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渐远渐浓 意蕴愈品愈深
2023-04-23杨彩虹
摘要:《君子于役》是《诗经》艺术形式的典范之作,诗篇风格充分体现了《诗经》“思无邪”的特点。从行役诗角度看,“黄昏晚景图”衬托出主人公的悲苦境地;从爱情诗角度看,黄昏景象巧妙地铺垫了主人公情感在岁月中的沉淀与升华。语言质朴恬淡,意蕴深远。运用赋、比、兴的创作手法使得叙事简洁、抒情悠长。
关键词:《君子于役》;主题;语言;表现手法
《君子于役》是《诗经·王风》中的一首民歌,所抒写的人物虽命运悲苦却不痛苦消沉,而是以积极的态度面对生活,从正面宣扬了儒家的人伦教化观。作品以乐景写哀情,体现出“哀而不伤”的“中和”主题。在刻画人物形象上采用赋比兴的表现手法,展示了质朴自然的语言风格、人物情感饱满又张弛有度,富有和谐之美。这首诗最能体现《诗经》温和、敦厚、朴实的“思无邪”的特点。
一、“哀而不伤”的“中和”主题
《诗经》中的《君子于役》既是行役诗也是爱情诗。《君子于役》描写的是周朝衰败之后,战争频繁、徭役沉重,人民生活颠沛流离。诗中丈夫服役杳无音讯,妻子独自肩负生活重担,离别相思之苦无以言表。诗篇三言两语勾勒出人物细腻曲折的情感世界。人物的情感表现不论是从行役诗的角度、还是从爱情诗的角度都很符合《诗经》“哀而不伤”的特点。
(一)一景三重悲
《诗经》行役诗篇大多直接描写战争的残酷、征夫思妇的悲苦生活。《君子于役》没有直接描写战争,也没有直接描写役夫的艰难和思妇的凄苦,而是借黄昏一景含蓄映衬出农家思妇身上的三重悲苦:执着思念之悲苦、生活艰难之悲苦、悲剧时代之悲苦。
黄昏禽畜撒欢归来,却不见服役丈夫的身影,惆怅萦绕于中,“不知其期,曷至哉?”眼见黄昏渐远又没入黑夜,希望也一并随黄昏而去,而思念之情却随黄昏渐远而渐浓,“如之何勿思!”“苟无饥渴!”思念之苦跃然纸上。傍晚时分,是农家生活最热闹、忙乱的一个时间点,作者选取这个时间点目的是刻意凸显思妇独自经营家庭的辛酸与不易,家无顶梁柱,生活重担压在一个人的肩上,生活之艰难悲苦可想而知。诗中没有直接描写战争带来的灾难情形,而是自然真实地呈现傍晚农村的画面:村外牲畜、人群匆匆归来,农家院里吆喝牛羊进圈声、孩子嬉笑声、妇人招呼吃饭声响成一片,而这户农家外出的人却没有回来,守望的人儿孤孤单单。作者呈现上述画面,正是从一个普通农妇的角度,反映春秋战乱时期这样一个悲剧时代给人民生活造成的困苦。
作者对三重悲苦的描写采取以乐景写哀情的表现手法,用黄昏、思念给人以美感的意象来写悲苦之情,看似轻描淡写,却尽是无奈与沉重。作者没有渲染悲苦,而是将人物的悲苦收敛于思念之中,“哀而不伤”,呈现出含蓄、和谐的“中和”之美。
(二)情深无怨尤
《君子于伇》是《诗经》中最靓丽的爱情诗,诗中女主人公对爱情忠贞、执着的形象成为历代爱情诗的原型和母题。这首诗的独特之处不仅在于描绘出了主人公对爱情的忠贞、执着,而且还刻画出了主人公在苦难中始终对生活心存希望、积极向上、坚韧不拔的可贵品质。
《君子于役》将主人公放在了一冬一夏两幅黄昏晚景图里:冬日冷冷清清,丈夫归期未知,思念切切,寂寞难耐;夏日长长的黄昏,漫漫等待,丈夫归期遥遥,思念萦绕于心。如果诗意就此停留在悲伤思念的层面,倒不足为奇了。意外的是末尾一句“苟无饥渴”,一下将整个诗篇的悲伤情调点亮了,把读者从哀怜的心绪中拉了出来,重新审视这位思妇。她没有同与她境遇一样的思妇一般沉浸在痛苦里,如《小戎》“言念君子,载寝载兴”,因思念焦躁难眠;或如《伯兮》“愿言思伯,使我心痗”,相思以至成疾;或如《雄雉》“不忮不求,何用不臧”,抱怨命运的不公;或如《杕杜》“卜筮偕止,会言近止,征夫迩止”,把希望寄托于虛无缥缈的天命中。而是从内心升起积极向上的力量,走出郁闷伤痛的情绪状态,努力经营家园,期盼夫君安好。透过主人公坚韧而忘我地劳作、无怨无悔的等待守候,读者从这位思妇身上能看到从古到今众多勤劳、善良、坚韧、质朴的优秀女性形象。
《君子于役》对爱情的抒写含蓄、朴素,没有多余的重墨渲染,用农村最常见的生活场景映衬人物的情感世界,质朴而自然。人物温和、敦厚、朴实,符合儒家人伦教化的标准,《诗经》“思无邪”的特点在这首诗上表现得恰到好处。
二、“质而不野”的“王风”语言
《君子于役》语言质朴、平淡自然,用词朴实、富于变化,细品其中韵味却深远悠长。
(一)语句朴实单纯而内蕴丰厚
《君子于役》文辞质朴、短小洗练。白描式语句像是主人公发自内心的独白,简朴如人,却韵味浓厚。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像是思妇自言自语絮叨自己的心事儿,看似平淡如水,细品文字背后的相思之苦却让人泪下;“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鸡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农村平常景象丝毫不加修饰的呈现,映衬出每个黄昏时分思妇守望夫君的内心活动;“不知其期”到“不日不月”,表述简而有变,将人物情感从煎熬状态自然过渡到坚守等待,情感磨砺却让人心怜;“曷至哉”“曷其有佸”,疑问语气更表达了期望之切,失望之更痛;“如之何勿思”“苟无饥渴”,疑问句式将人物情感的关注点由己转移到牵挂的人身上,巧妙刻画出了人物感情在岁月长河中的沉淀与升华。此诗用质朴简单的语言,细腻真切地描摹出了人物的心理活动和情感变化。
(二)用词直白自然而意蕴尽出
《君子于役》中用词直取生活口语,了无斧凿之痕。“埘”“桀”“下来”“下括”都是农家口语的直接呈现,农村生活图景跃然纸上,质朴善良的思妇形象亲近可感。另外,用词简中有变,表意细腻曲折。“埘”,指墙壁上挖洞做成的鸡舍;“桀”,指鸡栖的木桩,鸡的习性是冬天进窝夏天栖木。作者对农村生活非常熟悉,敏锐地捕捉到了农村家禽的习性,巧妙地借“埘”“桀”的变化提示时间的推移。“鸡栖于埘”“鸡栖于桀”时间从冬至夏,展现出同是黄昏一景冬夏两幅晚归思妇图,表现思妇每每鸡息于巢、牛羊归圈,暮色渐浓思情渐长,思念心境历经冬去春归又至夏。仅一字换景移情,使读者能从中观看“景”,感受“情”,领悟“意”,意境深远。
《君子于役》语言的美不仅在于用词。精炼直白、句式简洁,更在于其用最淳朴的语言抒真情写实景,用农户习以为常的口头语诉说人物心底的话,形成了朴实淳厚的语言风格。文章充分体现了《诗经》语言“质而不野,浅而不俗”的风格特点。
三、“文之异辞”的“赋比兴”手法
《君子于役》是《诗经》艺术形式的典范之作,在艺术表现手法上采用了《诗经》惯用的赋、比、兴的表现手法,叙事简洁、抒情悠长,情景交融、意蕴深远,充分体现了《诗经》委婉、含蓄的“中和”之美。
(一)直白的铺赋
赋是《诗经》最常用的创作手法,一般叙事性、描述性较强的诗篇,多用铺赋手法。赋在表达方式上表现为直接叙事抒情。
《君子于役》上下篇都运用了赋的写法。作者铺赋写法是:先写眼前之事——君子于役。再写心中之思——不知其期,曷至哉?不日不月,曷其有佸。然后白描黄昏晚景——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鸡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最后直抒胸臆——如之何勿思,苟无饥渴。作者铺赋写法用笔简洁却不单调,一波三折、层次清晰、情感饱满。拿写景来说,没有过多枝枝蔓蔓的细节描写,仅寥寥几句,远处的山坡,近处的菜园,牛羊撒欢归家,鸡鸭懒散踱步,一幅祥和温馨的农舍画卷便呈现在读者脑海中。看似恬淡写景,与情无关,细品却是处处关情。“忧之深而思之切”,温馨的背后是忧伤的思妇,句句景语皆情语。结尾作者笔锋陡转,直抒胸臆:“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君子于役,苟无饥渴?”诗戛然而止,给读者留下无限的遐想。正如南宋李仲蒙所言:“叙物以言情谓之赋,情尽物者也。”《君子于役》铺赋叙事目的在于言情,淋漓尽致的抒情是铺陈叙事用意所在。
(二)深婉的比兴
《诗经·国风》中比、兴手法的运用俯拾皆是,而且形式多样。比、兴手法的运用能引发联想、想象,委婉而生动地抒情,大大丰富了诗歌的韵味。
《君子于役》“比”手法的运用体现在用鸡、牛、羊比夫君。言外之意是人还不及禽畜,禽畜晚上尚且归来,人却不见踪影。写出主人公思夫的情感,巧妙借用黄昏景象勾起情思,是绝妙的“兴”的手法。那个捡着菜儿,唤着鸭儿,又一瞬间怅然若失,望着远山出神,低眉拢发间孤单、美丽、楚楚动人的思妇形象清晰可见。人和景浑然一体,温馨和悲凉形成鲜明对比,又和谐地融入到思妇的深情里。南宋李仲蒙言:“索物以托情谓之比,情附物者也。触物以起情谓之兴,物动情者也。”《君子于役》比兴手法言物亦是旨在言情。
唐代孔颖达《毛诗正义》:“风,雅,颂者,《诗》篇之异体;赋、比、兴者,《诗》文之异辞耳。”《诗经》“文之异辞”的“赋比兴”手法由《君子于役》可见一斑。
《君子于役》以其真挚淳朴的情感,质朴简洁的语言,直白深婉和谐统一的表现形式,情景相融的意境,征服了一代又一代的读者,奠定了其在文学史上特有的地位,后世文人在它开辟的道路上百花怒放,创作出了许多优秀的作品。品读此诗无论从诗本身的意境,还是从此诗对后世的影响都让人倍感“黄昏渐远渐浓,意蕴愈品愈深”。
参考文献:
[1]张兴华.“思无邪”的“中和”审美价值取向[J].辽宁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16(1).
[2]唐雪莹.黄昏:灵魂触摸的颤动——《诗经·君子于役》浅析[J].名作欣赏,2017(12).
作者简介:杨彩虹(1970— ),女,北京開放大学大兴分校(大兴区社区学院)讲师,主研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