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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将元素背后的文化内涵及西方文化视角的解读
——以《喜福会》为例

2023-04-06牛慕源山东师范大学济南250399

名作欣赏 2023年6期
关键词:福会喜福会麻将

⊙牛慕源[山东师范大学,济南 250399]

一、喜福会的来源

“喜福会”这个名字的由来是故事中的吴素云,她在抗日战争期间,在桂林和其他三位有相同境遇的志同道合的中国女性一同组成以麻将为主题的聚会。按照她们的约定,由四个人轮流做东,每周聚会一次,主人会精心准备拿手菜或者小点心来款待客人。“我的想法是凑齐四个女人,组一桌麻将。我知道该邀请什么样的女人,她们和我一样年轻,脸上流露出对生活的希望。”①在秀美的桂林,因炮火轰击,人们在战争时代的黑暗中无法正常生活,“心中的某种东西在一点点地被销蚀,会像一个极度饥饿的人渴求食物一样渴求光明。”在动乱的年代,吴素云通过麻将来缓解内心的恐惧,通过组建喜福会来维系心理的平衡,寻求生活的希望。而喜和福便是在当时环境下最基本的诉求,能够短暂地远离纷争,提振心情。吴素云凑齐了四个女人,她们家境相仿,出身优越,都逃难到了桂林,并不是生活十分拮据的人,认为自己已是足够幸运。这些母亲们也同样被外界所诟病,认为她们忘记了自己的根,忘记了自己过去的种种痛苦和不堪回首的回忆,只知道享乐赌博。但正是因为她们看透了自身处境,在战争的烟尘下只得绝处逢生,苦中作乐,既然无法继续在生活中亲手创造价值,那就在麻将和喜福会中通过相互扶持,抱团取暖。

轮到的女主人必须准备特别的小点心来讨口彩——比如说像银锭子一样的饺子啦,寓意长寿的面条啦,比喻得贵子的煮花生啦,哦,当然了,还有好多象征着美满富裕生活的福橘。

在麻将之余,通过各式各样含有寓意的食物和点心,如中国文化中寓意长寿的面条,多子多福的花生等,让四个女性的内心不再寂寞,也能让喜和福伴随整个夜晚,对抗种种不幸和过去的痛苦回忆。

喜福会给在战争年代中处于压抑和痛苦之中的四个女子提供了积极乐观的精神态度,是在动乱的年代中绝处逢生的一处短暂的停泊,让她们有机会在恐慌和磨难中得以喘息。喜福会在这里不仅仅是一个四人的小聚会,也是在历史环境挤压妥协之后而诞生的生存方式,麻将蕴含着苦中作乐的人生无奈。例如:

一玩上牌,就没人讲话了,只有在吃牌时才有人说“碰”或者“吃”。我们必须全神贯注,都想着要赢牌,可以多乐呵乐呵。之后,我们就一直通宵达旦地闲聊,讲各种故事,怀念过去的好光景,憧憬未来的好日子。

麻将已经跳脱出表面游戏层面,四人共十六巡,是为了庆贺苦中作乐的福气。人们在一局又一局、一圈又一圈的风向变化和欢声笑语中,回忆过去的好时光,试图憧憬构建未来。麻将提供了一个隔离世间纷扰的论坛,创设了一个暂时安全的庇护所,成为四位母亲心中难以割舍的心灵寄托,而绝不仅仅是停留在赢钱这一简单的目的上。这便是第一代喜福会的诞生,这一层面上的“喜”和“福”是建立在求生和物质层面上的诉求,对生活幸福安乐的渴望,是四位母亲在命途多舛的处境中最朴素的梦想。

喜福会的第二次建立是在吴素云来到美国之后,作者并没有在书中明确地描写四位母亲移民到美国后,“新”的喜福会是如何组织起来的,但其组织的意义不难理解。移民美国的母亲初来乍到,在一个文化陌生的环境中难免失去文化上的认同感,失去了自己在社会中的角色定位。因此,四个移民家庭再一次组建起了喜福会。这次的喜福会立足于异国他乡,与之前中国桂林的喜福会有所不同,不仅是几个女性精神上暂时躲避战火的庇护所,更是众多移民家庭漂洋过海来到异国他乡后一座新的驿站,是自身与故土之间的联结点。

麻将文化在异国他乡建构了所谓的“第三空间”,既是中国,也是美国。这也为喜福会中两代人之间文化的传承交流创造了可能。第一代移民母亲们在美国成为“他者”,无论是价值观念和身份认同都会都受到冲击。从这个角度看,母亲们带着来自中国的记忆,脱胎于中国文化的培养,而女儿们则出生于美国,“从小到大只说英语,喝下的可口可乐比她经历过的痛苦多得多”。诞生于西方文化中的女儿们对于母亲们定期聚会,进行这样的游戏必定缺乏必要理解甚至是疑惑,对于自己母亲的文化情感她们认为难以捉摸透。吴菁妹在母亲逝世后再次受邀来到喜福会中,她知道要接手母亲的“方位”,但在与其他几位母亲交谈中却提到自己对于麻将的未知以及生疏,并提到了犹太麻将,以至于其他几位母亲责怪其不理解自己的母亲。而通过麻将桌上的谈话,吴菁妹坐在母亲的位置上逐渐明晰了母亲的形象和忧虑所在,由此便回到中国寻亲,完成母亲未了的夙愿。

最为浅显易懂的“喜”和“福”在新的文化环境中变得晦涩,在美国的四位母亲再次扎根,组建家庭,生命安全得以保障,过去的种种痛苦也似乎不再成为一种烦恼。而新的生活中也诞生了新的烦恼,母亲们担忧自己中国文化的根无法让成长于西方文化中的儿女们所接受,仍然对子女严厉要求并迫切希望她们能够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并伴有焦虑。这种不安来自下一代是否会继续过去的痛苦以及是否将继承和认同中国文化的未知。因此由过去物质层面的“喜”和“福”上升到文化层面和与子女间关系的考量。麻将不仅是四位母亲的聚会,也是母女间的交流渠道。母亲从中感知女儿们的成长和蜕变,女儿走近母亲,领悟母亲的过去和创伤。由此,双方的心灵壁垒逐渐瓦解,是精神层面上真正的“喜”和“福”。

二、喜福会中麻将的内涵

麻将常被人们诟病为一种让人玩物丧志的精神毒药,却常常忽略了其中“桥梁”的作用,这种作用在《喜福会》中有两种体现。首先是联通了四位华裔母亲与在美国出生美国长大的四位女儿之间的代际桥梁,为两代人两种文化之间的宽容理解创造可能。传承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补缺”,在麻将中同样重要。在中国麻将的牌局中如果一方有事需离开,就需要找到下一个人来接替位置,否则三人缺一,只得结束。

林多阿姨顿时面露愠色,好像觉得我是个没头脑的孩子。她责备道:“我们三缺一,那还怎么玩啊?就像桌子只有三条腿,根本就不平衡了嘛。”

林多阿姨责备菁妹,示意麻将的四个参与者,桌子四边,四个方位,四就代表着平稳,缺少一角都会破坏这种平衡。这一点在莹映·圣克莱尔的故事中也有所隐喻。

你必须时刻留意,别把沉甸甸的书包放在桌上,否则它就塌下来了。桌上唯一能放的东西就是一只高高的黑色花瓶。这个花瓶好似一条蜘蛛腿,纤细得只够插进一只花。如果你晃晃桌子,花瓶和花就会掉下来。

不稳定的桌子和桌上纤细的花瓶隐喻莹映不公平的婚姻注定不会和谐,最终走向决裂。四位母亲一直坚持自己在成长过程中的思想,看重生活中的平衡和人际关系上的融洽,因此对女儿们的生活会有意地进行干预,让女儿们体会到了“中式”的不自由,例如从小要建立起责任感,将自己与他人进行对比。女儿也从中领悟到了母亲一辈的人生智慧:凡事需要取舍,生命需要平衡才能幸福,走得长远。

《喜福会》独特的缀段式结构叙事就体现在“四”这个数字本身,由麻将中的四个方向来组织四个家庭的故事,从而使作品主题和叙事方式有机结合,其中作者着重提到了“东方”。

没有人对我说:“坐这儿吧,这是你妈妈原来坐的位置。”但是在大家没坐下之前,我就已经知道该坐哪儿了。…… 那是母亲在牌桌上的专座。不用别人说,我也知道她是坐在牌桌东边的。

正如作者所说,东方是万物初生的地方,太阳从东方升起,风也从东边刮过来,甚至举办整场聚会的人被称为东道主,一轮麻将的开始也需要从东方来打出第一张牌,点明这一次喜福会是由吴家来举办,也间接印证吴菁妹成为整个故事的间接叙述者。整个故事从吴家开始,同时也在吴菁妹回中国寻找两位姐姐的团圆中结束,形成一个闭环,由东向西,最终又回到了东方。林多阿姨一直刻意强调中国麻将和犹太麻将的区别,认为中式麻将更具思想性和谋略性,对局中便能看透玩家的想法。与之类似,在美籍作家关凯文创作的《摘金奇缘》中,同样以麻将为载体来展现了代际间、文化间的冲突。通过麻将的对局,用打牌出牌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意图。主角Rachel到来时选择了东方的位置,主动放弃赢牌来向对面的岳母Eleanor,表达自己坚定的决心,展示了他独立的思考和自己主宰人生的意志。《喜福会》中的吴菁妹的做法同样选择了东方这个一切起源的方向,属于主人和庄家的位置。而Rachel面对的则是坐在西方的Eleanor,同样寓意着东方与西方两种文化的交锋。

其次,麻将同时充当了情感的载体作用,承载人们对美好生活的祈愿。在《喜福会》中麻将元素同样出现在吴素云在中国逃难的途中。“一路上,我不得不扔掉了那张精美的红木麻将桌。”这是在战争中母亲吴素云收拾家当逃难时的描写,在以往人们对逃难场景的描述中,一般会把家中值钱的金银、首饰等带在身上,而吴素云在逃难途中仍然带着麻将桌。在这里,吴素云携带的物品由于过度劳累以及受伤等因素需要一件一件地丢下,最后在极度困难的境地下,舍弃了自己的两个亲生女儿。从文中可知,吴素云丢弃的物件是存在一定顺序的,舍弃的物品在吴素云心中的地位也逐渐提高。在两个亲生女儿后,是左右手的衣物和食物。在保证生存的必需物资以及自己的亲生子女之后,便是那张精美的红木麻将桌,由此可知麻将在她的心中的重要性。首先是因为这个麻将桌的材质较为珍贵,但更为重要的是这一张麻将桌上承载的种种期盼,在炮火纷乱中仍然会憧憬着未来几位好友能够凑成一桌麻将,能够一起欢声笑语,与好友切磋牌技,联络感情,分享美食,互话家常,种种希冀都汇集其中,吴素云将前半生的“喜”和“福”寄托于一桌麻将,珍视之如衣食住行,麻将成为她的记忆和情感载体。

在《喜福会》中,麻将聚会通过共同投资的方式,来将游戏中的输赢消融,促使四家共赢。通常在每一场对局中,若赢的人一直赢钱,输的人一直输钱,长此以往,对局中必定会实力分化,继续牌局的意愿也必定会降低。

我们可以在股市上走运得福,我们打麻将就是图个乐趣,彩头就是几块钱而已。赢家把钱都拿走,输家就把剩饭打包回家,皆大欢喜。

在喜福会中的麻将中,输赢只是几个家庭之间浮于表面的一个形式,几个家庭都会不约而同地拿出一部分资金放在喜福会的资金内,每次游戏只求玩得尽兴,会中资金都会共同商议投入股票市场投资,由此,大家的输赢利益便得到了有机统一。虽众口难调,但通过麻将的形式,再多的是非冲突也会在共同的努力下化解消融,追求共赢。在这样看似复杂的心思之下,暗含着东方文化中对人际关系的看重,对他人感受的在意和呵护。在这样的文化中,突出体现的不再是个人,或者是个体组织的利益得失,反而更加注重所谓“大家”的集体利益感,甚至会有意割舍,适当做出让步,以便实现他人立场的自得。从喜福会不难看出麻将所蕴含的深刻的处世之道:生活中的一切事物都强调以头脑、智谋来胜过一切,从而维系与缓和人与人之间、家庭之间,乃至两个文化之间的关系。

三、麻将自身文化及与扑克文化的对比

麻将起源于唐代,唐代的“叶子戏”形成了麻将的雏形,明代的马吊则奠定了麻将的基础。而规则中“防上家、猜下家、算计对家、相互拆台、自己不赢也不让别人赢,是国人至今以来最拿手的把戏”,带有对于中国麻将文化乃至对华裔的偏见和歧视性,其本身并不自带负面性,而是古代劳动人民生活、工作、智慧的象征。麻将的起源有两种学说,即粮仓说、海洋文化起源说,两种学说解释中的各种元素都展现了其与生活劳作经验的相关性,如春夏秋冬,以及相对应的梅兰竹菊,代表着时间的变化,光阴的流逝,体现了对时间和生命意义的感悟,对美好生活和人生境界的追求和隐喻,皆是中国文化中特有的美学和哲学思想的体现,在每一巡中,从无序中发现和运用,逐步走向有序,走向和谐和无缺。

与麻将对应,在西方文化中可以找到与麻将相似的扑克游戏。扑克规则同样不难理解,大牌压制小牌。相对来说,只要手中大牌越多,获胜的概率也就越大。换言之,西方文化注重传统出身,抽牌阶段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整场牌局的命运和走向。扑克牌每张牌是不平等的,其强弱固定,这体现了西方社会实力至上的文化特征。而麻将一开始通过随机扔骰子决定如何抓牌,初始的牌也并不起决定性因素,作为一种依靠全局运营的游戏,麻将有高达七十多种和牌方式,需要合理规划和做成不同的牌型,通过审时度势来变换组合,正如文中的林多阿姨恪守的中国传统哲学,便是用计谋这种无形力量取胜,以此试图培养女儿这种不战而胜或以柔克刚的生存意念。麻将的144张牌都是平等的,不同的只是其中蕴含的意义,比如发财、及第等寓意,体现追求出身上不分高低贵贱,看重日后奋斗,及中国文化传统价值观中追求幸福安稳的朴实理想。这种思想已经深深渗透进中国文化,儒家思想构建了一整套综合的伦理规则和作为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指导思想。儒家思想的核心是高尚的道德和行为,以及对他人的忠诚,其价值观也更加注重仁义、忠诚、守信。在古代,由于君臣关系的存在,阶级性较为敏感。对人际关系的看重代表着这样的忠诚并不一定是盲目的忠诚,而是为了在生活中、工作中等其他活动中得到更多来自他人的隐性支持。麻将也是同理,不只是明面上的小输小赢,也是为了麻将之外私人之间的独有“关系”,这样的仁义和守信和不言自明的默契,维系着中国文化中长久运转的关系网络。查尔斯·希尔(Charles W.L.Hill)认为,有时候关系网可能比法律更为重要。由于关系的本质是个人关系,所以需要个人之间的维系,这样的人际关系不能靠他人倚靠,不能靠委派和转让,因此隐藏在麻将一呼一吸之间的是只在牌桌上才能构成的关系纽带。

四、结语

西方文化对中国麻将的接受首先体现在麻将的起源上。在“一战”后,麻将由Joseph P.Babcock带到了美国,编写了英文版的麻将规则并添加了英文注解,在美国掀起了一场“麻将热”,尤其得到了上层阶级的青睐。麻将越来越受欢迎,因为它被理解为是一种古代中国的皇家游戏。因此,西方文化接受了麻将,认为它是过去中国文化中令人敬仰的人和精英阶层的游戏。其次,在麻将的受众方面。斯坦福大学研究麻将的Annelise Heinz博士指出,麻将尤其风靡于女性群体,这也使麻将成为美国女性群体聚会中必不可少的游戏。这一现象在《喜福会》中也得到了展现:四位移民母亲选择麻将,而父亲们快速结束晚餐到其他房间玩扑克抽烟去了。麻将凭借其独特的益智性、趣味性、博弈性,自20世纪上半叶开始,麻将逐渐成为中国的独特文化符号。

①谭恩美(Tan.A.):《喜福会》,李军、章力译,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6年版,第8页。(文中相关引文皆出自同一版本,不再一一另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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