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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保障制度推进共同富裕的理论逻辑与实践逻辑

2023-04-29贾玉娇

社会保障评论 2023年2期
关键词:社会保障制度实践逻辑理论逻辑

贾玉娇

[摘 要] 在中西方殊途同归的人的存在形态演变和社会变迁的历史进程中,中国社会保障制度推进共同富裕不仅具有中国性,彰显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政治优越性,还具有世界性,显示出人类所具有的强大的历史实践能动性。为此,本文着眼于中国社会保障制度推进共同富裕的“点”,阐释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规律的规定之“本”与中西方国家不同的实践之“表”,进而揭示中国社会保障制度推进共同富裕的世界意义,并明晰中国的未来发展趋向。由此提出以下三个核心命题:其一,社会保障制度是人类社会进入“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的成熟阶段后,实现“人的独立性”的制度安排,是人类社会在迈向共产主义社会历史进程中的必然产物,是经济、社会、政治等多种结构要素相互规定的产物;其二,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变革推动相互规定体系的矛盾运动是其理论逻辑;其三,在中西方不同政治主体实践能动性下,形成欧美工具性和中国本体性的制度实践逻辑。

[关键词] 社会保障制度;共同富裕;理论逻辑;实践逻辑

2022 年是中国踏上实现共同富裕伟大征程的开局之年,同时,在共同富裕的目标导向下,这一年也成为中国国家治理体系全面升级的开元之年。社会保障制度作为国家治理体系中的一项基本制度安排,其与共同富裕的关系引起社会、学界与政府的普遍关注。从学者们形成的主要观点上看,共识性的看法有二:一是着眼于社会保障制度的再分配功能,强调社会保障制度在实现共同富裕中的兜底、普惠、提低、容中等作用;二是在上述研究的基础上,着眼于如何释放社会保障推进共同富裕的制度效能,强调深化理顺不同部门、不同群体、不同责任主体,以及不同制度之间的关系。关系视角的形成将社会保障制度推进共同富裕的研究引向深入。在党的十八大以来的体制改革进程中,“关系变革”与“制度优化及效能释放”齐头并进。结合马克思的理论,可以认为,制度的本质是关系。但是,学者们鲜有从关系视角对制度展开研究。

为此,本文的研究旨趣在于,从大历史观对社会保障制度推进共同富裕进行学理性分析,即运用马克思的关系分析范式和新制度主义理论,尝试建构社会保障制度推进共同富裕的“关系”分析框架,据此阐释社会保障制度推进共同富裕的理论逻辑与实践逻辑。研究目标有二:一是揭示现代社会保障制度自产生以来,如何在经济、社会与政治的动态平衡过程中,成为超越意识形态、突破政治体制束缚、推动社会富裕水平普遍提高 的一种强制性力量;二是阐明在这条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由之路上,中国共产党建设社会保障制度、推动实现共同富裕的先进性与引领性。本文的理论预设是:社会保障制度是由經济、社会、政治等要素相互规定的关系体系,并在多元要素的相互规定中生成推进共同富裕的强制力。由此,笔者提出三个理论命题:一是社会保障制度是经济、社会与政治等要素相互规定的产物;二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主导下相互规定关系的矛盾运动规律是社会保障制度推进共同富裕的理论逻辑;三是政治性要素与生产力、生产关系、社会结构之间的互动张力是社会保障制度推进共同富裕的实践逻辑。

一、社会保障制度推进共同富裕的“关系”分析框架

本部分的研究内容有二:一是阐释社会保障制度与共同富裕之间的内在关联,这是讨论社会保障制度推进共同富裕的理论前提;二是建立社会保障制度分析框架。其理论和现实必要性在于,受新制度主义研究范式局限性和马克思主义制度研究范式凝练不足的影响,目前学界还未形成一个较为彻底的社会保障制度分析框架。此种学理性分析的不足,导致对社会保障制度推进共同富裕的探讨,要么停留在表层的社会保障制度功能分析上,要么陷于西方主流社会构筑的社会保障“污名化”陷阱,要么将其作为中西方政治意识形态之争的焦点,强调中西方之间的对立,忽视社会保障制度所具有的推进共同富裕或社会富裕水平普遍提高的一般性质,即基于生产力发展推动社会变迁的基本原理,社会保障制度是生产力、生产关系发展推动人类社会进入共产主义社会这一历史进程中的必然的制度产物,具有超越意识形态的实现社会共同富裕的天然禀赋。

(一)社会保障制度与共同富裕关系的隐匿与历史性出场

从社会保障制度理论研究的现状上看,虽然社会保障制度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但是在现有的学科体系中却遭遇解释困境。在经济学中它被掩盖在经济制度分析的光芒下,在政治学中它处于国家研究的影子中,在社会学中它是一个边缘化的研究议题。同时,社会保障学受其自身交叉和应用性的学科属性的限制,同样陷入上述理论困境中。为此,本部分基于马克思社会发展理论,从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规律的宏观维度,对社会保障制度本质展开理论分析。

按照“从表象中的具体达到越来越稀薄的抽象直到达到一些最简单的规定” 的研究原则,马克思从“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这一基本命题出发,抽象出生产力发展及其推动下人的存在形态演变的社会发展本质。在这条通往“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道路上,现代社会保障制度的确立标志着人的存在形态正式进入“以物的依赖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的矛盾运动阶段,即人的商品化逻辑与去商品化逻辑辩证统一的矛盾运动阶段(按照意识形态的不同,这一阶段的社会形态分为资本主义社会和社会主义社会)。社会保障制度诞生的历史应然性就在于这一制度是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趋势的内在应有之义。虽然马克思没有明确提出社会保障制度,但是马克思在关于资本矛盾运动的阐述中包含着社会保障的内容,并预见社会保障制度及现代国家的产生。马克思指出,“资本的伟大的历史方面就是创造剩余劳动,……需要发展到这种程度,以致超过必要劳动的剩余劳动本身成为普遍需要,成为从个人需要本身产生的东西。……劳动的社会将科学地对待自己的不断发展的再生产过程,对待自己的越来越丰富的再生产过程”。 在这一趋势下,“资本和工人迟早要重新会合,而到那时补偿就实现了。

可见,被机器排挤的工人所受的痛苦,正像这个世界上的财富一样,也是暂时的。” 此外,马克思还预见了以这一资本蜕变为核心议题的现代国家变革发生在德国。马克思首先指出“德国的国家学说的现状就表现了现代国家的未完成,表现了现代国家的机体的缺陷”,继而提出“德国能不能实现有原则高度的实践,即实现一个不但能把德国提高到现代各国的正式水准,而且提高到这些国家最近的将来要达到的人的高度的革命呢?” 历史显示,19 世纪末德国率先确立现代社会保障制度,建立起具有自主性的现代国家,现代社会保障制度由此正式登上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舞台。

在“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的历史阶段中,可以抽离出两大基础性制度:一是实现“物的依赖”的市场经济制度,二是实现“人的独立性”的社会保障制度。 意识形态、政治体制和政治社会文化对二者产生重要影响,从而塑造出社会主义与多元资本主义等不同的社会形态。社会保障制度的历史使命正是在与市场经济制度的相互作用中得以实践。

市场经济制度是实现土地、劳动力、货币、技术等生产要素持续优化与组合的经济组织和运行制度,对实现生产力发展、社会财富创造能力提升、社会需求普遍提高具有重要作用;社会保障制度是实现由生产力快速发展所带来的持续增长的社会财富,向社会普遍转移的制度。这一社会财富转移、进而实现社会富裕水平普遍提高的历史进程,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主要受到资本不可扼制地追求普遍性 这一内生力量的驱动,并成为突破资本性质上限制的力量;在中国则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优势释放的过程。而哪种意识形态指导下的实践方案更具优势,就要看其是否具有生产力进步、社会财富总量增长和社会富裕水平普遍提高的同步实现能力,亦即实现社会共建共享的能力与水平。对于资本主义国家而言,打破资本允许的分配限度,进行自我革命是顺应其发展内在要求,保持其历史进步性的关键,否则资本本身就会成为其自身发展的最大限制,会成为历史进步的绊脚石,会被源自其自身的进步力量所扬弃。

(二)社会保障制度推进共同富裕的多元主体相互规定性

由前面的分析可知,社会保障制度是“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这一矛盾体的内在组成部分。以诞生现代社会保障制度的资本主义为例,社会保障制度始终处在资本主义内在的矛盾运动中。伴随资本主义复杂化水平的提高,参与到资本主义矛盾运动中来的主体不断增多,使得资本主义矛盾运动机制不断复杂化,资本主义矛盾运动空间中的制度产物不断增多,使得人们陷入社会保障制度的认知陷阱与发展迷思之中。人们的意识被压制在由西方主流价值立场塑造出来的总体性社会保障制度话语(社会保障方面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与学术话语,分别由政府、市场、社会组织、大学等输出)下。降维建构社会保障制度,使得社会保障制度被异化为资本主义维护其统治秩序的工具。部分试图突破既有社会保障制度话语的分析,往往集中在关于福利国家解释范式的理论探讨中。只能从中汲取关于社会保障制度经济、政治与社会内涵的零散论述。为揭示社会保障制度推进共同富裕的矛盾运动机理,本部分以马克思的关系分析范式为主体,吸纳新制度主义理论所表征的多元政治构成要素,构建社会保障制度分析框架。

新制度主义理论与马克思的制度理论都为我们提供了丰富的关系分析图谱。新制度主义的八大理论着眼于社会或政治的结构性特征,分别阐释了不同的政治和社会中的结构要素之间的关系,包括个体与规则,政治传统与政策选择,政府结构与政策选择,利益集团与政府选择,观念与政策选择,政党与政策选择等。与旧制度主义相比,新制度主義将社会中的部分结构性要素吸纳其中,但是新制度主义为我们呈现出来的关系图景仍旧局限于上层建筑,容易形成将制度视为特定政治结构之间博弈游戏的认知倾向,而且没有看到其所分析的制度范畴是历史的、暂时的产物,看不到社会保障制度推动社会富裕水平普遍提升的客观强制力。如果说新制度主义理论提供了一幅精细化的上层建筑的关系图谱,那么马克思的制度理论则构建起以物质基础与上层建筑为基本构成板块的关系分析框架。由马克思的思想可知,社会制度的本质或基础是人们在生产过程中结成的关系即社会的经济结构。 马克思指出,“在人们的生产力发展的一定状况下,就会有一定的交换和消费形式。

在生产、交换和消费发展的一定阶段上,就会有相应的社会制度形式、相应的家庭、等级或阶级组织”,“人们按照自己的物质生产率建立相应的社会关系,正是这些人又按照自己的社会关系创造了相应的原理、观念和范畴。” 其中,“马克思从社会生活的各种领域中划分出经济领域,从一切社会关系中划分出生产关系,即决定其余一切关系的基本的原始的关系。” 生产关系是“人们在自己生活的社会生产中发生的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且与他们的物质生产力发展阶段相适应的关系。这些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的经济结构,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层建筑竖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会意识形式与之相适应的现实基础。” 它决定着其他一切关系的地位和影响,如普照光一样,掩盖了一切其他色彩,改变着它们的特点。

综合马克思制度理论与新制度主义理论,可以勾画出一幅由生产力、生产关系、阶级(社会结构)、国家(包括政党、官僚、利益集团等)、意识形态等要素构成的社会保障制度分析框架图。在社会有机体中,上述要素结成相互规定体系。当这一相互规定体系运动至某种新的平衡状态时,现代社会保障制度应运而生。同时,在上述要素相互规定的矛盾运动中,不断衍生出新的制度产品,如金融衍生品和“福利污名化”等隐性社会控制制度,并与社会保障制度形成双向运动关系,从而使得这一相互规定体系越趋复杂化。这点从现代社会保障制度诞生与发展史中就可以鲜明地体现出来。其中,在制度构成要素多元分化的背景下,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主导相互规定关系演化的客观规律,成为社会保障制度推进共同富裕的理论逻辑;政治要素与生产力、生产关系、社会结构之间的张力,亦即国家自主性、主导阶级与社会保障制度发展客观驱动力之间的矛盾运动,成为社会保障制度推进共同富裕的实践逻辑。

二、社会保障制度推进共同富裕的理论逻辑

(一)社会保障制度推进共同富裕是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本质要求

整个人类社会的发展史从本质上讲就是人的发展史。 在《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指出人的本质是自在的、自为的、对象性的存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在人的发展进程中,每一阶段中的社会发展都在促进人的发展的同时,也造成某种形式的人的异化;而生产力发展驱动下的异化的扬弃,打破了限制人的发展的社会瓶颈,实现了人的更进一步的解放与发展。如果说个人以物的形式占有社会权力,那么可以通过考察从物那里夺去社会权力的情况,即物质关系的情况,将人类社会历史发展划分为人的依赖关系,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人的自由与全面发展等三个阶段。 第二阶段为第三阶段创造条件。社会保障制度推进共同富裕正是在人类社会发展至市场经济阶段,即进入“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后,促进人的发展的客观力量对抗塑造具体的人的范畴及原则, 逐渐打破既有范畴束缚,形成新的人的一整套范畴原则,进而增进人的发展的历史实践结果。具体说来,在“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的阶段中,人一方面依赖物,即人们互相间的物化的关系, 另一方面随着建立在交换价值基础上的生产不断发展, 以及资本在创造剩余劳动的同时,需要将剩余劳动本身成为普遍需要,成为从个人需要本身产生的东西, 进而使得个人关系和个人能力逐渐获得普遍性和全面性。由此,深刻诠释了“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的内在矛盾及其运动趋向:物化关系虽然对人形成控制,但不断发展的社会化大生产客观地生成了物质发展水平与人的能力、需求的不断提高,进而在经济社会体系中内生出物质财富向社会普遍转移的矛盾运动趋向。西方国家由此创设现代社会保障制度。在此矛盾运动的演变进程中,社会保障制度推进人的历史范畴的演化,推进实现人的本质。

(二)社会保障制度推进共同富裕受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规律的支配

探寻历史变革的根源与规律是古典思想家们的一个基本命题。黑格尔主义者将国家与国家观念置于社会变迁分析的中心;马克思则将历史变革与发展归因于生产力发展与生产关系的变革。由此形成人类社会历史变迁中的国家中心分析观和生产关系分析观之争。然而,此后二者分别被吸纳到西方政治学和经济学中,导致二者割裂开来。本部分将按照马克思的思路,运用其基本观点,在“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整体性分析框架中,阐释社会保障制度推进共同富裕如何受到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规律的支配。其中,经济基础对这一整体关系系统起到绝对的规定性作用,即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需要强调的是,这里的经济基础并不等同于经济增长。在马克思思想诞生后的几十年间,一些西方学者将其经济基础理论狭隘化为经济增长决定论,具体表现为工业主义逻辑,代表学者有瓦格纳和马歇尔,他们指出为了把一部分稀缺资源从生产用途(投资)转移到福利,那就必须具有一定水平的经济发展和剩余。这一观念在人的常识性认知的推导逻辑中不断得到强化,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和认同。这种将社会保障制度发展简单归因于经济增长的观点隐含如下论断:只有经济增长水平提高了,才能发展社会保障制度;反之,则应该削弱社会保障制度。然而,上述观点被历史实践所证伪。现代社会保障制度与福利国家的建立并非是因为剩余价值过多了,进而自然而然地向社会转移的结果,而是由于生产力发展带来生产关系变革,进而引发国家这一上层建筑变革的结果。经济增长决定论的危害在于,掩盖了社会保障资源普遍向社会转移支付且水平持续提高所具有的客观性与矛盾运动性。

生产力发展是社会保障制度推进共同富裕的物质基础。生产力是人作用于生产资料得以改变外部世界与自身的力的总和。因此,生产力发展本身就是人的发展、生产资料的发展与外部世界的发展的整体。其内在的应有之义是劳动力消耗与再生产的平衡且动态向上发展。生产过程既消费劳动力,使其转化为物质创造力,同时也生产劳动力,使得劳动力在此过程中得到发展,并且随着生产力的不断发展,对劳动力提出更高的要求,进而给劳动力再生产提出更高的要求。由此可见,人类在获得极大地改变外部世界能力的同时,也创造出发展自身的新的物质条件与定义自身的新的历史范畴。受此驱动,劳动的社会将科学地对待自己的不断发展的再生产过程,对待自己的越来越丰富的再生产过程。 在进入到“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阶段,整个“商品”世界可以分为两大部分。第一,劳动能力;第二,不同于劳动能力本身的商品。

为使劳动能力获得一定劳动部门的机能和技巧,成为发达的和专门的劳动力,就要把一些商品用于教育或训练,保持或改变劳动能力。并且,劳动力的教育费用随着劳动力性质的复杂程度而不同。 此外,为保证劳动力持续供给,生产劳动力所必要的生活资料的总和,包括工人的补充者即工人子女的生活资料。

生产关系变革下的社会结构变革是社会保障制度推进共同富裕的结构性前提。作为社会结构的基本单位,生产关系变革引发的社会群体的分化与其实体化 发展是推动社会保障制度建立与发展,以及推进社会富裕水平普遍提高的基础性的结构性力量。纵观东西方大多数国家近现代以来的社会结构变迁与社会保障制度发展历程,可以较为清晰地显现出,重大的社会结构变迁是社会保障制度普惠能力发生重大增进的前奏。至于这种社会结构性力量能产生多大的推进效果,则受到各个国家的政治性要素的影响。但是,即便在扼制社会富裕水平全面提高、社会隐形控制很强的美国,社会结构性力量仍旧不可抑制地产生影响。在生产力发展推动生产关系变革的历史进程中,“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礎的人的独立性”阶段中的生产关系变革具有里程碑意义,是创造实现共产主义历史条件的基础性因素。在这一历史阶段中,根据人们占有生产资料情况的不同,将社会划分为不同的利益群体或阶级,他们之间的冲突构成经济社会生活中的主要矛盾,并成为整个社会经济制度不断发展的动力机制。正是因为如此,长期以来,工人运动被视为福利国家发展的中心。

生产关系变革下的国家变革是社会保障制度推进共同富裕的制度条件。由上文分析可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包括两方面内容:一是基于生产关系形成基本的政治经济制度;二是基于生产关系形成与之相应的社会结构,社会结构内部的矛盾运动使得国家与意识形态发生变化。马克思指出,在任何情况下都应该根据经验来揭示社会结构和政治结构同生产的联系。

作为生产关系的社会投射, 社会阶级结构是国家组织的决定性因素。 在分析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发展时,马克思指出,当“这个社会陷入了不可解决的自我矛盾,分裂为不可调和的对立面而又无力摆脱这些对立面。而为了使这些对立面,这些经济利益相互冲突的阶级,不致在无谓的斗争中把自己和社会消灭,就需要有一种表面上凌驾于社会之上的力量,这种力量应当缓和冲突,把冲突保持在‘秩序的范围以内;这种从社会中产生但又自居于社会之上并且日益同社会相异化的力量,就是国家。” 由此可知,虽然西方现代国家不管它的形式如何,本质上都是资本主义的机器,资本家的国家,理想的总资本家, 但是在国家管理者与主导阶级之间是存在利益分野的。这种分野一方面源于,与傀儡国家观不同,国家具有阶级利益的超越性,国家管理者要实现的利益在一定程度上更接近资产阶级的长远的集体利益。 另一方面则源于,这种对两种类型的压力和利益集团做出反应的国家更像是一个“空间”。在这一空间中,官僚或被称为国家精英、民政官员、非政党、利益集团,将会圈定一个属于他们的领域,运用其拥有的专门技术和支配性的、重要的制度性资源, 获得某种程度的自主权, 形成其独立的利益诉求,即对有组织的选民集团进行纲领性动员。 为此,国家精英为获得社会认同,会通过制定与发展社会保障制度,维护或提高社会利益。J

三、社会保障制度推进共同富裕的实践逻辑

只有看到社会保障制度推进共同富裕或社会富裕水平普遍提高,受到人类社会发展一般性的驱动,才能看到中国实践所具有的先进性与引领性的世界意义。马克思告诉我们,在进入到人的自由与全面发展的共产主义社会之前,人的存在的历史形态为“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对应的人类社会形态为资本主义社会和社会主义社会。然而,尚有很多学者区别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认识滞留在早期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实践阶段,即将二者的区别教条化地认定为国家对经济社会干预力的强弱,以及国家计划和自由市场的对立。

随着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不断发展,作为二者应有之义的“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确立起来。西方国家先确立市场经济决定地位,后引入社会保障制度,并建立福利国家体制;中国先确立保障的国家主体责任地位,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并在此基础上建立起中国式现代社会保障制度。虽然市场经济制度与社会保障制度在中西方国家的出场顺序不同,但是二者逐渐确立为中西方国家的基本制度安排,显示出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处于同一历史发展阶段所具有的共通性。而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区别就在于,国家在顺应社会发展趋势上所具有的实践能动性,即面对人与社会发展趋势的客观趋向时,国家在社会保障制度转移支付方面所做出的政治策略与行为。在比较中西方的政治实践后,笔者发现两种政治实践逻辑,一种是欧美资本主义国家的福利工具性增长逻辑,另一种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社会保障本体性发展逻辑。

(一)欧美资本主义国家的福利工具性增长逻辑

首先,政策产生政治:国家空间中新的利益主体的生成及其政治效应。政策生成政治是由谢茨施耐德在1935 年时提出的“新政策产生一种新的政治学”而来。 传统研究认为政策是社会政治力量的结果,后来随着一国之内多元结构性要素的发展,一些學者通过大量的经验研究,开始强调“政策产生政治”这一观点。20 世纪中后期公共部门的大量扩张就是其具体体现。持此种观点的学者注意到了,随着社会保障制度成为国家的基本制度,以及国家在承担社会保障资源供给上的边界扩张,承载社会保障制度运行与发展的官僚机构形成与扩张,并成为国家空间中具有鲜明利益诉求的独立的利益主体,对其后社会保障制度发展产生重大影响。具体说来,这种影响集中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是官僚在诊断社会保障问题、拟定解决问题的政策方案时,吸取有关信息、分析和专家建议等行政资源,以及投入一定的智力活动,从而拟定出新的社会保障制度条款。这一条款其细节内容远胜于“政府官僚自身对所做过的事情的认知。” 其二是官僚机构为扩大其自身利益,不断吸纳与损耗社会福利资源,造成资源浪费。 因此,引起西方学者对福利国家官僚机构的政治行为动机与策略的广泛关注。由此延展出一幅官僚与主导阶级利益对立统一下的福利国家异化演进图景。

其次,官僚与主导阶级利益对立统一下的福利国家异化。这里所说的福利国家异化是相对于福利国家诞生之初所被赋予的功能和使命而言的。福利国家与法西斯国家相对立,国家被赋予维护和增进全体国民福利的基本责任,强调国家在福利供给中的主导责任,以及福利供给的全面性。然而,随着福利国家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学者指出福利国家陷入“两面不是人”的悖论中,新马克思主义者认为福利国家从根本上维护的是资本主义的利益,其所采取的所谓的普遍性政策只不过是用来帮助特定阶级利益的掩盖而已, 新自由主义者认为福利国家严重侵害了个人财产权,成为了“压迫”和“互相抢劫”的工具。 由此推知,官僚集团与主导阶级和社会大众之间存在利益分野。随着官僚集团规模的不断扩大及其自身利益诉求的不断强化,使得福利国家异化为该集团发展与维护其利益的工具。在此过程中,具有根本利益一致性的官僚集团与主导阶级之间,以及官僚集团与其所代言的广大社会群体之间,出现利益分化,从而加剧了福利国家实践的复杂性。具体表现为,职业官僚通过向选民许诺利益以换取政治选票,这一方面使得一些国家的社会转移支付根据大选日程的节奏而被系统地操纵,另一方面使得那些拥有选票权的中产阶层得到真正的益处。 此外,庞大的官僚机构不断吸食福利资源,导致社会整体福利水平并未随着福利支出的增长而提高。 随着职业官僚以社会转移支付来换取政治资本行为的愈演愈烈,福利支出规模不断扩大,以及在全球经济形势低迷的背景下,追求剩余价值最大化的资产阶级更加崇尚自由市场,从而进一步加剧了职业官僚与主导阶级之间的矛盾。

为此,职业官僚往往通过以政府税务危机为代价开展借贷, 或以系统性地破坏传统的银行标准为代价,制定一些既不损耗资本主义剩余价值、又能增强社会购买力的金融政策或创新融资,实现其政治目标。由此,畸生出一系列的资本主义经济社会问题。

(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社会保障本体性发展逻辑

所谓社会保障制度的本体性发展是指社会保障制度制定者能够认识到与遵循社会保障制度发展的客观规律,并在此过程中逐渐破除束缚社会保障制度客观发展的各种关系桎梏,同时不断释放社会保障制度所具有的以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为目标指向的政治、经济与社会关系调适功能。结合前文分析,可以将社会保障制度的本体性发展表述为,由政治社会有机体发展而内生出来的生产力发展引起生产关系变革,进而推动社会保障制度与人相互促进发展的一系列关系的持续变革过程。因此,与压制社会保障制度推进社会富裕水平普遍提高的社会关系变革驱动力的一些西方国家不同,关系变革、制度演进与人的发展成为解读中国共产党百年社会保障制度实践的三大关键词。自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共产党在中国社会关系变革与社会保障制度建设方面取得显著进展。

第一,以实现“全体人”的发展的社会保障制度变革。作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最新的理论成果,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中有着大量的关于全体人的发展的论述。习近平总书记在2017 年10 月25 日的十九届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同中外记者见面时的讲话里指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一个不能少;共同富裕路上,一个不能掉队。我们将举全党全国之力,坚决完成脱贫攻坚任务,确保兑现我们的承诺。”《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指出,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是人民群众的共同期盼。我们推动经济社会发展,归根结底是要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 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中的“全面”和实现共同富裕中的“共同”都在强调中国社会发展的着眼点在于所有人都能得到发展。为此,社会保障制度应不断提高保障短板,推进社会救助制度优化,有效递送社会群体需求的资源,从而夯实个体生存与发展的社会支持网,充分发挥“提低”的制度功能。

第二,促进“人的全面发展”的社会保障制度变革。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二十八次集体学习时指出,“要坚持把增进人民福祉、促进人的全面发展、朝着共同富裕方向稳步前进作为经济发展的出发点和落脚点,部署经济工作、制定经济政策、推动经济发展都要牢牢坚持这个根本立场。” 党中央高度重视人的全面发展,并将其视为一个发展的过程,就现阶段情况而言,实现人民有更好的教育、更稳定的工作、更满意的收入、更可靠的社会保障、更高水平的医疗卫生服务、更舒适的居住条件、更优美的环境成为促进人全面发展的基本工作。 在此背景下,社会保障制度完善的目标是,实現“民生七有”,即幼有所育、学有所教、劳有所得、病有所医、老有所养、住有所居、弱有所扶;解决“民生五难”,即民生领域还有不少短板,城乡区域发展和收入分配差距依然较大,群众在就业、教育、医疗、居住、养老等方面面临不少难题, 需要加以解决,将增强人的发展能力作为制度发展的具体着眼点。

第三,从“现实的人”着眼优化社会保障制度。马克思思想中的人是现实的、具体的人。习近平总书记也指出,“人民不是抽象的符号,而是一个一个具体的人,有血有肉、有情感、有爱恨、有梦想,也有内心的冲突和挣扎。” 由此可见,以人民为中心,不是以整体的人的概念掩盖个体的人的需求,新时期中国制度建设力图突破的难点之一是,如何提高制度与现实的、具体的问题之间的贴合度, 从而彰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优势,充分释放制度效能。在此背景下,这一历史阶段中的社会保障制度建设的关注点是,以“现实的个人”的角度理解每一个社会成员的社会保障需要,并借助现代技术治理手段,主动发现“沉默少数”的具体诉求与困境,防止抽象的平等和宏观制度造成的问题固化。因此,这一时期的社会保障制度呈现出较为明显的以具体问题为导向的精细化建设特征。如为解决医疗保险制度难以涵盖的重特大疾病问题, 制定大病保险和长期护理保险;健全分层分类、城乡统筹的中国特色社会救助体系,在制度更加成熟更加定型上取得明显成效。

四、小结

社会保障制度是现代文明的结晶,是人类社会发展进入到现代化阶段后的重要制度产物。如果说市场经济制度是人类社会发明出来的创造现代物质财富的基本制度,那么社会保障制度则是人类社会发明出来的实现社会共富的基本制度。社会保障制度诞生的必然性蕴含在人类社会发展的深层逻辑中。在不同国家和不同历史时期中,社会保障制度之所以呈现出差异且趋同的制度样态,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与存在于该时空中多元主体所结成的相互规定关系之间相互作用的结果。随着社会主体的日益多元化,使得这种相互作用越来越复杂,进而使得社会保障制度发展呈现出复杂性,同时由于各国应对社会保障发展客观性与复杂社会关系之间张力的能力不同而使得社会保障制度发展呈现出差异性。在中国式现代化的深入推进中,中国共产党以破除束缚人的全面发展的关系为着眼点,不断开展以自我革命为代表的自上而下的社会关系优化探索,使得中国社会保障制度推进共同富裕的实践始终在路上。

(责任编辑:郭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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