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陈毅军长的托付（上）

文 彭辰阳

陈毅

坐落在盐城市建军路上的新四军重建军部纪念馆内，每天的参观者络绎不绝，其中的一组陈毅向开明士绅邹鲁山托子的雕塑更是引我驻足良久。随着讲解员的介绍，我的思绪穿越到80多年前的1942年。

“买”来男婴，乳名“小侉”

1941 年1 月，国民党在第二次反共高潮中，制造了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当月20 日，中共中央军委发布在苏北盐城重建新四军军部的命令，任命陈毅为代理军长，张云逸为副军长，刘少奇为政治委员，赖传珠和邓子恢分别为参谋长和政治部主任。25 日，新四军新军部正式成立，后驻扎在阜宁县西乡的停翅港。

1942年秋冬之际，天冷得特别早，凄风苦雨，没有棉袄穿的穷人们冷得瑟瑟发抖。一天，阜宁县东乡邹河村，开明士绅、射阳县首任参议长邹鲁山，突然抱回一个男婴，大红锦锻包着，看上去只有五六个月大。周围邻居都跑来看热闹，询问这是谁家的孩子？邹鲁山笑答道：“这是我花十块大洋从潮河（今响水县灌河）北一个逃荒的侉子（那里的人口音有点侉）手中买过来做儿子的。”

为掩人耳目，在此之前，他还抱着这个婴儿到育婴堂转了一圈，并预先和夫人陶淑秀统一口径，一口咬定是从逃荒人手中买来的，双方互不相识，有谁还能找到这个逃荒的“卖主”呢？

因为邹鲁山只有3 个女儿，更因为此地无子的人家有抱男孩“压子’的习俗，邹先生又告诉邻居们这个婴儿乳名就叫“小侉子”，大家也就不奇怪了。

据邹鲁山长女邹人煜回忆，那时她才13 岁，见到了小弟弟，真是喜从天降。

从此，周围邻里对婴儿来历都深信不疑。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婴儿竟是陈毅和张茜的爱子陈昊苏。

陈昊苏出生于1942 年5 月25 日，当时陈毅并不在夫人张茜身边，接生的奥地利医生罗生特很难理解共产党人的感情。几天后，陈毅从前线风尘仆仆回到家中，还受到罗生特的斥责。张茜让丈夫为儿子取个名字，陈毅说，战事太忙，我来不及动脑子多想，说实话我现在连做父亲的思想都没准备好呢，这样吧，孩子出生在停翅港的侉周村，就先取个乳名叫小侉吧。

围棋结缘，赤忱托付

开明士绅邹鲁山是地主家庭出身的知识分子，毕业于东南大学，后来在上海执教，“七七事变”后他回到故乡。目睹日军侵华种种暴行，他满腔悲愤，经常慷慨悲歌岳飞《满江红》，声泪俱下，奋笔疾书“还我河山”，自己带头捐资，组织地方武装还击日伪军小股武装，保护乡人的安宁。

1941年夏初，邹鲁山组织几个庄子的民团，用土炮、步枪、猎枪等武器，在射阳河南芦苇荡中伏击小股日伪军多次，还曾击毙一名在汽艇上耀武扬威的日军，吓得艇上其他日伪军立马开足马力溜之大吉。但是，他对我们党和新四军却缺乏了解。后来看到新四军不拿群众一钱一线，纪律严明，对老百姓秋毫无犯，亲如骨肉，还帮助群众发展生产，和刚离去的韩德勤部队成了鲜明的对照，他这才逐渐消除了疑虑。我党在解放区对开明士绅和知识分子采取团结的政策，将他们吸收进参议会，邹鲁山也是其中的一个，他先在盐阜区首届临时参议会上，当选为盐城行政公署行政委员；1942 年4 月，又当选为新开辟的在阜宁县大顾庄成立的射阳县首任参议长。而这都是陈毅提议有众多民主人士表决推定的。

在此以前，还有一段二人因围棋结缘的故事。素有儒将之称的陈毅喜爱围棋，戎马倥偬间隙，他想松弛一下高度紧张的神经，听说邹鲁山是支持抗日的开明士绅，又是围棋高手，家中有围棋，便觉得还可以借围棋投石问路，团结更多党外力量。

1941年冬天，他修书一封，曰：“鲁山先生勋鉴：闻君有围棋，若此事属实，能否借我一用？如方便，请至我处一叙。陈毅。”陈毅托负责东乡工作的敌工部干事张剑秋向邹鲁山借棋，并嘱咐要十分谨慎有礼貌，尊重邹先生，不能给邹先生添麻烦。

邹鲁山接信后十分高兴，他没想到新四军的军长会有如此雅兴，且诚恳谦恭，主动和他这个旧知识分子交往。邹鲁山顿生仰慕之情，连忙寻找围棋。可由于兵荒马乱，许多东西都收藏起来了，翻箱倒柜找了半天，只找到一副质量较差的。他深怀歉意，托小张转告，他还有一副质量好的围棋，一旦找到立刻亲自送给陈军长。一个多月以后，小张因工作再次路过东乡邹鲁山家，邹鲁山告诉小张，质量好的一副已经找到，并和小张一起去见陈毅军长。

“欢迎欢迎，早就听说你邹先生是支持抗日的开明人士，今日幸会！”陈毅打开赭色香瓜形的一对漆器盒，分别倒出棋子。黑白二色棋子徐徐落下，铮铮有声。陈军长一眼便认出这是著名的“云南围棋子”，质量上乘，热情地邀请：“邹先生，我们先干一仗。”

就在那时，邹鲁山结识了陈毅将军。邹先生向陈将军索诗，陈毅一笑：“余回避诗坛久矣，诗文存者百不及一。且吟一首，请先生赐教。‘廿年革命几人存？国共纠纷应细论。抗敌救亡凭正气，特工党恶凿离痕！逋踪不少逃边境，胥首还多系国门！何处光明留净土，选看敌后万年屯’。”

陈毅将军诗中有一股浩然正气，那恢宏的气度、磊落的胸怀、文情并茂的谈吐和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指挥才能，都使邹鲁山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畅谈通宵，陈毅开诚布公，对国事谈了许多见解，对邹鲁山来说是闻所未闻，大大增进了他对共产党的了解。

回到家来，邹鲁山眉飞色舞，逢人便说共产党内真有人才，陈毅的胸襟和抱负和那些腐败的国民党军官真有天壤之别。以后他又和陈毅接触多次。陈毅喜得爱子时，邹鲁山和陈毅另几位党外朋友还曾登门贺喜，陈毅夫妇婉拒贺礼，用一碗小面款待邹鲁山等人。

戎马倥偬之余，陈毅多次和邹鲁山下围棋，邹人煜回忆以上这些往事时赋诗感慨：“红烛高照论古今，倾谈一夕竟知音。嵯峨肝胆分明见，敢向斯人托死生。”

1942年底，陈毅军长率部挥师进军淮南的盱眙黄花塘。那时张茜刚生爱子不久，军中携带婴儿深感不便，陈毅经过和张茜商量，觉得邹鲁山豪爽可靠，又有正义感，想把孩子暂时托付到他家抚养，张茜虽有不舍，但迫于军情紧急，便也赞同。

临行前两日，陈毅来到邹鲁山家中，先是照例摆开棋盘厮杀。没想到第二盘一开始，陈毅就把一个小“兵”推到对方的“将”前。邹鲁山心中一咯噔，知陈毅一定是有要事前来，便让一旁观棋的弟弟和侄儿退下，问：“陈军长今天决不是为下棋而来吧？”陈毅敛起笑容，郑重而又诚恳地说：“陈毅今日登门拜访，有要事相求。”随即便把来意说了一遍。邹鲁山听后，深感其诚，万分激动，站起身，两手抱拳至前胸，十分坚定地说：“军长如此信任邹某，邹某义不容辞，请军长放心，我在公子在，哪怕肝脑涂地，也万死不辞，我以一家三代六口性命，保证公子万无一失！”

陈毅上前一步，紧紧握住邹鲁山的手，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尔后，张茜当即整理婴儿衣物，把孩子交给了邹鲁山。这是多么赤忱的信任，多么忍痛而又果断的分离啊！

陈毅当时已四十出头，这是他的第一个儿子，珍爱之情是可以想见的，如今竟把小生命慨然托付于他，怎不使邹鲁山感激这知遇之恩呢？（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