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语义方阵解析《愚公移山》寓意
2023-04-25时琳
时琳
【关键词】《愚公移山》;愚公精神;格雷马斯语义方阵
《愚公移山》是中学语文教科书中的经典篇目。愚公移山的故事出自《列子·汤问》,具有较高的文学价值和深刻的思想内涵,很多人对其进行了文本、体裁、叙事、主题(或精神内涵)等方面的研究。
《愚公移山》的体裁而言,长期以来有着神话和寓言之争,主流的看法认为其是一篇寓言。[1]寓言有两层结构:表层结构和深层结构,表层结构指寓言故事本身,即“寓体”;深层结构指作者在故事中所寄托的旨意和给人的启发,即“寓意”。这两层结构既统一又相对独立。对于同一则寓言,可以从不同角度去解读,故而《愚公移山》的寓意,历来也有诸多解释。自《愚公移山》被选入教科书后,其主旨寓意就被定位为,“体现了一种知难而上,坚忍不拔,锲而不舍的精神”[2]。然而,寓言就是为了说明某个道理和教训,它们也是某一特定时代的产物,具有时代属性。在新时代背景下,不少读者对文本产生了新的疑问:大山挡道,搬家即可,为什么要不自量力地去挖山,还要自己的子孙也去挖?愚公的子子孙孙还愿意挖山吗?甚至有的教师将愚公解读成了“狡猾、阴险、毒辣、害群之马”的形象。[3]对此,本文尝试运用格雷马斯语义方阵对《愚公移山》的角色关系进行梳理,进而分析解读其寓意,以期给予《愚公移山》更为广义而深刻的阐释。
立陶宛裔语言学家格雷马斯认为,人所能接触到的“意义”,产生于“语义素”之间的对立关系,以及基于这种对立的相互作用。由此,格雷马斯阐发出语义方阵,作为解释文学作品的矩阵模式。语义方阵代表着格雷马斯符号学的最高成就。在方阵中,假设一项故事元素为X,它的对立一方则是反X,与X 矛盾但并不一定对立的是非X,反X 的矛盾方即非反X,X 和反X 相互对立;非X 是X 的矛盾项,非反X 是反X 的矛盾项;X 和非反X、反X 和非X 相互蕴含或互补。其中,对立关系是基本关系,矛盾关系是辅助关系。因而,在对叙事作品的解读过程中,要特别关注其中的“对立”。
愚公移山故事中,愚公是主角,他面山而居,苦于道路的堵塞和曲折,要“毕力平险”,其对手是自然,即太行和王屋两座大山。愚公之妻深受两山之苦,内心希望这两座山消失,但她怀疑搬山行为的可行性,认为仅凭愚公之力,连魁父那样的小山丘都不能消损,并且提出“焉置土石”这一颇有价值的疑问,故而愚公之妻并不赞同愚公的行为。愚公子孙和邻居京城氏的遗男是愚公的支持者。京城氏孀妻虽没有对愚公的行为表明态度,但其不阻止孩子说明她也是支持者。智叟是愚公观点的反对者和行为的阻碍者。操蛇之神代表着王屋和太行二山,是愚公的反对者。太行、王屋是天帝安排在那里的,愚公搬山违背天帝的旨意,所以天帝应该是愚公的反对者。夸娥氏二子是天帝的下属,以天帝的旨意为旨意,没有自己明确的观点,故可不作分析。至此,愚公移山故事的语义方阵就较为清晰了,如图1所示:
实际上,愚公的移山行为遭到了妻子的质疑却得到了天帝的帮助,天帝被愚公的诚心感动,命夸娥氏二子搬走了太行和王屋两座山。这样一来,愚公之妻从非反X角色变成了非X角色,而天帝和夸娥氏二子的角色从反X 变成了非反X。根据事件的实际结果,我们将方阵进行调整,如图2所示:
結合语义方阵,我们对愚公移山故事角色之间的关系及其变化进行分析,并深入解读文本,探寻其深层意义。
一、愚公—太行、王屋二山和操蛇之神
愚公想要“毕力平险”,因其生存环境受到了自然的阻碍,这是人类发展与自然产生冲突的典型事件。太行、王屋二山方圆七百里,高达万仞,在如此强大的自然面前,人类显得异常渺小。但是愚公竟然凭着“残年余力”动起移山的念头,这让人对其产生两种看法:一种是愚公真愚昧,一种是愚公真勇敢。而通过后文愚公和智叟的辩论,我们发现,愚公并不愚昧,而是个智者。要理解愚公近乎愚昧的移山行为,就要从人与自然的关系说起。原始先民囿于科学文化知识的匮乏,不能正确认识自然万物的形成,对大自然有着敬畏和崇拜心理,创造出天帝、山神、河神等众多自然神,并对其顶礼膜拜。而愚公想要移山体现了人类意识的觉醒,其对自然和人类自身有了更多认识,不再畏惧自然,而是为了能更好地生存选择与自然斗争。愚公挖山之时,操蛇之神并没有阻止他,而是害怕其不停止,将之报告给天帝。在人与山神的较量中,山神落了下风,体现了“人定胜天”的思想。由此可见,愚公移山体现了愚公不畏艰难的精神和“战天斗地”的伟大气魄,在此,人类的伟大力量得到了展现。
至于愚公为什么年轻力壮的时候不移山,却在“年且九十”只有“残年余力”的时候才决心移山,有观点认为,对于移山这个重大事件,或许愚公觉得再不抓紧去做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毕竟自己已是暮年,与其留下遗憾,死不瞑目,倒不如轰轰烈烈地干一场。[4]对此,笔者认为,愚公之所以到“年且九十”才决心移山,是因为他一直在不停地观察、思考与发现,而非一时的心血来潮。经过长期的观察思考,愚公才确定了面前的大山“方七百里,高万仞”且“山不加增”。这种考察其实是人类认识自然的过程,体现了人类对自然的再认识,也是人类对自身的再认识。在这个过程中,人类发现自己是可以战胜自然的,尽管这一过程很缓慢。对大山有了全面认识之后,愚公对自己的生命也有了深刻认识,虽然自己已到暮年,生命有限,但是“虽我之死,有子存焉”,愚公的生命将会在子孙身上得到延续,以至于“子子孙孙无穷匮也”。两相比较,移山是可行的。而一旦确定了目标,就矢志不移,一辈一辈地干下去,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由此可见,愚公移山不仅体现了愚公不安现状、理性谨慎、不畏艰难、“战天斗地”、坚持不懈的伟大精神,还体现了他“成功不必在我,而功力必不唐捐”的宽广胸怀和长远眼光。
二、愚公—天帝
通过对上面两个语义方阵的观察,我们发现,天帝从愚公的对手变成了愚公的支持者,完成了从反X 角色到非反X 角色的转变。天帝安排自然万物,太行、王屋二山就是其置于此处的。愚公要将山搬走,自然是与天帝作对。天帝本该对愚公进行惩罚,但最后却帮助了他。愚公和天帝的关系从人神对立变成了人神一体。对于这一变化,作者用“帝感其诚”作了解释。“诚”在这里是“诚心,赤诚”之意。在道家“绝圣弃智”思想中,“愚”和“诚”有着很高的关联度,“愚诚”本就是一个词语。“一个比较愚笨的人,用心往往更容易诚;一个所谓聪明的人,反而容易流于摇摆、多疑、狡猾、奸诈。”[5]愚公因“愚”而“诚”,因“诚”而显得“愚”。显然,这种“愚诚”是一种近乎痴迷的心灵状态。愚公的“诚”是祖祖辈辈的、永无止境的,这种“诚”的力量足以感天动地。从这一点上看,《愚公移山》内容的关键不是“移”,而是“愚”,是“愚诚”。只要心“诚”到了一定程度,就能感动天神,达到人神一体;只要心诚,每个人都可成为自己的“神”。“人,是我们随时可以歌颂的神!”[6]
三、愚公—智叟和愚公之妻
语义方阵中,非X是X的矛盾项,愚公和智叟只是一组矛盾关系,并非对立关系。智叟不是站在大山或者山神一方阻止愚公,而是因愚公移山的方法愚不可及,故而横加指责。住在河曲的智叟顺河可上可下,不能体会愚公“出入之迂”的痛苦,更不能理解愚公的高瞻远瞩,翘嘴鼓舌以显自己的聪明。他看到的是愚公改善生存环境的方法之不可行,却没有看到愚公之“诚”;他只看到愚公的“残年余力”,却没看到愚公之志的源远流长。两相比较,高下立判。面对智叟的讥讽,愚公不仅批评了智叟思想的顽固和眼光的短浅,而且表明了自己的志向——生命不止,挖山不停。其心何其诚也,毅力何其坚也!相比智叟,愚公不愚,反而体现了道家思想的“大智若愚”和“大巧若拙”,是大智慧。智叟的行为和见识在真正的智者面前显得非常浅薄。其实,作者的态度从对两人的称谓上便可略见一斑。愚公的“公”是会意字,其意义多指向爵、官、父、舅、君等角色,带有尊敬的情感;“智叟”的“叟”,多指“老年男人”,从情感价值和社会声誉来看,“叟”不能和“公”相提并论。
再来看愚公之妻,在图2 中,她的角色从非反X 变成了非X。在语义方阵中,非反X 是反X 的矛盾项。愚公之妻从本应是愚公一方的支持者变成了愚公的怀疑者,她和愚公的关系由夫妻一体变成了矛盾关系,与智叟成为一方。愚公之妻在语义方阵中的角色变化是因为她的献疑,她怀疑愚公的力量,并且担忧没有地方放置土石。这种献疑是客观的,其语气委婉、尊重,带有真挚的关切之情。这个献疑里面有两个问题,第二个问题“且焉置土石”得到了众人的回答——“投诸渤海之尾,隐土之北”,而第一个问题和智叟的言论相似,都怀疑愚公移山的可行性。然而智叟的怀疑带有强烈的讽刺和否定意味,愚公之妻口中的“魁父之丘”到智叟口中变成了“山之一毛”,“君之力”变成了“残年余力”,智叟对愚公极尽嘲讽之能。可是,愚公为何对真心关切自己的妻子置若罔闻,却要认真回答嘲讽自己的智叟呢?笔者以为原因有三:其一,女性地位的弱化。宗法制社会中,愚公尽管年迈,但是拥有绝对的家庭话语权。从文中我们可以发现,整个文本只“出现”了两位女性——愚公之妻和京城氏之孀妻。后者没有现身,更没有话语;愚公之妻虽有献疑却没有得到丈夫的回答。难道愚公家中没有儿媳孙媳等其他女性吗?显然不是,否则哪来“子子孙孙无穷匮”的底气。除了愚公之妻,所有家庭成员都心甘情愿跟随愚公挖山吗?我们不得而知。不过,可以明确一点,除了其妻没有人对愚公的想法提出质疑,由此也可以看出愚公的家庭权力之一斑。那么,“聚室而谋”的“谋”也不是商议之意,而是带有很大的“通知”意味了。故而众人“杂然相许”,不考虑能不能挖山的问题,而去讨论如何移山的问题了。故而面对妻子的这一带有关切的“异声”,愚公显然是不屑置辩的。其二,智叟代表的是社会上的不同看法,不可等闲视之,否则将可能给自己的移山事业带来难以预料的阻力,故而愚公要摆事实讲道理,认真地和他辩论一番,以堵摇唇鼓舌者之口。其三,作者故意为之。从语义方阵来看,智叟和愚公之妻同处于非X 的角色,在那个时代,显得智叟的目光和妇人一样短浅,极具讽刺意味;而且同样的问题,只回答一次使得行文更加简洁。
四、愚公—愚公子孙和孀妻弱子
语义方阵中,愚公是X,其子孙和孀妻弱子是非反X,这是一组相互蕴含或补充的关系。上海市北蔡中学葛筱宁以为,“‘孀妻弱子可视为一个人,可解释为‘寡妇的小孩”[7]。笔者深以为然。这个“弱子”是邻居京城氏的“遗男”,年“始龀”,看到愚公挖山,便蹦蹦跳跳前往助之。这是愚公一家挖山时唯一的外援,不可谓不弱。小孩是单纯的,单纯到忽视了任务的艰巨;愚公是“诚心”的,“诚”到也忽略了任务的艰巨:小孩的单纯和愚公的“诚”是如此的相似。愚公挖山的信念如此纯粹执着,近乎神圣,不正是“赤子之心”吗?愚公正是凭着这颗如“赤子之心”般的“诚心”才感动了他人,感动了天帝,自己的外援也由弱到强,由“弱子”到天帝。
愚公的子孙是一个个不同的个体,他们对挖山之事本应各有各的思考和看法,可是现实却相反,他们是愚公坚定的支持者,和愚公成为一体。这或许能给我们一些启发:欲团结别人,先要将自己身边的人团结好,团结一致才能一致对外;一个团结的群体必须有一个高瞻远瞩、目标明确、不惧艰难、意志坚定的具有赤子之心的人物来领导,方能彰显群体的力量。
五、孀妻弱子—智叟
孀妻弱子和智叟是非反X 和非X 的关系,非反X 是反X 的矛盾项,这组矛盾关系很有讽刺意味。当“河曲智叟笑而止之”时,愚公“长息”曰:“汝心之固,固不可彻,曾不若孀妻弱子。”面对智叟的讥讽,愚公严肃而又遗憾地批评智叟思想顽固,一点也不会变通,还不如孀妻弱子。这里的“长息”颇有意味:智叟看似聪明,但冥顽不灵,缺乏用发展的眼光看事物的智慧,而“不慧”的愚公却能看得如此深远。两者高下不消多说。那么,作者为什么要将智叟和孩童相提并论呢?一般来讲,孩子的眼光总是短浅的,只顾着眼前的利益。以弱子的无知、目光短浅与智叟的冥顽不灵、鼠目寸光相比,前者的“心”总归是纯洁的,而智叟的“心”是经过了多年磨砺、浸染,带有浓厚的社会性。即便在当今社会,像智叟那样的“聪明人”又何其少呢?这一比较深刻批判智叟到了连小孩都不如的地步,具有相当的讽刺意味,也具有深刻的社会意义。其实愚公子孙和智叟的关系也是非反X 和非X 的矛盾关系,愚公和其子孙的关系是一体,而愚公和智叟的关系已经解读,故不再赘述。
六、智叟—太行、王屋和天帝、山神
这是一组非X 和反X 的关系,它们是互相蕴含或互为补充的。智叟的存在佐证太行、王屋二山的强大和自然之不可改变。智叟远在“河曲”,没有“出入之迂”的苦楚,对像愚公这样的劳苦大众的痛苦不会感同身受,故而也就不会对太行、王屋二山有深刻的认识,更难以理解愚公移山的重大意义。往深处而言,他没有正确认识人类和自然的关系,有意弱化了人的力量而凸显了自然的强大。面对强大的事物,智叟之类的人缺乏直面、研究、认识、战胜的勇气和智慧,他们有的只是安于現状的满足感和自以为是的高见。一旦有人打破这种现状,他们就开始说三道四,摇唇鼓舌,企图阻止。智叟的故步自封、自作聪明、好为人师与愚公的勇于开拓、敢于实践、功不唐捐的精神形成鲜明对比。
一个文本在作者写完的时候就有了独立性,其意义在读者的解读中不断得到发展和完善,让人常读常新。运用格雷马斯语义方阵解读《愚公移山》,引导学生多角度、有创意地阅读,发散学生的思维,仅仅是文本解读的一种方法。笔者以为:每一个文本都有自己的“能指”和“所指”,而这里的“所指”就需要教师有目的地进行选择。作为语文教材的经典篇目之一,《愚公移山》扎根我国优秀的传统文化,是实现“塑造灵魂、塑造生命、塑造人”这一目标的重要载体。教师在教学中,要落实课标要求,不仅继承和发扬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传统,体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引领作用,还要弘扬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民族精神和以改革创新为核心的时代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