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发展消费经济入手构建新发展格局*

洪银兴，韩绿艺

(1.南京大学 长三角经济社会发展中心，江苏 南京 210093；2.南京大学 经济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3)

构建新发展格局推动高质量发展对实现以内循环为主体提出了增强国内大循环内生动力和可靠性的要求。国内大循环可靠的内生动力是什么？是扩大国内需求，其中最为重要的是扩大最终消费。而直接影响供给能力的投资需求很大程度上也是由消费需求带动的，体现了消费需求对供给的牵引作用。因此扩大消费需求成为构建以内循环为主体的新发展格局的可靠的内生动力。进一步的研究表明，拉动经济增长并顺畅内循环的消费需求不是孤立的消费，是与消费密切相关的经济活动包括消费、分配、流通等协同形成的消费经济。因此，构建以国内循环为主体的新发展格局需要着力扩大消费需求，其基本路径就是发展消费经济。

一、充分发挥消费对经济发展的基础性作用

构建新发展格局，扩大消费需求是基础。按照马克思的再生产理论，国民经济循环包括生产、分配、流通和消费四个环节。国民经济循环既有正向的，也有反向的。其中，正向循环是以生产为起点、消费为终点，其间经过分配和流通环节的循环；反向循环是以消费为起点、生产为终点，其间经过分配和流通环节的循环。对于一个摆脱了短缺经济的快速增长的经济体来说，反向循环即以消费为起点的顺畅循环特别重要。“消费在观念上提出生产的对象，把它作为内心的图象、作为需要、作为动力和目的提出来。”[1]33就是说，在再生产循环中，消费环节的作用表现在为供给提供生产的目的和动机。因此以最终消费来带动的需求对供给有显著的牵引作用。没有消费就没有生产，居民消费水平的提升直接带动生产水平的提升。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构建新发展格局，要增强消费对经济发展的基础性作用。这个基础性作用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消费需求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明显提升。我国自2011年起，消费需求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开始超过投资需求，2021年达到了65.4%。(1)数据来源：《中国统计年鉴》。相比于投资需求，消费需求增长的潜力更大。2011—2021年，最终消费支出占GDP的比重由50.6%提升到54.5%，且2021年最终消费支出占GDP的比重高出资本形成总额占比11.5个百分点。(2)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消费已成为经济稳定运行的压舱石。其二，日益增长的中等收入群体引领了中国消费需求的增长。我国目前拥有世界上规模最大、最具成长性的中等收入群体。当前我国中等收入者人数超过4亿，这个数量高于任何一个发达国家的人口数量。不仅如此，目前我国还是低收入群体占大多数的金字塔型居民收入阶层结构。中国到2035年基本实现现代化的一个重要指标是中等收入者的人数要显著增加，预计达到8亿。对于中国这样一个人口大国来说，人口数量决定了消费人口的基数，尤其是中国的中等收入群体将成为人数最多的阶层，这个群体的消费需求是最为旺盛的，是引领消费的。其三，在现代化的进程中消费需求具有增长的趋势。罗斯托的经济成长阶段论所提出的经过起飞以后进入现代化阶段的一个阶段性特征就是进入高额群众消费阶段；库兹涅兹在现代经济增长理论中谈到的现代化的表现之一就是总收入中消费支出快于储蓄的增长，也就是边际消费倾向递增。(3)这与西方宏观经济学理论中所说的边际消费倾向递减是相反的。可以说，现代化的一般理论都是把提高消费需求作为现代化的基本标准。中国式现代化以人民为中心，边际消费倾向递增将更为明显。特别需要指出的是，在短缺经济背景下，经济增长的主动力是投资需求，而在摆脱短缺经济以后，增强消费需求就成为经济增长的内生动力，相比投资创造的GDP，消费所形成的GDP是最为可靠的。

当前，我国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并开启了现代化建设的新征程，中国式现代化以人民为中心，其重要表征就是人民收入和消费水平的提高。党的二十大报告中以专门篇章擘画“增进民生福祉，提高人民生活品质”，把生活品质的现代化景象描述为，幼有所育、学有所教、劳有所得、病有所医、老有所养、住有所居、弱有所扶；建成世界上规模最大的教育体系、社会保障体系、医疗卫生体系；人民群众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更加充实、更有保障、更可持续。(4)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http://www.gov.cn/xinwen/2022-10/25/content_5721685.htm。居民高品质的生活是中国式现代化的本质要求，其基础是人民收入水平和消费水平的显著提高。可以认为居民消费水平的提高对中国式现代化起着巨大的推动作用。

现代化为增强消费需求创造了新的条件和机会。居民消费需求的增加不仅表现在需求数量的增长上，还表现在其消费升级上。罗斯托所讲的进入现代化的另一个阶段性特征就是追求生活质量阶段。所谓“追求生活质量阶段”，涉及自然(居民生活环境的美化和净化)和社会(教育、卫生保健、交通、生活服务、社会风尚、社会秩序)两个方面，尤其是与医疗、教育、文化娱乐、旅游有关的服务部门加快发展成为主导部门。

据现有统计数据分析，我国居民的恩格尔系数已经从1980年的59.9%下降到2021年的29.8%，(5)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食品支出总额占个人消费支出总额的比重明显下降，这就给居民在医疗保健、教育、文化娱乐等层面的消费释放出更大的空间。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曾经把中高端消费作为新发展阶段所要培育的新增长点和发展的新动能。不同于低收入阶层居民所追求的基本的衣食住行等基本生活消费需求，是注重数量的消费需求，中高端消费对品牌、品质、档次、个性、环保、安全等更为重视，是更关注质量的消费需求。特别是在数字经济时代，随着互联网、大数据等新技术的运用，产生了更多的个性化、定制式的消费需求，助推了消费结构的优化升级。尤其是中等收入群体是我国消费升级的主力军，引领着中国未来的消费趋势，中等收入群体对消费的效应对产业升级具有强大的拉动力。此外，受攀比文化的影响，低收入人群也会产生中高端消费的需求，进而产生“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的棘轮效应。因此，我们把中高端消费作为需要培育的新增长点和推动现代化的新动能是经济发展阶段使然。

以中高端消费为核心的消费升级对我国现代化的作用主要体现在消费升级拉动产业升级上。中高端消费是与人民美好生活需要相关联的。中高端消费之所以能够成为我国经济增长的新增长点、新动能，关键在于倒逼生产环节的创新突破，以需求牵引供给侧优化升级。因此，实现居民消费升级的有效消费需求不仅仅是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也是构建新发展格局、顺畅内循环，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引燃点。

二、扩大消费需求依托消费经济的发展

重视最终消费对经济增长的拉动作用，绝不意味着只是最终消费环节影响国民经济的循环。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构建新发展格局，“我们要牢牢把握扩大内需这一战略基点，使生产、分配、流通、消费各环节更多依托国内市场实现良性循环”，[2]4-10这就是说，拉动经济增长的不仅仅是消费本身，还要考虑最终消费从哪里来，消费力是如何提高的。消费需求扩大的同时也需要依靠再生产其他环节的作用，因此再生产其他环节对国民经济环节的影响是不容忽视的，消费增长是再生产循环中各个环节共同作用的结果。这就提出了发展消费经济的问题。

所谓消费经济，是指与消费相关的消费方式及与分配和流通相互联系的经济。它不是一个孤立的消费环节，而是与社会生产再循环中的分配、流通环节紧密联系的。扩大消费需求需要发展整个消费经济。

首先是消费与流通的协同。消费需求是消费同市场结合以后才产生的。按照马克思的理论，流通即社会总产品的实现。社会总产品的实现是社会再生产实现的核心问题，国民经济的循环即社会再生产的实现，这就涉及社会总产品市场上实现的价值补偿和物质替换。马克思认为流通领域是商品生产者关系的总和，因此畅通国内经济循环所需要的最终消费需求的增长，离不开市场的有效作用。消费需求实际上指的就是市场需求，市场到哪里，哪里就会产生新的消费需求；市场扩大就是消费需求的扩大。因此，研究消费经济就必须研究市场对消费需求的决定性作用。

市场对消费需求的决定因素主要有两个：一是市场价格，市场价格影响到居民的消费力和购买力，价格越高，购买力越弱，反之亦然。因此，稳定消费需求的关键是稳价格。二是市场竞争，市场竞争不仅仅包括生产者和消费者的竞争，还包括消费者之间的竞争。竞争越是充分和公平，消费者需求的满足程度就越高。

构建新发展格局特别要关注畅通市场流通和流通成本的问题。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提出，要加快发展物联网，建设高效顺畅的流通体系，降低物流成本。流通体系涉及供应链畅通的问题。当前，供应链在国内经济乃至全球经济发展中的作用越来越凸显。供应链一头连着生产，一头连着消费，如果之间出现栓塞或者出现马克思所说的“价值革命”，都可能直接影响消费需求的实现。比如当前美国出现的经济衰退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供应链问题导致的。我国前段时期受新冠疫情等影响，也出现过供应链断裂的问题，导致了部分生产的停滞。从整个内循环来看，供应链的断裂影响的不仅仅是生产和消费，对整个国民经济循环的影响都很大。因此，对消费需求的研究不能忽视对供应链的研究。

其次是消费与分配的协同。消费需求是指有支付能力的需求，而支付能力取决于分配。社会生产循环中分配环节的作用就是培育消费力。在马克思的理论中消费力与生产力同等重要。只谈生产力而不谈消费力是不完整的。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提出了“消费力”的概念，所谓消费力，是指在一定时期内消费者的消费能力。他说：“发展生产的能力，因而既是发展消费的能力，又是发展消费的资料。消费的能力是消费的条件，因而是消费的首要手段，而这种能力是一种个人才能的发展，一种生产力的发展。”[3]225从理论上说，消费力可以分为个人消费力和社会消费力两种。个人消费力是由其收入水平决定的，而社会消费力则取决于社会的分配关系。“社会消费力既不是取决于绝对的生产力，也不是取决于绝对的消费力，而是取决于以对抗性的分配关系为基础的消费力；这种分配关系，使社会上大多数人的消费缩小到只能在相当狭小的界限以内变动的最低限度。这个消费力还受到积累欲的限制，受到扩大资本和扩大剩余价值生产规模的欲望的限制。”[4]273所以，消费力的影响因素主要涉及两个方面：一是分配关系；二是积累与消费的关系。培育消费力就是要解决居民有钱可花的问题，其中提高低收入群体的收入和消费水平是重点，低收入者的消费弹性最高，增加的收入大部分都将进入市场消费。当下，我国坚持以按劳分配为主体，多种分配方式并存的收入分配方式，增加居民收入不仅仅要提升低收入者的劳动收入，还要增加低收入者的要素收入。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提出“努力提高居民收入在国民收入分配中的比重，提高劳动报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坚持多劳多得，鼓励勤劳致富，促进机会公平，增加低收入者收入，扩大中等收入群体。完善按要素分配政策制度，探索多种渠道增加中低收入群众要素收入，多渠道增加城乡居民财产性收入”。(6)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http://www.gov.cn/xinwen/2022-10/25/content_5721685.htm。因此，增加中低收入群体的要素收入就是要让劳动者增加知识、技术、管理和数据等要素并获取相应的要素收入分配，其途径除了让劳动者加强教育和技术培训外，还要给劳动者提供宽松的创新创业空间，为低收入群体提供向上流动的通道和条件。除了收入分配关系的调整，在宏观上调整积累和消费之间的比例也非常重要。我国过去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靠实行高储蓄、低消费政策来实现经济高速增长，这是不可持续的。进入新发展阶段，要改变过去“高积累、低消费”的政策，以提高消费力来满足人民美好生活的需要，实现高质量发展。

与提高居民消费力密切相关的是就业问题，就业是民生之本，充分就业是扩大居民消费的基础。实施就业优先战略需要支持和规范发展新的就业形态，使人人都有通过勤奋劳动提高自身收入和消费水平的机会。现阶段贯彻就业优先战略需要处理好两个关系：一是资本与就业的关系。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没有资本就没有就业，稳就业就是稳资本。二是数字技术与就业的关系。产业数字化不仅替代就业岗位，而且会替代整个就业行业。体现就业优先要求，数字技术的应用不应该偏向替代劳动，而应更多地偏向推动产业。同时要让教育与技术赛跑，克服数字鸿沟，让劳动者在数字经济中找到就业和充分发展的空间。

最后是个人消费和公共消费的协同。消费不仅仅指居民个人消费，还包括公共消费。公共消费除了政府本身在国防、安全、行政管理等方面的消费外，还包括居民享受到的公共服务方面的消费。在社会主义制度和举国体制背景下，居民所能享受的公共消费内容更广泛，水平也更高。因此，公共消费应该成为消费经济的一个组成部分。发展消费经济应扩大公共消费，公共消费的增加会在很大程度上增强居民的消费需求。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提出要“健全基本公共服务体系，提高公共服务水平，增强均衡性和可及性，扎实推进共同富裕”(7)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http://www.gov.cn/xinwen/2022-10/25/content_5721685.htm。，其内容包括提高用于科学、文化教育、卫生保健、环境保护等方面的消费比重。这里有三个方面需要特别重视：一是健康中国建设，不仅仅是提高人民的健康水平，还要加大力度使生物技术和医疗技术进步成为经济发展的新动能。二是健全政府为主导的社会保障体系，扩大社会保障的覆盖面。尤其是随着老龄化社会的到来，各类养老服务机构和设施的建设都将成为扩大公共消费的重要内容，同时也会让居民无后顾之忧，扩大当前消费。三是随着区域差距和城乡差距的扩大，要推进基本公共服务区域、城乡均等化，使农村基本具备现代生活条件，使不发达地区能够享受到同等的公共服务方面的消费，提升低收入群体的消费水平。

三、创新消费业态与扩大消费需求

居民消费业态的丰富和创新直接影响消费需求的扩大和消费经济的发展。消费与服务密切相关，一般来说，消费与服务不可分：服务网点到哪里，哪里就会创造出相应的消费需求；服务有哪些层次，消费就有相应的层次；服务达到什么质量，消费需求就有什么样的质量。从这一意义上来说，消费经济就是服务经济。因此，发展消费经济就要发展和完善多层次的服务市场，提高服务市场质量，并规范服务市场的秩序。进一步说，消费业态的创新在很大程度上反映服务市场的创新，进而从广度和深度上扩大消费需求。

首先是进入中上等收入阶段的消费业态创新。在低收入阶段，居民的消费业态基本上是满足温饱需求，主要是物质消费，服务消费所占比重很小。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并进入中上等收入阶段后，消费发生了改变，信息消费、绿色消费、旅游休闲消费、教育文化体育消费、养老消费、健康消费、家政消费等成为主要的消费方式，在消费需求中的占比也越来越大。原先进入国际市场的中高端消费也会转向国内。所有这些新消费业态会牵引供给结构进行优化调整。

其次是数字经济时代的消费业态创新。在数字经济的背景下，消费业态的创新主要体现在市场的数字化和互联网平台上，包括网络消费、共享经济等新消费。网络购物已经成为我国居民消费的重要渠道，截至2022年6月我国网络购物用户规模已达8.41亿(8)数据来源于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第50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2022年8月，第33页。。2011—2021年，我国电子商务交易额从6.09万亿元增长至42.3万亿元，全国网上零售额从0.78万亿元增长到13.09万亿元，我国已连续9年保持全球最大网络零售市场地位。(9)商务部：《中国电子商务报告2021》，第2页。随着网上购物平台的发展以及电子支付方式的多元化，网上购物平台也呈现出多元化的状态，由原来的单一购物App发展成“社交+购物”App，例如抖音、小红书等，提升了网上购物的体验感。与单一线下实体商店相比，网络购物打破了线下商店时间和空间的约束，推动了国内统一大市场的建设，提升了市场交易效率。

“互联网+”进入市场的基本功能是提供交易和消费的平台。“互联网+”平台进入市场，不仅代替了部分市场功能，而且产生了新的消费和服务业态。具体地说，“互联网+零售”产生网购；“互联网+金融”产生互联网金融；“互联网+媒体”产生新媒体；“互联网+出租车”产生网约车；等等。互联网平台消费的经济特征可以概括为如下四个方面：一是移动终端。消费者利用移动终端即时购买、消费和支付(平台承担了第三方支付的功能)。二是市场参与者大众化的开放式平台。三是实物产品数字化，如音乐、出版、新闻、广告、服务代理、金融服务等，消费者不用通过购买实物产品而是通过手机等移动终端直接交易和消费这些产品和服务。利用互联网平台的电子商务，甚至可以跨境交易和消费。这就在很多方面颠覆了传统市场理论。首先，市场不再是个实体场所，而是随时随地可以进入的平台。消费者在实体店获得商品的展示和消费体验，在互联网上购买，再加上网络直播，缩短了供应链，明显降低了信息成本。其次，依靠移动终端即时购买、消费和支付，供求不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降低了交易成本。再次，互联网依靠大数据和云计算服务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克服市场信息不完全的问题。在互联网上可以为用户提供充分的市场信息，充分的选择机会，也可为用户提供个性化的定制服务，为用户创造更大价值，“消费者是上帝”的营销服务理念得到真正体现。最后，平台代替实体市场后，互联网平台和社交软件平台传播的信息在很大程度上替代了广告宣传，销售不再需要销售人员各地奔波，通过网络寻找市场，大大降低了交易成本，凭借节省的费用降低了商品和服务的价格，以低价吸引消费者，进一步刺激了消费。

总之，适应新时代的消费趋势，从发展消费经济入手全面促进消费，加快消费提质升级是扩大内需中最为可靠的，它有利于增加高品质的消费品和服务的供给，从而畅通国民经济循环，促进经济高质量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