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新精神是东坡艺术的灵魂

莫砺锋

对于东坡的五七言诗，其弟子陈师道曾用一个“新”字予以评说。清人赵翼引申说：“新岂易言！意未经人说过则新，书未经人用过则新。”的确，东坡的诗歌以全新的风貌使人耳目一新，从而在创造宋诗的新面貌的过程中作出了重大的贡献。首先，东坡诗的题材之广阔，堪称前无古人。他用敏锐的审美眼光在大千世界中择取诗材，从而使诗歌的题材领域得到了大幅度扩展。例如前人很少咏及农具，锄、犁等物只是作为农村生活的点缀而被写进田园诗或悯农诗中，它们自身则很少成为吟咏的对象。其次，东坡诗的风格之清新活泼，引人入胜。例如其理趣诗，不但蕴含哲理，而且字里行间趣味横溢，“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等，莫不如此。至于脍炙人口的《题西林壁》：“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把抽象的哲理表达得如此清晰、准确、生动，却又只字不离游览庐山之事。把理趣诗写得如此兴会淋漓，正是其创新精神的典型体现。

对东坡的词，流行最广的一个评语便是“以诗为词”。由于词曾经长期被人视为与五七言诗判然有异的另类文体，“以诗为词”实为打破文体规范的“破体”之举。东坡“以诗为词”的具体做法，是把诗中习见的某些题材移植到词苑中去，同时又用诗中已发育得相当充分的手法、意境来改造词中原有的题材，从而把在韦庄、李煜、欧阳修等人笔下初见端倪的词之诗化的倾向提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最终将“歌者之词”彻底变成“诗人之词”。东坡之前的文人词只能反映作者部分的人生或自我，东坡词却是其生平行事的忠实记录，是他心底波澜的鲜明写照。在东坡笔下，诗与词在反映文人的生活状态以及抒写他们心态的功能上已没有太大的差别，这是词史上前所未有的新气象。在风格上，东坡开创了豪放词风，这与传统的婉约词大异其趣。东坡的豪放词打破了由婉约词风一统天下的词坛格局，为南宋辛弃疾等人的豪放词派奠定了基础。东坡词的创新意义，称为词体革命也并不过分。

在书法艺术上，东坡也表现出强烈的创新精神。从法度森严的唐代书法到崇尚意趣的宋代书法的转变过程中，东坡作出了巨大的贡献，究其原因，强烈的创新精神便是关键。东坡为石苍舒的醉墨堂题诗说“我书意造本无法”，正是出于这种精神，东坡彻底摆脱了对前代书法名家的盲目崇拜，转以平等的心态对他们进行评论，褒者并不过奖，贬者几无恕辞。东坡作书虽曾兼师众家，其主导风格却是自我作古，自成一家。正如黄山谷所说：“士大夫多讥东坡用笔不合古法，彼盖不知古法从何而出。”东坡评黄山谷晚年的草书则说：“张融有言：‘不恨臣无二王法，恨二王无臣法。吾于黔安亦云。”师生二人，真可谓惺惺相惜，莫逆于心。正由于东坡、山谷怀有如此的胸襟和气魄，他们才能满怀信心地在唐人书法已臻极境的背景中进行积极的艺术创新，从而别开生面，而不是像蔡襄那样跟着古人亦步亦趨。东坡自称：“吾书虽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践古人，是一快也！”如此充满自信，气势磅礴，堪称书法史上的独立宣言。

在文艺方面，东坡始终处于努力创新的艺术追求中，他不但为后人留下了价值连城的艺术珍品，而且为我们提供了永不枯竭的思想启迪，那便是创新求变的精神。

（选自《中华读书报》2020年12月30日，有删改）

赏读

本文论述了东坡的创新精神，具体论述了其诗题材广阔，风格清新活泼；其词“以诗为词”，开创豪放词风；其书法，自我作古，自成一家。文章运用了举例论证、对比论证、道理论证等多种论证方法相结合的方式，来论证创新精神是东坡艺术的灵魂，使论证更具体、更突出、更具权威性、更具说服力。

选文旁征博引，引用大量佐证材料作为论据。如对于东坡的五七言诗，引用“苏门六君子”之一的陈师道的一个“新”字予以评说，简洁精练地切入苏轼的创新精神。东坡自称：“吾书虽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践古人，是一快也！”着重表达了他“自出新意、不践古人”的性格特点，由此可见他的创新和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