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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贝尔文学奖大师希梅内斯“非传统”儿童文学作品《小银和我》的经典性研究

2023-04-29孙逸群徐德荣

关键词:经典性非传统诺贝尔文学奖

孙逸群 徐德荣

摘 要:相较于传统意义上由“大人写给小孩看”的儿童文学,尚存在诸多并未将儿童设为目标读者却大受儿童欢迎的“非传统”儿童文学作品。诺贝尔文学奖大师希梅内斯的《小银和我》即是典型代表之一。本文以该作为例,探讨此类“非传统”作品获得经典性的内在原因。研究发现,《小银和我》包含“真”“善”“美”的内在特质。上述三点构成了它的经典性内涵,满足了儿童读者阅读需求的德育认知、审美天性以及思维习惯。这正是《小银和我》能够成为儿童文学经典的根本原因,值得儿童文学创作者借鉴。

关键词:诺贝尔文学奖; 希梅内斯; “非传统”儿童文学; 《小银和我》;经典性

中图分类号:I106.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335X(2023)06-0104-08

DOI:10.16497/j.cnki.1672-335X.202306010

一、引言:“非传统”儿童文学作品《小银和我》

传统意义上的儿童文学指的是一种整体上由“大人写给小孩看”的文学,[1]即作家在创作时把儿童作为目的读者、特意为儿童阅读而创作,满足儿童读者德育认知、审美天性、思维习惯等一系列阅读需求的文学。比如安徒生的《丑小鸭》《卖火柴的小女孩》、格林兄弟的《灰姑娘》《白雪公主》、郑渊洁的《舒克和贝塔》《皮皮鲁和鲁西西》等。创作上述作品的人一般都被视为儿童文学作家。儿童文学作家在进行创作时,往往会从儿童能看什么不能看什么、喜欢看什么不喜欢看什么出发,决定创作什么、如何創作。那么如果一本书不是被如此创作出来的,如果一本书不是“大人写给小孩看”的传统意义上的儿童文学,儿童读者是否就无法阅读了呢?

其实不是,有些非传统意义上的儿童文学,儿童读者也是可以接受甚至欢迎的。诺贝尔文学奖大师希梅内斯的《小银和我》就是一个典型代表。胡安·拉蒙·希梅内斯(Juan Ramón Jiménez)并不是一位专门创作儿童文学作品的儿童文学作家。他是1956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二十世纪西班牙新抒情诗创始人,曾影响加西亚·洛尔迦(Federico Garcia Lorca)、巴勃罗·聂鲁达(Pablo Neruda)和奥克塔维奥·帕斯(Octavio Paz)等众多大家。[2]希梅内斯一生著作颇丰,代表作《遥远的花园(Jardines lejanos)》《悲情咏叹调(Arias tristes)》《一个新婚诗人的日记(Diario de un poeta recién casado)》《小银和我(Platero y yo)》《三个世界的西班牙人(Espaoles de tres mundos)》等。这些作品的读者基本上是成年人,只有《小银和我》(菲萨克)比较特别。自1937年起,所有西班牙语国家,都把它选入中小学课本,是一本家喻户晓的作品。[3]在中国,《小银和我》是除《唐·吉诃德(Don Quijote de la Mancha)》之外受到译介最多的西班牙作品,几乎每年都有新版本推出。许多出版社都将目标读者定位为少年儿童,例如,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的“大家小书典藏系列”、少年儿童出版社的“外国儿童文学丛书”、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的“童话故事系列”等。[4]由此可见,从实际接受的角度,希梅内斯的《小银和我》是被儿童读者接受甚至欢迎的。

但就是这样一部广受孩子们欢迎的经典著作,似乎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儿童文学作品,因为它并不是由“大人写给小孩看”的文学。根据希梅内斯本人在作品的序中所写的:“我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特地撰写儿童文学作品。因为我想,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大人们能读什么书,小朋友们也一样能读(Yo nunca he escrito ni escribiré nada para nios, porque creo que el nio puede leer los libros que lee el hombre, con determinadas excepciones que a todos se le ocurren)。” [5]

像希梅内斯的《小银和我》这类作品,并不符合传统意义上的儿童文学定义,作者在创作时亦未将目标读者定位于或局限于儿童,却被儿童读者接受甚至欢迎,这类作品从实际接受的角度可谓不折不扣的儿童文学经典。为了区别于传统意义上的儿童文学,我们可以将其称为“非传统”儿童文学经典。那么《小银和我》这部“非传统”作品究竟因何而具有经典性?

二、《小银和我》的经典性

文学经典性可以理解为作品所具有的、为读者所广为接受并经过时间检验的文学特质。无疑,作为希梅内斯代表作的《小银和我》具有典型的经典性。如若探索《小银和我》的经典性内涵,我们可以首先从希梅内斯的获奖评价中找到线索。这位文学大师当年荣获诺贝尔奖时,评审委员会曾评价他的抒情诗具有“情操的高尚”和“艺术的纯真”两个闪光点(原句为“他那西班牙语的抒情诗为情操的高尚和艺术的纯真树立了典范”,For his lyrical poetry, which in the Spanish language constitutes an example of high spirit and artistical purity)。[6]

对于前者,“情操”指的是由感情和思想综合起来的、比较稳定的心理状态,若是“情操的高尚”则应该是有感情内涵的、来自生命本能的、以道德准则衡量的美好的人生信念。比如对众生的平等对待、对他人的无私帮助、对不幸的恻隐同情等。简而言之,可以概况为文艺批评中的“善”。对于后者,一方面,“艺术”作为一种特殊的可被欣赏的精神产物,能够带给人愉悦,从这个层面上说,它是文艺批评中的“美”;另一方面,“艺术”透过作者主观的审美理想,反映社会生活的真实,但这种真实又不是客观世界的真实,而是一种主观的、升华的文学创作的“纯真”,从这个层面上说,它就是文艺批评中的“真”。《小银和我》作为诗人极为重要的作品,当然也很好地体现了“善”“美”“真”这三个特征,这三者共同构成希梅内斯作品经典性的内涵。下文我们将分而述之。

(一)“善”——平等、助人、恻隐共存之善

首先,“善”是希梅内斯作品的第一大特质。他是一位不偏不倚、乐于助人,同时内心充满悲悯的诗人。在他看来,世间所有的人,无论美丑尊卑,都是平等的,都是值得被爱护和珍视的。在希梅内斯的作品《小银和我》中,序言即是“为纪念住在索尔街的,寄给我桑葚和石竹的,可怜的小疯子阿格狄亚”。在希梅内斯心中,这个贫穷的孤女和他并无二致,因为当他自己“身穿黑衣,胡子拉碴,头上又戴着顶小黑帽时,样子也很古怪”,会被吉普赛的孩子们追在身后叫着“疯子!疯子!” ,詩人同情小疯女,也哀怜自己,为了回报收到的桑葚和石竹,便写本小书献给这位可怜的姑娘。希梅内斯不止能平等地看待所有的人,对待其他生灵也是如此,比如书中的另外一位主人公小银(一只小毛驴)。在诗人眼里,这头小毛驴是他的兄弟、朋友、孩子,是他倾诉万千思绪的对象,所以希梅内斯想要小银和“别的孩子们一起去上小学,去学习字母A、B、C,还有写字画道道”,但又担心老师会打它手心;会“心痛地、颤巍巍地帮小毛驴把右蹄的刺拔出,再让流水用清洁的长舌轻轻地舔它的伤口”;会为了字典里“驴”字的讽刺释义而愤愤不平,认为对小银的描写应该是一个春天的故事。

除了不分厚薄地对待世界万物外,希梅内斯还随时准备对有困难的对象施以援手。“为了让那个像是一朵被摧残了的晚香玉的得了痨病的姑娘晒晒五月的阳光”,诗人“让出心爱的小银,给她骑上”;为了那个“在呜咽的叫声中毫无希望地尝试着要把小车推出泥淖”的女孩,诗人“拍拍小银,设法将它套在可怜的小小驴的前面,让它将车子和小小驴一起拉上了坡坎”;为了不让小鸟们被“一群使坏的少年哥儿网到”,诗人“又唱又叫”,故意弄出许多声响提醒它们。

而对于那些他无能为力的不幸,诗人也不去回避,因为快乐与忧愁就像小银的两只耳朵,因为好与不好都是他的故乡莫格尔,都是他爱的白色仙境。希梅内斯以一种怜惜的眼神注视着他们,向他们报之以深切的同情。他关心那个圣何塞街的傻孩子,“可怜他不会说话又不文雅,把所有的负担都压在他母亲的心上”,当一阵昏黑的恶风带走他时,诗人希望他“到了天上依然坐在他的小椅子上,依傍着那些珍奇的玫瑰,再一次睁开他的双眼”;他牵挂那匹“海军大将”,它是那么俊美那么有活力,简直是一个幻想,可是“圣胡安酒馆的杜邦先生”带走了它,它本可以和小银成为很好的朋友;他怀念家乡曾经繁荣的葡萄产业,“二十个作坊不分昼夜地踩着。那么拼命地狂踩,令人目眩,然而又是多么欢乐,多么热烈!可是今年,全部窗户都堵上了”。

(二)“美”——笔墨、色彩、韵律融合之美

其次,“美”是希梅内斯作品的第二大特质。根据对希梅内斯个人经历与外界评价的追溯,我们可以发现这位西班牙人是一位真正的集艺术大成者。他善于调动语言的艺术功能,精通各种修辞手法。以第132章“去世”为例:“我走过去,摸着它,和它说话,要它站起来……中午,小银就去世了,絮软的小肚子肿胀得像个地球,苍白僵硬的四肢向天伸着,身上的卷毛就像一个被虫蛀坏的破旧娃娃的头发,用手一摸就落下一阵悲哀的灰尘……厩栏里一片死寂……” 虽然作者全篇并没有花费多少笔墨来渲染情绪,但是对于小银死状的通感化描写使读者仿佛身临其境。因为在希梅内斯的文中,小毛驴是会感到“悲伤”的,所以作为他的兄弟、朋友、家长,需要“摸着它,和它说话,要它站起来”;而小毛驴死时的“苍白”是可以看见的,“絮软”“肿胀”“僵硬”是可以摸到的,死后的“死寂”是可以“听到”的,所以连沾到手上的灰尘都是“悲哀的”。

除了文字的“美”之外,这位诺奖大师还让美术的色彩赋予抒情诗图画的“美”。希梅内斯曾于塞维利亚大学学习过绘画,并与西班牙著名印象派画家华金· 索罗拉亚 · 巴斯蒂达(Joaquín Sorolla yBastida)交好。[7]这份对于绘画的酷爱也体现在了《小银和我》上。在这部“非传统”经典作品中,希梅内斯喜欢描写风景,善于捕捉家乡莫格尔瞬息万变的印象。同时他注重光与色的关系,使用的词汇色彩斑斓。在他笔下,“草地上的小花”是“玫瑰红的、天蓝的、金黄的”,“山顶落日”带有“玻璃般透明的光芒”,天边的浮云有着“金线银丝”。

此外,希梅内斯还具有音乐天赋。瑞典学院院士雅马尔·古尔伯格(Yamal Golberg)评价他“诉说月亮和愁思,与舒曼和肖邦共鸣”,现代主义大师卢文·达里奥(Rubén Darío)则认为“希梅内斯有动听的舒伯特作为他富有音乐性和感伤情调的诗歌作品的保护神”。 [3]这份音乐天赋同样也为《小银和我》注入了动听的旋律,为这部作品增添了韵律的“美”。正如诗人为这部作品创作的副标题“安达卢西亚的挽歌(elegía andaluza)”所言,这部西班牙抒情诗的整体节奏和谐隽永,犹如诗人经常聆听的贝多芬的《田园》第六交响曲和钢琴奏鸣曲。而具体到每一章节却又因为作者表达感情的不同而富于变化,《小银(Platero)》的从容舒缓、《晚祷(i ngelus!)》的渐入佳境、《催眠的姑娘(La arrulladora)》的低沉悠远、《疯子(El loco)》的抑扬顿挫、《痨病姑娘(La tisica)》的错落起伏等。意大利作曲家泰德斯科甚至基于此创造了同名套曲。[8]

(三)“真”——主角、配角、场景升华之真

最后,“真”是希梅内斯作品的第三大特质。人们常说,文学作品源于生活,却又高于生活。这是因为好的文学作品从来不是对生活的依葫芦画瓢,而是基于生活的创作。而在这个创作的过程中,现实世界的真实就变成了一种主观的、升华的文学创作的真实。在《小银和我》中也是如此,结合创作背景,这部“非传统”经典作品中唯二的小主人公“小银”,其实未必是一头真实存在的小毛驴。因为在诗人的故乡,毛驴的毛发多为银灰色,所以希梅内斯给自己创作的艺术对象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小银”,其实是安达卢西亚无数毛驴的缩影,也是诗人故乡的缩影。作为被创作的小毛驴,主人公“小银”有了拟人化的特点:现实生活中的小毛驴不会懂得什么是宗教节日,但是被创作的小银会“屈下了它的前腿,带着温柔、谦逊、娇滴滴的模样”向罗西欧圣母行礼;现实生活中的小毛驴不会想到作弄小孩子们,但是被创作的小银会“装痴作傻地停下来,有时候又突然起步假装要跑的样子,来吓唬他们”;现实生活中的小毛驴不会害怕什么魔鬼,但是被创作的小银会“不声不响地颤抖起来,抖得浑身簌簌地发响,忧郁而胆怯地又去望着下面的壕沟”。

除了小主人公小银之外,在希梅内斯笔下的其他配角,不论是人物也好,小动物也好,花花草草也好,都已不单单是现实生活中的样子了,它们是被创作的,它们具有的真实也是主观的、升华的文学创作的真实。例如,现实生活中的“百年老树”会长出粗壮的树干,而被创作的“百年老树”会“伸出的一些懒洋洋的肥胖的大腿”;现实生活中的溪水会炯炯地流淌,而被创作的溪水还会吟唱歇尼尔的诗歌;现实生活中的“绿色的松林”会在傍晚因落日的霞光使它变得昏暗,而被创作的“绿色的松林”还会“酸溜溜地很不高兴”,等等。

另外,除了主人公与其他配角外,希梅內斯描述的故乡也并非是现实生活中的莫格尔了。据记载,《小银和我》本创作于1906年至1912年。[9]彼时,西班牙在与美国的殖民地争夺战中落败,国势一落千丈,国内悲观情绪弥漫。而希梅内斯本人因为父亲的突然离世,身心受到巨大打击,在辗转多地疗养未见好转后,最后决定回到故乡——西班牙安达卢西亚地区的莫格尔。在现实生活中,这座曾经风景秀丽、经济繁荣的海滨小城,已经由于种种天灾人祸而变得满目疮痍。但在希梅内斯心中,这里永远都是他曾经度过美好童年的“白色仙境”,所以,被创作的莫格尔还是那个有着四月诗情的世外桃源,“圣胡安田野上面,落日的上空,总能看见一片玫瑰色的云在飘洒着雨丝”。

综上所述,《小银和我》这部“非传统”作品因其“善”“美”“真”的特点而获得经典性。那么这部“非传统”的经典作品为什么能受到儿童读者的接受和欢迎呢?

三、《小银和我》的儿童文学特质

为了找寻《小银和我》这部“非传统”经典作品受到儿童读者接受和欢迎的原因,我们需要从儿童读者本身入手,探究《小银和我》如何恰到好处地满足了儿童的阅读需求。因此,下面我们将从德育认知、审美天性及思维习惯三个方面探究《小银和我》满足儿童读者阅读需求的儿童文学特质。

(一)熏染儿童德育认知

儿童有德育的认知。他们需要在成长的过程中,通过与外部环境的不断互动,建立个人道德心理结构,并确立对整个社会的道德认识。而这个与外部环境不断的相互作用可能是被动的,也可能是儿童自己主动的。前者通常为师长们高高在上的规训、灌输,教育儿童现实生活是什么样子,他们应该怎么做;后者则可以通过寓教于乐的活动,让儿童在潜移默化中自然而然地产生朴素的道德认知。

儿童对于《小银和我》的阅读显然属于后者。诚如前文所述,“善”是希梅内斯作品的第一大特质,在《小银和我》这部“非传统”的经典作品中诗人从没有居高临下地说教些什么,去强迫读者接受何为好,何为不好。相反,在共计130余章的篇幅中,他只是塑造了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物,描绘了一片片田园牧歌的风景,讲述了一段段温情脉脉的故事。每一个人物、每一片风景、每一段故事看起来都是如此寻常却又如此温暖,它们仿佛在遥远的西班牙乡间,又仿佛近在咫尺。因为在这些风景、在这些故事里出场的人物并不是什么呼风唤雨的大人物,而是会送桑葚和石竹给作者的小疯女,“像是一朵被摧残了的晚香玉”一般得了痨病的姑娘,被一阵昏黑的恶风带走的傻孩子。诗人平等地注视着他们,随时准备为他们的困难施以援手,即使无能为力,也从心底报之以悲悯的共情。

而对于这种共情的感知,儿童读者是不逊于成年读者的。因为对于情绪的感知,从进化心理学的角度来看是一种本能。诚如特热沃森(Trevarthen) 等研究者所述,幼儿并不能领悟悲痛这个词语的确切含义,却能对他人伤心的哭泣作出反应。[10]因此,儿童读者或许对于作品背后曲折的家国情怀、创作背景理解有限,但却可以感知文学作品中作者情感的传递。这种感知甚至比大多数成年人更为强烈。因为相较于成年读者,儿童读者的人生经验和情感经验都十分有限,既成思维指向与观念结构简单,阅读期待的视域宽广。所以,当他们在进入阅读过程、审视作品的时候,更容易为书中人物的微笑而喜悦,为书中人物的哭泣而悲伤。他们也会想以美丽的鲜花回报小疯女的桑葚还有石竹,他们也会让出自己的小银,让那个得了痨病的姑娘骑上出门晒晒五月的太阳,他们也会希望那个圣何塞街的傻孩子“到了天上依然坐在他的小椅子上,依傍着那些珍奇的玫瑰”。这个共情的过程帮助儿童懂得众生平等、万物有灵,愿意在他人遇到困难的时候及时给予帮助,即使力不从心也能报之以同情悲悯。由此,儿童能够自然而然地进行道德的自我建构,满足自身的德育需求。

(二)激发儿童审美天性

儿童有审美的天性。所谓“目见彩虹,我心雀跃”。 [11]与成年读者不同,儿童的审美来源于儿童与生俱来的审美天性,源于人类天生的审美能力,而这种天生的能力得以发挥的根本条件是人的自然感官。与成年读者不同,儿童读者进行阅读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寻求信息,他们不需要对事物的归纳演绎、辩证统一,不需要抽象事物,他们需要的是色彩是声音,是气息是味道是爱抚。根据达尔文的进化理论,不论是低能动物还是高能动物,它们对于特定的颜色、声音、形态等都会产生愉悦的感受。这就是审美的天性。[12]人类作为生物性的存在,自然也不能例外。有测试证实,三至四个月的婴儿已经具备区别彩色和非彩色的能力,而再大一点儿的孩子甚至能分清亮色和暗色;[13]另一些实验则显示,五个月的婴儿已经懂得欣赏简单的韵律。[14]

作为生物性的存在,儿童对于周围的景观环境,有其天然的衡量标准,当某种事物达到儿童的衡量标准,就能使他们产生审美的愉悦。例如,秀丽的色彩能够激发儿童视觉的审美兴奋,婉转的旋律能够唤醒儿童听觉的审美欢欣,芬芳的气息能够激发儿童嗅觉的审美快意,可口的食物能够引起儿童味觉的审美愉悦,温柔的抚摸能够带来儿童触觉的审美适意。

诚如前文所述,“美”是希梅内斯作品的第二大特质,正得益于这位真正的集艺术大成者。《小银和我》的“美”是文字的“美”,当儿童读到小银之死时,会因为希梅内斯的通感化描写而仿佛身临其境,领略到这位文学大师调动语言的艺术功力;《小银和我》的“美”也是图画的“美”,当儿童读到“草地上的小花”是“玫瑰红的、天蓝的、金黄的”,会因为希梅内斯笔下斑斓的色彩而目不暇接,领略到这位绘画爱好者对光影的运用;《小银和我》的“美”还是韵律的“美”,当儿童读到《小银(Platero)》的从容舒缓、《晚祷(ngelus!)》的渐入佳境、《催眠的姑娘(La arrulladora)》的低沉悠远,会因为希梅内斯与月亮的共鸣而如痴如醉,领略到这位音乐天才对旋律的操控。这种多角度的“美”,很容易触动儿童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等多方位的感官体验,从而最大限度地帮助儿童获得审美的感性体验。当这种美的感性体验与儿童的心理需求相契合时,儿童读者的心理磁场就会发生感应,与作品中“美”产生一种无意识的共鸣。由此,儿童能够满足自身的审美需求。

(三)契合儿童思维习惯

儿童有思维的习惯。这里的思维指的不是成人的逻辑判断,而是儿童自由浪漫的想象力。有研究表明,对于某些完全不可能发生的需要想象的事物,年龄越大,能想到的儿童越少。由此可见,想象力是儿童特有的非常珍贵的财富。因为不同于成人强调的现实主义,儿童在观察某样事物时不会以现实社会做对照,他们有自己独特的认知体系。在早期儿童看来,这世间的万物都是有生命、有知觉、有感情的:天上的月亮会跟着人走,小石子从高处摔下来会感到疼痛,下雨是天空在伤心流眼泪。

根据瑞士心理学家让·皮亚杰的观点,儿童的认知发展分为不同阶段,其中处于前运算期的儿童因为还没有足够的知识储备,[15]所以对于世界的认识不是出于逻辑思维,而是带有泛灵心理。[16]美国心理学家斯坦利·霍尔也认为,儿童个体意识的发展,实际上重演了人类意识发展所经历的阶段和过程。[17]在幼年时期,我们根据自己的主观感受与外部世界进行沟通,这种沟通往往随心所欲,带有‘自我中心主义;成年后,我们按照客观逻辑与外部世界打交道,这个过程总带有理性思维的按部就班。国内美育学家评价这种基于主观感受而与外部世界进行的沟通是真正敞开心扉的对话,是主动而自由的。[18]国外哲学家则描述这种沟通是如此鲜活,仿佛只要孩子们把一样东西捧在手心,和它说说话,不管它有没有生命,立马就能生龙活虎。[19]

而《小银和我》这样的源于生活,却又高于生活的优秀文学作品恰好给予儿童读者一个很好的机会,让他们基于自己的主观感受与书中的主人公小毛驴,作为配角的花花草草,乃至故事的发生地白色仙境莫格尔进行一次次敞开心扉的对话。当儿童读到小银因为恐惧魔鬼而“不声不响地颤抖了起来”,他们虽然会感到害怕,但还是想要伸出小手,一边抚摸着小毛驴“月样的银白”,一边轻声细语地和它说些安慰的话;当儿童读到吟唱着歇尼尔诗歌的炯炯溪水时,他们也许会附和地说上一句“为了使你的痛苦变得甜美”;当儿童读到那个“总能看见一片玫瑰色的云在飘洒着雨丝”的白色仙境莫格尔时,他们也会伸出手去接住那些彩色的雨点。在这个沟通的过程中,儿童能够自由地将内在主观世界赋予外在客观世界,将《小银和我》中主观的、升华的文学创作的真实与自己天真自足的精神世界的真实作对照,从而无拘无束地发散自己的想象力。由此,儿童能够满足自身的思维习惯。

四、结语

经过上文的论述我们可以发现,希梅内斯创作的《小银和我》,虽然不符合传统意义上儿童文学的定义,属于一部“非传统”作品,却因其“善”“美”“真”的特点成为经典,并通过满足儿童读者阅读需求的德育认知、审美天性及思维习惯——这一儿童期蕴含的不可替代的珍贵生命价值——受到儿童的接受和欢迎,成為世界闻名的儿童文学经典。

而为何希梅内斯能够满足儿童读者阅读需求的德育认知、审美天性及思维习惯,使《小银和我》成为“非传统”的儿童文学经典?究其深层原因,是这位诺奖大师“儿童本位”思想在文学创作上的投射。尽管可能是无意识的,但是希梅内斯在创作时能够从“儿童自身的原初生命欲求出发去解放和发展儿童,并且在这解放和发展儿童的过程中,将自身融入其中,以保持和丰富人性中的可贵品质”。[20]这种“儿童本位”思想在文学创作上的投射并非孤例,拉迪亚德·吉卜林的《丛林故事》、塞尔玛·拉格洛夫的《尼尔斯骑鹅旅行记》、莫里斯·梅特林克的《青鸟》、泰戈尔的《飞鸟集》、阿纳托尔·法朗士的《蜜蜂公主》、约翰·斯坦贝克的《小红马》、以撒辛格的《山羊兹拉提》、勒·克莱齐奥的《流浪的星星》、帕特里克·莫迪亚诺的《戴眼镜的女孩》,等等,都是由成人文学大师们创作的,虽然目标读者没有限定为儿童,却广受儿童欢迎的“非传统”儿童文学作品。

这些作品的风格迥异,情节万千,却有一个共同点:对儿童读者的尊重和理解。某些传统意义上的由“大人写给小孩看”的儿童文学作品,却因为居高临下地规训儿童,而被小读者们拒绝。优秀的成人文学作家从来都不俯视儿童读者,他们以亲切友好的姿态平视小读者们,甚至带有儿童崇拜的倾向。在这些文学大师们的眼里,诚如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华兹华斯(William Wordsworth)所说,“一个人的肉体降生在这个世界之前,他的灵魂早已被诞育。这是一种至善至美的‘前存在状态, 而当一个人处于童年时,他与这一圣洁的‘前存在状态最为贴近。从这个意义上说,儿童乃成人之父”。[11]这种对儿童的欣赏促使大作家们不由自主地拿起笔创作出一部部“真”“善”“美”的作品。在作品中,文学大师们带领着小读者们,跟着狼孩莫格里,跟着顽皮的尼尔斯,跟着蒂蒂尔、米蒂尔兄妹四处游历,在光怪陆离的旅程中经历心灵的破茧成蝶,领会成长的秘密与幸福的真谛。

某些传统意义上的由“大人写给小孩看”的儿童文学作品,因为俯视儿童,被小读者们拒绝,而文学大师们创作的“非传统”作品却受到儿童的欢迎,其中缘由实在值得儿童文学创作者深思。在教化的、有目的的、违背儿童天性的成人本位的儿童观指导下,作家创作出的作品总是以师长的立场去教育儿童现实生活是什么样子,他们应该怎么做。而优秀的文学大师们注重心灵与心灵的沟通,“以复归于婴儿”的赤子之心创作,不管有意识还是无意识,他们秉持“儿童本位”思想,理解和尊重儿童,他们讴歌儿童、礼赞儿童。由此,便能走进儿童的心里,能拉近与儿童的距离,更能创作出受到小读者们欢迎的经典作品。

基于“儿童本位”思想,我们应该看到儿童文学创作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知名儿童文学研究者朱自强曾倡言儿童是具有独特且珍贵价值的文化拥有者。[21]

创作出儿童接受和欢迎的作品是高尚、纯真且有价值的。第八届茅盾文学奖得主张炜就曾说“儿童文学让我更靠近文学核心”,他认为自己创作儿童文学,不是成人文学之余的放松和尝试,而是对个人文学生涯的更高要求。[22]博尔赫斯则说,一切伟大的文学最终都将变成儿童文学。[23]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希梅内斯的《小银和我》,还有千千万万文学大师们的“非传统”儿童文学经典就是很好的例子,值得广大儿童文学创作者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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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tudy on the Canonicity of Unconventional Children's Literature Platero y yo by Nobel Prize Winner Juan Ramón Jiménez

Abstract:Compared with the traditional children's literature "written by adults for children", there are still many "unconventional" children's literature works that do not target children but are popular with children. Platero y yo by Juan Ramón Jiménez,winner of Nobel Prize in Literature, is one of the typical representatives. This article uses this work as an example to investigate the internal reasons why such "unconventional" work has achieved canonicity. The study finds that Platero y yo contains the inherent characteristics of the true, the good and the beautiful. The above three points constitute its classic connotation, which meets the emotional needs, aesthetic needs and thinking needs of child readers in reading. This is the fundamental reason why Platero y yo can become a classic of children's literature, and it is worth learning for the creators of children's literature.

Key words:Nobel Prize in Literature; Juan Ramón Jiménez; unconventional children's literature; Platero y yo; canonic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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