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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敦煌《论语》的异文汇校看写本文献的若干问题

2023-04-24何和平

文化学刊 2023年10期
关键词:写本涌泉敦煌

何和平

2016 年是敦煌莫高窟创建1650 周年[1],而自1900 年敦煌藏经洞问世已来,敦煌学作为国际显学亦已有百余年。 就现有文献而言, “敦煌” 首见于《史记·大宛列传》所引张骞的出使报告 “始月氏居敦煌、祁连间”[2],而《汉书·地理志》 “敦煌郡” 条下,亦引应劭注: “敦,大也;煌,盛也。”[3]1614其实,敦煌是我国古代的族名,与少数民族的语言有关[4]。就学术研究而言,陈寅恪面对斯坦因、伯希和的敦煌劫余,曾感慨道: “敦煌学者,今日世界学术之新潮流也” “得预于此潮流者,谓之预流;其未得预者,谓之未入流” ,然而, “敦煌者,吾国学术之伤心史也”[5]。 其间,国内学者奋起直追,例如:罗振玉、王国维、蒋斧、王仁俊等抄录敦煌文献;罗福葆、刘复、许国霖等辑录敦煌文献;胡适、向达、王庆菽等远赴英法抄录敦煌文献;周绍良、任二北、饶宗颐、向达、潘重规、陶希圣等汇录或校订敦煌专题文献;刘师培、李翊灼、陈垣、王重民、刘铭恕等编纂敦煌文献专题目录。 改革开放后,黄永武出版了敦煌文献的缩微胶卷;陈铁凡、周祖谟、唐耕耦、陆宏基等分类汇编了敦煌文献专集;蒋礼鸿、郭在贻、项楚等校注了敦煌变文;邓文宽、赵和平、宁可、郝春文、方广锠、沙知、张涌泉、黄征、邓文宽、荣新江、李方等的著作被编入《敦煌文献分类录校丛刊》;郑炳林、王仲荦、王素、陈金木等汇校、考据了敦煌文献;郑阿财等研究了敦煌佛教文学;施萍婷、许建平等修订了敦煌文献专题目录。 另外,《英藏敦煌文献》《俄藏敦煌文献》《法藏敦煌西域文献》《天津艺术博物馆藏敦煌文献》《甘肃藏敦煌文献》《国家图书馆藏敦煌遗书》都已拍照后结集出版。 张涌泉认为,将来的敦煌文献研究应该从类聚、辨伪、定名、缀合、汇校五方面入手。 其中,版本汇校尤为重要[6]。

另外,1981 年日本藤枝晃教授在演讲时说: “有人说,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日本。”[7]此后,国内学者不甘落后,例如:1983 年季羡林创建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并任会长;1984 年敦煌文物研究所扩建为敦煌研究院,常书鸿任名誉院长,段文杰、樊锦诗先后任院长;1984 年,姜亮夫、蒋礼鸿受教育部之命在原杭州大学古籍研究所主办敦煌学讲习班。 随着自上而下的重视,敦煌学的课程、论著等方面的成果都有显著增加,中国敦煌学研究已屹立于世界敦煌学研究之林[8]。 其中,当然也包括敦煌《论语》在内。

《论语》作为儒家经书,由孔子弟子记录、整理而成,能直接反映孔子的言行与思想,正所谓 “夫子既卒,门人相与辑而论纂”[3]1717。 历代都有关于版刻《论语》的整理,尤以郑玄《论语》注为现在通行各本的祖本。 南宋朱熹作《集注》。 《论语》与《孟子》并列 “四书” 而合称 “语孟” ,并且正式定为 “十三经” 而沿袭至今。 清代阮元编纂《十三经注疏》,并撰有《校勘记》,其中亦包含《论语》[9]。 至于敦煌《论语》的论文,已刊发的有罗继祖《陈邦怀跋唐敦煌写本〈论语〉某氏注残卷》(1988)、唐明贵《敦煌及吐鲁番出土唐写本〈论语〉 注本研究概述》(2006)、周文《敦煌〈论语〉 写本S. 3339 校笺》(2007)、华喆《郑玄礼学的延伸——敦煌吐鲁番出土写本〈论语郑氏注〉研究》(2012)、夏国强《日本杏雨书屋刊布李盛铎旧藏敦煌写本〈论语〉残卷叙论》(2016)、孔仲温《从敦煌伯二五一〇号残卷论〈论语〉郑氏注的一些问题》(1996)等。

本文以张涌泉《敦煌经部文献合集·四·群经类论语之属》[10]中《论语》经文为底本,以李方《敦煌〈论语集解〉校证》[11]中《论语》经文为校本,以王素《唐写本论语郑氏注及其研究》[12]中《论语》经文为参校,并以传世的版刻《论语》经文及诸家校记为佐证,包括三国魏何晏的《论语集解》[13]、南朝梁皇侃的《论语集解义疏》[14]、唐陆德明的《论语音义》[15]、南宋朱熹的《论语章句集注》[16]、清阮校的《论语注疏》(附《校勘记》)[17]、清刘宝楠的《论语正义》[18]、杨伯峻《论语译注》[19]、李学勤《论语注疏》[20]以及张涌泉、李方、王素三家《论语》校记。底本选择的标准是较新、较全、较精。

1.张氏敦煌《论语》写卷来源:(1)《论语》(述而、泰伯、子罕、乡党),包括伯三七八三(底卷)、斯六〇二三(甲卷)、俄敦二一四四(乙一)、斯五七五六(乙二)、斯九六六(乙三)(P1439-1447);(2)《论语》(先进、颜渊),包括伯二五四八(P1459-1465)。 2.李氏敦煌《论语》写卷来源:(1)《论语·述而、太伯》,包括斯坦因〇八〇〇号(P222-290);(2)《论语·子罕、乡党》,包括伯希和三三〇五号(P332-391);(3)《论语·先进》,包括伯希和三二五四号(P444-451);(4)《论语·颜渊》,包括伯希和二六二〇号(P512-517)。3.王氏敦煌《论语》写卷来源:(1)《论语·述而》,包括斯坦因六一二一号(P75),吐鲁番阿斯塔那一八四号墓一八/七(b)、一八/八(b)号写本之二(P75),伯希和二五一〇号(P77-80);(2)《论语·太伯、子罕、乡党》,包括伯希和二五一〇号(P93-96,P104-109,P118-122);(3)《论语·先进》目录、内容俱无;(4)《论语·颜渊》,包括日本书道博物馆藏敦煌写本(P134-136)。

敦煌《论语》作为写本文献的文字问题如下所示:1. 异体字,例如 “絜” “” “潔” (《论语·述而》);2.假借字,例如 “三” “叁” (《论语·泰伯》);3.古今字,例如 “舍” “捨” (《论语·述而》);4.同义字,例如 “有” “得” (《论语·述而》);5. 避讳字,例如 “泉” “渊” (《论语·泰伯》);6. 讹字,例如 “事” “士” (《论语·述而》);7. 夺字,亦称脱文[21]168,例如句末语气助词 “乎” (《论语·述而》);8. 羡字,亦称衍文[21]169,例如句末语气助词 “也” (《论语·泰伯》);9.乙字,亦称倒文[21]170,例如 “前后” “后前” (《论语·乡党》)。

具体而言:

1.敦煌《论语》写卷乙字,例如:前后、后前(《论语·乡党》)。

张涌泉:孔子……揖所与立,左右手,衣前后,襜如也。” (P1446)

李方:孔子……揖所与立,左右手,依后前,襜如也。 (P387)

王素:孔子……揖所与立,左右手,衣前后,担(襜)如也。 (P118)

【按】 何晏作 “前后” (P109)、皇侃作 “前后(P131)、陆德明未释、朱熹作 “前后” (P117)、阮元注疏作 “前后” (P86)、刘宝楠作 “前后” (P370-371)、杨伯峻作 “前后” (P97)、李学勤作 “前后” (P126)。 阮元《校勘记》未释。

然而敦煌《论语》写卷乙字,张涌泉校记俱未释。 李方校记: “‘依后前’,列1399、P.2510 郑本、P.3783 白文、篁墩本、皇本、邢本作‘衣前后’,底本误。” (P397)王素校记亦未释。 张氏《论语·先进》 “吾不徒行以爲之椁” (P1460)、李氏《论语·先进》 “吾不徒行以為槨之” (P445),除异文 “爲” 与 “為” , “椁” 与 “槨” 外,还有倒文 “之” ,与上同理,并且张氏校记亦未释。

2.敦煌《论语》写卷同义字(词),例如:有、得(《论语·述而》)。

张涌泉:子曰: “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P1440)

李方:子曰: “我三人行,必得我师焉。” (P224)

王素:子曰: “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P78)

【按】何晏作 “有” (P80)、皇侃作 “得” (P94)、陆德明作 “得” (P341)、朱熹作 “有” (P98)、阮元注疏作 “有” (P63)、刘宝楠作 “有” (P372)、杨伯峻作 “有” (P72)、李学勤作 “有” (P92)。

阮元《校勘记》曰: “唐石经、皇本,‘三’上有‘我’字,‘有’作‘得’。 案:《释文》出‘我三人行’云‘一本无我字’,下出‘必得我师焉’云‘本或作必有’,与唐石经、皇本合。 观何晏自注及邢昺疏,并云言‘我三人行’,即朱子《集注》亦云‘三人同行,其一我也’,当以皇本为是。” (P68)

张涌泉校记未释,论 “我” 而不论 “有” 。 (P1450)李方校记: “必得我师焉。 ‘必得’,古本、篁墩本、皇本、足利本、唐本、津藩本、正平本、唐石经、武内本、天文本、《史记·孔子世家》引同。 P.2699、P.3194、P.3705、P.2510 郑本、P.3783 白文、邢本、《谷梁传》僖公三十七年范宁注,《晋书·礼志》引作‘必有’。《释文》出‘必得’,云:‘本或作必有。’” (P258)王素校记: “必有。 P.2699、P.2194、P.2705 集解、邢本同,S.0800 集解、古本、皇本、唐本、足利本、津藩本、正平本、天文本、唐石经作‘必得’。 《释文》作‘必得’,云:‘本或作必有。’” (P87)

然而敦煌《论语》写卷同义字(词),张涌泉校记俱未言,其多为虚词,具体如下(前者为张本用字,后者为李本用字): “弒” (P1462)与 “煞” (P449), “不” (P1443) 与 “豈” (P289-290), “乎” (P1444) 与 “者” (P334), “以” (P1462)与 “与” (P451), “如” (P1462)与 “而” (P451), “既” (P1462) 与 “已” (P451), “于” (P1462)与 “乎” (P451), “与” (P1462)与 “矣” (P451), “安” (P1462)与 “焉” (P451), “而” (P1462)与 “如之” (P451), “已” (P1463)与 “矣” (P512), “以” (P1464)与 “而” (P515), “者” (P1464-1465)与 “矣” (P516), “而” (P1464-1465)与 “如” (P516), “不可” (P1465)与 “否” (P517), “毋” (P1465)与 “無” (P517)。 按: “如” 与 “而” , “而” 与 “如” ,字同而序异,因其版本来源不同,故而算作2 例。 另据语境, “有” 与 “得” , “弒” 与 “煞” ,俱是实词;其余俱是虚词。

总之,通过以上汇校出的异体字37 例、假借字26 例、古今字16 例、同义字(词)17 例、避讳字3例、讹字15 例、羡字7 例、夺字12 例、乙字2 例,可以得出结论:1.汇校方面,敦煌《论语》写卷的文字,对内既有不同写本之间的不同,对外亦与整理过的传世版刻不同,甚至更易产生异文,不能以传统标准来评判甚至轻视它;2. 价值方面,敦煌《论语》写卷的异文,是各种主客观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可据此管窥当时当地的语言面貌,有益于近代汉语的研究;3.研究方面,张氏《论语》及其校记,已经较为精善,但仍有不足,尤其是在乙字和同义虚字(词)方面还有较大的探讨余地,正所谓 “前修未密,后出转精” 。 希望对敦煌及《论语》的研究有所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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