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身份建构、文化认同与文明互鉴
——全球化视野下中国国家视觉形象设计的时代命题

2023-04-20朱橙

创意设计源 2023年1期
关键词:会徽建构文明

朱橙

一、文明冲突论与作为文化软实力的国家形象

国家形象是一个国家对自己的认知,以及国际体系中其他行为体对这个国家认知的结合,它是一系列信息输入和输出的结果,是一个结构十分明确的信息资本[1]。美国著名经济学家、新制度经济学代表人物肯尼斯·博尔丁(Kenneth Boulding) 曾指出,国家形象是人们在社会交往与互动过程中产生的一种对一个国家及其民众的主观心理预设。这种心理预设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对作为国家政治代表的政府理念、政府制度和政府行为的总体印象,即国内民众和国外民众对国家、国家行为、国家的各项活动及其成果给予总体的评价和认定。这种与国家形象关联度最直接的心理预设主要通过主流新闻媒介的方式进行传播和塑造。二是通过虚构的文化和艺术反映出来,体现为一种文化的“软形象”,相较于主流且直观的“硬形象”,这种“软形象”更像是润物细无声的春雨,在国家形象的建构和传达中因具有包容、感染和渗透的软性功能,而产生一种持久且潜移默化的磁性吸引力。

实际上,肯尼斯·博尔丁在 20 世纪 50年代提出“国家形象”这一概念时,正处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全球政治格局推倒重建的复杂形势中,彼时经历战争成长为世界经济和政治中心的美国,借着马歇尔计划援助欧洲重建的东风顺势进行本国文化的对外输出,并以其强大的软性吸引力间接建构和塑造了美国的国家形象。比如,以抽象表现主义艺术为代表的精英文化、以好莱坞电影和流行音乐为代表的娱乐文化,以及以可口可乐、麦当劳等为代表的快餐文化,在当时迅速占领了欧洲文化市场,并以其共有的价值观获得了较大程度的认同,与苏联在意识形态之外形成另一层面的对抗。这种对抗在冷战的铁幕下是隐性和间接的,但意识形态的冲突一旦退却,文化及其所处的文明体系将成为一种新的全球政治思维框架。正如美国当代政治学家塞缪尔·亨廷顿(Samuel Huntington)在《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一书中提出的极具争议的经典表述:“人们正在寻求并迫切地需要一个关于世界政治的思维框架。冷战期间,人们很容易把全球政治理解为包含美国及其盟国、苏联及其盟国,以及在其中发生了大量冷战斗争的不结盟国家组成的第三世界。这些集团之间的差别在很大程度上是根据政治意识形态和经济意识形态来界定的。随着冷战的结束,意识形态不再重要,各国开始发展新的对抗和协调模式。为此,人们需要一个新的框架来理解世界政治,而‘文明的冲突’模式似乎满足了这一需要。这一模式强调文化在塑造全球政治中的主要作用。”[2]1-2

塞缪尔·亨廷顿在 20 世纪 90年代初提出的“文明冲突论”敏锐地察觉到了冷战之后的世界格局逐渐倾向各国对自身文化及其文明的建构与传播。这对理解国家形象的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即如果说在冷战及其之前的时代,政治与经济地位构成了国家形象的绝对核心,那么到了后冷战时代尤其是全球化时代,文化逐渐成为国家形象的另一个核心。因为“在全世界,人们正在根据文化来重新界定自己的认同。文明的分析框架因此提供了一个对正在呈现的现实的洞见。它也提出了一个全世界许多人认为似乎可能和合意的论点,即:在未来的岁月里,世界上将不会出现一个单一的普世文化,而是将有许多不同的文化和文明相互并存……在人类历史上,全球政治首次成了多极的和多文化的”[2]2。

文化是一种可以为世界文明作出贡献,并为其他国家民众所欣赏的、有吸引力的源泉,故而文化的软实力也等同于国家形象的竞争力。回顾最近 30年的世界历史,从广义的文化层面透射和反映出的国家形象越来越被主流话语接纳,尤其是随着国与国之间在政治体制和经济贸易等方面的相互依存而产生的全球意识的日益崛起,作为文化软实力的国家形象的建构和传播得到越来越多的重视。将本国优秀文化进行对外输出,并吸引世界各国的目光,进而达到文化认同的目的,正日益成为国家形象建构过程中不可或缺的手段。

二、中国国家视觉形象设计的阶段性特征及其历史变迁

作为文化软实力的国家形象自然有着诸多表现载体,既有隐性的心理传达,也有具体的视觉呈现。就后者而言,虽然具体的视觉呈现只是国家形象构成的一部分,却是国家形象最为直接的展示和观感。就视觉呈现的构成而言,国家视觉形象既包括能代表国家主权、作为国家和民族象征的主体标识等核心形象,比如国旗、国徽,也包括作为交换媒介和流动资产的国家货币等辅助形象。此外,还有国家重要建筑、国家重要活动的艺术形式,以及所有能代表国家形象的产品品牌等。主体标识等核心形象是国家和民族的象征,也是国内民众和国外民众对一个国家形象产生认知和了解的首要媒介。在全球化的今天,无论是媒介渠道,还是理解角度,在视觉领域对国家形象的认知正变得越来越多元化,这使得不同时代的人对国家视觉形象的理解产生很大变化。这种变化尤其体现在中国国家视觉形象的历史变迁中。

新中国成立初期,面对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全球政治格局的推倒重建和美苏争霸的复杂、动荡形势,对内稳固政权、凝聚广大民众的集体力量建设国家是最为紧迫的任务。彼时中国国家视觉形象设计以建构红色人民政权和凝聚社会主义建设为核心要务,无论是以充满象征意义的五星、以红色为主体的国旗,以及以国旗、天安门、齿轮、谷穗为主要元素的国徽和政协会徽等核心形象,还是以社会主义建设为主景内容的第二套、第三套人民币,以及相关海报和邮票等辅助形象,哪怕是人民大会堂、人民英雄纪念碑等代表国家政权或国家礼仪的建筑空间的形象风格及其装饰纹样,都体现了这一特点。从文化角度来看,这一阶段中国国家视觉形象的塑造,更多体现的是一种独具中国历史印记的红色文化或革命文化。无论是国内民众还是国外民众,彼时对中国国家形象的总体认知大抵如此。

然而从 1978年开始,这一情况悄然发生转变。国家层面做出“对内改革”和“对外开放”的伟大决策,为中国重新融入世界体系打开了大门,由此开启了中国由世界舞台边缘走向世界舞台中央的伟大征程。相较于建国“十七年”时期(1949—1966),改革开放初期中国国家形象的建构带有自发性,其辐射面不只是国内,更是将国际影响纳入考虑范畴。从这时候开始,中国国家视觉形象的建构在凸显国家和民族身份的基础上进行了多元化主体叙事,因此具备了更加丰富的意义和维度,扭转了民众对中国是一个“红色国度”的单一印象。

2001年对中国的社会经济发展和国家形象的建构与治理而言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年份,这一年,中国正式加入世界经济贸易组织。对世界而言,这是一次经济地理大发现;对中国而言,这是迈入一个新的开放时代,中国自此成为全球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从政府主导型的政策性对外开放到市场主导型的体制性对外开放,中国的国家形象变得更加立体,以全面展示中国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的发展程度和发展水平为主要任务。在这一阶段,中国国家形象的视觉呈现在传播渠道和表达内容上都更加多元。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尤其是中国与世界各国全球化关联的加剧,中国国家形象的建构开始走向一种理性的自觉,这种自觉以重新发现中国传统文化在知识经济时代的新价值为标志,进而引发国家和民众对国家形象进行新的解读[3]。正是这种新的解读带来认识论的转变,使中国国家形象的建构与传播被正式贴上“文化软实力”的标签。不仅如此,文化也被中国化为国家软实力战略的核心,其中,中国优秀传统文化是最有价值的来源[4]。这种面向传统文化的回归与再造明确且清晰地体现在 21 世纪以来中国国家形象的视觉呈现中,无论是以国家形象宣传片为代表的官方性质的视觉形象,还是以奥运会、世博会为代表的大型国际赛事或活动,甚至是在民间自发组织的视觉文化交流中,传统文化都是中国国家视觉形象的核心构成。

从以内为主到内外兼顾,从以绝对政治的核心形象为主到政治、经济与文化的多元裂变形象,从革命文化的记忆到传统文化的回归,就视觉层面而言,中国国家形象经历了一个历时性的阶段变迁,这种变化的发生离不开前面所说的冷战之后文明秩序的重建,文化作为国家软实力的宏大叙事。在强调文化输出的当下,国家视觉形象的内涵及其意义的外延对具体的设计提出特定要求,毕竟设计是国家视觉形象塑造与传达的落脚点之一。那么,在全球化时代,这种特定要求是什么,如何在设计中通过特定方式(比如特定文化符号的选择与处理)满足国家视觉形象塑造与传达所必需的要求,是国家形象建构成功与否的关键。

三、全球化视野下中国国家视觉形象设计的时代命题

在当前的全球化进程中,在世界各国都将国家视觉形象作为一种“文化软实力”予以塑造的趋势中,在各种文化乃至文明互相冲突、对话与交融的时代潮流中,国家视觉形象尤其是处于国际关系体系中的中国国家视觉形象,在具体的设计过程中应考虑三个方面的因素:其一,国家视觉形象代表着一个国家或民族某一方面的典型形象,在设计时必须将国家或民族的身份构建纳入思考范畴;其二,国家视觉形象为实现作为“文化软实力”的柔性吸引功能,必须在传播过程中获得一定程度的文化认同;其三,以应对人类共同挑战为目的的全球价值观开始形成,尤其是在中国率先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全球治理观下,以文化为核心的国家视觉形象设计应以文明的互鉴与共荣为根本意趣和旨归。在本文,笔者以中国为例,筛选相关国家视觉形象设计实例进行详细论述。

(一)身份建构

国家层面的视觉形象设计首先应考虑如何建构和体现国家或民族的身份。民族和国家可以被定义为一个象征的、文化的结构以及政治实体。根据文化政治学的表述,一个国家或民族往往有着深刻的根源,总是建立在前政治、文化和种族认同的基础上。事实上,民族主义是一种以文化主义为中心的政治意识形态。正如斯图尔特·霍尔(Stuart Hall)所说:“民族或国家从来不是简单的政治实体,它是一种象征性的形式,即一种表征体系,这种表征体系最终产生了国家或民族是一种‘想象共同体’的观念,我们可以从它的意义层面来识别,这种意义辐散在宗教、语言、历史、价值、习俗和体制等文化的各个方面。”[5]355本尼迪克特·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在关于作为“想象共同体”的国家或民族的表述中明确指出,基于一种集体意识的文化是国家或民族身份建构的核心。具体而言,国家或民族的身份是在国家叙事的基础上建构起来的,由特定民族的集体记忆、国家符号和历史事件构成,它是一套故事、图像、风景、场景、历史事件、国家符号和仪式,代表着赋予国家意义的共同经历、悲伤、胜利和灾难[5]293。

具体到国家视觉形象设计,需思考什么样的历史事实、集体记忆或民族符号能够从民族的“过去”中被召唤,以构建民族现在和未来的叙事。解决这一问题的关键要回到国家和民族的历史及其文化深处,去寻找能够表征这种“想象共同体”的元素或符号。一个较为典型的案例是大高猛(Takeshi Otaka)为 1970年大阪世界博览会设计的会徽(见图1)。会徽由代表五大洲的五个大圆和代表“日之丸”的中心圆点组成,寓意世界各国齐聚日本,共同探讨“人类的进步和协调”这个普适性议题。会徽由现代风格的抽象图形构成,但从整体来看,这一设计的灵感显然源自日本的国花——樱花。樱花对日本人来说有着独特的意义,短暂的生命中经历了盛开之时的热烈灿烂、凋落之时的宁静凄美,这与日本文化所推崇的英雄观和价值观有着极大的相通之处,也使樱花最终衍化为日本的民族性格,以及民族精神传承的象征性载体。1970年正值战后日本经济腾飞的高光时刻,与之相伴而生的日本民族精神和民族自信心在经历战争创伤和文化迷失之后急需重建的境况下,选择樱花作为会徽形象,无疑是对日本民族精神及其所代表的国家形象的一次有力彰显。

图1 1970年大阪世界博览会会徽

改革开放之后,中国在众多重大国际活动的形象设计中非常注重对中华民族身份的建构,比如 1990年第 11 届北京亚运会会徽的设计(见图2)。北京亚运会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次承办的综合性国际体育赛事,对中国和中国民众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它不仅激发了真正意义上的全民参与热潮,而且是一次国家扩大对外开放、在国际上重新树立大国形象的良好契机,这些意义无形之中对会徽的设计提出了特定要求。北京亚运会会徽由三部分组成,上半部分为亚洲奥林匹克理事会会徽中的太阳光芒,中间部分是由罗马数字“XI”构成的长城图案,也代表着亚洲(Asia)的英文缩写“A”,下半部分是“第 11 届亚洲运动会,北京,1990年”的英文表述。抛开设计的美学功能,单从符号意义上来说,长城无疑是北京亚运会会徽的核心元素。虽然长城并非中国独有之物,但从来没有一个国家的长城能够像中国这样贯纵古今,并与国家的命运时刻牵连在一起,且自上而下地烙印在每个时代、每个人的思想深处。再者,长城既是中国古代文明的象征,也是中国近现代历史的集体记忆,它是近现代中国人民共同经历悲伤、胜利和灾难的象征。在文明冲突论尚未甚嚣尘上的全球化初期,北京亚运会会徽选择长城这一文化符号作为国家和民族身份叙事的载体似乎是合适的,因为它既要以悠久的历史和文化内涵凝聚全民族的共识,又要向外树立一种坚毅勇敢、不屈不挠、始终屹立在东方的中国形象。然而,随着文明冲突背景下对话与交流成为主旋律,长城在后来的国家视觉形象,尤其是官方性质的大型活动形象设计中难觅其踪,潜在原因可能是长城虽是国家和民族历史的见证,但它终究是战争与冲突、自我与他者、不同文化乃至文明之间互相对立的产物,在倡导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今天,长城从本源上显然不太符合这个时代的主流命题。

图2 第 11 届北京亚运会会徽

(二)文化认同

在某种程度上,中国与世界其他各国的关系在合作与冲突中频繁摇摆,其根源当然少不了贸易竞争、意识形态或国际力量对比的变化,但基于文化的身份认同在其中常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一般而言,人是关系性的存在,而人的身份只有在行动者与他人互相作用时才有意义,并形成“自我”与“他人”的形象,但身份并非永远是一道横亘在自我与他人之间的对立性标签,而是可以适当地改变以适应自我和他人。文化就是其中一种效果非常突出的调节剂,它能使他人对自我产生认同感和归属感,从而使两个非常不同的文明演变成不断靠近和集中的政治实体,这种切实的观点当然也适用国家形象的塑造。具体而言,在作为文化软实力的中国国家视觉形象设计中,利用特定的符号或元素塑造“文化中国”的形象无疑是国家视觉形象建构的重要手段。在这一过程中,符号或元素的选择相当关键,因为这些符号或元素不仅需要与典型的中国形象构成一一对应的关系,更加重要的是,它们还要在受众心中产生一种文化认同。再经典的中国元素或符号,如果得不到受众(主要是国外民众)的认同,那么视觉形象背后的文化吸引力就会大打折扣。因此,在对国家视觉形象进行设计时,设计者需充分考虑中国与其他国家的文化差异,规避容易引起误解、混乱和偏差的符号,选择那些具有较强认同感的元素。就此而言,2008年北京奥运会会徽(见图3)和残奥会会徽(见图4)的设计在某种程度上就蕴含了文化认同的维度。

图3 2008年北京奥运会会徽

图4 2008年北京残奥会会徽

经过逾百年的发展,类似奥运会这种国家层面的大型活动越来越被民众认为是展现现代国家地位和国际关系的舞台,它们为国家提供了一种普遍合法的方式来表现和促进其民族特性和文化。2008年正值世界经济全球化和中国社会经济转型的关键时刻,北京奥运会作为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后首度举办的全球性盛会,为中国提供了一次彰显中华文明价值体系、推介文化中国形象的良好契机,特别是首度提出的“人文奥运”理念,强调人类福祉和实现人的全部潜力,这一普适的文化价值观得到了民众的广泛认同。就视觉层面而言,北京奥运会会徽“中国印,舞动的北京”在设计上也尝试进行这样的表达,它巧妙地将中国印章、篆刻艺术及运动特色相结合,将元素转化为一个奔跑向前、拥抱胜利的人物形象,充分体现了北京奥运会的主题思想,代表了中国对世界的认同和承诺。在整个会徽中,除了朱红的中国印,最具特点的就是人形的汉字“京”。将汉字“京”进行图形化处理有两层含义:一是表明奥运会的举办地点是北京;二是表明此次活动与人、运动有关。当然,这些都是表层含义,深层含义是这种图形化的汉字是对以文化为核心的中国国家形象的有效传达。无论是作为形象主体的“京”字,还是以汉字笔画为风格特点的“北京 2008”的英文字母,都使用了汉语这一触及中国传统文化根源的元素或符号。这种设计的考量无疑符合 21 世纪以来国家层面不遗余力地在世界范围内推广中国文化,尤其是以孔子学院为代表的特定机构将汉语作为“中国魅力”的媒介和工具,以吸引世界各国人民对中国语言和文化的兴趣。站在这一视角下审视北京奥运会会徽中汉字及其图形化的处理,似乎就有了另外一层隐形含义,即将汉字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典型予以传播,并希冀得到世界各国的文化认同。当然,这种认同也许并不代表受众能够直接理解汉语的字面意思,而是体现在他们能够意会汉字背后所蕴含的“以人为本”的人文精神和以“和”为主的价值观①。某种程度上,将汉字进行图形化处理为这种文化认同提供了沟通桥梁②。北京残奥会会徽的设计也有同样的处理方式,以天、地、人的和谐统一为主线,由红、蓝、绿三色构成的寓意历经坎坷最终达成目标的中国汉字“之”,以传统书法的笔触表现出一个运动的人形,仿佛一位运动员在向前跳跃,又仿佛正在鞍马上凌空旋转,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天人合一”的思想,表达了人与自然、社会和谐发展的理念。在以文化为核心的中国国家形象视觉呈现中,这种汉字与图形互相结合和转化的手法为国外民众形成文化认同提供了一个契机和入口。在北京奥运会之后举办的诸多国际性大型活动中,这种方式也成为中国国家视觉形象设计的一种主流趋向,譬如 2010年上海世界博览会会徽(见图5)和 2022年北京冬奥会会徽(见图6)等。

图5 2010年上海世界博览会会徽

图6 2022年北京冬奥会会徽

当今世界,在展现国家形象的重大场合中,设计方式虽有所不同,但输出自身的文化价值观并希冀得到他者认同的设计逻辑已成为国际共识。比如,2012年伦敦奥运会会徽以举办年份“2012”为基础进行设计(见图7),主体图案是将这四个数字拆解为上下组合的锯齿形几何图形,每个图形的造型均不相同,使画面极富动感。四种昭示活力、激情、明亮、年轻的颜色,借由富于生命力、包容感、自由度的设计风格加以彰显,试图给观者尤其是青年人群留下无法不认同且难以忘怀的印象。2012年伦敦奥运会会徽的表面虽然没有采用任何能够代表英国的元素或符号,但整体设计透出一股强烈的“英伦风”,因为这种对创造性和自由活力氛围的蓄意表现与英国自 20 世纪末以来,大力推行创意产业并在全球范围内塑造“创意英国”的新形象高度一致。作为一种后工业时代的新经济发展模式,英国的创意产业因得到其他国家的引入和借鉴而风靡全球,伦敦奥运会会徽正是这一现象的视觉缩影。

图7 2012年伦敦奥运会会徽

(三)文明互鉴

1993年,塞缪尔·亨廷顿在《外交事务》杂志发表了《文明的冲突?》一文,对未来世界主要冲突的根源进行了预测,随即引发舆论风暴。塞缪尔·亨廷顿的观点被批评为提出了一个自我实现的预言,即由于他的预测可能会实现,从而增加了发生文明冲突的可能性。然而归根结底,塞缪尔·亨廷顿提出这种预测的目的是希望唤起人们对文明冲突危险性的注意,这将有助于促进整个世界“文明的对话”[2]3。毕竟人类只有一个地球,各国共处一个世界,无论选择以何种关系共存,人类社会都在日益成为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运共同体”。以应对人类共同挑战为目的的全球价值观已逐渐成为一种国际共识。就中国而言,自党的十八大以来,国家层面反复倡导、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以实际行动向世界讲述了对人类文明走向的中国判断。而作为这种行动的重要构成部分,中国国家形象包括视觉形象的塑造,在一定程度上也表达了文明多样性及其互鉴共荣的类似诉求。

以 2010年在意大利举办的“中国文化年”为例,这是当时中国在欧洲举办的最大规模的对外文化交流活动,成为欧洲人民深入了解中国文化的重要窗口。此次对外文化交流活动标识设计的核心主视觉对国家视觉形象传达的重点进行了精准定位(见图8),将意大利水城威尼斯独有的交通工具刚朵拉(Gondola)塑形为中国传统的民族乐器二胡的琴筒,意在表达拉着二胡奏响中国和意大利文化交流的华美乐章。同时,以中国红和意大利国旗上的绿叠加相交出象征亚平宁半岛的蓝,再次强调了两国文化的相互交融。二胡和刚朵拉所代表的两种不同文化或文明在视觉上极好地融为了一体,这种视觉上的契合也反映了隐含在标识深处的国家意图,即基于文化的对话与交流,以及基于文明的互鉴与共荣理应成为人类社会和谐发展的一种有效方式。如果说文化年是中国与世界其他国家开展文化交流的有效行动,那么 2019年举办的亚洲文明对话大会则是以文明的名义发出的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倡议,这种意愿或理念也反映在亚洲文明对话大会的标识设计中(见图9)。亚洲文明对话大会标识由盛开的牡丹花瓣形成一个中心对称图形,体现了一种绽放与互动的观感,六个互动的花瓣状图形,对应和体现了拥有六大分区的亚洲概念。在此基础上,将抽象的人的形态融入六个花瓣状图形中,形成人与人之间手牵手连接和沟通的视觉效果。亚洲文明对话大会标识并没有凸显任何一个国家的文化元素,而是以象征文明的牡丹花来包容和涵盖不同的文明体系,同时红、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不仅体现了亚洲各国国旗的颜色,还象征着亚洲不同文明的绚丽多彩。从国家形象建构与传达的角度来看,亚洲文明对话大会标识设计无疑在视觉上展现了全球化时代文明互鉴与共荣、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中国倡议。

图8 2010年意大利“中国文化年”标识

图9 2019年亚洲文明对话大会标识

四、结语

21 世纪以来,随着中国自身实力的快速提升及其参与全球化的程度越来越高,置身复杂的国内和国际双重环境,如何塑造良好的国家形象已成为一个迫切需要面对、思考和解决的战略问题。从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首次明确提出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增强国家文化软实力,到 2017年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 2035年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以“社会文明程度达到新的高度,国家文化软实力显著增强,中华文化影响更加广泛深入”作为一个重要指标,再到 2021年提出作为中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 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的重要构成。近 10年来,中国国家形象以及与之关联甚密的国家文化软实力的提升在国家战略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

在世界多极化、经济全球化、文化多样化和社会信息化的今天,以文化为核心的国家形象建构,尤其是视觉形象的塑造理应在设计上形成如前面所述的有关身份构建、文化认同和文明互鉴的高度自觉,这是全球化视野下中国国家视觉形象设计所面临的时代命题。一方面,需要明确我们是谁,我们从何处来,我们向何处去,这是国家视觉形象设计回归历史和文化之路的起点;另一方面,更要以视觉的方式深入中国文化的内里,使民众产生一种带有文化历史互动的生命体验,从而以文化的吸引力来培养民众的舆论,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一种文化交流与文明对话的普遍共识。而这些正是当下和未来有关中国国家视觉形象设计所必须肩负的使命。

注释

① 当然不只是会徽,在北京奥运会开闭幕式的设计中,也能看到这种寻求和平与友谊等传统价值观的文化认同表达。参见:PARK M S,TAE H S.Arts style and national identity reflected in the Olympics opening ceremonies:a comparison of the 2008 Beijing Olympics and the 2012 London Olympics[J].Quest,2016,68(2):170-192.

② 中国当代艺术家徐冰创造了一种新的图形文字,即将汉字结构和英文符号相结合形成“新英文书体”,使中国以外的受众能以中国传统书法的方式进行理解和阅读,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力。从这一角度来看,徐冰对汉字的图形化处理似乎是国外民众对中国国家形象文化认同的一个成功案例。

猜你喜欢

会徽建构文明
请文明演绎
消解、建构以及新的可能——阿来文学创作论
残酷青春中的自我建构和救赎
会徽公布
漫说文明
对不文明说“不”
建构游戏玩不够
第九届中国花博会会徽吉祥物揭晓
文明歌
北京2022年冬奥会会徽和冬残奥会会徽设计方案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