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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普拉默与欧洲图书馆学的西传

2023-04-23周亚

图书情报知识 2023年6期
关键词:普拉特普拉图书馆学

周亚

玛丽·普拉默(Mary W.Plummer,1856-1916,以下简称“普拉默”)是美国图书馆史上杰出的图书馆学教育家,为公共图书馆、儿童图书馆工作、图书馆学教育等领域培养了大批专业人才。同时,她与20世纪中国图书馆事业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韦棣华女士曾就学于普拉默任院长的普拉特学院(Pratt Institute,又译为普瑞特艺术学院)图书馆学院,而沈祖荣先生入读纽约公共图书馆学校时,普拉默是时任校长。普拉默曾多次游历欧洲,在图书馆学课程中较早地引入欧洲图书馆学知识,促进了美国与欧洲的图书馆学知识交流,对于考察国际图书馆学知识交流史、推进比较图书馆学研究都具有典型的学术史意义。普拉默的图书馆学贡献已为我国学者所注意,例如,郑永田从图书馆学教育、小型图书馆经营、儿童图书馆工作等方面讨论了其图书馆学思想,如重视图书馆学原理和理论[1];周亚考察了1899年普拉默与安妮·摩尔(Anne C.Moore,1871-1961)在普拉特学院开展的儿童图书馆员教育理论与实践探索[2]。不过,现有研究极少谈及普拉默与欧洲图书馆界的交流。从国外研究来看,虽然Robert A.Karlowich、Nasser Sharify[3]、Barbara B.Brand[4]等学者曾述及普拉默的游欧经历,但多是一笔带过,或者如Mary NilesMaack[5]侧重于女性主义而非图书馆学专业视角的分析,并未深入讨论其教育实践及思想与欧洲经历之间的关系。

由此,本文采用历史研究法,借助于普拉默在《教友派通讯》(Friends' Intelligencer and Journal)、《国家》(The Nation)等报刊发表的欧洲游记等相关史料,考述了其1890年、1894年两次游欧经历尤其是对欧洲图书馆的参观、考察与思考,以及普拉特学院1896年建立的第二年项目,并分析在此过程中欧洲图书馆学对于普拉特学院与美国图书馆学教育的影响及其学术史意义。不同于以往研究中较多关注美国作为图书馆学知识“输出方”对于他国的影响,本研究则采用新的研究视角,从“输入方”的角度考察他国和其他地区图书馆事业对于美国的影响。将“输出方”与“输入方”双向的研究视角结合起来,有助于更为全面地揭示国际图书馆学的知识交流史。

1 普拉默生平与1890年首次游欧

1.1 生平与著作

普拉默于1856年3月8日生于印第安纳州里士满的一个教友派家庭,家境优渥,其父为药商。她先是就学于里士满的教友派公谊学校,后于1881-1882年以特别生的身份入读马萨诸塞州著名的私立文理学院韦尔斯利学院,不过并未获得学位;1882-1886年间在芝加哥担任教师,并兼事诗歌阅读与创作[3]。优越的家庭条件和良好的教育使普拉默掌握了西班牙语、德语、意大利语和法语等多种外语,为其后来游欧打下了语言基础。

1887年1月5日,普拉默进入麦维尔·杜威(Melvil Dewey,1851-1931)创办的哥伦比亚学院图书馆经营学院,成为世界上首届图书馆学专业的学生之一,11月-12月曾短暂担任图书馆学院编目课讲师。学习期间,普拉默作为学生代表参加1887年9月的ALA千岛湖年会,并在会上作了题为《一位学生眼中的哥伦比亚学院图书馆经营学院》(The Columbia College School of Library Economy from a Student's Standpoint)[6]的发言,提出将讲座分为技术型与激励型两类等建议,较早地表现出对于图书馆学教育的深刻理解;1888年3月,从哥伦比亚学院毕业,并于4月任圣路易斯公共图书馆编目员,1890年4月辞职[7];1890-1911年间,担任普拉特学院图书馆培训班负责人、图书馆馆长与图书馆学院院长,这是19世纪美国建立的第二所图书馆学校;1911-1915年间,任纽约公共图书馆学校首任校长;1916年9月21日因病逝世[8]。

普拉默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期美国图书馆事业的重要领导者,积极参与美国图书馆协会、纽约图书馆俱乐部、纽约图书馆协会、全美教育协会等专业组织的活动并担任协会主席、副主席等职务,1915-1916年任美国图书馆协会第二位女性主席,1903-1910年间任ALA图书馆培训委员会主席[3],领导制定了图书馆学院、暑期学校、培训班等各类图书馆学教育机构的标准,是图书馆学教育标准化、规范化的早期探索者。有《小型图书馆指要》(Hints to Small Libraries)(1894)、《诗集》(Verses)(1896)、《图书馆学教育》(Training for Librarianship)(1907)、《阅读的七种乐趣》(The Seven Joys of Reading)(1910)等专业论著或诗文传世。

1.2 作为“游客”的普拉默

在任职普拉特学院之前,普拉默有过一次为期3个月的欧洲度假。1890年5月,普拉默辞去圣路易斯公共图书馆编目员的工作,乘船前赴意大利罗马,5月31日抵达。关于普拉默此次游欧,《图书馆杂志》(Library Journal)曾有简短报道,并称“她将会及时回来参加ALA年会”[9]。根据其发表在《教友派通讯》的旅行游记可知,普拉默此次游览了英国的切斯特、伦敦、格拉斯哥、爱丁堡、阿博茨福德,比利时的布鲁塞尔,德国的科隆、波恩、宾根、德累斯顿、美因兹、法兰克福、纽伦堡、慕尼黑,意大利的罗马、维罗纳、威尼斯、佛罗伦萨,瑞士的日内瓦,法国的巴黎、加来等地。她饶有兴致地参观各地的教堂、皇家宫殿、图书馆、博物馆、美术馆、名人故居等历史文化建筑,欣赏莱茵河和塞纳河畔的沿途风光,夜宿阿尔卑斯山观看勃朗峰的日出,流连于欧洲各国的自然风光、名胜古迹、风土人情。从其行程可以看出,普拉默此次欧洲之行虽然有参观图书馆的安排,但更多是旅游度假式的,其《教友派通讯》的系列游记中也较少记述与图书馆有关的内容,可以视为其职业生涯中的一段休憩期。在最后一篇游记中,作为作家的普拉默以文学化的语言对此次欧洲旅行作了这样的总结:

这个夏天就这样过去了——虽然也曾有过疲惫,不过,渐渐地,这些疲劳的记忆都消退了,只有那些旅途中美丽的、宏伟的、有趣的事物得以永留;威尼斯的贡都拉,德累斯顿、佛罗伦萨和罗马的美术馆,纽伦堡古色古香的房子,阿尔卑斯白雪皑皑的山峰,巴黎艳丽的街道,伦敦众多有趣的景点,威斯特摩兰山区以及苏格兰的天气,所有这些都使我们相信,或许未来某个时候会再来看看它们[10]。

9月普拉默从欧洲返回纽约后,参加了9月8日至11日举行的ALA年会,此后,被聘为普拉特学院图书馆助理馆长,正式开启其长达25年的图书馆学教育事业的序幕。

1.3 普拉特学院图书馆培训班

普拉特学院是一所位于纽约布鲁克林的私立艺术学院,1887年由美国企业家查尔斯·普拉特(Charles Pratt,1830-1891)捐资建立,1888年学院图书馆正式开馆[11]11。1890年10月,自欧返美的普拉默受馆长玛格丽特·希利(Margaret Healy,生卒年不详)之聘,主持开设图书馆经营培训班(library training class),此前6月该馆已开办编目培训班(cataloguing class)。培训班讲授的主要内容为普拉特学院图书馆的工作方法,教师均为图书馆员工,每人讲授其工作内容。编目班以ALA编目条例为权威教材,卡特编目条例作为参考。图书馆经营班以“系统的顺序”(systematic order)学习图书馆业务流程,包括采访、登到、分类、排架、书库盘点、装订、阅览室工作、统计、咨询台工作、参考工作等。学制为一年,共两个学期,每个学期3个月,讲授与实践操作交替进行,表现优秀的学生还会有一个名为学徒期的第三学期,不授予学位或文凭,但可为表现突出、适合图书馆工作的学生推荐职位[12-13]。

这种以图书馆实用技术方法为主的课程设计,体现出普拉默深受杜威图书馆学教育模式的影响。时人甚至将普拉特学院等图书馆学校与纽约州立图书馆学校的关系称之为“高中之于大学”(high school to college)[14]。即便是在普拉特学院的简介中也略显“谦卑”地写道,它并非是要作纽约州立图书馆学校的“竞争对手”(competitor),而只是希望能够满足培养公共图书馆助理或小型图书馆馆员的不同需要,如果学生希望进一步深造或有更好的发展,则会竭力鼓励其在纽约州立图书馆学校接受进一步的教育[15]。从这时普拉特学院图书馆培训班的教学内容与教材等方面来看,普拉默的首次欧洲之行并未对培训班教学产生明显影响。

2 1894-1895年普拉默第二次欧洲之行

2.1 作为“观察家”和“学习者”的普拉默

1894年秋季至1895年夏季间,普拉默二次旅欧,足迹涉及比利时、德国、意大利、法国、英国、瑞士等国,实现了四年前“再来看看”的心愿。相较于1890年夏季的首次欧洲旅行,普拉特四年之后的第二次欧洲之行,不仅时间上更长,而且带有更强的图书馆考察与学习交流性质。如果说第一次游欧的普拉默的身份更多是一名“游客”(tourist)[16]——甚至还随身携带着旅行指南,那么,二次游欧的她则是更多是以“图书馆员”和欧洲图书馆事业的“观察家”的身份。这次旅行也留下了更多的文字记录。游欧期间,普拉默在美国的《国家》《教友派通讯》《普拉特学院月刊》(Pratt Institute Monthly)等报刊上发表了《第二次游欧》(A Second Visit To Europe)、《一些欧洲大陆的图书馆》(Some Continental Libraries)等游记或通信,记载了参观欧洲图书馆的经历及其观察与行思。此外,她还不定期地和普拉特学院的同事们通过书信交流旅行中的所见所闻。所有这些,都表现出她此次访欧作为“观察家”的一面。从这些文字中,我们可以看到普拉默此次欧洲之行的大致轨迹,并从中观察欧洲图书馆制度、图书馆学教育与学术研究实践给普拉默的思想带来的变化。

1894年8月,普拉默从纽约法拉盛乘坐“比利时号”客轮出发,最终客轮驶过斯海尔德河,抵达比利时港口城市安特卫普。旅途中风光优美,尤其看到是荷兰沿岸的乡村田园景象——“极小的村庄或农舍,好像刚刚建好或刷过漆一样,绿树青草,就像每天都清洗,男人耕作,女人挤奶,孩子们沿着路堤奔跑观看轮船”[17],让来自于现代工业城市纽约的普拉默感到新奇而愉悦,虽然这并非她首次游欧。这种新奇感在她后来参观欧洲各国图书馆时得以延续。安特卫普也因此成为普拉默此次欧洲之行的首个游览地,其大教堂、美术馆、1894年世博会展馆、欧洲著名画家和收藏家鲁本斯(Peter Paul Rubens,1577-1640)的画作等都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不过,普拉默在安特卫普参观过的“最有意思的地方”[17](the most interesting place visited)还是普朗坦博物馆。这一博物馆是为纪念在安特卫普长期经营的法国印刷商、出版商克里斯托费尔普朗坦(Christoffel Plantijn,约1520-1589)而建,原为普朗坦家族的住所和印刷办公室,在欧洲出版史上具有崇高的地位。博物馆里陈列着200多年前普朗坦印刷厂使用过的旧式手工印刷机、各式各样的字模、带有校对员改动痕迹的印刷品校样、出版的古书等物品,使普拉默感觉仿佛“回到了过去”(nearer to the past)[17]。虽然普拉默在安特卫普停留的时间很短,但是普朗坦博物馆却开启了她的欧洲书籍与图书馆文化之旅,为“她为期一年的海外生活开了个好头”(Her year abroad opens well)[18]。

根据其旅行游记记载,普拉默在抵达安特卫普的第三天,便乘坐早班火车去了德国科隆[17]。此次普拉默在德国主要游览了拜罗伊特、纽伦堡等地,其中在历史文化名城纽伦堡停留时间最长(10天),行程包括参观纽伦堡日耳曼博物馆、那不勒斯艺术与考古博物馆、庞贝古城等博物馆与文化古迹,拜谒德国藏书家利巴尔德·皮尔克海默(Willibald Pirckheimer,1470-1530)的墓地等活动。普拉默此次游欧的另一个主要国家是意大利,包括维罗纳、威尼斯、佛罗伦萨、罗马、那不勒斯等地,其中在佛罗伦萨居留的时间最长。1894年10月25日,佛罗伦萨地方报纸《国家报》(La Nazione)还专门报道了普拉默游欧的消息,并称她为“美国最杰出的图书馆员”[19]之一。这一报道指出了普拉默此行的两大目的,一是作为欧洲图书馆事业的观察家,考察其图书馆制度和发展情况;二是作为欧洲图书馆学的“学习者”,了解其图书馆学术与图书馆学教育,尤其是印刷史、古文书学等欧洲学者更为擅长的知识领域。

2.2 以他者和比较的眼光观察欧洲图书馆

考察欧洲图书馆事业是普拉默此行的重要目的之一。普拉默此行遍访意大利、德国、法国、英国等国的图书馆,但她最为称道的无疑是意大利的图书馆事业。她参观过的意大利图书馆至少包括如下所列:(1)国立威尼斯图书馆。为意大利官办图书馆(Government libraries),建筑宏伟庄严,充满历史感,有严格的借阅规定。(2)奎里尼宫图书馆。为面向公众开放的私人图书馆,在藏书的组织管理上并不完善,无统计工作,正在参考ALA的图书馆目录范例建立完备的目录体系。(3)威尼斯圣拉扎罗岛亚美尼亚修道院图书馆。该修道院是亚美尼亚文献的收藏、印刷、出版与传播中心,对于保存亚美尼亚人的历史与文化具有极高的重要性。其图书馆不仅收藏有大量历史手稿和古书,而且还有数台印刷机,用于印刷亚美尼亚语文献以及翻译为其他语种的文献,被普拉默称之为亚美尼亚人“在欧洲的宣传基地”[20]。(4)罗马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图书馆。图书馆位于罗马学院,根据1878年图书馆法由69家修道院图书馆合并而成。藏书超过15万册,其中基督教图书有5万多册,不乏大量珍稀文献,其馆藏珍品有意大利诗人、“人文主义之父”彼特拉克(Francesco Petrarca,1304-1374)的《十四行诗》、1470年在威尼斯印刷的塔西佗著作等。该馆的一个重要特色是中文和日文图书,还与美国等国家交换政府出版物,并保存意大利出版图书的呈缴本。(5)梵蒂冈图书馆。它收藏了大量法律、档案、罗马教皇藏书等文献,曾为主教的私人图书馆,在普拉默参观时已面向全世界的学者开放,不过当时对于女性读者仍有限制[21]。(6)佛罗伦萨国立中央图书馆。该馆是意大利官办图书馆系统中藏书量最大、最重要的一个,行使国家图书馆的职能,拥有包括四十三万五千册图书、一万八千册手稿在内的馆藏,被普拉默称之为“全体教员中的院长”(dean of the entire faculty)[22]。它收藏了大量的珍贵古籍,如十四世纪带有但丁批注的《神曲》手稿、佛罗伦萨首部印刷的书籍、意大利印刷的首部插图版书籍等。(7)马鲁切利安图书馆。该图书馆由意大利修道院院长、目录学家、藏书家弗朗西斯科·马鲁切利安(Francesco Marucelli,1625-1703)创办。虽然普拉默声称马鲁切利安的馆藏“比这里的大多数图书馆更加现代”[22],但它仍然有很多稀有版本、价值昂贵的书籍艺术品,包括100册完整呈现艺术发展史的版画专藏,还有一册专门的摇篮本书目。(8)维尤索图书馆。该图书馆虽然收费——这一点在普拉默看来是“唯一落后于我们家乡图书馆的地方”[23],但它的开放时间较长,阅览室从早8点到晚10点,流通部从早上9点到下午5点,采用开架式。(9)里卡迪图书馆。特色在于意大利人的手稿、历史与文学收藏,为意大利但丁研究会的总部及藏书所在地,有丰富的但丁研究书籍,主要面向学者。(10)老楞佐图书馆。建筑由米开朗琪罗设计,藏有大量手稿和早期印刷书,如塔西佗著作抄本、东罗马帝国《查士丁尼法典》最古老的抄本等。(11)热那亚大学图书馆。属于官办图书馆系统,和意大利不少图书馆一样,该馆同样建立在原有的耶稣会藏书基础之上。(12)热那亚市立图书馆。又称贝里奥图书馆,开馆时间长,从早上9点到晚上10点,仅在某些节日和暑假期间有所缩减。在普拉默看来,它是意大利同类图书馆中最好的之一,甚至“比很多官办图书馆都要好”[23]。(13)米兰布雷拉图书馆。该馆曾开设图书馆学校,不过在1895年因经费问题停办,让慕名而去的普拉默大为失望[23]。它属于官办图书馆系统,馆藏以历史学、文学、哲学、社会科学为主,拥有意大利最为丰富的社会科学与政治经济学藏书。

他者的眼光和图书馆员的职业身份,让普拉默总是特别留意欧洲图书馆与美国的不同之处并品评其优劣。以下方面让她尤为注意:

其一,统一的国家图书馆体系与管理体制。其中又以意大利为代表。1870年意大利完成统一前后,先后在1869年、1885年颁布图书馆法令,建立起由国立中央图书馆、国立图书馆、大学图书馆、政府机构图书馆等组成的官办图书馆系统。其中,国立中央图书馆(Central national library)有两所,包括1876年在罗马新建的国立图书馆与原有的佛罗伦萨图书馆,被赋予保存呈缴本等国家图书馆的职能。所有官办图书馆归教育部主管,采用一致的业务组织方法和管理制度,图书馆工作人员由考试聘用,纳入政府公务人员,可在不同图书馆之间调动。虽然这种统一的管理体制“带有常见的将图书馆困于一个系统而不考虑个体特质的官僚政治的问题”[24],然而,却令来自美国的普拉默耳目一新,并在文章中多次称赞其是“极好的有序的系统”(admirably ordered system)[25]。

其二,古旧珍藏与历史建筑。她在为《国家》杂志的文章中写道,美国的城镇图书馆馆长在向人介绍本馆时,一般会谈及其业务体系、流通数字、正在开展的工作等,然而,“在这里(注:德国)则会向人展示书架上可能陈列的任何珍藏(treasures)”[26]。这一点道出了两者各自的优势,即美国图书馆长于内部的组织管理方法,而欧洲图书馆则长于其厚重的珍稀文献馆藏与历史积淀。与历史文献收藏相适应的是欧洲图书馆建筑的历史感。欧洲许多图书馆的馆舍是原来的修道院,如德国纽伦堡公共图书馆,或如梵蒂冈图书馆,曾经就是主教的私人图书馆,后面向学者开放。宗教建筑内庄严与精美的装饰可以让身处其中的读者“发思古之忧情”,如普拉默所称,可以激起人们关于中世纪的“很多想象”[26]。

其三,学术性浓厚而“公共性”不足。普拉默在到访的图书馆中尤其留意其“公共性”的一面,不过,却时常感到错愕。例如,德国拜罗伊特的图书馆每周仅开放两小时,每年借书人数仅在200人左右,在普拉默参观之日仅有两名读者;纽伦堡公共图书馆每周开放三天,每年借书人数仅在400人左右。又如意大利国立威尼斯图书馆和奎里尼宫图书馆都要求美国人持有领事签章的担保书方能借书,这让普拉默感到极为“失望”[27],即便是其他城市的意大利人,也要求提供官员担保书。有限的开放时间、对于读者借阅权限不合理的等级划分、较少的到馆读者等,都体现出普拉默所参访的欧洲图书馆在“公共性”上的缺失。无论是德国还是意大利政府主办的官办图书馆系统,其主要的服务对象是大学教授、师生和其他研究人员,而这些读者多是为查阅古籍、手稿、档案等特藏文献或法典、百科全书、政府公文等学术参考资料,而非普通大众自我教育的通俗读物。这一点在普拉默对图书馆读者群体的观察中不断得到印证,因而她在造访米兰布雷拉图书馆后不禁感慨图书馆作为一种“高级教育机构”(higher institution of learning)[23]的观念并没有在意大利获得广泛认同,而且官办图书馆似乎也无力“将其现有职责抛在一旁,承担起免费流通图书馆的工作”[23]。

其四,读者服务的人性化。普拉默的个人体验表明,当拥有了借阅权限后,欧洲图书馆的服务则又会展现出其细致、周到的人性化一面。国立威尼斯图书馆阅览室的侍者(attendant)统一着装,随时留意读者的需求,例如,在读者暂时离开时帮助把书放到指定的书箱里,并为其保留座位。在普拉默看来,“在图书馆开放时间,除了侍候读者或更高级别的图书馆官员,他们大多数似乎没有其他工作要做”[27]。又如,德国图书馆在还书方式上极为方便和灵活,游客可以通过邮递员、宾馆门房等归还图书,显示出“对于人性的信任”(confidence in human nature),这让她不禁对美国很多图书馆的“铁律”[26]产生了怀疑。“公共性”的缺失与读者服务的人性化看似矛盾,但又有其内在逻辑上的一致性,即当时德国、意大利等国的图书馆服务理念更为强调为学者与学术研究服务,甚至带有一丝“贵族气”,这就可以理解为何一方面设置门槛和划分等级,一方面又对拥有使用权的读者“关怀备至”。

2.3 “学者型馆员”:欧洲的图书馆学教育与学术

德国、意大利、法国、英国等欧洲国家的修道院图书馆、大学图书馆等学术图书馆的发展,建立在丰富的历史文献遗产基础之上,形成了具有较强学术性的古典目录学、古文献与古文书学的知识传统与学术成果。这也塑造出了与美国迥异的图书馆任职要求与图书馆学教育,其中又以意大利和德国为代表。意大利图书馆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一套图书馆人员分类与考试制度。它将官办图书馆中的人员分为五大类,每一类又分为两到三个等级。除特殊情况外,每一职位的聘用均需通过考试。例如,第一类人员包括图书馆长官(prefect)、馆长和手稿部的主管。图书馆长官和馆长的考试内容包括:完成一篇图书馆经营或普通目录学方面的专题论文;字典式编目规则相关问题;目录学研究问题;十三至十四世纪手稿文本(意大利语和拉丁语)的转录并解释;将古典意大利语文本的篇章翻译为法语版本;将德语或英语文献翻译为意大利语版本;古代与现代不同时期、不同语言、不同主题的印本书的登录、编目与分类;图书馆规章制度与图书馆法律等。这些考试内容涉及目录学、古籍与手稿等特藏文献编目、古文书学、古典语言与文学、图书馆经营管理等方面的知识,带有鲜明的学术性与文化性,体现出欧洲图书馆的历史文化底色。正如普拉默所说,通过这样的考试制度选拔出的图书馆长及其助理的候选人“必须是学者”(must be scholars),方能管理“(欧洲)这些伟大图书馆书架上的馆藏”[25]。

为了满足图书馆对于“学者型馆员”(learned librarians)的需要,19世纪末的欧洲图书馆学教育机构开设了带有浓郁历史色彩和人文学术特征的专业课程。意大利米兰布雷拉图书馆学校的课程由国立布雷登斯图书馆馆长朱塞佩·富马加利(Giuseppe Fumagalli,1863-1939)教授主持设计,包括印刷术发明前的书籍、印刷术发明后的书籍、书籍制作的技艺、书业史、图书的选择与管理等内容[23]。又如德国哥廷根大学。1886年10月,齐亚茨科(Karl Franz Otto Dziatzko,1842-1903)受聘为哥廷根大学图书馆馆长、教授,在该校开设目录学、图书史、图书馆管理方面的讲座课程与研讨班,传习摇篮本等古籍的编目、手稿的阅读等学问,成为德国大学设立的首个图书馆学教席[28-29]。不同于美国一些杰出图书馆人对目录学教学能否产生重要成果的怀疑态度,普拉默极为称赞齐亚茨科的目录学及相关学术领域的教学,认为这虽然不一定能够在短期培养出“完美的图书馆员”(perfected librarian),但是通过这样的教育,学生能够了解“目录学的基础知识”和未来进一步学习研究的指引,“他们的兴趣和志气也在此过程中被唤醒”,以利于未来从事“选定领域的工作”。同时,普拉默认为,这类课程在欧洲要比美国更容易获得成功,因为前者有规模庞大的历史馆藏,以及数量更多的“学者型馆员”来担任教师[26]。可以说,她在这里对于美欧图书馆学差异的判断是十分准确的。

3 1896年普拉特学院第二年项目

3.1 项目的建立

普拉默在欧洲的图书馆考察与学习,以他者的眼光来看待欧洲的图书馆事业与图书馆学发展,使其对于美欧图书馆在管理体制、规章制度、工作方法、馆藏资源等方面的差异有了更直观的感受,尤其是图书馆工作的学术性与文化特质。在此过程中,她看到了大量珍贵的欧洲古书、手稿和特藏文献,增强了对图书史、印刷史、摇篮本、古文书学、图书馆史、目录学等图书馆学术的兴趣,并增进了在相关领域的知识修养。在1894-1895年为《国家》杂志撰写的文章中,普拉默多次提出类似的发问——“在(意大利)这一极好的有序的系统中,是否有一些东西可以应用到我们自己的(图书馆)之中”[25],显示出她对于学习借鉴欧洲图书馆制度与图书馆学知识的专业热情,并在后来成为欧洲图书馆学知识输入美国的“中间人”。她的两次欧洲之行尤其是第二次游欧,塑造的图书馆观念与国际视野,习得的图书馆学目录学知识,对于普拉默后来的图书馆职业生涯产生了深刻影响。例如,她为普拉特图书馆新馆所作的规划设计带有鲜明的文艺复兴风格[30],新馆中儿童图书馆的创设及普拉默的儿童图书馆服务思想都带渗透着“世界主义”(cosmopolitan)的特征[4]。除图书馆管理实践之外,这种欧洲影响的印记又集中反映在她所执掌的图书馆学教学中。

1895年7月,欧洲休假归来的普拉默被任命为图书馆馆长兼图书馆学院院长(librarian and director),以接替因走入婚姻而辞职的原馆长玛格丽特·希利女士[31]。为了进一步适应美国图书馆事业的发展,普拉默将原有的图书馆培训班重组为图书馆学院。这次重组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增设了专注于“历史课程”(historical course)[32]的第二年项目(second-year course),以满足那些“希望能够从事更高级别图书馆工作的人的需要”[15]。

1896年6月1日,普拉特学院图书馆新馆正式启用。根据该校1895-1896学年至1897-1898学年的学校概况手册显示,在新馆落成和启用前后,图书馆员工规模从20人(1895年)迅速跃升至37人(1897年),这为扩大图书馆学教学规模提供了物理场所与师资保障。1896年9月21日,普拉特学院图书馆学院秋季学期开学,举行第二年项目的入学考试,考试内容包括文学、历史、法语、德语、拉丁语、时事与图书馆经营知识;9月28日,第二年项目正式开始授课,学制为9个月,共3个学期,次年6月18日结课。第二年项目与原有的第一年项目(first-year course)相互独立,学生可以选择只学习第一年项目,或者只学习第二年项目,或者两年均学习,也不只招收普拉特学院的学生。修完所需课程,完成毕业论文、目录编纂或其他同等任务的学生可被普拉特学院授予毕业证书[11]114-116。

3.2 课程设置与任课教师

该项目的主要培养方向是面向大型参考图书馆或大学图书馆,或是图书馆中偏重历史方面的工作[33]。相较于第一年项目的图书馆业务流程与实用方法,第二年项目具有更强的学术性和理论深度,标志着普拉特学院的图书馆学教育“发展到了另一个阶段”(a development of another phase)[34]。该项目的课程主要分为图书馆经营(library economy)、编目(cataloguing)、文学与语言(literature and language)、讲座与考试(lectures and examinations)等四大类,其师资力量除了普拉特学院图书馆员工,还来自于纽约公共图书馆等纽约地区的多家图书馆、出版社与教育机构。除图书馆经营课程关注一般的图书馆管理问题与图书馆史外,其他三类课程的主要科目及任课教师情况如下[11]114-116,[35]。

(1)编目类。高级编目与目录学。内容包括摇篮本、早期美国文献、手稿等古书与特藏文献的编目等问题。该课程受到纽约公共图书馆馆长约翰·比林斯(John S.Billings,1838-1913)和雷诺克斯图书馆馆长威尔伯福斯·埃姆斯(Wilberforce Eames, 1855-1937)的大力支持。前两个学期,每周两天在雷诺克斯图书馆资深馆员阿基利先生(Signor I.Achilli,生卒年不详)的指导下,学习摇篮本编目、手稿文本的转录等,了解此类工作所需的书目与其他参考书;第三个学期,每周两天在雷诺克斯图书馆、一天在阿斯特图书馆,进行编目实践[36]。雷诺克斯图书馆有大量来源于欧洲的西文古籍珍藏,包括摇篮本等早期印本书,最知名的如古腾堡圣经,此外如莎士比亚、弥尔顿等文学大家的藏书亦多精品,不啻为一个西方书籍史与印刷史博物馆,为古籍与手稿等特藏文献的编目实践提供了极大便利。学生对于该课程的学习有极大热情,认为“要比普通的编目工作有趣多了”(much more interesting than ordinary cataloguing)[37]。

(2)文学与语言类。一是古代与现代欧洲大陆文学(不包括小说),由普拉默本人主讲;二是意大利语。旨在使学生能够阅读意大利出版的图书馆学著作。欧洲语言在普拉默的图书馆学教育实践中占有重要地位,在原来的一年制图书馆培训班中,便有德语等语言与文学方面的课程,普拉特学院图书馆还印制有《德语图书简报》《法语图书简报》等出版物。1896年开设第二年项目后,普拉默更是专门聘请了泰奥菲洛·孔巴(Teofilo E.Comba,1851-1921)担任意大利语任课教师[11]8-9。第一学期学习意大利语,打下语言基础,学年剩余时间让学生翻译意大利的图书馆学文献,包括朱塞佩·奥蒂诺(Giuseppe Ottino,1841-1898)的《目录学》、托马斯·加尔(Tommaso Gar,1808-1871)的《目录学读本》、意大利官办图书馆规章制度等[36]。

(3)讲座类。包括:①图书与印刷史讲座。该课程由德·文恩印刷公司西奥多·德·文恩(Theodore Low De Vinne,1828-1914)、弗兰克·霍普金斯(Frank E.Hopkins,1863-1933)讲授。德·文恩是19世纪后期与20世纪初期美国知名的印刷商,并长于印刷史与印刷术的研究,有《印刷的发明》(The Invention of Printing)(1876)等著作行世。霍普金斯是德·文恩印刷厂的书籍设计师,与普拉默与有着良好的私人关系,普拉默的《诗集》便是由霍普金斯在德·文恩印刷公司刊印[38];②书籍装帧的历史与知名的装帧师。该课程由书籍装帧师伊芙琳·诺德霍夫女士(Evelyn Hunter Nordhoff,1865-1898)讲授,授课地点在图书馆展厅及其个人工作室[39]。与普拉默一样,诺德霍夫女士也有游欧经历,曾师承于英国书籍装帧师和艺术家汤姆斯·科布登-桑德森(T.J.Cobden-Sanderson,1840-1922),是美国首位女性书籍装帧师,并创办了诺德霍夫装帧所(Nordhoff Bindery),致力于向美国女性教授书籍装帧的技艺;③雕刻(engraving)与早期复制技艺。由普拉特学院博物馆部副主任弗雷德里克·霍普金斯(J.Frederick Hopkins,生卒年不详)讲授。博物馆部主要负责学院各课程教学所需要的说明材料的获取、分类与展陈,其中包括很多雕刻品[30]。博物馆主体馆藏就位于图书馆三楼,便于参与图书馆学院的日常教学工作;④拉丁语古文书学。1898-1899 学年,第二年项目还增设了每周两次的拉丁语古文书学讲座课,由哥伦比亚大学古典学教授、长于拉丁铭文研究的詹姆斯·埃格伯特(James C.Egbert,Jr,1859-1948)在哥大校园授课[32,40]。

此外,图书馆学院还邀请其他院系或校外专家为学生开设讲座,1896-1897学年受邀的就有普拉特学院建筑学讲师文森特·格里菲斯(Vincent C.Griffith,1866-1921)、科学技术系主任查尔斯·理查兹(Charles R.Richards,1865-1936)、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馆长欧内 斯 特·理 查森(Ernest C.Richardson,1860-1939)、哥伦比亚大学参考馆员查尔斯·尼尔森(Charles A.Nelson,1839-1933)、纽约免费流通图书馆馆长鲍士伟(Arthur E.Bostwick,1860-1942)等人[36]。第二年项目的课程及任课教师后来虽稍有变动,如图书馆学家毕晓普(W.W.Bishop,1871-1955)曾短暂地担任古文书学讲座课教师,但总的来说保持了以上基本架构。从第二年项目的课程与师资来看,历史类与文献目录学类科目是其教学重点,注重对于古文献尤其是欧洲古书相关的印刷、出版、装帧、编目等知识的学习与研究,通过意大利语等语言的学习及时关注欧洲图书馆学、目录学的历史与动向。显然,这与普拉默1890年和1894年两次游欧尤其是第二次考察学习的经历是分不开的。

3.3 学生培养

第二年项目并非每年开设,而是“当有足够的申请人数可以组成一个班时”“时不时地开设”[33]。通过查考1896-1911年间普拉特学院简介与图书馆年报,该项目在普拉默负责下共招收了4届,分别为:1896-1897学年,首届学生共有3名;1898-1899学年,第二届学生4名,其中两位是有工作经历的图书馆员;1899-1900学年,第三届学生3名;1903-1904学年,第四届学生5名。在普拉特学院印制的1906-1907学年学校简介材料中,已经没有图书馆学院第二年项目的介绍,标志着这一项目的停办。虽然招生次数和学生人数都较少,但第二年项目学生们的表现让任课教师们极为满意,普拉默在图书馆年报中也不吝给出“极其出色的工作”[36]、“学习非常优秀”[32]等赞美之词。

这四届学生的毕业论文选题包括《摇篮本编目》《州图书馆委员会》《流动图书馆》(1897届)、《现有的古文书学学校与课程》《意大利修道院图书馆的征用》《过去十年重要的手稿发现》《过去二十年间流入美国的欧洲藏书》(1899届)、《美国的私有印刷厂》《长岛印刷史》(1900届)、《16世纪的印刷》《爱因斯尔<摇篮本书目>的翻译》《拉丁手稿的编目》(1904届)等研究。在撰写毕业论文之外,学生还完成了目录编纂或翻译图书馆学文献等其他毕业要求的任务,包括编纂摇篮本编目参考书目、15世纪印刷书目录、15世纪与16世纪圣经参考书书目、普拉特免费图书馆所藏16世纪图书目录、手稿复本索引、印刷商标志索引、马里昂出版社书目、意大利目录学术语及其定义与缩写列表等书目或索引,翻译意大利富马加利、德国齐亚茨科、奥地利爱德华·雷尔(Eduard Reyer,1849-1914)等欧洲学者的著作等专业文献。从学生培养环节来看,也反映出第二年项目浓厚的“历史”特色与欧洲印记,尤其是摇篮本等早期印刷书与手稿的编目等教学内容。

4 讨论与结语

1901年7月6日,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馆长、ALA图书馆培训委员会委员欧内斯特·理查森在ALA年会上宣读了普拉特学院、纽约州立图书馆学校、德雷克塞尔等三所图书馆学校的考察报告。其中,他对于普拉特学院的图书馆学教育表示了高度赞赏:“普拉默女士在其第二年项目上的优秀典范绝不能为我们所忽视。在她的摇篮本与古文书学的教学中,她在努力追求着对图书馆职业来说真正重要的东西并且正在实现它,至少是以一种有趣且并非不现实的方式坚守着理想(holding out an ideal)。”[41]在他看来,摇篮本、古文书学、印刷史等学术领域是图书馆学和图书馆职业“真正重要的东西”。饶有意思的是,理查森在报告中说道,他更希望纽约州立图书馆学校或伊利诺伊大学图书馆学院开设此类历史课程,同时将科学性的内容如各类古书(而不仅仅是摇篮本)的编目纳入研究生课程,而普拉特学院或德雷克塞尔学院等学校只需将主要精力放在图书馆技术人才的培养上。结合当时美国图书馆学教育以技术性训练为主的整体情况来分析,则可以理解理查森的深意,他并非是真的反对普拉默在图书史和目录学方面的专业教育(恰恰相反,他认为普拉特的这一尝试“正在做一项对于美国图书馆利益极为重要的工作”[41]),而是对当时图书馆学教育状况不满的一种表达和对被其寄予厚望的教育机构的失望——本应由纽约州立图书馆学校这一图书馆学的“大学”承担的学术责任,却被普拉特学院这所“高中”占了先机。

普拉特学院图书馆学院初创之时带有明显的技术教育模式的特征,普拉默在1898年也曾言该校课程与纽约州立图书馆学校“大体一致”[42]。不过,作为杜威的得意弟子,普拉默并没有让普拉特成为第二个哥大图书馆经营学院或纽约州立图书馆学校。这源于二人对待古典图书馆学术特别是欧洲图书馆学知识的不同态度。杜威在设计哥大图书馆学课程体系时,对1874年德国图书馆学家弗雷德里希·罗尔曼(Friedrich Rullman,1816-1909)提出的图书馆学教学体系进行了彻底的现代化改造,去除了文学史、印刷史、图书史等古典知识,确立了以图书馆经营管理为中心的现代图书馆学知识体系[43]。在哥大图书馆经营学院的课程体系中,“只有当有必要用于解释或使人接受现代(图书馆)方法时,课程才会涉及古旧的(antiquarian)或历史的内容”[44]49。换言之,极少的历史知识仅是辅助性的,并不成为其主体内容,因为图书馆经营学院的目标是“完全实用性的”(entirely practical)[44]49。即便是目录学讲座,也带有较强的实用目的——“教给图书馆员如何明智地回答他最有可能被问及的特定学科的问题”[44]91,在讨论一般性的目录类型与功能等基础知识外,主要由各个学科领域的专家介绍各类重要的目录,至于目录学史、图书史、古文献研究等典籍文化层面的知识内容则并非其重点。

杜威是一位天生的改革家,而普拉默则更像是一位图书馆学的“复古派”代表——但这并不是要抹煞她在儿童图书馆学教育等方面所做出的卓越创新。普拉默在韦尔斯利学院接受了西方古典教育,她在图书馆员之外同时也是一位诗人、作家,对于人文学术有着深刻的理解和敬畏。她通过赴欧考察图书馆制度、学习交流,在普拉特学院第二年项目中开设图书与印刷史、装帧史、古文书学、欧洲文学与语言等课程(这些恰恰是杜威所舍弃的),从欧洲找回了图书馆学的古典知识传统。然而,“复古”并不一定意味着历史的退步,在19世纪末期20世纪初期技术与实用主导的图书馆时代,这种复古未尝不是一种开新。

综上,普拉默学院图书馆学院第二年项目的建立是普拉默两次游欧尤其是第二次欧洲之行影响的集中体现和重要成果。如理查森所说,这得益于普拉默“坚守着理想”并努力打造出“优秀典范”,反映出她和杜威对于古典图书馆学术的不同态度。如果仅从人数和存续时间来看,第二年项目在普拉特学院的图书馆学教育工作中并不处于主体地位,例如首届3名学生仅占该学年招生总数(25人)的12%。不过,第二年项目在学科史和学术史上的更大意义在于,它引入欧洲图书馆学在古典学术上的优势和历史人文气质,“稀释”了19世纪末美国图书馆学教育的实用主义色彩,体现出普拉默对于努力提高图书馆学学术性的追求,促进了欧洲图书馆学知识在美国的传播。在此过程中,美国成为图书馆学知识的“输入方”,与19世纪末及此后作为“输出方”的美国图书馆学知识成果在欧洲的传播一道,构成了“输入”与“输出”双向互动的国际图书馆学知识交流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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