陆军骑兵学校、陆军野战炮兵学校、陆军重炮兵学校、陆军工兵学校、陆军户山学校、陆军通信学校、陆军汽车学校、陆军习志野学校、陆军战车学校、陆军防空学校。还有属于陆军大臣管辖的东京陆军航空学校、熊谷陆军飞行学校、陆军航空技术学校、下志津陆军飞行学校、明野陆军飞行学校、滨松陆军飞行学校、陆军工科学校、陆军经理学校、陆军军医学校、陆军兽医学校、陆军宪兵学校,还有培养情报人员的陆军中野学校,开始属于陆军省后改为直属参谋本部。陆军幼年学校是这个教育体系中最基础的部分。参见大久保弘一『陸軍読本』、日本評論社、1938年。,但它却是军国主义即所谓“精神主义”教育的关键环节,是培养法西斯军人的摇篮。陆军幼年学校毕业生均升入陆军士官学校,作为日军将校骨干培养,其中还有一部分再进入陆军大学,毕业后到陆军中央机关任职,这些人成为积极推行对外侵略战争的法西斯军人先锋。陆军幼年学校教育中最突出的就是强调所谓“精神主义”教育,由此形成了白刃战思想(日语称为“白兵主义”),这成为日军战略战术的根本原则。可以说陆军幼年学校培养出来的军人体现了“昭和陆军”的基本特征。

在日军侵华和太平洋战争期间军部独断专行,其核心人物多为陆军幼年学校出身。1939年7月5日,昭和天皇对于陆军首脑强行推动日德意防共协定极为愤怒,他说:“陆军的独断专行,原因在幼年学校。”天皇在这里不讲培养陆军将校的主要机关士官学校,也不提陆军最高学府陆军大学,而只是指责作为陆军将校教育基础阶段的幼年学校,其原因是当时的陆军首脑机关几乎都为陆军幼年学校出身者所掌控。当时的陆军大臣板垣征四郎、陆军次官山胁正隆、军务局长町尻量基、参谋总长闲院宫载仁亲王、参谋次长中岛铁臧,参谋本部第一部长桥本群等陆军中枢的领导人物都是幼年学校出身。因此天皇认为掌握陆军首脑机关的都是陆军幼年学校出身者,他们的独断专行是幼年学校教育的结果。(2)野邑理栄子『陸軍幼年学校体制の研究 エリート養成と軍事·教育·政治』、吉川弘文館、2006年、1—2頁。其实在此前发生的二二六事件就引起天皇震怒,发动这场骚乱的将校中有一半也是幼年学校出身者。(3)堀江好一『陸軍エリート教育 その功罪に学ぶ戦訓』、光人社、1987年、129頁。

近代日本陆军非常强调学历,军校教育以考试能力和学习成绩作为评定基准,培养出一批善于考试但缺乏经验,思维固定并又知识狭隘的军人。广田照幸说,在军内对于应试者学力更高的要求与将校品位的提高联系在一起。如果把根据学力的选拔叫做能力主义,日本陆军将校的选拔就非常强调能力主义。(4)広田照幸『陸軍将校の教育社会史 立身出世と天皇制』(上)、筑摩書房、2021年、117—118頁。近代日本陆军将校骨干是在这种教育体制下培养出来的。保阪正康指出,太平洋战争时期陆军领导机关的军人基本是从明治10年代中期到20年后期出生的人,他们有一些共同之处就是在陆军幼年学校、陆军士官学校以及陆军大学等分数至上主义的教育机关成绩优秀,但是实战经验缺乏。这些人在日俄战争期间是士官学校的学生,或者是幼年学校的学生。虽然有以中队长参战的,但并没有达到指挥实际作战的层级。这一代军人是在日本陆军建立之后的培养体系、精神规范、战略战术环境中培育出的军人,可以说是近代日本“富国强兵”国策的实际产物,他们在独创的见识和历史的先见性方面都是在规定的范围内思考与行动。太平洋战争军事领导者的另一个共同点是亲德国、反对英美的这种固定立场。(5)保阪正康『昭和陸軍の研究』上、朝日新聞出版、2018年、9—12頁。实际上以上两个共同点都与幼年学校教育相关。由此可见陆军幼年学校的精神主义教育与“昭和陆军”体制以及军部独断专行与战略战术特征有着密切关系。本文对于战后日本的相关研究作一梳理。

一、陆军幼年学校与军中派阀

1. 陆军幼年学校的设立

陆军幼年学校是明治政府为了建成一支近代陆军而设立的。明治初年的日军指挥官几乎都由旧武士担任,但是在编制新型陆军时旧武士对于学习新技术努力不够。要建成近代陆军首先需要设立培养新式军人的教育机关。明治元年,京都设立兵学校。明治二年,兵学校改称兵学所,并迁移到大阪,其内设兵学寮青年舍,是为培养陆军将校下士官的机构。明治三年,大阪兵学寮正式命名,青年舍与幼年舍分设,青年舍培养士官生,分步兵、骑兵和炮兵科,幼年舍从事幼年学生教育。明治四年,兵学寮内设立步兵教导队,不久幕府的沼津兵学校也划归兵学寮管辖。明治五年兵学寮迁至东京,改称东京兵学寮,青年舍改为士官学校,幼年舍改为幼年学校。(6)上法快男『陸軍大学校』、芙容書房、1975年、70—83頁。由此陆军幼年学校单独设立。陆军幼年学校的教育纲领中规定,该校是培养帝国陆军将校的场所。河辺正三就说,由于军队之强弱关键在将校的良否,将校之良否由教育决定,帝国陆军的精神锐气渊源于幼年学校。(7)河辺正三『日本陸軍精神教育史考』、原書房、1980年、4頁。

明治29年,陆军幼年学校改革,分设陆军中央幼年学校一校和地方陆军幼年学校五校,幼年学校教育规模扩大。早期幼年学校每年招生只10余名,后来上百名,这时则达到300名。由于受到三国干涉还辽的刺激,明治初期幼年学校设立时教授法语,其后又加上了德语和中文,在东京地方幼年学校增加了俄语。幼年学校后来曾一度缩小规模,但进入昭和时代后大幅扩充。(8)松下芳男『明治軍制史論』下、国書刊行会、1978年、454頁。有人认为,陆军幼年学校单独设立的原因就是甲午战争后三国干涉还辽,使得明治天皇非常愤怒,他命令设立幼年学校,该校所学的外语就是俄语、法语和德语这三个干涉还辽的敌对国家的语言。(9)加登川幸太郎『陸軍の反省』(上)、建帛社、1996年、138—139頁。

幼年学校亦被称“陆军的中学”,在教育内容上开始时并没有专门的军事教育,经历藩阀与民党争议之后,作为山县有朋的部下专门负责军事教育的儿玉源太郎为防止民党思想波及军事教育,对幼年学校进行改革,由此幼年学校教育内容与普通中学完全区分开,规定幼年学校是从少年开始即培养军人精神,成为培养所谓精英将校的核心机关。中央幼年学校军事色彩强烈,学生分成3个中队,有射击、马术等训练。幼年学校的学制从3年改为5年,即地方幼年学校3年、中央幼年学校2年,入学年龄也从15岁降为13岁。此后天皇开始亲临幼年学校毕业式。(10)森靖夫『永田鉄山-平和維持は軍人の最大責務なり―』、ミネルヴァ書房、2013年、8—16頁。

战后日本学界对于甲午战争之后幼年学校进行改革的原因一般有以下几种说法:一是为了适应甲午战争后的军备扩张;二是为了强化和彻底实行“军人精神”教育;第三是认为伴随着陆军的德国化而导入德国幼年军校制度;第四是主张这种改革是明治天皇的要求与希望。(11)野邑理栄子『陸軍幼年学校体制の研究 エリート養成と軍事·教育·政治』、33—35頁。其实,幼年学校最强调的就是军人精神教育,儿玉源太郎认为应该从十五六岁的少年开始就进行严格的军事训练,培养出能在硝烟里勇猛前进的将校,他们同时又能指导、训练士兵。他认为,设立与普通中学不同的幼年学校,建成德国幼年学校那样的教育机构,再加上旧藩时代武家式的训练,就能培养出日本独创的将校也就是“新式武人”。(12)宿利重一『日本陸軍史研究 メッケル少佐』、日本軍用図書株式会社、1944年、364—365頁。

2. 陆军幼年学校派阀

幼年学校是日军将校培养的基础教育机关,其毕业生构成陆军内部的主流派阀。陆军兵科将校的补充有四种渠道,第一种是幼年学校毕业生,第二种是中学毕业后的考试合格者,第三种是各兵科下士官考试合格者。这三类人进入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后在晋升上没有区别。第四种是从准士官或曹长特殊晋升的。第四种与前三种多少有些区别,在晋升上有限制,一直到太平洋战争结束也才能升为中佐,这种将校中也有个别人进入陆军士官学校,但很少。第三种人数不多,在士官学校比较超然,较少派阀观念。第一种和第二种则存在严重的派阀对立,两者间的争斗不但在士官学校中已经出现,在毕业之后也不会化解。在士官学校或陆军大学里,成绩好的是幼年学校出身者占大多数,中学毕业的较少;在中等成绩者里中学毕业的占大部分,幼年学校的较少;在成绩低的部分中幼年学校的人数并不多。(13)松下芳男『日本軍閥の興亡』、芙容書房、1978年、432頁。幼年学校出身者看不起中学出身的,大正2年,中学出身者与幼年学校出身者双方在市谷斗殴,造成许多人负伤。(14)三根生久大『帝国陸軍の本質』、講談社、1995年、334—335頁。

幼年学校毕业生在晋升上占有优势。陆军干部精英的晋升渠道有一定特征,在陆军士官学校第20期到第40期毕业生中,有三分之一到五分之一是幼年学校出身者。1924年由于军缩,地方幼年学校废止,只留下东京陆军幼年学校。1927年以后,各地幼年学校复活,幼年学校出身者占到陆军士官学校学生的二到三成。幼年学校出身者从相当于普通中学1年级的少年时代就接受军人教育,为适应士官学校而进行训练,所以他们在进入士官学校后成绩优秀。从士官学校毕业后经历数年部队实习,再参加陆军大学入学考试,由于他们在士官学校成绩优秀,这又成为进入陆军大学的有利条件,因而他们考入陆军大学的比例很高。陆军大学的毕业生中幼年学校出身者占到多数,有这种教育经历的高级军官很多,如梅津美治郎是熊本幼年学校出身,陆大毕业时被授予恩赐军刀(15)陆军大学成绩最优秀的数名学生毕业时被授予恩赐军刀,为最高荣誉。,然后又在日本驻德国、瑞士使领馆任职。永田铁山是东京幼年学校毕业,陆军士官学校,陆大毕业时被授予恩赐军刀,有德国驻在经历。东条英机,东京幼年学校出身,曾驻在德国。幼年学校选择学习德、法、俄语,特别是报名学习德语的最多。他们以梅克尔所教授的德国陆军为典范,对德国有亲近感和崇拜感。一般说来,幼年学校出身,选学德语,在士官学校和陆军大学成绩优秀,具有德国留学或驻德国武官经历,再到作战课和军事课任职,这就是精英军事官僚的典型特征。(16)藤原彰『天皇制と軍隊』、青木書店、1978年、51—54頁。

值得注意的是,陆军士官学校第15期以后的高级军官全都是新制陆军幼年学校出身者。虽然士官学校毕业的将校中由中学入学的人数较多,但是他们远离中央指导部要职,只有幼年学校出身者才受到重视。军中只有幼年学校出身者才能担任要职,这些人是从幼年少年开始就与社会隔离,接受军人精神教育。由于这种陆军幼年学校体制,使得陆军精英的培养被封闭在与社会隔离的空间而特殊化。(17)野邑理栄子『陸軍幼年学校体制の研究 エリート養成と軍事·教育·政治』、15—16頁。

优秀的幼年学校出身者占据陆军中央要职,其朋党意识非常强。松下芳男指出,幼年学校出身者在三五年间一直过着集体生活,同类意识很强,并且具有排他性。由于从少年时代就受到特殊军人教育,他们作为军人的自尊心极强,有一种精英意识,蔑视中学出身者。这种幼年学校出身者掌权后都提拔同样是幼年学校出身者,所以陆军中枢机关几乎都被幼年学校出身者占有。(18)松下芳男『日本軍閥の興亡』、432—433頁。幼年学校出身者还有地域观念,在陆军幼年学校每天晚饭后到自习时间前的三四十分钟里都是各县的同学相聚在一起,以县为单位活动,相互非常团结。(19)西浦進『昭和陸軍秘録』、日本経済新聞出版社、2014年、5—6頁。

幼年学校毕业生进入士官学校,再升入陆军大学,成为陆军的精英将校。陆军大学是由各兵科中尉、少尉的优秀者通过严格考试入学,经过三年学习,在规定的最少年限到部队见习后便到中央机关担任参谋或幕僚,其晋升速度比非该校毕业生明显要快,大正时代以后,将官大多出身该校,大将几乎都是该校出身者。如果不是该校毕业就只能担任技术性工作或在基层部队任职。这种“陆军大学校阀”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化,其中坚部分继承了所谓的“萨长军阀”,直至成为“昭和军阀”,而“昭和军阀”的核心则是陆军幼年学校派阀。(20)加登川幸太郎『陸軍の反省』(上)、130頁。加登川幸太郎还说到,在军队中如果幼年学校出身,并且是在陆军任职的其晋升非常有利。参谋本部第二课即作战科和教育总监部军事课按照惯例都采用幼年学校出身并且是陆军大学成绩优异者。幼年学校加上步兵科再加上陆军大学毕业生的资格就构成了军队中央机关的精英集团。(21)加登川幸太郎『陸軍の反省』(上)、137頁。松下芳男也认为,陆军大学派阀在军中越来越强化,其核心继承了萨摩长洲军阀的势力,直至形成“昭和军阀”,“昭和军阀”的核心部分则是陆军幼年学校派阀。(22)松下芳男『明治軍制史論』下、101—102頁。

松下芳男发现,陆军的宗派开始来源于藩阀,后来则是陆军大学派阀。陆军的派阀除了纵向的之外,还有横向的,这来源于幼年学校,幼年学校派阀是按照陆军将校的出身是陆军幼年学校还是普通中学出身的对立关系而产生。(23)松下芳男『日本軍閥の興亡』、431頁。有人认为陆军内部存在五大阀,即长州阀、学阀、兵科阀、门阀、闺阀(由于夫人的关系结成的派阀)。学阀首先是指陆军大学出身者。另外还有以户山战术闻名的步兵学校阀、骑兵实施学校阀、炮兵学校高等科阀和幼年学校等小学阀等。(24)加登川幸太郎『陸軍の反省』(上)、129頁。

陆军幼年学校与中学教育年限基本一致,入学年龄也相同。松下芳男注意到以下三点:第一,与中学校大体相同的教育年限,为什么要在文部省管辖之外单独设立这种学校;第二,陆军幼年学校为什么必须要从13到14岁的少年时代开始;第三,如果为了培养陆军将校,绝对有必要设立幼年学校,为什么士官学校还招收中学毕业生。他解释说,第一个问题是由于普通中学毕业者不适应陆军士官学校的教育;第二是要从少年时代培养所谓的军人精神,使之成为陆军将校;第三,国家财政不能培养更多的幼年学校学生而不得不再招收中学毕业生。(25)松下芳男『明治軍制史論』下、456—461頁。

松下认为,幼年学校出身者比中学毕业者明显优秀,进入陆军大学的比例很高。但是,他们也存在着许多弊端。第一,由于从少年时代就接受军人教育,结果造成其思想偏狭,缺乏正常情感,倾向于军国主义、封建主义、黩武主义。如果作为军人有这种倾向尚可允许,但是如果军人参与政治,作为军阀滥用其特权,就会招来对国家的损害。幼年学校出身者成为军阀的核心,在明治时代还没有特别显现出问题,但大正以后这种弊端逐渐显现,到了昭和时期尤为突出。明治时代陆军内部有藩阀势力,大正、昭和时代出现的陆军大学派阀,其核心就是幼年学校派阀势力;第二,在幼年学校教育中有军人至上主义倾向,通过3到5年的集体生活,其自尊心和同类意识十分强烈,容易排斥异己,与中学出身者对立,产生派系斗争。这不仅在陆军士官学校期间,几乎涉及整个陆军内部,对于陆军的统一危害很大。陆军中的派阀不但危害国家,也是陆军消亡的一个原因;第三,从少年时代,涉世未深就进入幼年学校这种特殊学校,但入学之后与军人生活不适合的人也有,这种人不适合做将校,作为个人是不幸的。但是将校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退职,结果在军队中就会有不喜欢军队的将校。在教育方法上,他们缺乏情操教育,以后由他们对士兵进行教育也不适合。(26)松下芳男『明治軍制史論』下、456—461頁。

3. 陆军幼年学校的外语教育与德国崇拜

陆军中央幼年学校的外语教育最早是法语,这始于横滨语学所陆军传习生的法语教育,明治3年迁移到大阪为兵部省兵学寮。明治5年作为幼年学校迁移到东京,接受法语教育,兵学预科毕业后或进士官学校或送到法国留学。(27)『陸軍中央幼年学校一覧』、大正5年10月、1—2頁。陆军幼年学校开校时的教官全是法国人,教授法国地理、历史和数学直到号令等,学习法语,吃饭也是西餐,非常彻底。(28)三根生久大『帝国陸軍の本質』、55頁。其后,又加上德语和俄语及中文。幼年学校的外语选择德、法、俄语言的理由是欧洲陆军强国为法国、德国,学习其军事最为有用,其次是学习邻国俄罗斯和中国的语言。(29)上村直己「熊本陸軍幼年学校におけるドイツ語教育」、『総合科学』熊本学園大学論集、21巻、2016年3月。为了学习德国军事,德语最受重视。永田铁山在幼年学校期间对学德语十分用功。(30)早坂隆『永田鉄山 昭和陸軍「運命の男」』、文藝春秋、2020年、32頁。三根生久大认为,幼年学校在甲午战争后扩充,干涉还辽的宿敌是德、俄、法,所以学校的外语语种规定为德语、俄语和法语,没有学习英语,这个问题在“满洲事变”以后的太平洋战争期间显露出恶果。(31)三根生久大『帝国陸軍の本質』、講談社、1995年、215頁。

保阪正康指出,本来日本陆军是模仿法国陆军建立的,但是由于普法战争中法国战败,由此改学德军。幼年学校主要学习德语和俄语,完全忽视英语。所以亲英美的极少。(32)保阪正康『昭和陸軍の研究』上、9—12頁。松下芳男也说,幼年学校出身者学习德、法、俄三种外语,多精通于这三国,中学毕业者多学英语。陆军学校毕业者后来多进入陆军中央。(33)松下芳男『明治軍制史論』下、461頁。在幼年学校学习德、法、俄三国外语,其后也到所学语种的国家留学,或担任驻在武官。因而他们比较精通德、法、俄三国的事情。相反,中学毕业者大多学习英语,精通英美国家的较多。由于幼年学校毕业者占有陆军中枢机关,他们精通德、法、俄,但对于英、美两国却比较生疏,重视德、法、俄,轻视英、美,这也是发生太平洋战争悲剧的原因。(34)松下芳男『日本軍閥の興亡』、433頁。加登川幸太郎也提到,战前陆军精英迷信德国的很多,这也是失败原因之一,在与美国开战时,在中央机关任职的人中有过在美国经历的屈指可数。由于会德语的人研究德国、学法语的人研究法国,没有学英语的人,所以造成对美国几乎不了解。(35)加登川幸太郎『陸軍の反省』(上)、138頁。

三根生久大指出,幼年学校出身者进入士官学校后出现优差分化,他们在士官学校毕业成绩中只占两头。陆军大学优秀毕业生即“军刀组”其海外驻在经历集中于德、俄、法,这些将校归国后都在中央机关任职,占据军中要害部门。特别是1940年东条英机就任陆军大臣后,陆军中央的要职几乎皆为幼年学校特别是留学德国的精英所占据。(36)三根生久大『帝国陸軍の本質』、216頁。

二、陆军幼年学校的精神教育

1. 精神教育贯穿于学校教育全方面

精神教育是幼年学校教育的核心,贯穿于各个方面。广田照幸指出,陆军幼年学校是一个有组织地培养“优良将校”、将学生与一般社会隔绝并强力推行精神教育的特殊场所。(37)広田照幸『陸軍将校の教育社会史 立身出世と天皇制』(上)、283—284頁。原陆军大将教育总监部本部长河边正三就说,在日本军队精神教育史上值得特别提到的就是地方幼年学校的设置。(38)河辺正三『日本陸軍精神教育史考』、3頁。松下芳男指出,幼年学校学生从少年时代开始就接受国家至上主义及尚武和封建的教育,是帝国主义政策的信徒。日俄战争之后,幼年学校学生的目标就是“夺取蒙古”、统治亚洲。这些学生在“满洲事变”时是校级军官,到太平洋战争期间已是将军。(39)松下芳男『日本軍閥の興亡』、433頁。广田照幸通过对幼年学校课程的分析,发现学校不仅是把军事学作为重点,“军人精神涵养”是教育的一个重要目标。这种“军人精神”是与天皇和国体意识形态不可分离的,在文职教官担当的普通科目和武官担当的训育课中,进而在日常规则和每天的例行活动中都有“军人精神涵养”的内容。为了形成体现军人精神的“优良将校学生”而编制教育体系。这种与一般社会隔绝,强力推行精神教育的严密空间就是幼年学校。对于这种教育,人们形成了对于战前陆军将校基本形象的认识,即发誓忠诚天皇、坚信“国体冠绝”、禁欲、严格、“正直”,也就是具有坚定意识形态、狂热的“爱国主义”者。(40)広田照幸『陸軍将校の教育社会史 立身出世と天皇制』(上)、283—284頁。

在日军所有教育中,精神教育是精髓,包括在教育的全过程全方面。(41)陸軍少将村井多吉郎『軍隊教育ノ研究』、成武堂、1920年、33—34頁。原陆军幼年学校毕业生多米田宏司回忆说,在幼年学校里,文官教师担任学科教育,武官教师担任训练教育,在日常生活中进行军人精神教育。士官学校毕业生小林顺一回忆说,在本质上学校所教的物理、历史、地理等都是一种工具,全部是尽忠尽孝的手段,学科教育被轻视。(42)飯塚浩二『日本の軍隊』、岩波書店、1991年、33—34頁。所以,“幼年学校学生所学的不是立身处世的学问,而是明白日本人之道并予以实行的皇国之学,也就是为了振起皇基的学问”。文科方面的学科都是为了养成军人精神,理科方面的学科则是军事学的基础知识。军人的精神与科学知识并不分离,而是融合成培养作为皇国将校的素养。学校教程由教育总监部编成,全国幼年学校统一使用。(43)今村文英『陸軍幼年学校の生活』、越後屋書房、1943年、43—44頁。

在幼年学校的教育大纲中就规定了各个学科的教育目的。“伦理”以《教育敕语》和《军人敕语》为主,讲明人伦的常规、国民的素质和军人本分,以振作道义心,锻炼意志。“国语和汉文”是通过名文杰作养成雄健的情操。“历史”课要讲皇室的尊严、国体的优越、祖先的宏业和人情的醇厚。“地理”要结合历史培养爱国心。“数学”是诱发自觉心。“图学”则是形成细致观察能力和审美心。(44)河辺正三『日本陸軍精神教育史考』、3頁。

在陆军幼年学校,以普通科目为主体,但还有另外有一种私塾一样的教育就是军人塾教育。当时大阪幼年学校一个年级50人,有一位中尉或大尉将校做学生监督,还有下士官2人。每天普通课程结束后,有体操或剑术学习,按照“将来要成为陆军将校”的目标进行精神教育,这种教育非常特殊。(45)西浦進『昭和陸軍秘録』、6—7頁。

陆军幼年学校如此进行精神教育与近代日本将校的非贵族特征相关。野邑理荣子认为,近代欧洲军队带有封建的、贵族集团性质,但是日本却采用依靠个人能力的开放性将校任用制度,但是这种开放性任用会出现那些带有各种社会思想的人也被作为国家干城的将校而培养,为了消除这种忧虑,在甲午战争之前就计划对于幼年学校进行改革。(46)野邑理栄子『陸軍幼年学校体制の研究 エリート養成と軍事·教育·政治』、52—53、202頁。

欧洲各国的陆军精英培养学校即幼年学校是为了维护贵族特权而设立的,但日本的幼年学校没有封建身份制限制。儿玉源太郎参谋总长为防止日本反对藩阀政府的社会风潮蔓延到幼年学校,便开始进行彻底的忠诚于天皇的精神教育,以保证以天皇为顶点的下级服从上级这种军队秩序。虽然不是德国、俄国那样的贵族学校制度,但是日本幼年学校具有将校培养体制核心的特权性质。日本陆军精英培养制度中有阶层开放、四民平等的性质,但又采取了西欧根据贵族主义秩序,以出身学校加以区别的特点。1896年改革后,将校出身分为陆军幼年学校出身将校和中学出身将校,但幼年学校是培养体制的核心。德国与俄国将校出身学校有区别的背景是贵族与一般市民这种封建身份上的不同,核心是身份,出身学校只是附属的。但是日本虽然否定了封建身份上的差别,但却强调出身学校的差别。由于陆军幼年学校体制给陆军带来了幼年学校派阀和中学校派阀,中学出身的优秀将校往往被认为是懦弱者。(47)野邑理栄子『陸軍幼年学校体制の研究 エリート養成と軍事·教育·政治』、215—219頁。

2. 皇国意识形态是精神教育的中心

军人精神教育的中心是天皇制理论和国体意识形态。天皇制理论就是日本的集团社会是以家长制原理形成,被称为是“一君万民”的家族国家,不只是现实的家庭、工场、公司、学校以及军队都按照这种一君万民的家族原理编成和管理。在军队内部,在“大元帅”面前没有身份和学历区别,是一种共同体的社会。(48)中内敏夫『軍国美談と教科書』、岩波書店、1988年、37頁。所谓国体意识,在明治维新以后,国体就指日本国现在的政体,作为日本政治秩序特有的意义被使用,表示日本的国体辉煌,自远古以来没有变化一直延续下来,强调日本所特有的东西,是日本民族的传统。(49)鶴見俊輔『戦時期日本の精神史 1931―1945年』、岩波書店、2004年、54—55頁。

推行天皇制理论教育也是从俄国沙皇制度得到的启发。儿玉源太郎在明治24(1891)年用10个月时间在欧洲考察军事,他在《欧洲巡回报告书》中指出,俄国军校非常重视对于皇帝的“忠君”和“爱国”精神的教育,特别是其精神教育可以影响到国境附近的少数民族,服从于以皇帝为顶点的国家,日本也要以俄国为模范,改革陆军幼年学校。野邑理荣子指出,应该充分注意到,以往关于强化军人精神教育一般都认为是在甲午战争以后,其实早在甲午战争之前,儿玉源太郎已经提出这个问题并计划改革幼年学校。(50)野邑理栄子『陸軍幼年学校体制の研究 エリート養成と軍事·教育·政治』、36—40頁。儿玉源太郎对于幼年学校改革提出三项内容:第一,幼年学校改为地方和中央两阶段制,进行早期、长期教育;第二,极力减少从普通中学等幼年学校以外采用将校;第三,强化幼年学校与皇室的联系。(51)野邑理栄子『陸軍幼年学校体制の研究 エリート養成と軍事·教育·政治』、45頁。

陆军幼年学校强调“忠君爱国”教育。在幼年学校的国语教程中使用《万叶集》,教学中将文学作品“丰富的情感世界”解读为“忠”“孝”“诚”等道德性的东西。(52)小川靖彦「陸軍教育における『万葉集』-陸軍幼年学校·陸軍士官予科学校の「国語教程」と学習資料から〈戦争と万葉集〉」、『緑岡詞林』40巻、2016年3月。古代士兵的诗歌解释为“忠君爱国”和“敬神思想”,美化在战争中的自我牺牲。幼年学校学生每天早上都要进行遥拜和敕语奉读,遥拜是对宫城(皇居)、伊势神宫和故乡父母做遥远的礼拜,以培养忠孝心。奉读《军人敕语》就是为了增加修养。(53)堀江好一『陸軍エリート教育 その功罪に学ぶ戦訓』、17頁。

广田照幸分析了大正时期陆军中央幼年学校发行的《军人精神》一书,书中讲述的都是国体尊严、祭祀祖先、君国一体和忠孝一致以及军人的起源与地位、忠节礼仪诚信和信义、威严、武勇、名誉、武士道等。但其内容有如下特点:第一,理论说明和论证主要是用各种事例让人产生情绪上的共感;第二,已经想定各种道德之间不会产生矛盾,例如忠孝关系,一方面讲为国出征,一方面讲不能尽孝而有踌躇,结果就用“忠”比“孝”优先,为国献身就是“孝”来解释;第三,否定功名心等私的欲求,要求“无私献身”,虽然作为军人要强调为了荣誉,但又告诫不能有自私的功名心。(54)広田照幸『陸軍将校の教育社会史 立身出世と天皇制』(上)、258—266頁。广田照幸发现陆军幼年学校的“伦理教授法纲要”的特点,这与中学的修身课内容不同。陆军幼年学校的伦理教授项目是按照“个人→家庭→社会→国家和天皇→军人”这样的顺序展开,对于大正民主主义进行灵活对应。学生入学之后的教育内容是“本校学生的特长和须知”,从名誉、责任和自觉开始,其后是“立志”“孝悌”和关于个人与家庭的内容,以后还有“进取”“快乐”等个人修养,“自治”“尊法”“公德”等团体生活和社会规则,也有天长节、纪元节等节日的内容。第二年的教育围绕“刚毅”“志气”“报恩”等,教授作为军人的道德,同时还有“关于读书的注意事项”“对于社会的须知”等,对于思想问题进行对应。第三年主要讲授“团体”“忠节”“报国”“节操”“名誉”等,以国家和天皇为中心确定军人的道德内容。(55)広田照幸『陸軍将校の教育社会史 立身出世と天皇制』(上)、269—271頁。

不过,广田也指出,幼年学校的这种教育实际上非常形式化,本来通过训话进行的精神教育不单是要求军人对敕语进行背诵这样机械学习,而是要求对于敕语充分理解,但是由于要求有适当的表现反而陷入形式主义。学生回答时写上敕语以外的不行,列举出敕语的各项也不行,去掉敕语中适当的语句,那种不痛不痒的文章才是标准答案。虽然是要求将校的自觉和理解反而不过是局限于文章的表现上,成为对于军人敕语关键词加以运用的作文技术的学习,所以其效果很小。(56)広田照幸『陸軍将校の教育社会史 立身出世と天皇制』(上)、290—291頁。有人认为,战时日本所宣扬的所谓“日本精神”其内容十分模糊,强调“八纮一宇”、敬神思想等,内容并不明确。(57)井上寿一『理想だらけの戦時下日本』、筑摩書房、205—211頁。

3. 教育目的是培养“军人精神”

所谓“军人精神”,按照《军人敕语》的说法包括忠节、礼仪、武勇、信义和素质这五项。日军“野外要务令”就说“军人精神”就是“大和魂”与武士道。(58)陸軍省歩兵課御編纂『国民教育者必携 帝国陸軍』、帝国在郷軍人会本部、1913年、43—44頁。幼年学校所要培养的所谓的“军人精神”具体包括哪些内容呢?学校为了彻底贯彻《军人敕语》精神而制定出《学生心得》,其“精神修养”包括以下内容:1. 团结。为了取胜,军人团结非常重要。不是单个的优秀军人,而是以队长为中心。只有像火球那样团结的军队才能战胜数十倍的敌人。作为武士大家庭的学校,要以家长即校长为中心,团结一致。学生固守自己的本分,服从上级的命令,抛开生死利害,为了全体而忘我。在战友的大义之下同生共死。2. 攻击精神。攻击精神是忠君爱国诚心的体现,是军人精神之花。剑道、射击等武艺也体现攻击精神,要有突破一切困难的精神。3. 必胜的信念。有了这种信念才会产生顽强的意志,意志的强弱决定战争的胜败。4. 责任感。完成任务的责任感极为重要。承担责任才能成为战场上的最大勇者。5. 服从心。服从心是忘记自我按照命令执行的高洁精神。因为保持军队纪律是取胜的原因,所以服从心非常重要。对于上级命令绝对服从。6. 超越名利。名誉心、私利、私欲是军人的大敌,克服不了这些就不可能克服敌人,由于利害得失而动心是欧美的思想。7. 质实刚健。奢侈与铺张会削弱军人的勇猛心,要习惯简朴的生活,能忍受各种困难。特别是不要提对于衣食的不满,这是古来武人的美德。8. 敬神崇祖。这是日本自古的风气。敬神不是为了自己的立身处世而是祈愿皇室的安泰和国家昌盛,崇敬祖先是为了继承纯忠的祖先遗风。神国日本的军人首先必须敬神。(59)今村文英『陸軍幼年学校の生活』、78—83頁。

幼年学校将培养所谓“军人精神”作为首要目的。1898年陆军幼年学校改订教育纲领,规定教育目的就是在强健学生身体的同时修炼智慧和意志,培养军人精神。其课程包括军队基本勤务所必须的内容。地方陆军幼年学校的教育科目中有“初级教练、体操、游泳、军队内务一般教诲”,在陆军中央幼年学校的课程则有“初级教练、初级射击、体操游泳和初级剑术、初级马术、勤务训诲”。1902年的地方幼年学校学科课程还有“敕语敕谕及其读法”“军队内务”“陆海军武官的阶级、制服和陆军礼仪”“校则”,第二年在重复学习以上科目的基础上又增加“勋章及记章”“徽章及军旗”,第三年则是重复同样课程。(60)広田照幸『陸軍将校の教育社会史 立身出世と天皇制』(上)、275—276頁。

松下芳男指出,陆军幼年学校是从志愿陆军将校者中选取出最适合的以培养陆军士官学校学生所必要的素养,考虑到军事上的必要实行普通科和涵养军人精神的教育。陆军地方幼年学校设立要旨中就说,将校是体现军人精神的骨干。对于将校的素质,特别强调以下三点:即高尚优美的气质、忠勇节义的操行、军纪风纪的习惯。幼年学校在学生的幼少年时期就开始熏陶涵养,以成为习惯,获得第二天性。(61)松下芳男『明治軍制史論』下、455—456頁。修养内容包括自尊、不幼稚、积极向上、尚实行、努力反省、掌握根本原则、学习忠臣、日常修行、不偏科等。(62)今村文英『陸軍幼年学校の生活』、83—88頁。幼年学校要求学生每晚睡觉之前都要闭目反省,内容包括纯忠至诚,舍生取义;心情坦率乐于服从命令;保持气节,崇尚实行;重在责任,超越功利;实质刚健,懂得廉耻。(63)今村文英『陸軍幼年学校の生活』、66—67頁。

陆军幼年学校对于“军人精神”最重视的就是攻击精神、果断、遵守纪律和团结。幼年学校的剑道训练是为了实战,其技法更注重的是攻击精神,强调挥起兵刃斩杀对手,重在精神力。(64)今村文英『陸軍幼年学校の生活』、53頁。其次就是强调果断。在幼年学校教授的“军中要务纲领”中就规定指挥官最要警戒的有两点,一是不作为,二是迟疑。日军鄙视优柔寡断,信奉“面对果断行动即使鬼神也会逃避”“心坚石也开”。这种“果断”也就成为幼年学校出身者的共同性格。(65)加登川幸太郎『陸軍の反省』(上)、143頁。

幼年学校军纪严格,纪律规定详尽。建军时的日本陆军是在没有对前近代思想进行批判的情况下便引入西方军队制度。日军《军队要务令》中规定“军纪是军队的命脉”,为了让军人习惯军队特有的军纪,将其作为“第二天性”,这种纪律规定和要求服从就是要军人将自己埋没掉,丧失自主性,成为没有独自思考能力的人。在军校的课外读物都要得到上司许可才可带入和阅读。加上课程紧张,学生没有自由读书和思考的时间。(66)三根生久大『帝国陸軍の本質』、344—345頁。

对于军队团结,是从家族主义角度教育。明治41年改订的军队内务书中说军队就是“一个大家庭”,军人的思想、意向、企图和目的同一,在“家庭的温暖”中培养出精神主义。(67)大濱徹也、小沢郁郎編『改訂版 帝国陸海軍辞典』、同成社、1995年、3頁。幼年学校规定,所有学生之间都是战友,幼年学校的校长、教官与学生有骨肉之情,学生之间不分年纪都是战友。幼年学校的校长对于学生像亲骨肉一样进行指导。但规定中又说,这绝不意味溺爱。在校内校长的命令是绝对的,命令一出,不允许任何批评,学生立即服从,绝对执行。(68)今村文英『陸軍幼年学校の生活』、24頁。

4. 封闭的精英教育

近代日本推行军国主义,将军队作为国民的典范,并把将校作为军队的精英。日军的军队教育开始是学习欧洲强国,经过甲午、日俄战争的经验后于大正2年制定“军队教育令”,规定教育的目的是通过训练军人和军队担当起战争的任务。军人是国民的精华,在国民中占首要位置,军队教育关系到乡党风情和国民精神。通过军队教育可以提高国民风尚,培养良兵,造就良民,将军队陶冶成国民的典范。(69)陸軍少将村井多吉郎『軍隊教育ノ研究』、成武堂、1920年、1—4頁。教育总监部所编写的《武人的德操》中就说,日本军队是作为一个家族在日本国土上设立,其直属于至尊,具有发扬皇威、保护国家的重任,因而不为舆论所迷惑,不受政治的拘束。(70)偕行社編纂部『武人の徳操』上巻、偕行社、1930年、35頁。按照这种逻辑,军队是国民的精英,将校是军队的精英。

幼年学校特别强调精英教育,幼年学校学生都有强烈的自负心。由于从少年时代就接受军人精神教育,他们被捧为是“将校学生”。学校教育他们“为了君国,你们这些将校学生将来一定会成为伟人”。由于少年单纯的服从心理,他们完全相信这些,因而养成了自负心,相信“自己了不起”。这种人的代表之一就是东条英机,他后来同时兼任陆军大臣和总参谋长,觉得没有自己干不了的事,主张如果不把军政与统帅合为一体,就达不到目的。(71)加登川幸太郎『陸軍の反省』(上)、142—143頁。再如辻政信,在幼年学校、陆军士官学校都是成绩第一名,陆军大学毕业时被赐予军刀,在陆军中被称为优秀人才。他中尉时代就是有名的模范将校,有人说他从陆军大学毕业后自我显示欲膨胀,作为精英担任陆军要职,非常自负。但他缺乏远谋远虑和基于长远视野的先见之明,而这些却是作为大本营参谋的资质。他的不足从诺门坎事件等就能看出。(72)加登川幸太郎『陸軍の反省』(上)、89頁。在昭和时期,陆军幼年学校、士官学校和陆军大学的成绩优异者占据陆军中央机关,由这种受到自以为是和偏颇狭隘教育的人担任陆军要职,他们将手伸到《军人敕语》所禁止的政治方面,这些近代军队的最高干部变为蔑视国民的人。(73)古川隆久『東条英機 太平洋戦争を始めた軍人宰相』、山川出版社、2009年、9頁。经过幼年学校教育再从陆军大学毕业的军人构成了军队中央机关的精英集团,他们都是军人至上、精神至上主义者。幼年学校是对少年进行“纯粹培养”为目的,有精神至上的偏向,这是陆军产生轻视物质战斗力思想的主要根源。(74)加登川幸太郎『陸軍の反省』(上)、137頁。

藤原彰指出,幼年学校教育不是进行军事教育而是教养教育,让其在少年时期穿上军服,在严格的集体生活中适应兵营环境,是为了成为合格军人的精神教育。为强调将校精英意识,特别进行精神教育。(75)藤原彰『天皇制と軍隊』、54頁。另外,在将校的教育上,对于军队与政治的关系,民主国家的教育中主张军队不能对政治与社会发言,军队要对国民的全体服务。但是,日本却恰恰相反,在幼年学校的教育中所强调的是军人才是国民的骨干,特别将校是其核心,应该是国民的领导者。主张军队是天皇的股肱,直属于天皇,与天皇的权威一体。(76)藤原彰『天皇制と軍隊』、56頁。

陆军幼年学校实行封闭教育,严格限制学生自由阅读,造成其知识面狭窄。陆军幼年学校对于学生的管理,由训育官监督学生,号称是作为慈母进行家庭式教育。学校禁止政治宗教性演说,新闻杂志不经允许不能带入校内。(77)『陸軍中央幼年学校一覧』、1916年10月、25—27頁。西浦进在幼年学校曾想学英语,想带几本英语自学书进校,受到大声斥责,“你是不是想从幼年学校退学转学去高中呢?”小说、社会科学的书籍都不行,报纸在中队门口张贴,有时对于不适合的内容则在剪掉后再贴上。(78)西浦進『昭和陸軍秘録』、15—16頁。这就使得学生缺乏时代意识,村田精久就说,石原莞尔在担任关东军作战主任参谋时写出《国防论策》,将解决国内种种不安的方法放在对外侵略上,他只是在非常狭隘的视野中考察国际形势的变化,只是在依靠对外扩张的范围内寻找对策,这已经落后于时代。(79)村田精久『石原莞爾と山本五十六 失敗の本質』、文藝春秋、2022年、94—95頁。

保阪指出,日本军人大多不阅读文学书籍,连社会科学、人文科学的书籍也不阅读,因此,他们不了解人们的心理,缺乏社会科学的思考方法。(80)保阪正康『帝国軍人の弁明 エリート軍人の自伝·回想録を読む』、筑摩書房、2017年、201頁。他认为日军组织的根本缺陷表现为:用主观愿望代替客观事实;获取知识偏颇;没有理解“天皇军队”的意义;对于战争问题的思考有误,不知道人类已经进入到20世纪,观念落后。(81)保阪正康『帝国軍人の弁明 エリート軍人の自伝·回想録を読む』、14―15頁。

三、日军的精神主义教育与白刃战思想

1. 精神主义教育

战前日军不只是幼年学校,在整个军队教育中都将精神教育作为最主要内容。对于昭和陆军的精神教育,战后有人认为这是日军的最大特征,有人则认为是学习德军散兵作战操典的结果。

陆军大佐沼田徳重就说,精神教育是日本军队教育的一大特色,这种教育包括精神训话和实践陶冶两大部分。精神教育的基本观念包括精神教育是教育的精髓,敕语是教育的本源,精神教育要持续不断。精神训话的要点是对军人精神进行彻底解说,讲明国民性特征、国体特征、皇室与臣民的关系以及国防和军队建设的意义、国粹史实,还有所属联队的战绩、先辈的功勋等。实践陶冶事项有教练演习与精神训练,包括内外勤务的行为坐卧熏陶、熟悉武器和意志力锻炼,还有爱护武器、马匹和服装以及精神教育的躬行率先等。(82)陸軍歩兵大佐沼田徳重『軍隊教育要論』、兵書出版社、1932年、45—52頁。

日军强调精神教育,将精神的作用凌驾于物质之上。陆军《步兵操典》纲领中规定,军队最主要的就是战斗,所以百事皆以战斗为基准,战斗的目的就是迅速地将敌人压倒性歼灭。战斗胜利的关键是综合有形和无形的各种战斗要素,集中对敌发挥威力。操典还规定,全力训练、坚定必胜的信念、严肃军纪、充满攻击精神的军队可以凌驾于物质的威力而取得胜利。必胜的信念主要来自日军的光辉历史,要用全面的训练培养出卓绝的指挥统帅。(83)「歩兵操典(1)」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C14110396300、永存書類 第6冊 検閲典範令 原本綴 共12冊 昭和15年(防衛省防衛研究所)。步兵大尉关太常就说,学习欧洲的兵器不过是形而下,而“大和魂”的武士道是战斗的关键,是形而上的素质,鼓励和培养这种精神、发扬皇威是帝国军人的最大最根本目的。(84)陸軍歩兵大尉関太常『白兵主義』、兵林館、1910年、96—97頁。

另一方面则有人认为,这种精神教育是学习德军散兵作战操典的结果。古峰文三提出,日本陆军开始是采用法国拿破仑时代的步兵操典,1888年开始大幅采用德国步兵操典。步兵操典改正的最大变化是采用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1888年德国步兵操典”中的“散兵步兵操典”,将大规模密集横排队形的无瞄准齐射改为士兵在命令范围内选择各自的目标进行瞄准射击的散开队形,由此,战斗单位从大队变为中队。经过日俄战争确定了“1888年德国步兵操典”的有效性。德军参谋本部认为这部操典的特征就是精神比形式重要,从各级指挥官到士兵根据每个人的判断进行独断的这种散兵战术其基本方针是正确的。这样“重视精神”和“独断专行”在“1906年德国步兵操典”中得到继承。日本的“明治42年步兵操典”中也接受这个内容。所以,日本步兵操典中的“精神主义”本来是德军参谋本部所提倡的,是要求各级指挥官和散兵进行独断专行的基本因素。古峰文三认为,这不是“日本独特的狂热的精神主义”,而是从德国式合理主义中产生的概念,步兵操典中精神主义就是德国参谋本部所说的教育士兵不能无心地、机械地行动,而要求士兵经过思考来采取行动的散兵作战思想。(85)古峰文三「『歩兵操典』の変遷から読み解く日本陸軍歩兵論:“極端な白兵主義と精神主義”は本当か?」、『歴史群像』31巻3号、2022年6月。

日军的精神主义虽然有学习德军散兵作战操典的因素,但更主要的则是日军在日俄战争之后通过总结经验而形成的,带有明显的日本陆军特征。远藤芳信认为,日俄战争之后,日军在教育方面对于步兵操典等典范命令进行根本修订,改变了德国式战法,开始采用日本独特的战法和训练,主张“无形教育”“精神气力”,形成体现攻击精神的白刃战思想,军队教育中强调“精神主义”。(86)遠藤芳信『近代日本軍隊教育史研究』、青木書店、1994年、21頁。

其实,日俄战争之后日军所总结出的精神主义并不是对于这场战争经验的客观总结。远藤信芳指出,日俄战争后,日军总结经验教训,发现在阵地战方面的突击几乎都失败了。但参谋本部认为突击失败之后,再次组织突击已不是“科学”与“机械力”的问题,而是“精神力”的问题。所以要强调精神主义。(87)遠藤芳信『近代日本軍隊教育史研究』、123—124頁。对于日俄战争胜利的理由,大正年间在乡军人会本部发行的《帝国军人》一书中就说胜利的原因就是持着步枪士兵的突击,也就是特攻精神,今后帝国臣民要发挥这种军人精神,这是帝国臣民特有的英气。修养“大和魂”,对于任何强敌也要以这种精神的优越将其压倒。加登川幸太郎说,这并不是日军鼓舞士气的口号,而是日军战术的根本信条。军内上下为这种“无敌军队”的想法所陶醉。(88)加登川幸太郎『三八歩兵銃 日本陸軍の七十五年』、筑摩書房、2021年、238—239頁。1909年步兵操典特别强调攻击精神,要采用以攻击精神为基础的白刃战思想,把攻击精神说成是“根据忠君爱国的至诚和献身殉国的大节而产生出的军人精神的精华”。步兵操典中规定要将无形的教育(精神力教育)放到有形教育(战斗行动和技术教育)之中。(89)遠藤芳信『近代日本軍隊教育史研究』、137、139頁。

山田朗指出,日俄战争日本虽然获胜,但日本并没有认真总结经验教训,其战略、战术上的种种失误都被忽视,苦战的经验没有促进反省,反而创造出种种精神主义的“神话”,战争的实际状况被歪曲。本来是战场上炮弹不足,却反而总结成“没有炮弹也能取胜”的证明。(90)山田朗『日本の戦争Ⅱ 暴走の本質』、新日本出版社、2018年、52頁。

不但是对于日俄战争日军没有进行客观总结,其后对于诺门坎事件也是一样,日军没有注意到其武器装备的不足和战略战术的失误,反而故意无视其惨败,再次强调其精神主义。半藤一利指出,1940年陆军中央设立的“诺门坎事件研究委员会”提出报告书,从统制、动员、资材、教育训练、防卫以及通讯、对苏情报等方面总结。关于火力,报告书认为是由于认识不足有所疏忽,加上国民性的急躁在训练中习惯于盲目突进,为有组织的火力网造成重大损害。报告书中说对此深为忧虑。但是,报告书又说,对于优势的红军火力取胜之道之一是急袭战法,这就使得前面的正确判断模棱两可,进而达到对于白刃战狂信的程度,说战争的真相是日军以必胜的信念与旺盛的攻击精神与苏军优势的飞机、坦克、炮兵和充足的补给进行了白热化冲突,日军发挥了传统精神的威力,苏军发挥了近代火力战的效果。报告的最后结论中竟然说,诺门坎事件的最大教训就是要在更加发挥日军传统精神威力的同时,迅速使低水准的火力能力提高。但实际上提高火力的计划此后未能实现。(91)半藤一利『昭和と日本人失敗の本質』、角川書店、2022年、87—89頁。

日军自日俄战争之后越来越强调其精神主义,到侵华战争和太平洋战争时期已经走火入魔。浅野祐吾就说,在1928年前后,日军对于典范令陆续进行修改,基本上都有“必胜的信念”和“凌驾于物质的威力”等内容,说明陆军为了弥补技术低下,开始异常地强调精神要素。(92)浅野祐吾『帝国陸軍将校団』、芙容書房、1983年、123—124頁。日军《战阵训》中就说,信念就是力量,坚定信念毅然战斗者才是胜者,依靠必胜的信念进行千难万险的训练,珍惜时光,披肝沥胆,才能养成克敌制胜的实力。(93)金子空軒『陸軍史談』、陸軍画報社、1943年、4頁。保阪正康指出,这时东条英机的精神主义已到了狂妄甚至胡思乱想的程度。1942年10月他在出席靖国神社临时祭祀活动后说,“飞机不是飞机在空中飞,是人在飞。是靠精神驱动的”。在视察飞行学校时他问学生“飞机是用什么击落的?”学生回答“用高射炮”,东条却训示说“不对,是用精神击落的”。在他看来,战争就是精神的胜负。东条常说“战争是你认为战败了的时候才战败的”。在美国和联合国敦促日本投降时,他仍觉得日本绝不会战败,即使受到多大的损害也不承认战败。在他主观上没有战败,即使国家灭亡也不接受战败,只要战争继续就不承认战败。(94)保阪正康『昭和の怪物 七つの謎』、講談社、2018年、36—37、40、47—48頁。

日军过于强调精神主义,无视武器装备和战略战术的改进,这是其失败的重要原因。太平洋战争期间,美军在关于日军特征的观察中就说,日军的优秀性在视死如归的忠诚心,破坏障碍的能力和机动力,认识到白刃战的优越,但其作战思想缺乏对于近代战争的研究。日军过度重视精神力轻视近代武器的威力,经常进行夜间行动和夜间战斗。(95)「第4章 米軍より観たる日本軍の特質」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C15120162200、米軍戦法要覧(防衛省防衛研究所)。

加登川幸太郎以明治38年日军开始使用的三八式步枪为象征,认为陆军是在装备没有充分更新的状况下,以这种旧式武器投入到太平洋战争。由于装备未得到更新所以就一味地依赖于“精神力”。陆军无视国力提倡作战优先,结果陷入日中战争泥潭,继而鲁莽地发动太平洋战争,最终惨败。日军依靠“精神力”将白刃突击作为步兵的根本战术。即使在中国战场,日军的装备虽然在具体战斗上战胜了没有充足火炮和坦克的中国军队,但却没有最终获胜,这是由于日军缺乏机动力,在包围歼灭战中失败,没能彻底打垮中国的抗战意志。(96)加登川幸太郎『三八歩兵銃 日本陸軍の七十五年』、742—745頁。

2. 白刃战思想

日军的精神主义反映在战略战术上就是白刃战思想,这成为日军战略战术的基本原则,由此却导致了日军忽视对火力武器的改进。户部良一等在《失败的本质:日本军的组织论研究》一书就认为,日本陆海军的基本思维模式就是白刃战思想,具体表现为:基于无形的精神要素是最大战力的这种战训,在已预想到将来物力不足的情况下,企图通过对军人精神的磨炼来加以弥补;彻底贯彻步兵中心主义,将步兵战斗的关键立足于体现攻击精神的白刃战;陆军认为较于物质资源的获得,人力资源的补充则更为容易,因此尊重生命的观念相对稀薄。陆军虽然在大正14年便建立坦克部队,但对于坦克的作用经常持怀疑态度。日军的坦克战法学习法国,以小型轻量为主,将坦克与步兵的直接协同作为基本方针。(97)戸部良一他『失敗の本質-日本軍の組織論的研究』、中央公論新社、2021年、350—354頁。其实,日军内部对于坦克的研制经常出现意见对立,进展并不顺利,并且还受到预算、工业水平与技术的限制。(98)南井暉史「日本陸軍の機械化を巡る摩擦と競合:戦車開発の方針を中心に」、『法学政治学論究:法律·政治·社会』132巻、2022年3月。户部良一等认为,虽然在战场第一线的军人对火炮射程和威力不满,但是日军整体上对于火炮的轻视一直持续到大东亚战争。(99)戸部良一他『失敗の本質-日本軍の組織論的研究』、350—354頁。

对于白刃战,日军的理解也十分狭隘。远藤芳信就说,本来白刃战并不轻视火力,非正规的游击战、奇袭等基本都是白刃战,但是日军将白刃战规定为枪刺突击的格斗,其白刃战非常狭义,就是使用刺刀和刀剑。(100)遠藤芳信『近代日本軍隊教育史研究』、148頁。另外,日军将白刃战的目的只限定在歼敌上,忽视战斗与全局的关系。樋口俊作则指出,日军的白刃战是将歼敌作为唯一目的,把战斗从战争的全局中割裂出来,作为一个独立事项。而为了达成战争目的应考虑各个战斗之间的相互关系,在战斗全局中把所有战斗固定化、单一化地设定战斗目的是不可能的。但是,白刃战思想无视战斗的整体目的,只将歼敌作为自己的目的,不关心相关的战斗。樋口认为,日军从梅克尔时代开始就一贯主要着眼于陆军的演习旅行,重视对于操典所示内容的理解,重点在于现实与设想之间的适用。只是对于操典的机械实践,不要求自由发挥,指导学生遵守操典的权威,这只是形式上的模仿,把操典作为不能更改的原则。日军思想僵化,不单是思想内容僵化,还有对某种思想不加批判地坚信。(101)樋口俊作「日本陸軍の白兵主義再考」その1、その2、その3、防衛研究所『NIDSコメンタリー』第230号、232号、233号、2022年7月。

战前日军提倡所谓“白刃魂”,将其作为日军的独有优势。成濑关次就说,日本军人将只拿着一把日本刀、一支上了刺刀的步枪而群起杀入敌阵的气魄称之为“白刃魂”。在战场上即使地形不利、人数少、兵器不足再加上食品不足,但是如果是充满“白刃魂”的官兵也一定会取胜。如果遗憾地全部战死,这也不是完全牺牲,必定已给敌人造成了损害,使敌人无法再站立起来。只依靠科学的武器、军队的数量以及地形的有利,这是怕死,没有最后那种将生命寄托在一把日本刀上而毅然杀入敌阵进行战斗的“白刃魂”,就不能战胜敌人。日军所依靠的就是“白刃魂”,只依靠武器的是美国佬和英国约翰牛的精神。(102)成瀬関次『日本刀の話』、増進堂、1942年、5-7頁。战前日本还有人说,中国士兵本能地害怕日本刀,他们认为被日本刀砍断后就不能再转生为人,这不仅仅是一种迷信。在中国战场发挥了日本刀的威力。(103)成瀬関次『戦ふ日本刀』、実業之日本社、1940年、26—27頁。

日军特别重视剑术训练,强调运用剑术是日本传统可以培养武德、振奋士气。日军《剑术教范》中就说,剑术的目的是为了在白刃战中使用,特别要养成刚健的气力、以在白刃战中得到必胜的信心。通过剑术可以有效地培养武德、强壮体力,振奋士气。剑术是日本的传统武艺,白刃战是日军的特色,因此要不断训练以发挥这种特色。(104)陸軍省検閲済兵用図書発行所『剣術教範』、1934年。

关于白刃战思想的来源,在以上的观点之外,古峰文三认为,白刃战思想来源于对日俄战争的总结和学习德军战术。他认为,一直到19世纪末期,关于刺刀的认识,是在以射击将敌人战斗力消灭大半以后,作为最后的一击消除其抵抗力,其技术就是单纯的刺杀。但是在日俄战争中,在攻入敌人的坚固工事之后,很少有只用步枪和野炮能最终解决战斗的场合,必须跳入敌人战壕,通过白刃战消灭敌人。这样,过去只是作为辅助武器的刺刀,从单纯的刺杀武器变为在战壕内解决战斗的格斗武器。由此,刺刀的作用及战术被重新发现,从以刺杀为中心,发展成为斩杀和用枪托打击、格斗的刺刀战术。对于这种变化,德军最先研究发现,日本从德国学来。这样,用刺刀突击的白刃战成为决定战斗的最终手段。(105)古峰文三「『歩兵操典』の変遷から読み解く日本陸軍歩兵論:“極端な白兵主義と精神主義”は本当か?」。

日俄战争之后,日军将白刃战作为战略战术的基本原则。原刚指出,通过对日俄战争的总结,日军将重视火力转为以白刃战为中心。他说,从日俄战争取得的胜利和教训中,日本总结出陆军以步兵为中心的白刃战主义、海军大舰巨炮的舰队决战主义。这种日本独特的教义固定化,一直持续到1945年战败。从陆战上来说,日俄战争是继古代基于白刃、投掷兵器的密集集团战法、中世纪的步兵和骑兵的集团战法、近世的步兵骑兵炮兵的散开战法之后,属于近代依据枪炮火力的散兵战法时代。也就是由散兵和炮兵射击制造突击机会,由步兵最终取胜。根据对日俄战争的统计,由白刃战造成的损害减少,由连发步枪、机关枪、火炮等火力造成的损害,特别是火炮造成的损害增大,这预示着火力战出现的兆头。其实由于白刃战造成的损失很小,日军在白刃战的死伤者只占死伤者总数的0.8%,俄军的爆炸和白刃战死伤也不过合计1.7%。但是,俄军在传统上善于白刃战。日军战后总结在阵地攻击的会战中日军经常失败,只能在利用夜间接近敌人阵地,第二天实施炮击,乘敌人阵地萎缩的机会才能成功。在白刃战时训练有素的俄军占有优势。日军对于白刃战的劣势进行反省。此后,日军将重视火力的思想改为以步兵为中心的白刃战主义。这是日军战术教义上的一个重要转换点。(106)原剛「歩兵中心の白兵主義の形成」、『軍事史学』41巻1·2号、2005年6月。

这种白刃战思想很快就体现在日军对于步兵操典的改订上。步兵大尉关太常就说,《步兵操典》的改订就是注意到白刃战主义的辉煌作用,白刃战主义是建国的灵器、护国的要具、大和魂的结晶、武士道的精髓。(107)陸軍歩兵大尉関太常『白兵主義』、兵林館、1910年、1頁。教育总监部《关于步兵操典的改正要领》中说,鉴于近代战争的惨烈性和战斗持续天数增加的倾向,要更加强调严格的纪律、旺盛的责任观、不屈不挠的热情,特别是坚如磐石的意志。步兵要依靠我军白刃战的优越性,更加明确地强调必须用肉体搏斗最终决定胜负,这是步兵战的根本目标。(108)「歩兵操典改正要領の件」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C01007518100、密大日記 第10冊 昭和14年(防衛省防衛研究所)。

在《步兵操典》的改正案中提出对于利用地形和工事的敌人进行炮击但难以取得效果时,步兵不能只等待炮兵,即使没有炮兵支援步兵也要独自行动发起攻击。操典中提出,步兵的战斗手段包括火器和白刃战,白刃战对于有效决定胜负是不可或缺的。军务局长长冈外史少将提出,要根据日本国情彻底实行白刃战主义。他认为必须适应国情及国民的特征,根据现在日本的人口和国力,如果急剧扩张并不可能,这样在未来的战争中要以少量的兵力和并不先进的武器对敌并取得胜利。面对日军的劣势,他认为要取胜必须用日本自古的白刃战这种世界上独特的武技,适应国民的性格以发挥长处战胜强敌。按照这个思路,日军修订《步兵操典》,贯穿其中的原则包括:步兵是战斗的主力,能最终决定战斗胜负;战斗最终要靠刀剑突击;坚强的攻击精神、强健的体魄和熟练的武技是步兵的必要条件,富有攻击精神的军队能够以少胜多。(109)原剛「歩兵中心の白兵主義の形成」。

由于日军彻底贯彻其白刃战思想,忽视对于武器装备的改善,加上其国力也不允许,这导致日军最终失败。樋口俊作指出,明治42年即1909年日本陆军采用白刃战思想,反映到《步兵操典》上,这一点在此后的30多年间一直维持下来。但是在对英美开战以前本来有两次可以改变的机会,一次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另一次是诺门坎事件。日本陆军通过对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观察,强化了对于白刃战的自信。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有的国家构筑坚固工事,绵延数百公里,敌我对峙,攻击方发射几万发炮弹后,步兵突击,但是防御方抵抗住了敌方炮击,用机关枪成群地击倒对方突击上来的士兵,敌我双方一天的牺牲者达到数万,每个战线都显示出兵器的威力和战死者的人数都与以前的战争大大不同。根据这种变化,各国都对武器和战法进行改革。日军也对这种战争进行观察,在临时军事调查委员会的《基于欧战经验的战术趋势》中提出,大战中使用的兵器达到空前的发达。但是,即使使用这种兵器、只是依靠火力也并不能决定胜负,还要靠白刃战最终决定战斗。这就证明了这个不变的原则。不过日军也认识到根据大战教训应强化火力装备,重视诸兵种协同,具体来说就是采用机关枪、步兵炮和坦克等新武器以及实行战斗群战法,诸兵种协同等,由此编撰了《战斗纲要》。但是日军依然是将这些战法与白刃战思想相配合,并没认识到其矛盾之处。另一个可以改变的机会是诺门坎事件。在这场战斗中,苏军依靠工事组织火力,但日军在没有组织有效火力的情况下就实施突击,在白刃战之前就已受到火力战的歼灭性打击。为此日军总结出分散布置和构筑工事的战法,要发挥有组织的纵深火力等战法上的改进。但是日军并没有改变白刃战的想法,依然强调白刃战最终决定战斗,主张这是古今不变的铁则。日军对于两次战争的总结都没有提出要对白刃战思想进行改变,反而强调这是不变的原则,虽然在加强火力上提出补充,但基本原则不变,没有认识到加强火力与白刃战思想之间存在矛盾。(110)樋口俊作「日本陸軍の白兵主義再考」その1、その2、その3、防衛研究所『NIDSコメンタリー』第230号、232号、233号、2022年7月。

四、结语

近代日本陆军精英将校从幼年学校开始即接受军国主义教育,成为法西斯军人的核心。通过近代正规军事教育培养出来的将校代替藩阀成为学阀,掌握陆军中央机关;他们从少年时代便与社会隔离,接受精神主义教育,知识面狭窄,无视20世纪以来民族运动的潮流,依然信服用武力征服世界;他们崇拜德国,缺乏对美英的认识,不断将战争扩大化;这些军人狂热信奉所谓精神的力量,试图以此弥补武器装备的不足;他们把白刃战作为战略战术的基本原则,野蛮残暴。日本法西斯主义的失败与其近代军事教育体制相关。战后日本关于陆军幼年学校和精神主义教育的研究,对于全面分析侵华日军具有重要参考价值,可以从这个角度深入探讨战前日本的军政关系、军队体制、战略战术、思想状况以及战争犯罪,进一步揭露侵华日军的本质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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