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老庄学说为当今生态文化建设提供的思想资源
2023-04-20张凌杰
张凌杰
(四川省环境政策研究与规划院,四川 成都 610093)
于中华文明之精髓,在道、在身、在行、亦在理,就其成理而言,因其循道,而具有可说能说之性,进而呈现出所说所指之物与象,纵以“文辞”讲理多属“型、器”层面,也并不妨碍今人去研究、去探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及其精髓。老子和庄子学说(以下简称“老庄学说”)蕴涵丰富、深刻的关于自然生态的智慧,其可为当今生态文化建设提供深刻、丰富的学理资源、价值观念和心灵观照,在今天发挥这一优秀传统文化精髓的现实意义是完全可能的,也是必要的。老庄学说所关注的自然,不仅是作为所谓“客体世界”的自然,在根本上更是包括人(所谓主体)在内的人与自然、天地万物的道统之“圆融一性”。在不断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和中华文化影响力的今天,结合当下的话语体系,对老庄学说中天地自然之存在、自然生态系统、人与自然关系等方面的“学说”加以梳理、提炼,尝试归纳出其中天人合一、以天合天的“一体存在观”,自然一齐、天地通一的“万物均等观”,循环相生、周行不殆的“生息循环观”,衣养万物、开天之天的“藏养生发观”,用依自然、续用有度的“合理利用观”,守道知足、以平为福的“平素生活观”,以及美在自然、大观自在的“自然美学观”等思想观点,力争为当今生态文化建设提供思想资源和学理参考,服务古为今用、以古鉴今、返本开新、守正创新。同时,笔者深知,对老庄关于天地自然之存在、自然生态系统、人与自然关系的“学说”予以“分类”梳理,将不可避免地未能全面对其“整体气质”“终极关怀”予以“呈现”;尽管如此,仍有理由诚敬地体悟、讨论其中可为今人所“用”、所“思”的自然生态“智慧”,亦可尝试为当今生态文化发展与繁荣提供有益的“学理”参考,此中有失准确周祥处恳拜方家海涵、指正。
一、论“天人合一”
老子明确表达了“天人合一”的主张,他体证并论述了“道”是宇宙之本、变易之基,此“本”、此“基”既指向源头之所在,又指向规律之所显。老子提出,宇宙有“四大”,“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二十五章》)[3]169意即在道、天、地、人“四大体系”中,人只是其中之一。老子提出,“人”并非宇宙中的独“大”者,这与西方文明中出现过的“人类中心主义”“自我—个人主义”等思想主张有着很大的差异。“人”非应然,而是已然、自然须“法地、法天、法道、法自然”,此即所谓天与人不相胜也。的确,老子也体证并指出了人之“大”性,但此“大”并非自我中心的自大、自恋,而是缘幸得人的性命之“大”,此“大”性更与天地自然相通;所谓自大、自恋,反倒是人之狭隘、渺小自我意识的体现,是“无明”的妄知。天地万物的生存、变化与发展都离不开自然生态,万物之间的相互联系也共同构成了自然,万物是在一定的自然生态条件下产生的,最后又自然地复归于其中,并继启变易。正如老子言:“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老子·十六章》)[3]134
庄子亦言:“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庄子·内篇·齐物论》)[4]72,88,“道者,德之钦也;生者,德之光也;性者,生之质也”(《庄子·杂篇·庚桑楚》)[4]713。万物为“一”、循“一”,天地自然与“我”相通,并系于“一”道;道是德所“依循”的,生是德所“承衍”的,性是生的质地,这呈现了道之变易在不同阶段、层面、维度上所发动的样态与遵循。当人的行为依“道”而自然展开,天人关系便呈现为“最高”境界。故庄子言:“夫明白于天地之德者,此之谓大本大宗,与天和者也;所以均调天下,与人和者也。与人和者,谓之人乐;与天和者,谓之天乐。”(《庄子·外篇·天道》)[4]396此意指,体会到天地之德的所在、所宗、所行、所显,便自然可作为与天地相和谐、相同一之人,其行为自然地体现天地之道,以此(境界)调和天下万物、万事,将得人之和谐。与人和谐称为“人乐”,与自然和谐称为“天乐”,庄子此处的“和”故可理解为“天人合一”。庄子又讲到,“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庄子·外篇·至乐》)[4]534此“机”即指天地运化之“机”,也可作自然变易“抱一之妙”的理解。人类不以其为万物中心而自居,自然地感悟到天地、世间之中的“机”,能修得、体验顺“天、地、人之道”而为“无为”、为“无为之大为”的状态。
老庄的“天人合一”主张并非是对人与自然间“应然”关系的展望和设想,而是对人与自然间统合关系之自然性、实然性的论述、强调与呈现。如果人们在意识中“决定”不与天地“相同”“相通”,而刻意去相“违”、相“害”,天地也会用“对应”于后者的结果反作用于人。道家“以天合天”或“法天贵真”思想在现代仍有其重要的社会价值。[5]77人因自然而生,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当人类无序开发、粗暴掠夺自然时,自然的惩罚必然是无情的。人类对大自然的伤害最终会伤及人类自身,这是无法抗拒的规律。[2]360-361
二、论“万物一齐”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老子·一章》)[3]73,“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老子·四十章》)[3]226。天地有始,万物有母,“道”是天地万物的起源与根本,因其运化、变易而生天地万物。“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老子·四十二章》)[3]233此处的“一”可被理解为承道之“始基”“元气”,抑或理解为初生运化的混沌之力,万物续化此“一”而得以生生和延续。老子进一步论及“一”之道性,“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老子·三十九章》)[3]221,可谓,道生万物,而万物均享其“一”。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上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庄子·内篇·大宗师》)[4]213可见,“道”不仅“生”天地万物万事,且时时显隐、物物享之。“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故万物一也,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气耳。’圣人故贵一”(《庄子·外篇·知北游》)[4]646,进一步强调了人和天地万物都顺承于、衍生于“道”“一”“气”,也因其所运、所化、所易,是谓万物平等,圣人对待天地万物是无分别的。故庄子言,“万物一齐,孰短孰长。”(《庄子·外篇·秋水》)[4]492
每一个自然生态要素都有其作用功能、变化规律。人的命脉在田,田的命脉在水,水的命脉在山,山的命脉在土,土的命脉在林和草,[2]363山水林田湖草沙冰海是生命共同体。可谓呼应了,道生天地自然与万物,而万物因道而依一相承、相均。
三、论“循环相生”
“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老子·十六章》)[3]134万物生息相继,顺其自然而复循其道。此生息往复之理,便可叫做“常”,体会此“常”的深意,才能说是明“白”、知“道”、懂“理”。不体道之常,则易在执着中胡思妄为。深明常道之人,方显兼容、包容、有容,所谓“容者”去私而存“明”于公,顺天道而长久,便可免于灾殃。老子在“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老子·二十五章》)[3]169中论述到,生生相依、循环往复是“道之动”的重要表现之一;也揭示了“道”在生息间、反复间“一体两面”“渐进转化”等特性。今人一些只图征服自然的认识与行为,值得从中得以反思。老子还说,“天网恢恢,疏而不失”(《老子·七十三章》)[3]326,天地自然及其运化、演化、变易之法,并非由局限在日常事物表象甚至幻象中的狭隘理性所能及,在真实无妄的“道”中,不会遗漏其运化的任何一个必然环节。
“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非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万物皆种也,以不同形相禅,始卒若环,莫得其伦,是谓天均。天均者天倪也。”(《庄子·杂篇·寓言》)[4]836可见,万物都因其道以“种”而得生息,也凭借此“种”而演化(“种”可理解为缘之起、变之由、易之循),并以不同的表象与形态变换、更替和演化,正所谓,“开始”与“终了”恰如循环顺返的关系,不得止息。在当时的认识条件下,庄子也讲述了对有关循化变幻现象的认识,“种有几,得水则为继,得水土之际则为蛙蠙之衣,生于陵屯则为陵舄,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乌足之根为蛴螬,其叶为蝴蝶。蝴蝶胥也化而为虫,生于灶下,其状若脱,其名为鸲掇。鸲掇千日为鸟,其名为干余骨。干余骨之沫为斯弥,斯弥为食醯。”(《庄子·外篇·至乐》)[4]533-534
天地万物自生、自长、自荣、自灭,各得其所、各安其性、各运其行。[7]17自然生态系统的演化是以循环往复的形式,展现为持续、有规律的运动变化过程,系统内各要素也有规律地相互影响、转化,这正是自然生态运化、顺返、生生的“智慧”与“规律”。生态是统一的自然系统,是相互依存、紧密联系的有机链条。[2]363
四、论“衣养万物”
老子指出,天地万物“道生之,德畜之”(《老子·五十一章》)[3]260,此意即,道生万物,而厚德方能载物、衍物。“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德育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老子·五十一章》)[3]260可见,道生而德续,德者道之功,“一”承“道”使万物生,而“德”化内外生存之境使万物衍,崇道贵德使万物得以生衍,离道悖德使万物得以倾颓。人类应顺“德”而护万物生,对万物的孕育、成长、成熟予以保育调护。生养外物也不断其生生,帮助万物也不自持有功,引导万物也不宰制它们,此即最悠远厚朴的道德!“大道泛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而不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常无欲,〕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为大”(《老子·三十四章》)[3]203,此处的“衣”即依循、循护之意,顺养、承生万物却不主宰它们,描绘了人合天地的德境。
庄子在《庄子·内篇·养生主》中讲到,“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于樊中”[4]122,说沼泽地里的野鸡走十步啄到一口食,走百步方寻一口水,即便如此,它也不希望被圈养在笼中。可见,对人而言,不能站在“人类中心主义”的立场,以“己”度自然之规、改生态之则。“昔者海鸟止于鲁郊,鲁侯御而觞之于庙,奏《九韶》以为乐,具太牢以为膳。鸟乃眩视忧悲,不敢食一脔,不敢饮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己养养鸟也,非以鸟养养鸟也”(《庄子·外篇·至乐》)[4]530,说鲁侯杀牛宰羊去喂一只海鸟,演奏《九韶》妄图让它快乐,然而实际效果是海鸟却很“悲伤”,“胆怯地”不吃东西。可见,庄子反对“以己养养鸟”,主张“以鸟养养鸟”,“夫以鸟养养鸟者,游之坛陆,浮之江湖,食之鳅鲦,随行列而止,逶迤而处”(《庄子·外篇·至乐》)[4]530。故对待自然,人应“不开人之天,而开天之天,开天者德生,开人者贼生”(《庄子·外篇·达生》)[4]546,以自然之道待自然,是谓养德,而违“道”之“人为”则是非德性的,精致偏私难养万物之生性。
老庄学说强调了万物依自然之道而生、而循,倡导人应自然地护育它们,莫纵一己之私去贪断外物、损夺自然,这亦是古人在保护自然生态上的伦理修为。于今,要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生态环境,像对待生命一样对待生态环境,多谋打基础、利长远的善事,多干保护自然、修复生态的实事。[2]361
五、论“用依自然”
老庄皆认为“道”无所不在,并以“道”为最高“价值”,万物缘其而生、而呈、而用,道亦是万物“价值”“有用”之源。道生天地万物,是“生”之理,也是“价值”“有用”形成之学。“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老子·一章》)[3]73,此处,以“无”指天地始,以“有”承万物母,万物生于有,而有生于无;“无”可为虚、为变,“有”可为实、为定,两者交,可呈现出“阴与阳”“利与用”“精妙与端倪”。老子还借喻讲到,“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老子·十一章》)[3]115,说轮轴中“空”,却能承载旋转,器皿内“空”却能盛水取用,窗户为“空”却能为人所居,故谓“有”施其以“利”,而“无”成其以“用”。
庄子亦提出,天地万物及其千变万化都是有“价值”的。“天无为以之清,地无为以之宁,故两无为相合,万物皆化生。芒乎芴乎,而无从出乎!芴乎芒乎,而无有象乎!万物职职,皆从无为殖。故曰天地无为也而无不为也,人也孰能得无为哉!”(《庄子·外篇·至乐》)[4]522可见,就“价值”“作用”而言,万物都有功用,因物性不同,其功用也不同,此即“有用之用”。“无”指向道、指向变,其作用是创生、演化万物,此即“无用之用”。“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庄子·内篇·人间世》)[4]166,山木、膏火、桂皮、漆等皆有其自用,这是“有用之用”,世人多知“有用之用”(价值),而难晓“无用之用”(运化)。庄子认为,同样作为自然之用、道之用的“无用之用”亦有其值得“肯定”的精妙价值。“以功观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则万物莫不有;因其所无而无之,则万物莫不无……梁丽可以冲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骐骥骅骝,一日而驰千里,捕鼠不如狸狌,言殊技也;鸱〔鸺〕夜撮蚤,察毫末,昼出瞋目而不见丘山,言殊性也。故曰,盖师是而无非,师治而无乱乎?是未明天地之理,万物之情者也。是犹师天而无地,师阴而无阳,其不可行明矣。”(《庄子·外篇·秋水》)[4]488故可谓,万物各有其用,而各成其功。
老庄学说深刻地批评了“自然生态无用”“可被无度利用”等短视的观点与立场,而主张将天地自然的“有用”与“无用”,统化理解为道用、大用,此“道用、大用之用”在于顺护天地自然,故以此待自然方能长“为人所用”。于今,要深刻认识“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自然价值和增值自然资本,就是保护经济社会发展潜力和后劲”[2]361的重要性,使绿水青山持续发挥生态效益和经济社会效益。[2]361
六、论“守道知足”
“咎莫大于欲得;祸莫大于不知足。故知足之足,常足矣。”(《老子·四十六章》)[3]245人们若要维持生存,须从自然界中获取生存所需的各项物料,然而凡事有度,超过一定的限度就会适得其反,守足、知止才能让人们离险避患。“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今舍慈且勇;舍俭且广;舍后且先;死矣!”(《老子·六十七章》)[3]310老子一贯主张,作为天地间的个体,人的行为应依道纯厚、朴实自在,过一种质朴、同天地自然相和的生活,警醒各种偏私、享乐的诱惑,坚持同“道”一样的生活,实现平实而又丰富。老子建议,“治人事天,莫若啬。夫唯啬,是谓早服;早服谓之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老子·五十九章》)[3]288,此处的“啬”,指爱惜,人应当爱惜自然生态,爱惜自己的劳动收获,这样才能积蓄能量、厚孕根基。要做到“啬”,便莫深陷极端、奢侈、过度的行径。
庄子反对执着地把“身外之物”看得过重,并对消耗外界大量资材,以强撑、弥补、伪装自我而狂妄掠夺的行径,进行了快意的批评。他指出,“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贵寿善也;所乐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声也;所下者,贫贱夭恶也;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声;若不得者,则大忧以惧,其为形也,亦愚哉”(《庄子·外篇·至乐》)[4]519,“道之真以治身……今世俗之君子,多危身弃生以殉物,岂不悲哉”(《庄子·杂篇·让王》)[4]863,“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非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庄子·内篇·齐物论》)[4]58,“耳营于钟鼓管籥之声,口嗛于刍豢醪醴之味,以感其意,遗忘其业,可谓乱矣;侅溺于冯气,若负重行而上坂也,可谓苦矣;贪财而取慰,贪权而取竭,静居则溺,体泽则冯,可谓疾矣;为欲富就利,故满若堵耳而不知避,且冯而不舍,可谓辱矣;财积而无用,服膺而不舍,满心戚醮,求益而不止,可谓忧矣;内则疑劫请之贼,外则畏寇盗之害,内周楼疏,外不敢独行,可谓畏矣。此六者,天下之至害也”(《庄子·杂篇·盗跖》)[4]916。庄子指出,当人们焦虑地渴求能尽获天下之美服、权势、珠宝、声色、安逸、奢华等享乐时,对身外之物患得患失时,终生无明地劳碌却不知为何而活时,实在是既愚蠢又悲哀的,对外物世界、自然生态过分纵欲执夺,既毁个体生衍之“道”,更对外界自然造成破坏。故庄子指出,一者“平为福,有余为害者,物莫不然,而财其甚者也”(《庄子·杂篇·盗跖》)[4]916,倡导适度是“幸福”,多余生“祸害”,执着于财货尤为害人;二者“不侈于后世,不靡于万物,不晖于数度,以绳墨自矫,而备世之急”(《庄子·杂篇·天下》)[4]991,倡导不奢侈、挥霍和浪费,做到适度向外界索求,方能应对突发之变;三者“不累于俗,不饰于物”(《庄子·杂篇·天下》)[4]1000,倡导莫为世俗所累,莫执着于外物的矫饰;四者“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澹然独与神明居”(《庄子·杂篇·天下》)[4]1011,倡导人应依道之精髓、易之精微,过恬淡自在的生活。
以自然平和的道心对待万物,不贪生纵欲,不与自然逞强,就可以保持淳和之气。[6]18老庄崇俭抑奢、知足守道的“生活观”“消费观”,也是对现代社会中“物化”“商品—货币拜物教”(马克思语)等现象的批判,可以为充盈在物质主义、消费主义中的浮躁人心带来一阵“清凉”,具有重要的教化意义。今天,我们的社会正在实施全面节约战略,推进各类资源节约集约利用[1]50;大力倡导简约适度、绿色低碳的生活方式,反对奢侈浪费和不合理消费;广泛开展节约型机关、绿色家庭、绿色学校、绿色社区创建活动,推广绿色出行[2]367-368,正是对这一传统优秀文明理念的传承与发扬。
七、论“美在自然”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万物作而不为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老子·二章》)[3]80一般意义上去区分美与丑、善与恶的认识,区分“好看”与否、“好坏”之别的判断,刻意去改造美(善)、模仿美(善),实际上并未“树立”“修得”美、善在人、物、事之中的切身体会。体悟且践行“道”的人,切身地明了美、善之真意。自然生态并不需要刻意的、过多的人为雕琢,甚至破坏性打造、开发去“凸显”其美,其自然清朗、和谐同道、自然运化的状态本就是美,自然和谐“本”是美。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庄子·外篇·知北游》)[4]650可见,大道之美,美而不彰、润而潜藏。一位体悟到自然运化之道的人,顺居于天地自然中,在天人合一、顺生之境中体验美、感怀美。庄子又言,“夫得是,至美至乐也,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夫水之于汋也,无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于德也,不修而物不能离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庄子·外篇·田子方》)[4]623-624,此中,也传递出天道自然无需过多修饰,而自明、自呈为美的观点。庄子还讲到,“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以此退居而闲游,则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进为而抚世,则功大名显而天下一也。静而圣,动而王,无为也而尊,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庄子·外篇·天道》)[4]393,可见,守静时亦守本,纵清居固本、观自然之景,美已悄然住心。
老庄学说不仅崇尚自然之美,更主张“同于自然”“归真见世”去体验美,依“道”明“道”而生发美,这种体验美、生发美的“能力”也已然自具某种道德属性。于今,“环境就是民生,青山就是美丽,蓝天也是幸福”[2]362已成为人们的共识,人们越来越多地办成了“治山理水、显山露水”的好事,宁静、和谐、美丽的自然生态正加速走进今天人们的生活。
八、结语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强调,要坚守中华文化立场,提炼展示中华文明的精神标识和文化精髓,加快构建中国话语和中国叙事体系。[1]45当今的生态文化既涵盖人们在认识层面对待自然生态的观点、立场和思想,也包括人们在处理人与自然关系上的各类实践;既包括自然生态的人格化、社会化,也包括在人及其社会实践的生态化、绿色化,它作为一个开放的认识与实践体系,正随着我国文化事业的深入发展,特别是中华文明精神标识和文化精髓的深入提炼展示,以及生态文明建设事业的不断推进,而得到进一步繁荣。老庄“之学”是道家思想脉络中极为重要的节点,更是中华传统优秀文化的重要组成,其精髓至今仍是中华民族集体意识的重要背景,其所蕴涵的关于天地自然之存在、自然生态系统、人与自然关系等方面的丰富哲学思想、人文精神、教化方向等,能够为今人生存于世界,以及认识和改造世界提供有益启迪,也将为当今生态文化建设提供极其宝贵的思想启迪。同时,也需注意,传统文化在其形成和发展过程中,不可避免受到当时社会生产力现状、认识水平、社会制度等条件制约和影响,难免会存在陈旧性、局限性的内容表述。在为今天生态文化建设而学习、研究、传承和运用优秀传统文化时,应坚持结合今天生态文明建设实践和生态文化发展的实际进行合理“研判”,不可一股脑都拿来套用;应坚持有鉴别的对待、有扬弃的继承,既不搞厚古薄今、以古非今,也不搞教条主义、还原主义;应坚定文化自信,对优秀传统文化精髓加以深入梳理、创造转化,使之与现实社会相融相通,共同服务以文化人的时代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