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入骨子里的泥土味
2023-04-28张绍琴
○张绍琴
刚考上大学来到城市的时候,唯恐别人一眼看出自己山里人的身份,怕人家嘲笑自己“土”,于是刻意学着城市人说话、穿衣,甚至走路的姿势和脸上的表情也刻意模仿,结果显得不伦不类的。人家倒是不说我“土”了,而是说我“装”。“装”意味着假,比“土”更不受欢迎。
被人识破的“装”,当然“装”不下去了,我还是坦然做回了农民的后代,恢复了山里人的身份。不待他人问起,便报出自己从小在大山深处长大,终日与泥土为伴,泥土味已经融入骨子,怎么洗也洗不掉。
小时候,农家孩子玩泥巴总是会玩出很多花样儿,我也不例外,跟着哥哥姐姐,有样儿学样儿。整天十指沾泥,光着脚丫走在泥土上,跑出一身汗水,伸手一揩,脸上便有了一道一道的泥痕,村里的伯叔阿姨们常常善意地取笑我:“这是谁家的小花猫呀,到处乱跑!”“哟,这只小花猫还花得可爱哩。”
村子里的小孩都这样,被人取笑还蛮得意的,一身泥土那才叫玩得尽兴。如果某一天干干净净地回家,那一定是受到伙伴的排斥,没能一起玩泥巴,不用问,看一眼撅着小嘴、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样子就知道了。
玩泥巴,过家家,“弄一桌满汉全席”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因为不简单,沉浸其中,才快乐无限。拔路边不同的野菜,用石块将它们切细碎,假装烹调,然后分成几堆,一堆是一盘或一碗。米饭呢?当然是细心地除去石子的泥土,也分成几堆,你一碗我一碗,吃完了再盛上。一起玩泥巴的小伙伴,通常彼此“情投意合”。没能一起玩的那个,个人琢磨去吧,吃独食还要故意炫耀,或者是说了什么伤人的话。
雨后,湿润的黄泥巴带着黏性,更好玩。捏一朵花儿,玩腻了,揉碎,还可以捏一只鸡,鸡切成几大块,假装叭叭地吃上几口,还可以揉成一只鸟,不待鸟儿起飞,又将它换成一只鹅,嘎嘎嘎,呱呱呱,叫了一会儿,又捏成一只袖珍羊,咩咩地叫着……一天的时光这样捏呀揉呀就过去了,童年也捏呀揉呀就没了踪影。
年龄稍微大一点儿,出去割猪草牛草,几个伙伴直接围坐在土地上,点一把枯草,煨红薯或烤玉米吃。现从庄稼地里摘来的果实,带着新鲜的泥土气息,沾着灰,那个香,穿过几十年的光阴,时时鲜活地撩拨着我的记忆。
后来参加了工作,在城市安家定居。婆婆不肯进城,仍然在村子里守着老家,种着几块菜园,我们每周或半个月回去看她一次。
看婆婆,当然也要看菜园,看蔬菜的长势,还要躬身在菜园里劳作半日。或是拔草,或是淋粪,或是播种……如婆婆所说,只要你愿意干,一年四季菜园子里总有干不完的农活。当然菜园也回馈给我们吃不完的新鲜蔬菜,每次回去我们都满载而归。
满载而归的不仅仅是蔬菜,还有鞋上的泥土,十个指甲盖里挤满的泥土。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厕所刷去鞋帮和鞋底的泥,用指甲刀剔除指甲里藏着的泥。
身体表面的泥土清除掉了,骨子里的泥土却是怎么也剔除不了的。浓浓的泥土味提醒着我回家,提醒着我的来路和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