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下厨
2023-04-20王延林
王延林
我五十岁那年,儿子在城里读高三,正是高考的紧要关头,妻子把在乡镇街道上开得红红火火的水果店含泪转让给了她的老表——她去城里陪读去了。
妻子陪读后,我一个人在家也好对付:中、晚餐在食堂,有时也在熟悉的饭店搭伙;早餐更是简单,一根油条、一碗稀饭便解决问题,不过,有时想吃营养、卫生点的,比如土鸡蛋炒饭,土鸡蛋下面,我就自己学着做了。
我这个年龄段的人从上学到上班,基本上不需要自己“开伙”的:上学吃食堂,上班在食堂吃。妻子陪读之前,家里一日三餐很有规律:早餐蛋炒饭或者稀饭;中午店里生意忙,就在店里用电饭煲煮饭,炒上一个菜,一个汤就对付过去了;晚上在离店面仅一街之隔的家里吃饭,妻子会精心烧上几个菜,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其乐融融。
这样的日子不知不觉间就飞也似的过去了。转眼儿子结婚生子,我们和很多中国家庭一样——“进城”,但母亲却不愿意随我们搬进城里住。自父亲去世后,母亲就独自一个人生活,说是庭院宽阔、鸡鸭成群,菜园随便耧几下就有吃不完的新鲜蔬菜,一个人自由自在,待在城里太受“夹磨”(意为不自由)。因为有了这层想法,直到现在,她仍然住在南漪湖边上的老家,一住就是几十年。
自从母亲跨进 80 岁的门槛,身体日渐衰弱,几年前还查出患有冠心病,特别是82岁那年因胆结石、胆管结石动了手术后,体质更是大不如以前,耳朵也相当的“背气”,不用力对着她的耳朵说话,她是听不明白的。虽然生活能自理,但有时贪凉引发感冒咳嗽,须及时送医,好在姐姐家住在附近,他们一家隔三岔五去照看,我也每周去看望一次。这样,母亲的日常生活也还算过得去。
不久前,母亲又因感冒住院一周,我把她从医院接回来之后,便准备在老家住上一段时间照顾她。这样一来,我就必须要下厨了。
那天我把母亲从卫生院接到老家以后,中午下了一碗面条权且当作中餐。下午 3 点多,住在湖岸边的姐夫送来约两斤的南漪湖野生鱼,计有鲫鱼两条、昂刺鱼三条、麻鸡子(学名叫江龙鱼,南漪湖特产之一,其肉质细腻、味道鲜美)一条。
看着姐夫远去的背影,我一时没了主意:我可是从来没有下过厨,更甭说烧鱼了!这该咋整啊?后转念一想,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在地上跑吗!望着六条活蹦乱跳的鱼,本人作出重大决定:不查手机不问人,红烧杂鱼献母亲!
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必须马上动手!我心想,要把这几条鱼烧成“锅仔”,既好看又好吃!母亲一定会夸奖我的。我立即把鱼剖开、洗净,然后就找铁锅,哪知道找了半天竟然没有找到大点的铁锅,这才想起来,平时母亲一个人在家不需要用大铁锅的。我灵机一动,决定用铁制洗脸盆煎煮。我把脸盆放在煤气灶上烧了一会儿,只听得刺啦刺啦响,是铁皮被高温烤出的类似要炸裂的声音,我急忙用大勺子舀了两勺菜油倒进脸盆,哪知道一股青烟伴着火苗蹿起老高,差点烧到了上面的电线,同时脸盆的边沿也着了火,我慌忙用手把脸盆拿开,谁知脸盆温度极高,只听“吱”的一声响,我的右手食指便被烫焦了,脸盆也“哐当”掉到了地上,连在隔壁房间床上躺着的母亲都听见了动静,忙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没关系,脸盆掉了。她大声埋怨我说,你怎么能用脸盆烧鱼啊!那脸盆还有用啊?
我只得悄悄地把脸盆收拾干净,改用小铁锅烧鱼,将小铁锅架在煤气灶上,猛火烧得烈烈的,放油,待油烟袅袅,便将鱼倒入锅内,“刺啦、刺啦”,焦煳味夾杂着菜油香味扑鼻而来,那三条昂刺鱼中的两条精神抖擞,欲与油锅来一场拉力赛,奋力奔向空中,它们甚至在青烟中画出了几条抛物线,可惜最终未能摆脱万有引力,落入油锅之中,万般无奈地抖了几下尾巴,便心不甘情不愿地任凭油炸水煮了;可恨的是那条麻鸡子,进入油锅之后便辗转腾挪,大约是身大力不亏,只一个翻转便逃出了油锅,在灶台上飞快地蹦跶起来,尾巴甩出的油星子溅得我满脸都是,我右手用锅铲按住它抖动的身体,左手捏住它的头往灶台上猛力惯去,哪知道用力过猛,它竟然掉落到水缸里了!一缸满满的清水立刻变成“油水”,麻鸡子也沉入了缸底,我挽起袖子在水中划拉了几下,哪里能探到底?只好用大脸盆一盆一盆地把水舀起来倒在屋外场地上。母亲大约听到了一些动静,在房里大声喊着,你在干什么呢!烧一碗鱼怎么搞得像打仗一样呀?
我连忙说,没什么,没打仗,是外国在打仗。我随口大声回答她。
我不再跟她说打仗的事情了,得赶紧把水缸里的水处理掉。好不容易把水缸里的水全部舀完,只见那条麻鸡子安静地躺在缸底,身上已经被油炸得“体无完肤”了,嘴巴还一张一合的,足见其生命力之旺盛。我双手捧起它,再一次把它放进了铁锅里煎煮,嘴里念叨着,鱼儿鱼儿你莫怪,你本是人间一道菜,今年早早去,明年早早来。
接下来的“工序”就简单多了:加水至鱼全部淹没,放葱姜蒜、红辣椒,倒入酱油,文火煮二十分钟,直到水快要煮干了为止。然后直接把铁锅端到八仙桌上,下面架起酒精炉,此时,满屋鱼香,让人闻着味都垂涎欲滴。扶母亲在桌边坐定,给她盛上一碗饭,把那条麻鸡子后半截整个夹到母亲碗里,母亲点点头,似乎是在肯定我这碗鱼烧的颜色还不错,她用筷子夹起一小块放进干瘪的嘴里,那一小块鱼在她嘴里从左腮到右腮,又从右腮到左腮,就是迟迟不咽下去,我猜,她应该是在品尝我烧出来的麻鸡子的味道。要知道,她在湖边住了一辈子,烧鱼可是她的绝活。看她迟迟不吞下去,我担心她是不是被鱼刺卡住了,问她,她摇摇头,嘴唇动了动,虽然声音很小,但我还是听清楚了:鱼是烧熟了,就是没有放盐呢。
“啊!”我愕然。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