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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中国留学生的形象构建
——以表象史为研究视角

2023-04-22赖继年

教育评论 2023年11期
关键词:留学生文本文化

赖继年

留学是文化交流的双向活动,涉及时间、地点和人物等多种要素。在留学活动中的主要群体就是留学生群体,他们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纵观整部中国近代留学史,真正意义上的留学发轫于晚清时期。留学生的群体总体面相历经变化,从着汉服华衣、拖辫顶冠、负笈而去,到穿西装革履提箱而归。留学生群体面相是传统与现代文化交融中折射出的众生镜像之一。本文以表象史为研究视角,将留学生放在历史长河中,采用多种史料,结合文学叙事方法,勾勒辗转于“传统”与“现代”之间、奔赴国难、进行救亡图存、呈现多样面貌的中国近代留学生群体形象。

一、文本与表象:表象史与近代中国留学生

一般来讲,近代中国留学生的表象须通过分析历史文本展现。表象史属于新文化史范畴,考察历史中的文化因素,以文化观念研究历史,运用文化、语言学、社会学等学科的理论与方法,对文学、语言、符号等文化象征进行分析,阐释蕴藉其中的文化内涵。[1]在表象史中,文本的运用非常重要。文本主要包括历史著作、文学作品、报刊信息、指示牌、史诗、传世文物、建筑,等等[2],由一组连贯的表象符号,传递文化信息,本文所指的留学文本主要是关于留学问题的文学作品、历史著作、报刊信息等。这些文本体现了研究者、读者等与文本内容的密切关系,研究者需要细致分析文本的话语和实体形式,读者则从中接收信息,进一步感受与领悟。晚清至民国,随着中国社会的转型,留学文化亦不断发展,近代文史学科的构建需要大量的文本资料,而承载留学文化的文本的数量与类型也不断增多,如《留东外史》《留西外史》《围城》(作者均为留学生)等小说次第出现。公文、媒体文章、随笔、散文、日记等纪实性文本与小说、剧本等想象性文本要更早出现,这样表明历史文学形象构建的准备时间要比所闻所见形象构建的时间要更为长久。

在传统理念中,“文史不分家”,以文记史、以文证史等方法被越来越多的研究者采用。新历史主义者认为,历史是真实发生的事件,后来演变而成为“文本”,已不可能被直接感知。为了还原历史,必须运用某种技术语言进行事件叙述,并对其进行重新建构。[3]这一过程有语言的凝聚与象征化,于是历史与文学就同属一个系统符号。法国历史学家皮埃尔·诺拉(Pierre Nora)指出,“记忆之场”是记忆中最具有符号性的事物[4],保留着纪念意识的极端形式。“记忆之场”并非仅仅是记忆与场地场所的简单相加,而是有着物质性、象征性与功能性,而物质性是实物的表现,也具有象征意义。就中国近代留学史而言,留学的产地场所、设施设备、文本文献等都是历史记忆的表现形式,留学生群体表象通过借助历史与文学文本来塑造。因此,通过文学叙事方式,采用大量的留学文本资料,展现近代留学生的群体表象。留学生叙事文学展现了想象性的事件,的确是历史的真实反映,不仅呈现了留学群体的多样面貌,而且表达了时人对时代的理解与关怀。通过对留学文本分析,笔者发现留学生的表象既有群体性的时代特征,亦有个体性的纷繁面貌。然而,这些特征与面貌并非是固定不变的,而是随着时代的流变、群体的迁移、国度的更改等而不断发生变化。留学文本本身是经过不断加工形成的,有一定的虚构成分。研究者必须通过对史料细致分析,探求来源,钩沉索隐,以保证留学史的真实性与客观性;又须借助文学叙事,进一步塑造留学生个体与整体形象,加强对留学生的历史记忆。

留学文本展示了当时的社会背景、价值导向,其价值体现在揭示社会问题。奥地利学者皮埃尔·维·齐马(Pierre V.Zima)找到了文本与社会间的“中介物质”,即“语言”。[5]事实上,无论是历史文献还是文学文本,二者都是建立在“语言表征与模仿”的模式基础之上。留学文本通过作者把“语言”将社会转换成社会语言环境,通过叙事展现社会百态,而研究者和读者又将之呈现在自己和大众的面前。留学文本中表达对社会意识的评价,展现了价值观,留学生的社会属性决定了他们的社会价值。文学叙事塑造留学生的形象不是单纯的个体形象,也非历史的相似物,而是在当时时代背景下集体的社会镜像。通过文学叙事,留学生的出国心态、求学心情、生活样式、归国行为等被呈现出来,留学生的形象逐渐丰满,与宏大叙事下的“有巨人无细事”不一样,恰恰与之相得益彰。留学文本创作者有时代人与今人之分,二者所处的社会背景相异,从而导致他们的创作手法、风格基调、内容要义等都有所不同。他们的社会经历、处事法则、精神道义等在文本中都会直接或间接地表现出来,成为构建留学生群体面貌的重要因子。

二、正面与负面:近代中国留学生的二元形象

在教育史、革命史、思想史等叙事中,中国近代留学生是推动中国近代社会转型的重要力量,被塑造成历史的骄子与时代的巨人。舒新城在《近代中国留学史》中指出了留学生的重要性,“全国重要事业无不有留学生”[6],也道出了留学生是重要的政治力量。改革与革命实践是他们的主要政治行为。1840—1949年,留学生的每一步都与中国的每一步紧密关联,改革与革命的深度和广度与留学生规模的大小、参与政治的力度等成正比。新学科被引进,学术转型亦是留学生的汗马功劳。自2009年开始,南开大学出版社陆续出版了“留学生与中国学科现代化转型丛书”,这套丛书分析了留学生与中国现代学科之间的关系,揭示了留学推动社会发展的重大课题。留学生与中国近代社会的良性互动,提升了留学生的社会地位,加速了中国近代化的进程。

通过文史叙事方式呈现出来的中国近代留学生形态万千、性格各异,呈现出丰富多元的面貌,已然不全是“高大全”,而有“低小俗”的存在。在历史的明流与暗礁的碰撞中,时人留学热潮和新文化的心态变化蕴含在其中。晚清的文史文本中,留学生的形象各异,这些被书写的留学生的表象是现实与想象杂糅在一起的人物形象,反映了社会对留学生的态度。在晚清作家的笔下,一些留学生既不关心学业,也不胸怀天下,不提“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只顾轮换光鲜亮丽的衣物,享受美味佳肴,追名逐利。一些留学生海外归来,高不成,低不就,呆在家里挥霍祖上资产,成为投机市侩。还有一些留学生以海外文明为幌子,抵牾中国传统道德,受到无情的讥讽与严厉的批判。1903年出现的《文明小史》可以说是中国近代留学生文史的“开山之作”,行谴责与讽刺手法,书写了留学生的种种负面。民国时期,留学生人数增多,规模增大,中外文化碰撞激烈,留学生有意识地开始进行自我形象刻画与构建,留学生的群体形象越来越清晰,从漫画式、脸谱式转向写实化,但是面貌更为复杂多样。留学生的自传、日记、信件等日益增多,自我刻画的通道愈来愈多。这些留学生大多独语,采用多种叙事方式进行自我解剖、自我刻画、自我塑造。一些留学生回国后表现得郁郁寡欢,似乎是不得志,或有其他残酷事件导致。这种看起来与留学生“气质”不相符合的特征,其实是国内环境所致,而留学生通过自己的笔墨,将之呈现得淋漓尽致。他们频频以“零余人”面目出现在诸多媒体上,展现在大众的眼前。在留学生自我叙述中可知,他们有着严重的孤独感,这种孤独包括异域的孤独、回国的寂寥与内心的郁闷等。这种孤独感恰是他们的原始罪恶感与自我保护意识的体现。郁达夫在《沉沦》中的主人公“他”实则是作者的“替身”,比较“抑郁”,已经觉得“学校里的教科书,真同嚼蜡一般”。[7]留学生的喜玩厌学以“患病”作为借口淡化了“违规”的色彩。郭沫若则在《漂流三部曲》中细致地描述了留学生敏感而自卑的心态。这些书本里的主角实际上就是众多留学生的一个缩影。他们在现代意识的强化下,不断地追问“我是谁”“我要干啥”等问题,在自我内部环境与外部环境中寻找支撑点。这种追问与寻找又在留学生经历诸多失败后,在自我与世界冲突的表述网路中不断地循环往复,企图摆脱社会力量的束缚,进行放纵而任意为之。

这些心灵絮语,通过媒体向公众呈现,揭示了留学生的真实的内心世界,而公众采取了同情支持与攻讦非难两种截然相反的方式对待。光绪年间的《申报》刊出了一篇关于留学出洋的文章。文章的作者公然要求取消留学活动,广设私塾,学习传统文化。他认为“椎鲁之子出洋亦无所用,其在大家世族之子弟又未必肯令出洋,则不如在中国广开学塾”[8]。这无疑偏离了社会的主流轨道,也间接表明留学生欲“内心”清净,却遇到阻力,难以实现自身诉求的无奈。同年10月14日,《申报》刊出文章讨论留学问题。文章指出,“其学能谙达时务、博古通今,不拘于时文试贴者,优给其资,使之出洋学习,则其所成就者,岂可限量也哉”[9]。民国期间,关于对留学生评价的文章逐渐增多。1927年,陈学昭发表了两封《旅法通信》。他既肯定了留法学生季志仁、陈叔行等人的正直与厚道,也描述了其他留学生的散漫与懒惰。“那些挂着学艺术学什么的太太小姐们,整日整夜地聚赌着。她们不曾进学校,甚至于没有提笔画一张图,照着乐谱弹一阅曲,而还国以后却大吹是什么家了。男子也是如此。不过整日修饰得整整齐齐的,装白粉施脑脂徜徉在咖啡馆里。”[10]这些报刊的真实记录与文史叙事相互呼应,为留学生的形象塑造提供了重要的话语资源。

三、传统与现代:近代中国留学生游历在“新”“旧”文化间

晚清时期,在帝国主义的侵略下,封建清王朝逐渐开始“睁眼看世界”,并不断地通过驻外使节、留学生、外国官员等接受所谓“西语”,并意识到“天朝上国”是传统体系编织的一个“迷梦”。作为中西文化交流媒介的近代留学生正处在古代社会与近代社会交界之际,接受过传统文化教育或受传统道德的影响。在传统的学术修为、政治期盼、文化关怀等元素的作用下,他们静心修养,翻书阅文,冥思奋笔,传承文化,为“往圣继绝学”,推动中国学术进步。他们并未摒弃“学而优则仕”的观点,而为“万世开太平”,不断地向政治权力中心靠近,但又不断地被权力中心甩向边缘。在这些留学生中,有一些是赴国外“真”留学,开眼界,长知识,为了仕途或国家而不断地奋进。然而,有一些留学生植入过多的传统思想,而不能成为所谓洋派文化的阐释者和传播者,甚至出现留学“沉渣”。在近代的诸多文学作品中,留学生的传统意识依然存在,本土文化与异域文化的交融烙印可见于其中。梁启超在《中国人的强国梦想》中记述了一些青少年留学生的事迹。这些青少年留学生自谓“生成是看勿起那满洲政府的功名”[11],但是他们还是想方设法参加科举考试,口是心非,旧式权位思想依然左右他们的行为。向恺然的《留东女学生黑幕》的故事情节遵循了“因果报应”的佛家思想,亦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因果观。该书亦探讨了传统道德与自由的问题,以生动的语言描述了留学生在“新”与“旧”之间的徘徊景象。比较晚出现的《围城》塑造的各式人物都带有“传统”气息。留学国外回国担任“三闾大学”校长的高松年“研究生物学的时候,学到西洋人相传的智慧”。同时,他在人际关系处理中游刃有余,并提出“对什么人,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12]。这体现了他深知以社会各个单元为元素、各式人物为依托的“中国人际关系学”。还有一些留学生被描述得不堪入目,“出洋子弟改洋装,辫发无存祖制忘”[13],“倚徙华洋之间,往来主奴之界,这就是现在洋场上的“西崽相”[14]。很显然,这是对洋化留学生的排斥,亦是中西文化冲突的集中体现。

文史文本里还记载了女性留学生,这些异于“传统”文化,又恪守“礼节”的留学生为离乱的晚清社会增添了一道别样的风景线。然而,最初有很多女留学生不是只身前往异域他乡留学,而是跟随其父、兄、夫、婿等一起出洋,进行伴读或游玩。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女性留学生越来越多,而且很多女性是只身前往海外留学,大大超出了清朝统治者的预想,这也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传统观念碾得粉碎。1872年,年仅8岁的金雅妹随美国人麦嘉缔赴日本生活,不久后便赴美国留学,被后世称为中国近代第一位女留学生。1904年7月,秋瑾不顾家庭的激烈反对,自费东渡日本留学,后来投身革命,为国捐躯。1905年,获得官费留学资格的女子留学生,仅湖南一省就有20人。[15]然而,当时的日本人对中国女子留日学生的印象较好的主要原因是中国女子的“举止娴熟,志趣高尚,对日本人亦不敬畏,彬彬有礼,为日本妇女所不能及”[16],这些其实都是中国“传统”女子的形象。但是,女子留学生不时反抗这种似乎是“先入为主”的角色定位。她们用潜移默化的精神支配自己的“洋化”行为,成为中国妇女解放的先行者。与日本人的评价相反,当时中国的《北京女子报》批判中国女子无所事事,只会闲暇时卖弄风月,而西洋之女性经济自主,人格独立,具有博爱精神。这些加剧了女留学生冲破“传统”罗网的决心。这些女留学生在传统与现代间挤道,碰撞人生。中西文化冲突横亘在留学生与社会之间,是阻碍留学生彻底西化的一种力量。这也表明,留学生本身就是中外之间的矛盾体。

近代文史文本中还对留学生的性别观进行阐释,用凄婉而动人的故事来诠释主题,发出议论,阐明道理,这正是塑造区别于传统女性的关键因素。张爱玲的《金锁记》里讲了留英学生佟振保的爱恋故事,他眼里的中国女子留学生喜欢矜持作态而难以接触,故而寻花宿柳,自甘堕落。很显然,张爱玲笔下的中国女子留学生只是保留“传统”的一尊不食人间烟火的塑像,接受众多慕名者的膜拜而无法触及,成为一种构想的物外文化元素。通过文史手法书写与自我解剖的留学生,游走在“新”与“旧”之间,总体趋势是在传承历史文化的同时,肢解传统板块,然后向新的社会形态迈进。一般来讲,新史学与新文学对留学生塑造的目的在于为新思想摇旗呐喊,也体现了向世界潮流亦步亦趋。这种二元文化现象是个体文化创造与集体的历史潜意识共同作用的结果。个体的创造未能被精英阶层完全接受,传统文化的符号亦与拉丁字母迥异而导致激烈碰撞。因此,出现“旧”与“新”之间错位,传承与融入成为矛盾而又并行的文化行为。

四、民族与国家:近代中国留学生的民族与国家认同

留学活动是文化活动,亦是政治活动,涉及两国之间的文化教育、经济等各个方面。中国近代留学生在社会构建与自我构建的过程中,表现出对国家命运的关心,对民族前途的忧虑。在维新变法、君主立宪、新旧民主主义革命等的历次救亡图存的活动中,留学生都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1902年,避难游学日本的梁启超在《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一文中,先阐释了“中华”概念,接着正式提出了“中华民族”一词。实际上,西方列强的入侵致使以“爱国主义”为主要内容的民族精神得以在“救亡图存”中逐渐释放,“中华民族”观念也逐渐形成。梁启超在《新史学》中将中国古代、近代历史语境与西方的古代、近代历史语境进行比较,阐释了民族主义,这种论调与孙中山的“民族主义”有相同,亦有不同。梁启超认为培养新民是强大自我的基础,可谓是“万派横流置此身,平生怀抱在新民”[17]。以“革命”为职业,游历欧美、日本的孙中山则提出了“训政为民”的概念,“此革命方略之所以有训政时期者,为保养、教育此主人成年而后还之政也”[18]。1910年,梁氏比较系统提出了近代国家的概念,“国家者,在一定土地之上。以权力组织而成之人民团体也”[19]。梁氏还提出了“民族建国”的主张,他认为民族主义的根源在于“民族”精神,必须以民族主义构建民族国家,而国家的重要任务是对民众“以铸以陶”。梁启超的“民族国家”观是留学生中最具有代表性的,许多留学生受其影响。留学日本的“革命”派,陈天华写下了著名的《狮子吼》,采用倒叙法层层展开,从汉族政权光复后,描述半个世纪的社会繁华景象,再叙述“光复”前的群众在民权村进行革命活动,从大汉族主义情怀出发,号召民众推翻君主专制,建立新的民主共和国。这种民族与国家的概念与梁启超和孙中山都有所不同,梁启超与孙中山后来都摒弃了“大汉族主义”思想。但是,陈天华的“洒去犹能化碧涛”之冲天气,久久回响在当时的留学生群体中间,为革命起到了振聋发聩的作用。

受到梁启超、孙中山、陈天华等人的影响,一些留学生以“计利当计天下利”为座右铭,以民族与国家利益为重。诚然,留学生出国动机多样,无论是出于私欲,还是由于公求,抑或是源于家需,出国时都高喊着“救国”的口号。然而,民国初期的留法勤工俭学热潮印证了梁启超等人的最初预想。1920年9月,曾琦在法国给国内的田汉的信中指出,有相当多的人怀有信仰来到法国留学。1922年12月19日,《大公报》刊登了留法勤工俭学生的访谈。一位勤工俭学生说道:“只要学得专门的学问,回国拿得出来,也不负此一行。”[20]然而,留学生感情世界异常丰富,或消极厌世,悲天悯人,或豪情万丈,积极进取,或事不关己,静对万物,等等。但是,他们所处的时代将他们推到历史的风口浪尖,个人浮躁的心态、琐碎的生活等都受政治话语的影响。甲午战争后,中国人才开始有了普遍民族意识的觉醒,这在留学生身上得到反映。清廷也感受到外来的巨大压力,决定向国外多派留学生。1898年,百日维新期间,杨深秀奏呈《请议游学日本章程片》,“助吾自立,招我游学,供我经费,以著亲好之实”[21],并在一定程度上规范了留学政策。此后,中日关系以留日生为谈资,暂时得以缓和。一些时政要人称“向成功的国家学习”,这才是一股“新风”。在日本,一些留学生学校拔地而起,数量不断增多。1902年,在日本成立了清国留学生会馆。[22]至1906年,在日本,超过50位中国留学生的学校已有50多所,留日大潮逐渐形成。这一时期,留日生从日本转译了许多外语词汇,如“民主”“政策”“共产主义”等,这些词汇是构建现代汉语的重要元素。留日生还阐释了“民族与国家”的涵义,经过留日学生的传播,近代民族与国家的概念与意识被人们广泛接受。

庚子事变后,民族主义与国家主义意识渐浓。排满、拒俄、反对封建专制成为留学生的政治行为。1900年10月,革命党人领导的惠州起义失败,但此次事件使革命党人在群众中的影响力逐渐增强,尤其是在留日学生中间,这些留日学生对腐朽、专制的清政府愈加不满。1903年是反满民族革命取得重大进展的一年。同年1月29日,受孙中山影响的刘成禺、马君武在东京留学生集会上演讲,公开表明唯有排满革命才能确立民主国家的观点。与此同时,拒俄运动逐渐展开。4月29日,留日学生在日本东京锦辉馆举行大会抗议,留学生们要求成立拒俄义勇队,誓与沙俄决战沙场,他们迸发出的爱国情感转向了指向清政府腐朽统治的实际斗争。由于清政府的阻挠与压制,“拒俄运动”失败。此后革命党人领导的革命斗争次第展开,清政府终于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1915年1月,日本向中国政府提出旨在灭亡中国的“二十一条”。1931年9月18日,日本发动非正义的侵华战争。留学生的民族主义思想进一步激发爱国热情,对日本憎恨进一步加强。与此同时,在国家屡屡受侵犯与国内毫无生机的政治机器操控之下,一些国民呈现哀颓之态与麻木不仁的举止。曾留学日本的鲁迅经常与友人讨论改造国民性的问题,他针砭时弊,认为需要广泛动员民众,以文学为旗帜,大声呐喊为震醒“铁屋子”里的人,“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23],构建一个特殊的历史群体,这个主体就是跻身于世界秩序的民族国家。这个时期,留学与救国绑定在一起似乎已经成为“留学”的前提条件。留学不易,求学艰苦,回国报国亦不是一帆风顺,国势衰微带给留学生难以消除的忧虑。留学潮中的民族主义叙事再次展现了留学生的归属感。人在异国他乡,因族群问题是否受到欢迎或排斥与国家的强势与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民族主义的话语支配下,留学生国家认同与身份认同感进一步加强。留学生归国后的文化再适应亦能加强民族认同感。在民族与国家的发展张力上,留学生形象遂折射成为社会镜像。

五、总结与思考

留学是此国与彼国之间的文化交流活动,留学生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留学生亦被称为“留洋生”“游历生”“游学生”等,而“留学生”一词被官方与民间普遍接受。汉唐时期,中国就有前往印度学习佛学,这些人是最早的“留学生”,而真正意义上的留学生是在1840年之后逐渐形成的。1872年,第一批中国近代官费留学生赴美留学[24],此后形成了两次留学大潮。留学生回国后参加社会建设,与社会展开互动。

在传统的历史叙事中,留学生均被塑造成时代精英与文化创造者。他们历经文化的迁移后,回归本土,将中外文化融合,对文化进行创新性发展,促进社会转变。1979年后,“现代化”研究范式在史学界普遍运用,留学生与近代中国社会发展问题成为炙手可热的焦点,留学、学习、归国与推动社会发展成为中国近代留学史研究中不可或缺的元素。宏大的历史叙事揭示了中国近代留学脉络,折射了留学生的心态,但无法呈现留学生的整体社会面貌。实际上,中国近代留学生面貌多样,性格万千,经历的生活色彩斑斓。英国新文化史学者彼得·伯克(Peter Burke)提出了表象史,指出要对自我、民族及他人等的形象、想象及感知。[25]以表象史为视角,将历史叙事与文学叙事有机结合,借助“语言”中介转换历史场所,加强对留学生的历史记忆,呈现出留学生的整体社会镜像。因此,进一步丰富留学文本,对文本进行细致分析,密切文本与研究者的联系,是展开留学生表象研究的基础。无论是历史叙事还是文学叙事,其目的在于更好地加强对留学生的历史记忆,强化历史性场所,刻画留学人物本身。后者展示了留学生的“七情六欲”,还不断地对留学生进行“解剖”与“分析”,反映着留学生心灵世界与整个社会,塑造他们的群体社会面貌。

众多的留学生有着不同的人生经历,呈现不同的风貌。晚清时期,留学生的所见所闻录、书信、公文、小说等次第出现,留学生不断被书写,世人了解到留学生的更多面貌。民国时期,关于留学生的日记、自传、小说、著作及相关的史料等不断涌现,留学生的自我构建意识亦逐渐加强,为留学生的形象构建奠定了物质与精神基础。文史叙事中的留学生形象有正面与负面之分,躬行意志、壮士豪情、英雄气概、“以天下为己任”的风范等是留学生“正面形象”。与之相反的是负面形象,“颓废型”“怯弱型”“西崽型”等多种负面类型的留学生形象被塑造。正面形象与负面形象是记取留学生的文化符号,也是留学生在文史双面书写下的特征呈现。

近代中国历史的大变动带来欧风美雨,留学生的“官本位性”与“自由浮动性”若隐若现。一些留学生披着“求新学”的外衣而希冀进入仕途,“能出人头地,得一翻译或洋务委员之优缺乎”[26]。为此,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找靠山,拉关系,谄媚权贵。另外一些留学生归国后不与官府联系,自由飘行在社会中,寻找文化支点,委身于其中。然而,大部分留学生拥有的传统“文士”之风逐渐变弱,却依然有执拗而“保守”的留学生拖辫吟诗,拒绝进入“浩浩荡荡”的世界潮流之中。一些女子留学生为追求个性解放与自由平等,奋力地挣脱思想链锁,信马由缰,兀自奔行。留学生在异质文化下游移,徘徊在“传统”与“现代”之间,一方面,选择为民族与国家建设相适应的外来文化对传统文化进行改造,另一方面,在传承传统文化的同时对外来文化进行删留。与此同时,在外来侵略势力与国内统治政权的双重压力下,留学生不但传播了民族主义与国家主义的思想,而且增强了民族与国家认同感,投身到话语的实践或革命的洪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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