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心厨房之夜

写人作文是初中生写作常见题型之一，也是学考中常见考点。写人作文看似简单，实则容易出现写作方式程式化、人物形象不突出、人物特点太平庸等问题。接下来，编辑部将推出写人专题，从细节描写、修辞手法、表现手法等角度，讲述该如何将人物写出彩，避免千人一面。

作者简介：

彭文斌，江西分宜人，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西省作家协会常务理事、南昌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公开发表作品三百余万字，出版十余部作品集。曾获全国铁路文学奖、吴伯箫散文奖、井冈山文学奖等。其诗歌、散文、报告文学作品入选多个选本。

暮色叆叇，南昌城的灯火次第亮了起来。

江西省肿瘤医院外的那条无名小巷，一改白天熙熙攘攘的模样，变得沉寂安宁。热闹了一天的爱心厨房也恢复了平静。万佐成、熊庚香拖着疲惫的身子，慢慢地收拾起来，洗碗盆、擦灶台、换煤球、扫垃圾，为明天再战做着准备工作。

见厨房基本复原，熊庚香便把那个大红的塑料脚盆端到楼梯边，开始搓洗工作衣物。昏黄的路灯下，洗衣粉化为一团团白色泡沫，与红色、绿色、黑色的衣物交织在一起。桌上的收音机正播放着歌曲《说老就老》：“人说老就老，开心点儿好，健康平安最重要。胖想瘦来瘦想高，梦想大了自寻烦恼……”听着，洗着，熊庚香渐渐觉得，自己分明是在揉搓一种心情。那些在乡村的往事，一件件如水草般浮起来了，历历在目，依然鲜活。她想鄱阳湖边的故乡了，也想那些多年未曾见面的乡亲。

灯光忽闪忽闪，洒在厨房门口的两个大红灯笼上。墙壁上的几面锦旗隐于幽暗中，走近时可以辨清上面的内容：有的写着“温热暖人心，人间烟火味”，有的写着“爱心厨房铸就伟大，英雄夫妻大爱无疆”，还有的写着“愛心传万家，善意满人间”……

熊庚香捶了捶腰，目光落在老伴万佐成身上。此时，万佐成正坐在板凳上，弯着腰整理那些没有烧透的煤球。他麻利地挥着刀剔除无用的部分，将灰黑的煤粉挖了下来，装在一个小桶里。昏黄的灯影里，埋头干活的万佐成看上去像一尊雕像。看着看着，熊庚香嘴角悄然滑出一抹微笑。这些残煤将会安放在一个由铝皮制成的大炉子里，用于明天一早生火。这个大炉子颇有些年头，是二十多年前万佐成炸油条起家时，自己买来材料捣鼓出来的玩意儿。

操办爱心厨房，纯属偶然。2003年的春天，摆油条摊的万佐成、熊庚香让出炭火，免费给肿瘤医院的病人和家属加工饭菜。谁知好事传千里，人们慕名而至。从此，这条两米多宽的小巷子热闹起来，每日暖洋洋的，仿佛一处避风港。老人的房间里，最醒目的是悬挂在墙壁上的二十件工作衣，从蓝色到绿色，从花色到红色。它们仿佛那些凝固的光阴，正寂静地打量着小巷烟火，品味着绚烂人间。

最初，在爱心厨房加工饭菜不收分文。后来，在病人和家属的强烈请求下，万佐成夫妇这才按每个菜五角钱的标准收取加工费。随着物价不断上涨，2016年，老两口在纠结多次之后，调整了加工费标准：炒一个蔬菜收一元，炒一个荤菜收两元，熬一锅汤收三元，所有作料依旧免费供应。越来越多的人喜欢把这儿称为“爱心厨房”。

熊庚香被一阵脚步声从往事中唤醒，原来是一个女子提着热水瓶来灌开水。水声哗哗，热气化为一圈圈雾，在昏黑的夜色里缓缓散去。开水免费提供，任凭对方随意灌装。熊庚香继续揉搓着衣服。

这时，小女儿发来了微信视频通话，要老人去三楼拍几张照片，说是想请人将房间整修一下。那个灌开水的女子听了，担忧安全问题，便自告奋勇地陪着万佐成上楼去拍照。

楼梯很陡，万佐成抓着扶手，慢慢移动着身体。远远看去，那个影子走得很慢，隐约有星光在衣裳上跳跃。

女子拿着手机从各个角度拍摄。她一边拍摄，一边跟万佐成交谈。

“叔叔，租这房子，你们花了不少钱吧？”

“嗯，一层一千多块，一共三层。”

“加工费又赚不了钱，你们岂不是要贴好多钱？”

“以前要倒贴，毕竟水电、煤球、房租都在涨。现在还好，政府会补贴一部分房租，还有不少热心人捐了物资，能够基本维持收支平衡吧。”

趁着女子继续拍照之际，万佐成站在楼上往周围打量，从这儿可以看见肿瘤医院的大楼，也可以看见医院的家属区。天穹的幕布上挂着几颗淡淡的星星。他情不自禁地想起鄱阳湖畔的情景：牛群、稻浪、碧野、湖水上的候鸟群……对，还有夏夜里漫野的萤火虫。他忽然觉得，自己和老伴从乡下到这座城市谋生，分明就是两只萤火虫。他不知道自己还能飞多长时间，但是，管不了那么多，也想不了那么远，能飞一刻是一刻吧。

万佐成仰望着肿瘤医院那几栋摩天高楼，默默想道：“马上又是新年，但愿那些病人都能好好地吃，好好地治疗，都能回家过年，跟家人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热热闹闹才是家。”

下楼后，女子帮忙将照片通过微信发给万佐成的小女儿，然后跟熊庚香聊起了天。

“阿姨，我以前就在网上看过你们的报道，很感人。所以，这次我们到南昌来看病，就自然而然地跑到你们这里来烧菜了。”

“唉，那有啥好看的？记者是一片好心，其实我真没空接受他们的采访，再说我没文化，也说不出啥。”

“您说得挺好，很接地气，很真实，也很暖人。”

“哈哈，看你夸的！其实，天天守着炉子，像坐牢一样。犯人还有放风的时候，我这儿不行，得天天盯着。过年时，小孩要我们去吃个团圆饭，还得捎上病人和家属，他们没地方吃饭呀。好在那几天病人不多。不过，我挺喜欢那种热闹，媳妇、女儿开车来接，一伙人聚一聚，开心。”

“小孩他们能理解吗？”

“开始不理解，怪我们自讨苦吃。我跟他们讲，病人早晚要吃饭，要注重营养。看看那些家属每天失魂落魄的，好可怜，我们难道不应该帮一把吗？这是积德积福的事儿。慢慢地，儿子、女儿全理解了，有空时，还会全家出动，过来帮忙呢。”

“那你们准备继续做多久呢？”

“不晓得。只要身体健康，做一天是一天。坚持一天，病人就能吃上一天家里的饭菜。”

这时，收音机里传来高亢的男声：“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风霜雪雨搏激流。历尽苦难痴心不改，少年壮志不言愁……”

熊庚香停止搓洗衣物，静静地听着。

女子站在灯影下，也呆呆地听着，她隐隐约约地记得《论语》里有一句话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眼前的这对老夫妻，不正是现实版的松柏吗？

歌声里，万佐成更换完了煤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