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爱与死亡
2023-04-29刘淼tasi
刘淼 tasi
在2023年3月31日, 摄影展“芬芳一生”在爱马思艺术中心·三里屯空间开展,策展人朱炯和青年摄影师吴为共同建构了一个通过影像艺术作品记录、传递、分享的记忆故事体验场——“《芬芳一生》是一场依依不舍的告别之旅,更是一场夹带着泪水与欢笑的重逢之旅。青年创作者吴为用影像和文学双重媒介,拥抱远去的至亲之人。照片与文字相辅相成,凝视与述说相伴而行。爱的表达让吴为自由地驾驭两种不同的媒介形式。她的作品带着我们沉浸到时间的过往之中,触摸并感受老人存留之物的质地与温度,从而建立起生命消亡和永恒之爱的显性链接。《芬芳一生》的可贵之处不仅是真切的亲情倾述,更有家国情怀的代际解读与相承。作者从追溯老一代人的个体生命历程,进一步认知中国社会波澜壮阔的历史进程。吴为接受了老人们毫无保留的、满满的爱,也接纳了他们时代的遗留物,贫瘠、悲凉与富有、欢乐的复杂交织。创作者由此从‘小我走向‘大我,作品真诚感人却又不滥情。观众朋友,穿越‘芬芳一生展览,你是否会与远去的亲人到梦中喜悦重逢?!”
我是外公外婆带大的孩子。
我的外公杜芳耀,生于1930年,2013年6月8日清晨去世。他临终时,我在重庆。我的外婆温美芬,生于1928年,2018年12月21日晚间去世。她临终时,我在北京。等我赶回家,他们都已经变得不可拥抱,不可触及。死亡没有给予我们准备和告别的时间。
1992年,在我出生前,外公外婆离开重庆前往成都,照顾我妈妈,守护我出生,直至养育我长大成人。我的生命里,处处都是他们的痕迹。他们的消失让我无从接纳。
我花了些时间,去到外公外婆生活和工作的老屋与县城,倾听他们年轻时的故事。我数次重回一起居住了十七年的家,浸入陈旧的时空,打开封存的遗物,整理他们的人生,将曾经为外婆拍摄的照片,贴合进入现在的房间。还前往共同旅游的景点,站在原地拍摄,将现有空间、如今的我,和过往的旅行纪念照三者叠加,创造虚构的真情。我从他们的名字中各取一个字,组成《芬芳一生》,献给他们。
我在故地寻觅他们的身影,拜访他们教过的学生,抚摸他们穿过的衣服,点亮儿时的烤火炉,日复一日坐在他们的房间里……我运用摄影和文字所做的一切尝试,无非是想和他们产生更多的关联,创造属于我们再续的回忆。尽管他们已经逝去,但思念常在常新,真爱永恒不灭。
——吴为
整个展览由5个大小不一的空间组成,并分为了两个部分。从现实的意义讲,展览《芬芳一生》是一个由策展人、摄影师和艺术空间共同协作创作的展览——其中,策展人与摄影师构建了前面的3个空间,余下的2个空间则由摄影师与艺术空间一同完成,于是,因为创作主体的差异性,这两个部分并没有很好地形成呼应/联系,所以在现场观看时,让我产生了一种颇为奇怪的断层感。
由正门进入艺术空间,在经过空间的服务台后右转,便正式进入展览的第1个空间。这是一个长长的矩形空间,也是整个展览的最大存在,数条弧形的龙骨均匀地划破了空间的连续性,让我仿佛置身于某个未知的腔体之内——或许是鱼,或许是蛇……矩形空间的对面墙壁上,一个巨大的灯箱最先吸引了我的目光——这是一张将许多医学X光片/CT片贴满窗户的照片。在这个幽闭的空间内,这个巨大的自发光体,仿佛成为了一扇窗的存在——而且,其影像自身便是一扇窗。而藉由这扇发光的“窗”,我揣测:策展人应该在试图将这个封闭的矩形展览空间模拟成摄影师外祖父母的家庭空间,从而让每一个观者可以更好地进入摄影师作品的叙事语境——“我花了些时间,去到外公外婆生活和工作的老屋与县城,倾听他们年轻时的故事。我数次重回一起居住了十七年的家,浸入陈旧的时空,打开封存的遗物,整理他们的人生……”倘若以“窗”为中心,似乎可以将这个矩形空间分为两个部分:空间左右两侧的展墙上分别陈列了许多大小不一照片,如果仔细观看,便会发现它们各自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左侧展墙呈现的是遗留之物在家庭空间中的自然状态,装裱的模式为铝塑板,而右侧展墙呈现的则是遗留之物在影棚中的拍摄状态,装裱的模式为窄铝框装裱。而且,在右侧展墙的外面,还存在一个具有“解释说明性质”的小空间——这也是整个展览的第2个空间,作为一个走廊样的狭长存在,两个出入口分别连接了矩形空间的右侧展墙的首尾。
存在环境的差异性,制造出了不同的视觉情感与观看方式。在家庭空間的自然环境里,遗留之物处于一种自洽的状态之中,它与其他的物品——床、桌子、窗帘……甚至整个空间——都形成了一种相互连接的和谐状态,但当摄影师将遗留之物搬运到影棚空间时,原本的诸多连接便被人为地切断开来,于是,它们就成为了一个个独立性的存在,而我们也可以更加专注地对其展开审视——从具体的意义讲,这些遗留之物是一种生命的痕迹,它们见证了摄影师外祖父母的人生历程,而摄影师在聚光灯下拍摄它们的过程,其实是在观看外祖父母的人生——这就很像考古学/刑侦学中的痕迹探究。当我们对那些被自己熟视无睹的遗留之物进行重新的深入探究的时候,许多被我们忽略的信息就重新展现在了我们的眼前,于是,摄影师的外祖父母的人生在不自觉间,以片段化和局部化的方式被重新“演绎”和“放大”。例如,在连接右侧展墙的小空间内的展现作品,它们便很好地展示了这一过程,在小空间的起始处是一张众多鸟笼的合照,而在其后呈现的则是一张张单独的鸟笼照片——相较于整体的合照,单独照片的细节更具体,更清晰。
当所有被忽视的“ 琐碎” 都一一重现时,记忆与爱便涌上了我们的心头——这也是《芬芳一生》的核心与魅力所在。但是,生命总是短暂的,我们每个人都会面对死亡,经历死亡,作为普通人中的一员,在记忆与爱的背后,在追忆外祖父母的过程里,摄影师还以一种渐进的方式对死亡提出了自己的正视——它是一种终结,也是一种永生。
观看完展览的第1空间,重新回到服务台后继续前行,便来到展览的第3个空间,这是一个不大的空间,呈开放式的状态——它承担了其前后几个空间的连接任务。在这里,策展人特别强调了文本在作品《芬芳一生》中的意义,她将摄影师书写的日记,详尽地排列在了空间前方的玻璃门上,然后,在空间左右两侧的展墙上,策展人还用“图文并茂”的形式展现了摄影师外祖父母的点滴日常/思念。此外,策展人还特意在空间的左侧安置了一张“老旧”的书桌——桌面的玻璃板下压着摄影师写给外祖父母的书信,在这里,观者也可以写下自己的些许文字——可以是观看展览后的想法,可以是对自己亲人的思念……
从第3个空间前行,便来到展览的第4个空间,与前面3个空间不同,它属于爱马思艺术中心·三里屯空间与摄影师合作的部分。而相较于前面3个空间中所展现的私人性的情感、记忆与死亡等话题不同,第4个空间强调的是一种对于记忆/集体记忆的追溯——他们营造了一种20世纪90年代的情景,从而勾引了一种时代的集体性记忆。在第4个空间里,艺术空间安置了两组作品:一组是利用20世纪90年代的老物件——旧报纸、旧电视、旧电风扇、旧暖水瓶、旧皮箱等等——营造了一个视觉“记忆角落”;另一组则是利用各种不同的气味——百雀羚化妆品、大白兔奶糖、宝贝饼干等等——制造了嗅觉“记忆装置”。视觉和嗅觉,作为两个唤醒人类记忆/集体记忆的诱因,在这里显现了各自的重要意义。其实,记忆与摄影之间也存在着诸多的相似之处:它们都是一种过往存在的痕迹,但各自也都存有许多局限性——摄影是一种片面的、片段式的存在,而记忆则是一种综合性的、变化中的存在。但是,当突然从情感、记忆与死亡的脉络转向为记忆/集体记忆时,或多或少有了一种间歇性。而由第4个空间右转,便来到了展览的最后一个空间——这是一个露天的院落,里面呈现了摄影师的4张巨幅作品——它们是摄影师与外祖父母合成的作品,以此模糊/跳脱出了时间与空间的束缚,也为整个展览画上了一个颇为完美的句号——似乎,爱、记忆与死亡也成为了爱马思艺术中心·三里屯空间的艺术主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