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清末民国社、刊共生型旧体文学团体*
2023-04-16刘雨佳
刘雨佳
(复旦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433)
晚清之后,现代印刷技术在中国出现并逐渐普及,以文人雅集为基本社事活动的传统旧体诗词社有了新的传播途径,开始以报刊为社作载体。更有部分团体,以各式刊内征题、唱和等课艺活动取代了传统文酒之会的社事活动主体地位,报刊始发则社团成立,刊期止则社团消散,形成了一种社与刊呈共生关系的特殊社团模式。这类文学团体既区别于先有社而后有刊或先有刊而后结社的文学社团(1)前者如南社、希社等,后者如《消闲报》后期以消闲社为名的诗钟、联语征题活动。,又区别于因文章风格的相似特性而为后人划分而成的文艺报刊流派群体(2)如礼拜六派等。,成为清末民国时期特有的文化现象。对此类团体在不同时段呈现出的基本面貌、主要特点进行勾勒、总结,可从一个截面反映出旧体文学面临边缘化的生存困境时作出的应激、自省、适应与转化。
一、清末民初:新兴市民文化影响下的文艺小报与文人雅士的“游戏场”
自李伯元1897年6月创立《游戏报》始,小报开始出现并逐渐在报刊市场占据一席之地。小报之“小”是相对于大报而言的。一方面其在篇幅上较大报为“小”,以四开、八开的小版面为主,戈公振《中国报业史》即言“与大报副张颉颃者有小报,以其篇幅小故名”[1]214;另一方面其在内容上以消遣娱乐性质的逸闻趣事为主,具有通俗化、大众化的特点,较之主要记载政治时事类新闻的大报为“小”。据洪煜《近代上海小报与市民文化》附录1《近代上海小报一览表(1897—1937)》所示,仅1897—1912年间上海发行的小报种类便达55种,其中文艺类小报占37种之多,可谓数量颇多、市场繁荣。而与此同时伴随着科举废止,传统士人不得不面临“考试无用,仕途湮塞,举子弃学,儒师失业,各奔谋生之路。别无他能,只有就近奔赴江海口岸,卖文求活……”[2]74的现实,不仅生存落入窘境,传统意义上的经世志愿、家国怀抱也无由实现。此时文艺小报不但成为他们主要经济来源之一,亦以其消闲娱乐的特性承载起释恨遣怀、以慰苦闷的社会功用,缓解了时代大变革带来的心灵阵痛。邹酒丐曾这样描述这种心境:“忽胶州之警旋踵而至,赤手不操尺寸之柄,惟有书空咄咄,徒唤奈何,做呆书生态。维时同人适有消闲社之创,于四郊多垒之秋,而能粉饰升平。此兵家之暇整也,此正可以治子之痼疾也。乃色然有喜,勉以从诸君子后步趋。”[3]可见,传统士人阶级面临不可避免的边缘化而被动成了“闲人”,只能在文墨游戏中权且“粉饰升平”。
清末民初成立的丽则吟社与墨缘吟社,是最早的社、刊共生型旧体文学团体,它们正是文艺小报与传统士人风雅游戏之需求结合共生的产物,前者依托于1908年4月1日沪上文人创办的《国魂报》,后者依托于1912年浙江文人王璞山、王恩甫创办的《墨缘丛录》,二社的社课活动完全通过各种形式的刊内课艺征题展开,来稿一经刊行即自动成为社友。
在丽、墨二社成立之前,《游戏报》《消闲报》等文艺小报便已有开辟专栏进行社课征题的尝试。《沪报》副刊《消闲报》在1897年创刊同年即有诗钟和联语征课,1903年更名为《消闲录》之后,更是专门辟出“消闲诗钟”与“消闲联语”两栏,至1906年第760期至少已举办56课。诗钟和联语是当时颇受传统文人雅士青睐的文字游戏(3)诗钟风靡于晚清,陈锐曾言“光宣以来,诗钟盛行,朋酒之会,阄题赌胜,云起风靡,名联回句,美不胜收”,可见当时诗钟集会之盛况。,《消闲报》专栏呼应此风尚,收效甚佳,第一期联语征题便收到1653条[4],声势之浩大是传统雅集形式难以实现的。丽则吟社主要成员戚饭牛、陈蝶仙等亦为《消闲报》主笔,以文字游戏为主要活动形式的风习就被丽、墨二社延续下来。而如果说《消闲报》的钟课、联课只是报刊的副产品,欲借此吸引文人墨客的投稿,丽、墨二社的成立则为这个群体创立专刊,从而创建了一个专门的游戏场,具有其独立意义。
相较于《消闲报》的专栏,丽、墨二社有着更为丰富的课艺征题,以保证社友对消闲游戏的多种需求。社刊内会提前发布社课课题及值课者,限定日期内将文稿寄至值课者处即可参与,社榜亦于刊中揭晓。课艺形式方面,丽则吟社已有全方位的拓展,包括诗、词、画、诗钟、联语、字、问答及不限文体的征题、唱和等。至墨缘吟社成立,形式更加多样化。除以上诸种外,谜语广受社友喜爱,谜选亦成为《墨缘丛录》继文集、诗采、词选外第四个固定栏目。又诗课以往只限定主题,而墨缘吟社第四期征诗以“雪”为题限五绝体,每字不能过五画;诗钟课以往仅限定分咏体或嵌字体,墨缘吟社第九期征诗钟嵌“香”“玉”用香奁体、第十七期征诗钟嵌“满”“汉”“蒙”“回”“藏” 碎流格且藏字必用去声,由此可见课艺形式上花样翻新,层出不穷,不断增加文字游戏的趣味性。课艺主题方面,二社亦结合传统文人趣尚与都市流行趋势,呈现出熔旧传统与新风尚于一炉的雅俗共赏特性。如丽则吟社有描绘士大夫日常闲逸雅趣的“清溪钓隐图”“蝴蝶落花图”“秋夜读书图”“桃源问津图”征画,“春郊立马、秋江载菊、驱车觅句、携眷游园”“披风、摘花、嚼雪、踏月”征诗,“春江水暖鸭先知”“半山红叶一声钟”征联;有素为文人才子所嗜的香艳主题如“浴后美人”“合欢图”征诗,“将飞仍作回风舞,欲睡犹存半面妆”征画,“鸳鸯、睡鞋”“金莲、玉簪”“红冰、花团锦簇图”征诗钟,“苍台只将绣鞋儿冰透”“倚栏先整绣鞋弯”征联;有专门追求新奇诙谐而利用谐音、反差设置的诗钟征题“佛印、印度”“蟋蟀、西施”“红楼梦、傀儡”“月饼、剑”等;亦有展现近现代新生事物、新式思想的“文凭、彩票”征诗,不限文体的“自由独立图”(4)以上各主题均出自《国魂丛编》之七《丽则吟社课艺》。征题等,可以说包罗万象,描绘出一幅近代都市传统文人日常生活之浮世绘。其后的刊期会放出社榜,并为名次较高者发放纪念品。从传统的笔墨纸砚、尺牍扇头、屏幅画册到舶来的东洋彩笺,甚至还有介绍西方的图书《西算丛书》《泰西政治列传》《十九世纪大势论》,琳琅满目的纪念品无疑提高了课艺的游戏竞技性,吸引了更多社友的参与。
专门的课艺之外,又有“花选”“菊榜”类诗词品评与回文璇玑图创作体现了社友们的娱乐需求。丽则吟社有“戊申花选”“沧海遗珠”“万寿菊榜”,以诗、赞分等第品评妓女与伶人。当时《上海新报》曾对近代上海娱乐业之盛况有一段描述:“上海之洋泾浜甚胜地也,中外杂处,商贾辐辏,俗尚繁华,习成淫佚,故妓馆之多甲于天下。辅之以戏场,衬之以酒肆,又有茶居、烟室以点缀也。月地花天,灯山酒海。耳谋郑卫之声,目熟冶荡之态。”[5]“花选”“菊榜”正是是近代上海蓬勃发展的娱乐业与文艺小报相结合的一道特殊景观。此类品评参与者甚众,“国魂七才子”之名即缘于戊申花选品评,足以见出才子们浸淫于妓馆、戏院的娱乐风尚。回文璇玑图则以回文诗的形式将文字排列成各式图形,从而达到“纵横反复,皆成章句”的效果,是颇为复杂的高难度文字游戏,极需慧心巧思。回文璇玑图为前秦妇女苏蕙创制,而丽、墨二社的参与者也主要为女性社友。墨缘吟社社长王恩甫之妻杨绣馀为女性社友中最擅此技者,制有《花团锦簇图》《菱花镜奁图》《珠联璧合图》《荷净纳凉图》《四季闺怨图》《消夏行吟图》等,其中《花团锦簇图题深柳读书图》以七色套印刊于《国魂丛编》,尤为精美。
值得注意的是,风雅游戏的表征之下,丽、墨二社社友并非纯粹流连诗酒、不理世事之人。以文字游戏为主的课艺活动中,亦有跳出纤丽的翡翠兰苕而格局较大者,较为突出的是丽则吟社《濯足万里流图》征题。《濯足万里流图》宋时已有,由于图名取自左思名句“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则不难唤起世乱之际社友们对尘世清浊的体悟与思索。且录榜首陈蝶仙《金缕曲》一首以证之:
体脏黄尘里,向天涯、东奔西走,从何说起,世界已无干净土,难觅立锥之地。尽郤曲、迷阳而已。莫问沧浪清与浊,有吾侪、出世皆清矣。濯缨者,笑孺子。
独怜热者如斯耳,一年年、江河日下,滔滔皆是。匝地风潮谁挽得,多少王侯蝼蚁。弃天下、浑如敝屣,尘海英雄悲失足,脱宫靴、敢向黄河洗。吾与汝,是为记。[6]
该词可称得上是陈蝶仙的一篇心迹自白。上阕直言世间之“脏”“浊”而令人“难觅立锥之地”,但尚有濯缨谈笑、浊世自清的豪情壮志。下阕抒发英雄失路之悲,“江河日下”“王侯蝼蚁”之极恶劣的外部环境之下,一腔热血终究无处释放。整首词极言环境对人的挤压,充斥着困顿之余的挣扎与悲愤。而即使以捧角为目的的“万寿菊榜”诗赞,亦有社友由落拓生涯而生司马青衫之叹。如南沙狎鸥客叶寿祺《赠夏月珊》其一“不愿为官愿作伶,胸襟独自了惺惺。云泥升降谁非戏,同是登场傀儡形”[7],不仅赞夏月珊胸襟,亦有人生如戏之慨兼登场傀儡之讽,殊堪回味。
总体而言,文艺小报为传统士人提供了集会形式之外的新型风雅游戏场所,虽无雅集行为,但课艺内容的设置依然是传统雅集形式的延续与扩充,但无论是文艺游戏种类的丰富性还是社友参与的便捷性都并非传统社集所能比拟。虽然这类社事活动在传统观念下多被认为是“佐茶余酒肆之谈”[8]105、“小道不足观”[9]356,但一方面为传统士人在社会动荡时期难以自适的焦虑、无能为力的苦闷提供暂时的栖居地,另一方面也有助于他们了解市民文化,从而加深与现代社会的联系,逐渐接受和融入现代生活之中。
二、辛亥革命后至五四运动前后:南社影响下的同人刊物与振兴旧学的“宣传阵地”
辛亥革命后不久,随着墨缘吟社的沉寂,文艺小报向着更为通俗化、大众化、商业化的道路发展,读者大众的需求取代了文人墨客的自娱遣兴,转型成功的商业文人也不再以小报组建旧体文学团体。比丽则吟社稍晚,晚近时期产生过相当重要影响的南社酝酿于悼念秋瑾的神交社之中。以反清为宗旨的南社具有浓郁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色彩,文学主张强调“欲一洗前代结社之积弊,以作海内文学之导师”从而“挽既倒之狂澜,起坠绪于灰烬”[10],呼唤国魂之回归。南社虽有多次大型雅集活动,并不能算作一个社、刊共生型旧体文学团体,但在辛亥革命之后至五四运动前后,对此类团体的基本范式产生了直接影响。从立社宗旨上看,如何振兴旧学、存续风雅并使之呼应新的时代需求成为他们共同思索的命题;从社刊体例上看,他们或直接沿用《南社丛刻》之例分为文选、诗选、词选三栏(东社、进社、翼社),或在保持此三栏的基本体例上不定期增加栏目(沧社、亦社)。事实上,清末以来国粹运动的声音一直存在,而南社的声势之壮无疑在辛亥革命后给这些明显受到西方思潮影响又对国粹沦亡现状充满担忧的中、小知识分子以启发和鼓舞,试图以社团刊物为宣传阵地,为旧学谋得一席之地。虽然在立社根本旨趣、刊物栏目设置和社友成员构成上较为相似,这一阶段的几个社团在文学创作上仍各有侧重点。
1.东社:标榜气节、呼应时代
1913年6月依托于同名刊物成立的东社是这类团体中最早创立的,社长金天翮同为南社成员,其《东社宣言书》为东社确定了基本宗旨,即“秉天地之正气,挟褒贬之至公,以气节文学为天下倡”[11]1,从而改易易代之际的颓风末俗,可见直接呼应南社提倡气节的社旨。
然金天翮虽为东社之首倡者,与社友之间的关系却不甚紧密,并未参与东社的刊内唱和及两次雅集,其对东社而言主要作为精神领袖存在。而东社实际上可称得上是一个青年文社(5)东社核心成员在立社之时年龄可确考者有郭绍虞20岁、时秩18岁、公羊寿24岁、光大中23岁、胡天月22岁、黄枋24岁,杨元恺19岁,年龄难以确考者也多可据诗文内容推测在弱冠前后,其中曾格、周球、何宝书等为虞山年岁相仿的同学友人。。
与社旨相切合,东社青年在立社之初即通过书信、赠序等交流方式对国粹沦亡之际振兴国学的必要性和途径进行了热烈的探讨。乌一蝶《与泣花书》与曾格探讨当世崇尚西方新学之士“倡为诡怪奇丽之文,以眩世而骇俗”的弊端,得出“(文)病于弱犹可以气力补之,病于杂乃荡而不可复救”[12]23的结论。曾格《答亚东一蝶书》以“识至卓而道至真”[13]16表达对乌一蝶观点的强烈认同,更有理有据地抨击了学奴、国奴的行径,认为“且吾闻有以己所长补人之不足,就人之长充我之所短者,未闻舍己所长而尽求诸人,甚者目国粹为异端,促风雅而凌替,甘为学奴国奴者也”。[13]23正是盲目崇拜西学致使国人到了甘为学奴、国奴的境地,才亟须振兴国学。与传统士大夫不同,东社青年们多半有新式学校教育背景,因此在“扩古人之志”的结社前提下并非闭塞视听、因循守旧,反而主动思索了中学、西学的关系。沈哈佛《赠胡子爽客序》辛辣地指出当下的醉心欧化之流如“盲人瞎马,买椟还珠,学步效颦,逾淮变枳”,并不了解西方学术而只是对时尚盲目趋从,正确的学习途径则应是“收功文字,重译载籍,吸其菁华,作吾他山”。由于对西学有着较为客观理性的态度,沈哈佛亦对保存国粹持较为通达的态度,认为应“保其精神而循序改良”,“非谓牢守旧染而可以一成不变也”[14]25。与他相似,曾格《与狄膺书》也认为只有“广罗志士,声气相求,陶冶中西学术一炉”[15]5才能不被新奇之士目为井底之蛙。在此基础上,公羊寿《致于羹书》点明“今日中国之大患,正坐无气节耳”,而“士少气节”则会导致“人无思想,异族冯凌,惨酷难言”[16]31。可见,东社青年虽以旧体文学为武器,反对的既非新学也非西学,而是国内横行的无气节之士、无气节之文学。
相应的,《东社》社刊中早中期的诗词作品确实做到了不堕气节文学之志。
首先,东社社友的作品表现出对遭受迫害而坚守气节的革命人士强烈的关注与同情。金凌霄《金缕曲·吊陶公骏保也》以激越的笔触悼念被陈其美枪杀的民主革命人士陶骏保,直斥陷害陶公之人“竖子真卑劣”[17]1,悲愤叹惋之情溢于言表;汤城《绿稀红暗处·闻某女士罹党锢之祸怅然赋此》、《金缕曲·补题某女士赠品时正罹党祸也》二词为某罹遭党祸的妓女而作,字里行间是对其豪情艳迹的惨痛追念;沈哈佛《题国香画罗兰夫人像》则将目光投射到法国大革命时期的政治女性罗兰夫人身上,赞其“自由之花自由血,夫人之笔夫人舌。不信巾帼有英雄,竟尔成仁羞明哲”[18]28;至于荆轲、史可法等耳熟能详的古人事迹,则更是作为熟典被反复唱诵。
其次,在刊内征题中以英雄豪情相劝勉。东社刊内征题反响较为热烈的主要有三次,分别为周影竹《倚剑读书图》征题、曾格《菊蝶小影》征题、汤城《风雨梨花图》征题。与丽则吟社、墨缘吟社作风雅游戏之用的图画全然不同,周影竹与曾格分别以自画像及自己的照片征题,因此参与作品亦多用来表达鼓励劝勉之意。如方澹泊《题周影竹倚剑读书图》“此图毋乃有深意,君心直欲救大荒”[19]21、郭绍虞《题周影竹倚剑读书图》“胸中豪气三千丈,上天下地一醉身”[20]24都赞赏周球救世之豪情,方侃《题周影竹倚剑读书图》则鼓励其在“莽莽乾坤迷烟雾,日色苍苍时欲暮”之世做到“男儿对此莫踌躇,倚剑还读匣中书”[21]31。
最后,社刊中所占篇幅最大的咏怀类与赠答类诗词里,充斥着青年人郁郁勃发的雄心壮志。如曾格《中秋月夜偕笑侬宝书啸竹泛尚湖三十首》“相期挽得狂澜倒,世局重新特别开”[22]15、郭绍虞《感怀》“雄心抖擞频看剑,犹有疏豪气未磨”[23]23、胡天月《浪淘沙·和嘉善天放新少年韵》“我是少年郎,策马高岗。腥风血雨赭袍黄,好个乾坤扭得转,烟水茫茫”[24]3等,皆带少年意气。
诚然,东社社友的“气节文学”主要来自青年个体的志行、理想,而他们仅凭一腔热血显然无法在现实途径中达成振兴旧学的理想,同时资产阶级革命派在反袁斗争中的困难重重也使东社成员对国家和个人的命运生出忧虑和无力感,故中后期的东社社作不再只有高歌猛进的豪情,而更多了些许慷慨悲歌的意味。在消沉、痛苦、迷茫中挣扎向前,是这一时期青年人在理想探索的过程中所普遍经历的。
总体而言,东社青年呼应南社,以气节灌注于旧体诗词之中,使之承载了革命性与斗争性,一定程度上具有激荡人心的力量。东社之后,郭绍虞、叶圣陶、胡天月等社友参加了文学研究会,刘大白亦转而投入新诗创作的热潮之中,正是秉持着气节文学的理想走向了未来。
2.翼社、进社与沧社:维持国学,辅翼风雅
东社之后,1917年1月和3月,翼社、进社两个依托于同名刊物的旧体文学团体相继组建。此二社存续时间较为短暂,翼社仅于成立同年发行两期社刊,进社则只发行过一期社刊。
翼社、进社亦有心于挽救国粹。翼社社长倪承灿组织薄海同文学会,主编《友声》杂志时亦感慨“旧学凋敝,薪火中熄”[25],潘普恩《发刊词》言翼社“辅翼风骚,搘持名教”[26]之愿,吴宣《翼社之主旨》亦言“网罗天下之文人才子,恢持艺苑之风雅,分镳并立,以凭以翼”[27]8,可知立社之旨,社友汪墨溪《告翼社同志文》更是呼吁社中同志“挽狂澜于既倒,作砥柱之中流”[28]9。进社社长王瀛洲亦为南社社友,曾从南社社友蒋箸超学诗,并与刘哲庐、骆无涯、黄花奴等相唱和,是以进社的成立也受到南社以国学存国魂主张的影响,社章即将“提倡风雅、维持国学”[29]写入社旨,吴承烜《序》亦言“进社之兴,是必维持文教为千钧一发之延耳”[30]。然而翼社、进社并不似东社强调气节文学的革命性与斗争性,并不追求具有革命性质的气节文学,只侧重于挽救国粹、扶持风雅,这与20世纪初西学入侵之际为挽救国学沦亡而出现的国粹、国学、国故的保存与研究热潮相适应。基于此,二社更加注重国学的普及性和大众国学教育,成员皆以国学函授学校的学员为主,翼社主要成员为社长倪承灿所主办艺文函授社之学员及青年主编林绍槱之同学友人,进社主要成员则为王瀛洲曾在的中华编译社国学函授部学员,社刊最终成了学员习作的展示平台。
与二社情况相似而规模更大、存续时间更长的又有沧社。沧社成立于1922年,依托于社刊《沧海》,刊物固定栏目为文、诗、词,不定期刊载诗话、文话,共出版10期。沧社相较于其他同类型社团最主要的特点是由中医界人士发起,社友构成上亦有不少中医界人士。据《沧社苔岑录》的社员情况统计,最初的18位发起人中有7人为上海中医学校师生,1人为孟河天生堂医生,93名社友中至少有25位明确为中医界人士。中医原本也是国粹的一种,中医界人士多半有国学背景,对国学沦亡的处境便更易有唇亡齿寒之感,对国粹的保存坚守意愿亦会更加强烈。沧社也注重国学普及及青年爱好者的培养,《沧社简章》中规定社团面向有志于国学而无师授的青年子弟提供课作批改渠道,补充章程《沧社紧要启事》则规定了入社不交会费,但须通过诗文词考核,可见该社对社友的旧体文学水准具有基本的要求。
尽管这种大众教学普及式团体于国学有一定意义上的存续之功,但限于社友多为国学初学者或非专业文人,作品殊少可观之处,虽然对国学起到了宣传、普及的作用,而终未承担起大雅扶轮的重任。
3.亦社:抒写性情,傲啸风月
1917年10月10日成立的亦社经历了一个改名的过程(6)由《亦社》社刊第三年第一期(1919年10月10日刊)的通告可知“十月五日本社经第五次常会议决易社改名亦社”。又社刊为月刊,每逢阳历十日出版,既已出至第三年,则此前应于1917—1918年出版24期。虽以“易社”为刊名并未搜寻到相关刊物,但存在无论是发行方、出版时间、刊期数还是投稿社友群体皆与亦社相契合的《文友社第二支部月刊》,可推知亦社更名前应以《文友社第二支部月刊》为社团刊物。,此前为文友社第二支部。文友社成立于1914年,是一个以“研究学术、交换智识、诱导社会”为宗旨的文学社团,社刊亦发表白话文及科普文章,亦社以文友社第二支部而非文友社的成立之日为本社成立之日,可知其承认并强调的是旧体文学性质。
亦社的更名实际上意味着社旨的重新阐明(7)社团名为文友社时涵秋《文友社月刊序》曾言及办社缘起,即“奈世凤不古,国粹沦丧,文友之会,久已无闻,同乡某君等,尽焉伤之。爰纠同志,特刱斯社,以文字相观摩,以道义相切磋,悯斯文之坠地,为大雅之扶轮,诚盛举也。”。社团更名之时,社友啭春(顾柘村)撰《亦社释名》,将本社与南社、希社对比,阐明了社旨。啭春称南社为“以南面自居而卑视一切之文社”,希社为“以希圣自居而卑视一切之学社”,极言二社声名之隆,又言二社“历年多,社友广,著作富,海内名宿,皆被网罗,出版之书,动可传颂”[31],目的正是与本社形成对比。相形之下,本社“成立未逾三载,社友仅一百五十余人,皆枯槁沉冥、不求闻达之士”,且社友作品“都抒写性情,傲啸风月之作,未有宏文钜制,足以轰动一时,转移习尚者也”[31]。正是在社团规模、社友声誉、创作成就都与南社差距较大的情况下,社名“亦”的意义才呼之欲出,乃取“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之“不亦”之意。啭春以“我侪事业虽未极光大,然既已志同道合,集一百五十余人为一朋矣,斯不亦社乎?不亦者,亦也”[31]对此进一步阐释,点明了以文会友、聊以自娱的结社理念。可见,亦社之名带有一种承认“事业未极光大”的让步式自嘲语气,而通过此次更名则意味着亦社正式卸下大雅扶轮的重任,仅作自抒性情的文友之会。事实上,亦社社友除活跃在报界的张崇鼎(恂子)、王小逸(雄声)、顾宪融(佛影)外生平皆难考,不仅只以笔名入社投稿,这些笔名在其他报刊中也难觅踪影。因此正如啭春所言,从《文友社第二支部月刊》到《亦社》,亦社社刊主要成了寂寂无名的中下层文人抒写性情、傲啸风月之作的刊载平台。然而,虽然亦社的诗词作品可观者并不太多,笔记一栏却载有《碧琉璃馆诗话》《松风草堂诗话》《味兰书屋文话》《冰梅剧话》等多种话体文学批评作品,傲啸风月的社团定位之下以随笔、漫谈的形式承载了一定文学批评话语,具有相当的价值,社名“不亦”之“亦”的让步性追求也因此得以实现。
从东社到亦社,这些以青年学生、报人编辑、中小学教师、传统中医为主体的中小知识分子试图拯救岌岌可危的旧体文学而作出了一次次努力,无论是以气节文学呼应革命、开办国学函授学校并以社团形式展示旧体诗词习作,还是傲啸风月定位下对传统批评文体的坚持,都不失为推动旧体文学融入新时代的苦心探索。事实上,以报刊扭结社友的形式为民国时期流动性较强的文人群体提供了更为广阔的平台,也打破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初时吸引到较多社友投稿。但这种各自投稿的松散组织形态也削弱了社友之间的联系,从而降低了社团凝聚力,兼之经费压力不小,往往后期疲软乏力、难以为继,社友流失率较高。留下的成员也苦于缺乏实现理想的现实途径而未能有鸿篇巨制,大多只余个人的吟唱。
三、五四运动后至民国中后期:传播空间的地域转向与旧体文学“后花园”的构建
五四运动之后,沪上报刊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逐渐成为新文学组建社团的领地,如创造社、太阳社都以报刊为阵地传播思想、凝聚同人。相应的,旧体文学尤其是传统的诗、文、词在二十年代之后的上海报刊中传播空间急剧缩小。《申报》副刊《自由谈》作为近代中国发行时间最长、影响较深远并一度为旧体诗所占据的刊物,更是于1932年12月1日发表《幕前致辞》公开宣布旧体文学的落幕,旧体文学团体亦从上海的报刊中退场(8)1920年以后上海以社为名,依托期刊刊登旧体文学作品的仅有一个盍簪社,不仅社刊仅出一期,且文白兼收,观其内容,实为鸳鸯蝴蝶派文艺杂志。。
虽然从大都会的报刊中退场,但报刊投稿方式的方便迅捷依然吸引着热衷于组建旧体文学社团的文人,他们转而将目光投向以江浙各地为主的小城镇报刊系统。依托于《虞社》的江苏常熟虞社及从中分化出的依托于《梅社月刊》的梅社、依托于《射南新报》的江苏阜宁醒旧诗文社、依托于《棠社月刊》的浙江塘栖棠社、依托于《朝曦》的福建泉州兢社皆为此类。
而或许正因为旧体文学传播空间的缩小,热衷此道者更为积极地寻找同类,往往同时参与多个团体并成为主要活跃分子,因此这一阶段该类文学团体的社友重合度很高。如醒旧诗文社社长郭竹书又为兢社编辑,亦加入虞社,棠社社长汪乃勋亦为醒旧诗文社、虞社成员,吴承烜、朱家骅、朱家驹等人则积极活动于以上四个社团。而诸社中处于整个交谊网络中心的无疑是常熟虞社。1920—1937年,虞社历经17载,社友最多时达到800人以上,又由于棠社、醒旧诗文社、兢社存在时间都不长,梅社更是虞社中短暂分离出而成立时间仅几个月的小型社团,因此1926年后随着这些社团的相继沉寂,主要社友几乎都归于虞社,虞社社友范围则从常熟辐射至全国。除上述诸人外,棠社主要成员方泽久、徐公修、廖古香,兢社社师张祉、杨遵路、陈守治、鲍祖德、廖古香、金鞠逸、孙稻楼等皆为虞社社友,而与常熟同属江苏的阜宁醒旧诗文社社友与虞社社友重合度则更高,醒旧诗文社的江苏籍社友几乎全部加入了虞社。由于主要成员重合度较高,这些团体在社旨、刊物栏目设置、社友投稿内容上也呈现出高度一致性,而虞社既是其中最典型者,也是这一阶段该类团体发展成熟的标志,以下即对其进行探讨。
据社友程癯鹤、陆孟芙所作《虞社小史》可知,虞社成员可分为由前清遗老、清代诸生所组成的老诚派与由爱好旧学的青年所组成的少壮派,囊括了大部分经历前两个阶段而仍对旧学保有兴趣的文人。他们能长期聚于一堂,意味着在经历了传统士人阶级与旧体文学传播空间双重边缘化的命运之后,这些倾向于旧文学的文人终于较为平和地接受了目下的生存现状,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现阶段的旧体文学社团就此亦不再强调宣传话语的输出,虞社的发展壮大和稳定持久即意味着迅疾震荡、变幻的社会风潮之中,一个令传统文人旧经验、旧志趣得以栖身且青年旧学爱好者的兴趣得以发展的精神世界“后花园”得以建立。
基于“后花园”的社团定位,虞社虽尚有“提倡国学、交换智识”的社旨,但从刊布作品的内容来看,实际上以日常性视角的书写为主,极大地淡化了以结社振兴国学的宣传意识。以虞社社友具有一定规模的小型诗词唱和为例,主题包括节序类如戊辰重九唱和、元夕感旧唱和,贺词类如庞乐园蜜月吟题词、周蝶魂蜜月吟唱和、陈瘦愚生日题词、陆醉樵生日题词、贺俞憩园影松山房落成、祝缪西京先生重游泮宫等,题画类如题潘次檀先生龙潭故居图、题张静庵鹤与琴书共一船图、题瘦愚先生种兰图、题袁癯梅岁寒卧雪图等,题诗文集类如题醉樵杞菊山房词稿、题餐英小品集、题宗子威渡辽吟等,咏物类如姚茝、俞啸琴、俞憩园的咏物词唱和,记游类如游藏海寺唱和、游天平山唱和等。这些主题既不同于清末小报文社对游戏娱乐的极致追求,又不同于中小知识分子对志向怀抱的书写,呈现出的是传统士人甚至有些平庸无聊的日常生活状况,哪怕置于明清时期的诗词社团也相当契合。
由于事实上对边缘化命运的承认,虞社“后花园”的最主要功能在于为现代化进程中成为少数的旧式文人群体提供一个交际平台。以广东蔡竹铭为例,他平生以吟事为癖,亦热衷于结社,曾于汕头组建壶社,其《壶史》的“诗史”一目中与友人相互赠答的部分即占三分之二,庞友兰言其“开岭东百年风气文字神交之先”[32],而其神交对象则泰半为虞社社友。由《壶史》可知,壶公蔡竹铭与虞社社长陆宝树及社友张树屏、朱家驹、庞友兰等人相识于甲子年(1924)壶社组建之时,又借由陆宝树与第五任社长钱育仁相交,以上诸人外《壶史》又录有虞社社友宗子威、徐燮、张荣培、朱家骅、朱伯庸、吴鸣麒、戴祺孙、王舒、廖古香、许泰、钱嘉谷等人赠诗,《虞社》社刊正是他们进行文字神交的主要平台。其中《老托》二律为蔡竹铭自述其老来怀抱之作,收到颇多社友唱和,且录蔡诗于下:
老托交游周海内,梅花一树一诗人。眼前万籁皆宾客,梦里高歌有鬼神。堕地沧桑三历劫,信天胸臆十分春。年来窃得长生秘,独睡单方味最真。(其一)
权将诗酒湖山事,借遣风花雪月天。豪脱金貂供一掷,梦招玉局隔千年。无多世故吟成癖,大有狂名老放颠。赠与交亲相视笑,就中如听伯牙弦。(其二)[33]2
从以上二律可知蔡竹铭的老来寄托皆在诗酒林泉的文字交游之中,万籁自然为其宾客,海内文人为其知音,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他才能在沧桑历劫的人世之中陶然自乐、老来狂癫。而虞社友人的相和之作也非模式化的无聊应酬,而出于对其心性志趣的了解表露出真挚的知己情谊。首先是诗友们对蔡瀛壶老来依旧自然天真的性情表现出一致褒赞,如史成德《次壶公老托均》“岂受尘埃侵半点,逍遥自在乐天真”[34]4、释山樗《老托和壶公韵》“肯当诗文同骨肉,壶公洵是有情人”[35]2、陆宝树《老托和壶公韵》“文字因缘深契合,个中尤见性情真”[36]2等句,可见友人们正是通过文字见其性情,性情相契方成知音。其次又有诗友于和作中想象蔡老田园山居的归隐之乐并加以描摹,如朱介民《老托和蔡壶公韵》“满地江湖随入梦,泥人风月渐忘年”[37]1、马英《奉和瀛壶诗老托韵》“争骑竹马看儿戏,饱食花猪悟佛颠”[38]1、朱伯庸《次和壶公前辈老托韵》“勤溉田园成芜秽,逸耽诗酒哂狂颠”[39]1等句,饶有趣致。蔡竹铭《瀛壶居士自传》曾写其六十岁后归隐小瀛壶的生活曰:“行年六十,抗尘容,走俗状,视五斗折腰尤甚,退事生产、遁迹小瀛壶,与归去田园、结庐人境何以异?”[40]他自己形容的生活追求与诗友们想象中的描摹颇一致,可见诗友们虽难以谋面,却早从其文字中读懂了他的理想生活美学并付诸唱和诗篇之中。至1935年壶公去世而宗子威有《哭蔡瀛壶》,蔡竹铭60岁以后的人生重要事件,包括新居落成、移居、庄耗破产析居、七十寿辰、《壶史》及《壶史续编》的重新编订等也都得到虞社社友的诗文参与。蔡竹铭外,如天津高潜子、无锡邹弢、贵阳陈夔龙、广东谢炳奎、江西高印佛及执教于东北大学的常熟宗子威等散居各处的当世文坛名流都通过虞社这一平台广结翰墨之缘。
当然,作为“后花园”用以联吟交往的虞社也因此存在社作主题相对浅薄而缺少内在生命力的问题。直至1931年,全国范围内频仍的天灾、兵乱彻底激起了虞社社友源于传统士人自我身份认同的社会责任意识,也令他们的作品中多了一些反映民间疾苦的有为之作。较为突出的是针对全国16省水灾增加的辛未水灾号特刊。江苏高邮、江苏盐城、浙江武康、湖南岳阳、河南睢县、安徽无为皆有社友撰文作诗实录本地灾情。杨蔚记录了自家遭遇水患侵袭后从衣物、字画碑帖、瓷器古玩到数十年诗词著作无一留存的情形,睢县各界人士发乞赈电函详述七日暴雨后“人畜禾稼漂没殆尽,米粮什物涤荡一空,而屋宇坍塌,尤难计数,死者既已早作水臣,圣者寄栖又无片土”[41]6的惨状。庞友兰以一首长诗描绘了家门口遇灾民逃生的情形,他眼见“壮男携老叟,衰媪携少妇。孩提分抱负,小弱随左右。莫不鹄面而鸠形,泥波其肿衣露肘。锅碗瓢盆一担挑,牛驴羊猪驱牵走”的惶惶之貌,又从两名灾民口中得知淮南、阜宁等县“不知几百千万人,已逐东流饱鱼鳌”且“可怜灾重赈觉轻,车薪杯水救岂遍”的事实,从而发出“我闻此言老泪垂,人情不远怎禁悲。君不见禹思人溺犹己溺,稷思人饥犹己饥”[42]32这样饱含家国忧患之心的悲叹。李澄宇在来函后附有一张湘省各县水灾灾民调查概数表,对本省受灾民众数量作了实际统计,可见社友并非只作书生空谈,亦能努力践行紧急启事的倡导,欲奔走呼告、为民请命。辛未水患之后,1931—1937年间东北沦陷、“一·二八”淞沪抗战、南方匪患、鼠患蝗灾、甲戌江浙六省旱灾等天灾人祸无不刺痛虞社社友的神经,也令他们创作出更多波澜壮阔、反映时代的诗篇。
随着抗日战争的全面爆发,1937年常熟沦陷迫使这个存在了17年的“后花园”宣告最终解体。诚然,在虞社成立的17年中忧时忧世的时代强音并不占多数,但从有限的篇章里亦能看到旧体文学落幕前的余晖。
四、结语
通过对不同阶段社、刊共生型旧体文学团体基本面貌和主要特点的考察,可知社、刊共生的现象是旧体文学在面对社会“新陈代谢”现状时进行自我变革和更新的产物。报刊作为现代媒介,为热衷于旧体文学的新旧文人提供了新的聚合形式。清末民初之际,文艺小报接纳了失去科举晋身途径而刚从功名社会退场的文人才子,成了这些“闲人”释恨遣忧的“游戏场”。辛亥革命后至五四运动前,南社影响下的新兴中、小知识分子则试图把同人刊物作为振兴国学、维持风雅的“宣传阵地”,希望旧学能经过自我改良而适应时代变化,继续发挥其社会功用。直至五四运动后,新文学的声量日增,旧体文学只能依存于非中心城市的地方刊物,最终成为旧时代地方乡绅和新时代青年文友精神世界的“后花园”。但由于实际集会形式的缺席,“社”的存在需要完全通过“刊”来呈现,只能通过报刊栏目对雅集仪式的模仿或报刊对社旨的强调维持二者在意义呈现上的相对平衡。往往立社之初“社”的意义还较为显著,一段时间之后便逐渐为“刊”的意义所淹没,后期往往虽有“社”名而实际上与一般的文艺期刊逐渐趋同,也因此这类团体存在明显的过渡性特点,自1908年丽则吟社创建始,至1937年虞社消散止。随着报刊的规范化和成熟化,这种特殊的文化团体最终成了清末民国时期特有的文化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