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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社交媒体的宗祠
——以闽南地区宗祠为中心的考察

2023-04-24王志豪雷玉玺

文化学刊 2023年10期
关键词:宗祠哈贝马斯宗族

王志豪 雷玉玺

福建拥有数量庞大的宗祠,它广泛存在于在乡村聚落的集体生活中。 作为中国传统乡土社会最重要的特殊组织,它介于国家与基层社会之间,一定程度上扮演乡村社会治理者的角色。 能够实现其乡村治理这一目标的前提,一方面是由宗祠形成本身的内在逻辑决定的,另一个容易被忽略的方面则是宗祠作为一村一落的传播中心,它总是能够通过信息的流动,将居民相互联结在一起。[1]除了信息沟通的职能外,宗祠还承担着祭祀、礼仪庆典、仪式表演、娱乐等功能。 以往对宗祠的研究多从社会学的视角对其历史、文化、功能等展开论述。 本研究在调研中发现从传播学角度来考察宗祠的研究相对较少,尤其是在网络社交媒体日渐发达的今天,它与网络社交媒体有诸多相似之处。 本研究所选取的研究视角使用了社交媒体的名称,但无意将当下主流对社交媒体的定义比附于宗祠的概念中,而更多从社会交往的角度来考察宗祠这一基本社会单元具有的传播特性。

一、对宗祠的再理解

温铁军对中国传统乡村社会有着这样的总结: “国权不下县,县下惟宗族,宗族皆自治,自治靠伦理,伦理造乡绅[1]。” 这样的总结将整个社会结构分为县以上的国家权力部分,以及县以下的宗族部分。 作为一个基本的社会单元,宗族具有相当完善的功能,对孝道传承、促进宗亲互助、维护乡村秩序具有积极意义,其体现特点恰能反映哈贝马斯关于社会交往理论的观点。 哈贝马斯强调以沟通为取向的交往行为是合理行为,认为社会交往是人类社会存在的基础,并且理性在其中有不可更替的重要性。 宗祠恰恰提供了传统乡村社会的这种社会交往功能,并且以信息的流动来联结其中的居民。

宗祠也称祠堂,是汉民族供奉祖先神主牌位并进行祭祀场所,是宗族组织存在的象征。 宗祠往往是一座村庄里的中心,在宗祠附近大多会有城隍庙和戏台等配套设施。 福建拥有数量庞大的宗祠,多数宗祠新中国成立前便已修建。 据调查,福建省宗祠总数约13272 座,平均每万人拥有3.59 座,每个县、市、区拥有156 座宗祠。 其中漳州地区总数为2436 座,每万人宗祠拥有量为4.9 座;泉州地区拥有宗祠总数约2219,平均每万人拥有3.1 座。 厦门地区,总数为517 座,每万人宗祠拥有量为2.45座[2]。 可以说,宗祠几乎零星分布在每个村庄中,更有甚者,部分规模较大的村庄或存在多姓氏混居的情况,会有多个祠堂同时存在。 作为最基本的社会单元,宗祠在传统乡村社会中不仅是一个非官方的 “行政单元” ,还是一村一落的信息集散地,以此为传播的中心节点,它让信息在宗族之间流动起来。

传统的宗祠往往是兴办公共事业的地方,一些实力雄厚宗祠会在宗祠开办学堂接收学子入学,这些学子不完全都来自本村,也可能会来自周围村庄。 并且一些有实力的宗族人士也会捐资助学。除了学堂,一些宗祠还会增设图书、报刊供人取阅,有些村镇甚至会将新建的图书馆设置在宗祠里面。教育无疑让知识以信息的形式得以传播起来,早期的宗祠学堂虽以简单的识字为目标,但是一些观念和伦常在潜移默化中亦得到相应传承。

一所宗祠往往是一座村庄的核心,它提供了商讨事务的场所。 从宗祠祭祀的经费收集与支出到修桥补路的集资等等,所有与村落息息相关的事务的讨论与执行无一不是先在宗祠当中商讨后完成的。 这意味宗祠在村庄集体生活中的权威性,因此,宗祠活动一般由一群比较有威望的老人主持,有些宗祠则干脆挂上 “老人会” 的招牌来主持宗祠的各项事务。 他们除商讨事务,在必要的时候也会居中去调节村民之间的各项矛盾。 村民通常碍于 “老人会” 的权威而选择各退一步,从某种程度看,老人会更像是一个村庄当中的 “意见领袖” ,从言行上影响个人的观点和行动,而在撰修族谱这一件事情上,他们所拥有的话语权则要更大。

除了庄重的议事,宗祠还是一个重要的社交舞台,有些宗祠会设置棋牌桌、茶桌等供人娱乐歇息,这也在无意中形成了一个信息交流的地方。 此外,每逢宗祠有各项祭祀时,宗祠也俨然成为一个社交的平台。 通常情况下,闽南地区祠堂的活动可以分为常祭、专祭、大祭三种。 常祭指日常祭祀,是贯穿在一年中的每个月里面的祭祀活动,通常在每月的朔日(初一)和望日(十五)两个固定的日期,由各分支或各家委派代表前往祠堂进行祭拜。 专祭指专门的祭祀,逢族人嫁娶、生子、考取功名等喜事,会举行专门仪式祭告祖先。 大祭指宗族合族之祭,也是最重要的祭祀活动,不同地区甚至同一地区的不同村落在大祭的时间上会有所不同,一般包括祖先诞辰日(俗称 “祖公生” )、宗祠修成进主以及其他特定重要活动的祭祀行为。 每逢有祭祀行为,不少村民便聚集在宗祠里相互攀谈、交换信息,宗祠在这时候俨然成为八卦交流所。 大家会将日常琐事加以分享、相互交流,以熟络感情。

在宗祠的外围,通常还会有一个布告栏,张贴着公示信息、重要事项通知等。 然而并不是每一个村民都会参加会议,因此,宗祠里还会有类似于传话人的角色,传话人是信息传播出去的渠道,而且是稳固的渠道。 事实上,即便不参加宗祠的会议活动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因为信息总是流动的。 借由布告栏可以将信息告及父老乡亲,通过村民之间的人际传播,用不了多久也会传遍多数村民的耳朵,如果碰上特别重要的事项, “老人会” 还会派人挨家挨户地通知。

二、宗祠的视觉传播

宗祠除了作为一座村庄的信息中心,本身也作为一个实体的存在,它承载着一定文化信息,是信息传播的 “媒介” ,以 “物” 为存在而为人感知。 作为实体,宗祠通过外在的、直观的视觉呈现作为媒介来传播信息。

首先,宗祠的建筑本身能够成为一个传播的重要符号。 闽南地区的宗祠往往追求形制丰富、装饰考究、雕刻精美。 平面形制多以三开间两落为主,建筑追求对称的特点。 建筑的华美程度往往能够说明一个宗祠的实力,在一些社交场合当中,宗祠是一张能够迅速让人认识的名片或社交标签,一个宗祠总是代表着一个村子普遍的财务状况、身份和面子。

除了建筑本身,宗祠内的楹联、匾额、碑刻以语言符号或非语言符号的形式呈现,这些传播内容隐含教化的意义。 楹联的内容常常是歌功颂德、彰显祖业、鼓励耕读、讲述家风的主题。 匾额有的标示宗祠名称,有的彰显祖宗功名,有的敦亲睦邻。 至于碑刻,有创建重修的记事碑、记述家族世系源流的世系碑、写祠规和家训的碑、记载德行的懿行碑以及记载功名的碑等。 从语言符号看这些内容蕴含丰富的文化内涵,将传统文化中的忠、孝、仁、义等主题融入其中,以潜移默化的方式影响着一村一落的居民。

祭祀同样以视觉化的呈现来传播,祠堂最基础最重要的功能就是祭祀祖先,每年都会定期举行祭祀活动。 如前所述,在宗祠里的祭祀可以分成常祭、专祭、大祭三种,这些祭祀组成了一个宗祠最重要的活动, “节日和仪式定期重复,保证了巩固认同的知识的传达与传承”[3]。 祭祀过程要遵循一定程序和仪式,在整套的仪式下,确认族人对祖先的追思,增强族人的凝聚力与认同感。

与祭祀相辅的是社庙游神,一般在较为重大的祭祀活动中会出现。 游神活动一般在春节期间,是整个春节期间娱神活动的高潮,也是节日氛围最为浓厚的一项活动。 游神通常与境域祭祀圈联系在一起,境域祭祀圈是一种在东南沿海地区常见的地域和信仰紧密结合的最基层的祭祀系统,其基本要素是以某个约定俗成的境域为神圣空间,以宫庙寺院为核心,以共同的宗教信仰为纽带,以境域内的信众为祭祀主体[4]。

作为一年一度最为盛大的娱神活动,游神既是一种富有地方文化特色的活动,也是能够将此文化特色演绎并呈现的舞台。 这种文化具有浓厚的乡土情节以及宗族一体的观念,而游神活动恰恰是最能体现这一人文特征的活动。 借由游神活动,激发了同宗同源的宗族意识、凝聚了宗族认同。 这一过程并不是通过文字来传播的过程,而是以 “传播的仪式观” 来形塑认同。 传播的仪式观是詹姆斯·凯瑞在著作《作为文化的传播—— “媒介与社会” 论文集》中所提出的概念,他认为 “传播” 这一行为不是一种传递信息或影响的行为,而是对共同信仰的创造、表征与庆典。 他把传播看作是创造、修改和改造一个共享文化的过程[5]。

综上,与今天网络社交媒体所呈现的景观类似,许多传播本身在内容的重要性和显著性并不算突出,甚至是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其所营造出的仪式观却有着内容本身无法传递的价值。 如作为建筑实体的宗祠,以及在宗祠内所能见到的楹联、匾额、碑刻等非语言传播符号。 这其中尤其以祭祀和游神为代表,这种有着一定程序和烦琐过程的活动恰恰成为了一个文化共享的过程。 在这样一整套的审美、生活和祭祀规则传播下,成为一种激发宗族意识、凝聚宗族精神并实现宗族教化的力量。

三、宗祠是否为公共领域

在前面部分的论述中,本研究重点描述了宗祠本身所具备的传播属性,它作为一个村庄信息传播的中心,作为一个社交舞台的存在,其所营造出来的乡村这一基本社会单元的信息传播网络。 在这一传播网络中有作为 “意见领袖” 的乡绅,有参与到信息传播节点的个体。 并且宗祠的传播方式里不仅包含了口耳相传的人际传播,也包含了布告栏这种组织传播的形式,以及建筑、祭祀和游神等非语言符号的形式。 从传播的议题看,宗祠所讨论话题,主要是一些和宗族相关的话题,或是家长里短的 “八卦” ,较少有关乎政治的话题。 在最后一节的讨论中,本研究将主要选取以哈贝马斯为代表的关于公共领域的论说来展开,虽然关于公共领域的理论有许多,但以哈贝马斯所提出的较为成熟,是目前国内学界引用和解释最多的[6]。

如果按照哈贝马斯对 “公共领域” 的定义,那么宗祠显然与此谬之千里,但本研究无意将西方概念比附于中国经验。 因为哈贝马斯 “公共领域” 理论的提出是基于对西方的历史、环境所生产出的理论,未必能够解释中国的情况。 不过,公共领域的理论同样存在一个重新解释与适用的过程。 如沟口雄三提出了辛亥革命中之所以能够成为各省独立的局面,乃是因为当时成熟的 “一省之力” 影响的结果。 沟口雄三进一步指出 “省” 的概念,指的是贯穿于乡、镇、县、府的网络,这一网络以同心圆或放射线状在同一平面上纵横流动,形成了一省的 “乡里空间” ,也就是能够实现乡乡联合的政治社会空间。 “乡里空间” 这一概念是 “地方自治” 的观念,形成了官、绅、民共襄共举的局面[7]。

四、结语

笔者重点描述了作为社交媒体的宗祠,并重点讨论了宗祠与哈贝马斯 “公共领域” 概念的区别。尽管二者之间不能简单地画上等号,不过借由此概念,本研究认为宗祠具备成为一个社会交往的公共空间的可能,与哈贝马斯强调的精英化的公共领域不同,宗祠是一种侧向于中国乡村公共空间的范畴,它的重点不在于为了去影响国家政治决策,而是维系宗族团体的一股力量。

笔者对社交媒体的理解,有别于时下对社交媒体的定义,而更强调其社会交往层面上的功能与内涵。 以此出发,可以看到在中国社会的基层里宗祠是一个重要的社交媒体。 在这个社交媒体当中有承担着道德教化的作为意见领袖的乡绅,有维护乡村社会秩序的一群人,有参与信息流动的人群等等。 不论是哪一种形式,宗祠作为中国基层社会最基础的一个单元,无疑在社会格局当中承担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其在社会交往中所发挥出的功能以及创建出来信息传播结构,构成了中国特色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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