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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同富裕思想的政治经济学分析

2023-04-06姜英华

当代经济管理 2023年2期
关键词:生产力共同富裕财富

姜英华

(兰州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根本依循和内在本质,是中国共产党人的初心使命和理想目标,也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属性和基本特征。经历从改革开放到党的十八大以来的接续努力,尤其是伴随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历史性地解决绝对贫困问题,助推中国发展进入扎实推进共同富裕的崭新阶段。在新的历史当口和发展节点,要动员财富创造的系统要素,就要回到马克思的财富思想,并结合新时代背景进行延展性和拓新性思考,以求共同富裕在中国场域和中国实践中实现实质性进展。

一、财富、财富创造与财富尺度

在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逻辑进路和整体框景中,财富是与商品、价值等密切相关的核心性和基础性的概念范畴,廓晰财富的内涵以及与商品、价值之间的关联,才能真正回到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才能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共同富裕提供思想滋养和行动指南。

商品是马克思透视和解析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财富创造的重要棱镜,马克思指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商品从众多迥异零散的财富构件中析出,成为“占统治地位的”最闪耀的“社会的财富”,而“单个的商品”或“商品个体”就“表现为这种财富的元素形式”。[1]47由于资本主义社会是以交换为表征、以交换价值为目的的发达商品经济社会,因此,商品成为资本主义社会中社会财富的最典型、最普遍同时也是最庞大的元素代表。商品不是“天然存在的物质财富要素”,[1]56也不是只用来自我满足的对象化的劳动产品,而是兼具价值和使用价值的矛盾统一体,而财富就属于使用价值的范畴。马克思指出,“不论财富的社会的形式如何,使用价值总是构成财富的物质的内容”。[1]49“更多的使用价值本身就是更多的物质财富。”[1]59使用价值意指“物的有用性”,[1]48它与“不同质的有用劳动”[1]55相关,即外在的对象化世界无法主动满足殊异性个体劳动者的需求,于是劳动者为了满足个体化的特殊需要,“利用不同的劳动工具作用于劳动资料的有目的的生产活动或有用劳动就构成了具有不同质的使用价值或商品体”。[2]因此,财富或使用价值只和“一定的有目的的生产活动”[1]55有关,而和为谁生产的目的指涉无关。比如,“对上衣来说,无论是裁缝自己穿还是他的顾客穿,都是一样的。在这两种场合,它都是起使用价值的作用”。[1]56区别在于,如果这个裁缝缝制的上衣是用来供顾客而不是自己穿,那么裁缝的劳动就是为这位顾客生产使用价值,即“生产社会的使用价值”,[1]54那么,这件上衣就不仅是裁缝的劳动产品,而且是具有价值的商品。为他人的需要而进行的商品生产和劳动只限于“一定的社会经济形态”,而为自己的需要进行财富和使用价值的生产和劳动则贯通“一切的社会经济形态”。因为“劳动作为使用价值的创造者,作为有用劳动,是不以一切社会形式为转移的人类生存条件,是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即人类生活得以实现的永恒的自然必然性”。[1]56

在厘定财富范畴的前提下,马克思进一步在价值和财富的关联中明晰了财富创造的诸多要素和综合条件。就共同性而言,无论是财富创造还是价值生产都离不开“物的要素”和“人的要素”的结合,劳动者、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共同作用于价值生产和财富创造的过程中。就差异性而言,在价值生产和商品的价值构成C+V+M中,以生产资料形态存在的C又称为不变资本或旧价值,它的价值只是在物质形态发生变化的过程中发生转移,而不会增加或减少。但是新的商品确实发生了价值增殖,新价值V+M是由活劳动创造的,它是剩余价值的唯一源泉。比如,在皮靴这种商品的价值构成中,皮子作为不变资本或旧价值只是在生产皮靴的工人劳动加工过程中由皮子转变成皮靴,皮子本身的价值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皮靴的新价值只是由于生产皮靴的工人劳动的加入而创造的。而在财富创造和使用价值的生产中情况就大不相同了,作为生产资料和不变资本的C是财富创造的物质条件和自然基础,它本身是包含在财富创造的总和之中的,“上衣、麻布等等使用价值,简言之,种种商品体,是自然物质和劳动这两种要素的结合。如果把上衣、麻布等等包含的各种不同的有用劳动的总和除外,总还剩有一种不借人力而自然存在的物质基质”。[1]56土地、空气、水、生态、自然界等一切“原始资料”,“自然基质”和“物质武库”一起构成“人类劳动的一般对象”,[1]209因此,“劳动不是一切财富的源泉。自然界同劳动一样也是使用价值(而物质财富就是由使用价值构成的!)的源泉”。[3]357马克思在对错误的资产阶级的呓语进行指摘的基础上指出了问题的症结所在,即“只有一个人一开始就以所有者的身份来对待自然界这个一切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的第一源泉,把自然界当做属于他的东西来处置,他的劳动才成为使用价值的源泉,因而也成为财富的源泉”。[3]357以特殊的资本主义的商品生产为范本和旋转中轴,财富的尺度也逐渐在生产的历史拓展和劳动资料所有权的变更中敞明和显现。

财富的尺度潜藏在劳动过程和历史发展嬗替之中。财富创造或使用价值的生产首先表现为一般的劳动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人的活动借助劳动资料使劳动对象发生预定的变化”,以便使其“适合人的需要”,[1]211这一过程折射出财富创造的首要的、基本的生存尺度。马克思、恩格斯从历史唯物主义的根本立场出发,将生产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劳动摆置在决定人类社会生死存亡的最显著位置,他们指出,“一切人类生存”和“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是,“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4]531物质生活是生存的始基,同时也是其他一切历史得以推进的恒久不变的基本条件。在满足人类最基本的生存需要之后,“已经得到满足的第一个需要本身、满足需要的活动和已经获得的为满足需要而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4]531于是,人与自然的交互和物质变换就会不间断地在“已创造出来的生产力”[4]560的基础之上进一步促进生产力的发展以满足不断被引起的新的需要,于是效率较高的劳动生产力就形成较高水平的生产力总和。假如没有最起码的物质生产劳动和生产力量的增加,“那就只会有贫穷、极端贫困的普遍化;而在极端贫困的情况下,必须重新开始争取必需品的斗争,全部陈腐污浊的东西又要死灰复燃”。[4]538因此,生存和摆脱物质匮乏是人类最起码的生存诉求,与之相适应,劳动也成为创造和积累财富的基本尺度。

在价值生产中,劳动表现为“活的源泉”,而在财富创造中,劳动则“表现为财富的一般可能性”,[5]253-254并在现实活动中与财富量成正比。马克思的财富论和共同富裕思想一方面强调劳动在财富创造中不可替代的核心作用,另一方面也强调伴随生产力的跃迁所造成的劳动形式的变化以及与劳动相结合的财富创造诸要素组合的变革。首先,“直接劳动”让位于“结合劳动”。如果说在最初生产力水平较低的情况下,“直接劳动”“劳动时间”与“现实财富”“劳动产品”是成比例的话,那么,现在分工协作和生产力的狂飙已经抽掉了“直接劳动”这一原有生产过程的地基,工人已经由“生产过程的主要作用者”转变为“生产过程的监督者和调节者”,[6]100劳动产品也由“单个直接劳动的产品”变为“社会活动的结合”[7]200产物,工人从枯燥、单一的“劳动时间”中挣脱出来既以生产力的发展为前提,反过来,这种解放的劳动力和发展了的社会个人又推动现代生产力的发展。其次,“传统方式”让位于“科学技术”。“随着大工业的发展,现实财富的创造较少地取决于劳动时间和已耗费的劳动量,较多地……取决于科学的一般水平和技术进步,或者说取决于这种科学在生产上的应用。”[6]100最后,“科学和自然界”以及“社会结合和社会交往”[6]101的巨大力量合流促进生产力的增长达到“满足所有人需要的规模”,[4]689并在摆脱其不均衡财富占有束缚的基础上,使生产“以所有人的富裕为目的,所有的人的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还是会增加。因为真正的财富就是所有个人的发达的生产力”。[6]104此时,财富创造在新的生产力水平上彰显出内在的人本尺度和价值内涵。“个人的发达的生产力”本身就是一种财富,而且是真正的“第一财富”。

二、货币与资本的“财富幻象”

从财富创造的生存尺度走向财富创造的人本尺度既是一个必然的过程,也是一个自然的历史过程,在这一过程中,“货币对实体财富的特殊性抽象”以及“资本对财富所有生产要素和生产过程的统摄”[8]32营造了货币、资本作为财富一般和财富源泉的虚假幻象,货币、资本取消了一切复杂繁琐的中介过程,“否定自己的目的”,[5]100并使自身直接变成目的,变成具有“谜一般”超验能力的绝对准则和行为动机。

就货币而言,“货币存在的前提是社会联系的物化”。[5]110即人与人的生动关系需要借力于物与物的交换关系来“转译”和实现。每一个商品都是一种“特殊的交换价值”,而货币是“一般的交换价值”,作为“一般的交换价值”,货币“是一切商品向之转化,而本身又转化为一切商品的那种形式”。[5]90于是,货币是财富实体的“社会结晶”,它“取得了一个同一切特殊商品及其自然存在形式相分离的一般社会存在”。[5]96“它既是其他一切商品的一般尺度,也是其他一切商品的一般代表,一般交换手段”。[5]89从这个意义上说,一切商品都只是暂时的货币,而货币是永久的商品。[5]185货币化约了一切商品的个性和特殊性,并“在交换关系成千上万次的对象化重复确证和沉淀固化中,魔幻般地获得了拽着头发离开地球的‘公认的独立意志’和‘普遍的至上权力’”。[9]它清除了自己缘何出身的所有印记,制造出自己就是目的本身的虚假幻象,好像“一种商品成为货币”,并“不是因为其他商品都通过它来表现自己的价值,相反,似乎因为这种商品是货币,其他商品才都通过它来表现自己的价值”。[1]112由此,货币由只是“表现为单纯流通手段”的“奴仆形象”,“一跃而成为商品世界中的统治者和上帝”。[5]173由辅助和奴仆转而上升成为主人和上帝,一方面货币通过将个人活动和财富形式的一切偶然形式和特殊个性转化成“一般的东西”和“无差异的存在”,使自己战胜其他一切相对的、暂时的、片面的和偶然的手段,从而“成为获取各种财富的绝对手段”,[8]32因此,货币是财富的结晶和财富之上的超级财富。另一方面货币通过将财富欲望的特殊性和财富实体的抽象化转化为“普遍的元素”和“现实的形式”,而使“货币实体”成为“财富本身”,它使自己超越其他一切冗余的、易变的中间目的或过渡程序,从而不仅成为“致富欲望的对象”,而且成为“致富欲望的源泉”和“唯一对象”。[5]174因此,货币是目的的总汇和目的之上的目的总纲。也由此,货币“购买一切”“占有一切”[10]137的特性最终使其成为“支配一切”和“颠倒一切”的“万能之物”和“混淆力量”。对货币拥有者而言,货币的特性和能力就是货币拥有者的特性和能力,货币占有者的力量和权力本质上是货币的力量和权力,因此,取关一切其他活动目标,不断最大限度地赚取货币,“占有一般财富的代表”,“就成为劳动的目的和对象”。[5]176

就资本而言,从资本的物质外观和存在样态来看,资本既可以是商品,也可以是货币,同时资本又不是这种或那种特定的商品或货币,它废除“商品的一切差别”,[11]又使自己成为“任何一种商品”。[5]229但是,资本的本质内核和“唯一规定性”又将其与直接的货币和特定的交换价值区别开来,这种质的规定性就是资本要保存自身,就要不断运动并在运动中孵化出更多的自己。对资本而言,它“合乎目的的活动只能是发财致富,也就是使自身变大或增大”。[5]228就资本是增殖的货币而言,资本在进行繁殖的过程中,货币资本作为“财富的随时可用的绝对社会形式”[1]154通过自身的兑现力和化合力实现了“客体形式”和“主体形式”的生产结合。具体而言,一边是原料、工具和生产资料等财富具体样式,而另一边则是作为财富一般形式的劳动力和劳动力积累。资本集结和调动一切生产要素,驱动和牵引整个生产运转过程,裹挟和统摄一切主客体条件,并使所有的行为要素服庸于自身财富创造的目的和价值增殖的抱负。“对资本来说,任何一个对象本身所能具有的唯一的有用性,只能是使资本保存和增大。”[5]227由此,资本打造和型塑了独立性和主体性的氤氲形象。

就资本的主体性和独立性而言,“一旦资本成为资本”,它就成为自己的前提,因而,它的存在和运动也“不再从自己的前提出发”,而是“从它自身出发”,从自身并依靠自己不断“创造出保存和增殖自己的前提”。[12]163资本一经形成,便洗刷了自己生成的前史和外部条件,使自身既成为形成因和条件因,也成为目的因和动力因。在资本的统合下,“一切社会生产能力都是资本的生产力”,“资本本身表现为一切社会生产能力的主体”。[5]587由于遮蔽和剥除了历史出身的最后一丝勾连痕迹,资本便披上了“永恒的自然规律”这一“不可辩驳”的坚硬合理性外衣,资本生产和资本增殖也由此被资产阶级包装为“永恒的和自然的生产形式”,[12]163这一操作“把应当阐明的东西当做前提”,[10]46它所引致的一个必然逻辑后果便是,把人们正在遭遇和经受的社会苦难扭曲成人们不得不忍受并要一直忍受的“自然需要”。

三、“财富幻象”造成的悖反后果与共同富裕主题的出场

在货币和资本制造的“财富幻象”和资产阶级宣扬的“永恒自然”的规律口号面前,马克思发觉了隐匿在“财富幻象”背后的财富富源和贫困积累这一悖谬颠倒的真相。循着财富创造的前提、贫困积累的机理和财富增进的后果这条根本线索,马克思刺破了虚假的“财富幻象”,剖解了货币和资本的多重属性和交叠功能,回归到财富创造和分享的人本价值向度,在此基础上,探明了共同富裕的实现机制和现实条件。

(一)“财富幻象”另类的对比图景及隐匿真相

“财富幻象”并不是唯一的图景,它还“包含有自己的反面”,[13]776即伴随着财富的大量增长,贫困也大量滋长起来,丰裕和财富为一方与匮乏和衰颓为另一方的对抗构筑了一幅对比的图像。

首先,生产资料独占与资本预先积蓄的图像。资产阶级即生产资料和生活源泉的垄断者与只剩下自己的劳动力而“没有任何其他财产”[3]357的无产阶级之间“直接对立”。这一前提决定了财富生产和财富分配在对立的地基上进行,“在产生财富的那些关系中也产生贫困”。[13]234丝毫不占有生产资料和失去所有财产的人不得不看生产资料和财产所有者的眼色和心情行事,因为,没有这些有产者的应许和允诺,无产阶级就无法进行生产和劳动,因而也就不能糊口和生存,更谈不上发展和完善。因此,“劳动者在经济上受劳动资料即生活源泉的垄断者的支配,是一切形式的奴役即一切社会贫困、精神屈辱和政治依附的基础”。[14]在这一土壤和基础之上只能不断再造出更加巩固和牢不可破的支配和被支配的剥削结构以及剥夺与被剥夺的扩大关系。

其次,中间阶级塌陷与阶级极化的图像。被剥夺了生产资料因而失去生存资料的人不得不将自己“原本异质性的劳动”[15]71打磨成同质性的同时也是最廉价的劳动力商品出售。“劳动力作为商品出售的一个条件就是,劳动者放弃了对自己所创造的产品的索取权。”[15]74因而,他不是为自己进行生产,而是为别人进行生产。“他不是把他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当做他自己的财富的条件,而是当做他人财富和自身贫穷的条件。”[7]171在商品经济和资本角力的环境下,“工人的贫困”和“贫困的条件”与“财富的积累”和“积累的条件”同步调反方向地增长起来,结果,财富在越来越少数的人手中积累起来,而贫困也在越来越多的人手中堆积起来。最后,所有阶级之间的差别都消失了,整个社会直接分化为“两个阶级,即有产者阶级和没有财产的工人阶级”。[13]49对有产者阶级而言,它享有社会的一切财富,并且能够独享生产力进步的总体福利,它是资本社会的主导者,因而能在竞争中不断保持已有的主动权力和强化财富优势,从而有机会脱颖而出晋升为社会中“人数很少”的“过分富有”的阶级。[13]326对无产者阶级而言,“它必须承担社会的一切重负,而不能享受社会的福利,它被排斥于社会之外,因而不得不同其他一切阶级发生最激烈的对立;这个阶级构成了全体社会成员中的大多数”。[13]170

再次,生产分配错置与贫富悖论的图像。伴随着中间阶级的塌陷和阶级的两级分化,生产力的发展成果和社会财富不断地流向资产者,而生产力发展的重担和社会贫困也随之不断压向无产者。第一,无产者作为财富创造的主体不能分享财富的成果,“工人生产的财富越多,他的生产的影响和规模越大,他就越贫穷。工人创造的商品越多,他就越变成廉价的商品”。[10]47“劳动力的贫困程度与创造财富的价值成正比。”[16]12无产者作为财富增值的主体不能用财富增值自身,更不能抵挡自身财富价值的贬值。第二,无产者作为财富增进的动力不能与财富实现同频共振。无产阶级只有不断为占统治地位的阶级生产生产和生活资料才能挣得生存条件和工作资格,而辛勤挣得生存条件和工作资格的努力同时也就是逐渐失去工作资格和生存条件的死力,在对抗的生产方式约束下,“工人的生产费用”被缩减到维持必要劳动力数量和保持必要劳动力繁殖所绝对必要的范围和程度。结果,生产分配错置与贫富悖论使财富的创造者同时也沦为与财富分享无关的财富的失去者。“资本家财富的增长……同他榨取别人的劳动力的程度和强使工人放弃一切生活享受的程度成比例的。”[1]685

最后,劳动主体淹没与多维贫困的图像。与其说“被剥夺了劳动资料和生活资料”[17]的无产者是劳动者,不如说他们只是始终陷入赤贫的单纯的“生产能力”或“为别人生产财富的机器”[18]也就是说,它的地位、健康、需求和保障让位和服从于财富生产的需求、发展、增殖和享受。因此,劳动者劳动的节奏和感受如何并不重要,甚至单个劳动者的生命可持续性利用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财富扩大的内在需求和劳动者作为整个群体的不间断使用,最大化财富产出而不是最大化工作乐趣是劳动者劳动的遵循逻辑。因此,劳动由主体力量的确证和释放过程,由创造性和能动性的发挥退变成主体能力的失去和萎缩以及主动性和积极性的丧失。劳动成为违背人的本质的、外在的东西,劳动者在他“自己的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遭摧残”。[10]50由于财富逻辑对主体价值的掩蔽和褫夺,“劳动系统性地丧失了人的节律和意义”,[15]95“屈辱的身份”“牺牲的五官”“损坏的灵魂”“败坏的心智”是劳动者创造财富不得不付出的代价。与之相应,由于失去了“健康的体魄”“生动的生命”“丰富的精神”“批判的气质”,劳动者陷于“物质贫困”与“精神贫困”的泥沼之中。物质和精神的双重贫困和匮乏使劳动者长久地被“排斥在一切‘正常生活’之外”,绝缘于按照“特定社会的高尚生活的标准”过“所谓的‘快乐生活’的机会”。[16]85固然,就纵向的绝对值而言,工人的工资和社会享受也会随着生产资本的增长而得到增加,否则他就无法在新的发展条件下生存。但是“我们的需要和享受是由社会产生的;因此,我们在衡量需要和享受时是以社会为尺度,而不是以满足它们的物品为尺度的”。[13]345因此,物品、财富和享受在绝对值上的增量在社会标尺的测度下,无法抵消其在相对性上的下跌和消弭其在资本和劳动之间的分配落差。“与资本家的那些为工人所得不到的大为增加的享受相比,与一般社会发展水平相比,工人所得到的社会满足的程度反而降低了”[13]345。与资本所有者“需要的精致化和满足需要的资料的精致化”[10]118-119相比,工人的整体待遇和社会境况却只能勉强维持在“牲畜般的野蛮化和彻底的、粗陋的抽象的简单化”[10]119水平上。“绝对贫困”和“相对贫困”的贫困样态“中断了劳动者自由生活、发展和转变的机会”,“束缚和扼杀了各种新的潜在想象和可能性”,[19]由此形成了“工人的永恒角色”[15]71和劳动者多维贫困的固化状态。

(二)“财富幻象”蕴发的前景希望及共同富裕价值的擘画

马克思剖绘了“财富幻象”的图像,探明了“财富幻象”背后的隐匿真相,——“财富幻象”和“贫困积累”的社会对抗不仅是显而易见的,而且也是不可避免的。在此基础上,确证了“财富幻象”反差图景中潜藏的新社会的要素条件,进而指明了一种新的社会发展前景和前进方向。

不可否认,作为一般财富表现形式的资本与前一历史阶段的形式相比更有利于财富积累和生产力发展,但是,这种“新的生产力”还只是资产阶级独占的资本的生产力,它规定了生产力的跃迁和历史的进步为财富的少数所有者而不是大多数人发展服务的特性,因而这种生产力的利用方式已经表明它的发展方式本身具有与生俱来的狭窄特征和对抗性质。具体而言,财富或商品使用价值的生产离不开“物的杠杆”和“人的杠杆”的有机嵌套,但是在资本主导的社会中,财富的资本属性使“物的杠杆”和“人的杠杆”的有机结合是经历了暴力分离之后的再结合,也就是说,结合的首要基础和前置条件是两者之间的“彻底分离”。在再结合的组织形式中,生产资料、生活资料等“物的杠杆”沾染了排挤“人的杠杆”的独断习气并具有独占、排异的资本特性。但是,财富和商品的生产要顺利进行就始终无法完全甩掉生产者和“人的杠杆”,这一即排斥又联合的冲突本性奠定了生产方式对抗的基调并使生产的发展始终处于分裂和分裂不断扩大的“恶性循环”之中。“人的杠杆”对于被剥夺了一切生产条件因而不得不终身被雇佣的生产者而言,无疑是在说“他们除了受雇于资本家就没有别的出路”。[3]802而他们生产的商品和商品交换也成为他们获得新身份和实现社会联系的唯一纽带。但是商品并不属于他而是属于资本家,因此,这里的生产者由于不占有自己所生产的商品而“丧失了对他们自己的社会关系的控制”,[3]802产品、“物的杠杆”和关系支配着生产者,这种反向的支配和操控使得劳动者在创造财富和丰富性中丧失了自身的财富和丰富性,劳动者成为赤贫者,成为必须时刻处于忍饥挨饿状态的贫困主体。因此,“不论是机器的改进,科学在生产上的应用,交通工具的改良,……或者是所有这一切加在一起,都不能消除劳动群众的贫困”。[3]6发展成为枯竭的前提,过剩成为匮乏的源泉,贫寒反而是因为丰裕,贫困和对抗成为无法根除的痼疾和无法解决的疑难。这说明,“资本既不是生产力发展的绝对形式,也不是与生产力发展绝对一致的财富形式”。[5]396于是,旧的资本的发展范式注定要被撕裂和崩溃,因为生产力“要求摆脱它作为资本的那种属性,要求在事实上承认它作为社会生产力的那种性质”,[3]808要求在新的条件下由“社会本身占有一切生产力”。[3]808这就为冲突的解决和矛盾的根治提供了革命的解决线索和方向。

“崩溃的前景将我们带到了下一种生产方式的门槛里”,[15]92这就是共产主义。在新的共产主义的生产方式中,一方面,要超出生产力发展的资本属性和偏狭形式,彻底翻转私有制统治,将资本篡夺的生产力重新归还给社会,促进生产力合乎人性目的的综合性发展和社会化利用。马克思指出,“事实上,如果抛掉狭隘的资产阶级形式,那么,财富不就是在普遍交换中产生的个人的需要、才能、享用、生产力等等的普遍性吗?财富不就是人对自然力——既是通常所谓的‘自然’力,又是人本身的自然力——的统治的充分发展吗?财富不就是人的创造天赋的绝对发挥吗?”[5]479-480另一方面,在摆脱生产力资本发展形式的片面性、狭隘性和破坏性的基础上,促进生产力的建设性和属人性质的充分发展,从而使生产力和物质生产摆脱“贫困和对立的形式”,[6]101扭转劳动在“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系统地发生畸变并被否认”[15]109的情况,“恢复人们被窃取的在工作中表达自我和获得满足感的权力”,[15]109保证人们“同等地、愈益丰富地得到生活资料、享受资料、发展和表现一切体力和智力所需的资料”。[13]326

四、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共同富裕的逻辑依循与实践

对财富和财富创造本质的揭示,对货币、资本“财富幻象”的索解以及对其内在机理的探明,为未来共产主义内涵特征的出场做了充分准备。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共同富裕是对共产主义历史逻辑的赓续,是在发展现实和现状基础上的逻辑贯通,并以中国场域和中国实践为依据,进行实践逻辑的创新和理论逻辑的发展,因而在已有发展成绩和经验的基础上向共同富裕迈出了最坚实、最可靠的一步。

首先,历史逻辑的赓续。马克思、恩格斯以对资本主义条件下的财富创造和“财富幻象”进行揭秘和批判为切入点,提出了对未来社会的科学构想。其中,财富与价值概念的区分是重要一环。财富是商品的使用价值方面,它体现了人的现实需要的多样性、变动性和丰富性,并以人的现实需要为核心和枢纽。在以交换为目的的资本主义商品经济体系中,价值抚平了使用价值的丰富性特征和人本性价值,并成为资本主义社会的根本准则,人的需要隐没在财富成千上万的商品元素中。而且,在财富创造中需要“人的要素”和“物的要素”的结合,二者之间的最优组合才能实现财富创造的最大化,进而促进社会生产力的充分发展。“人的要素”与“物的要素”在资本主义生产资料私有制条件下发生了颠倒和错位,即“人的要素”成为失去生机和活性的被动成分,而“物的要素”则成为主动和统控部分。这样,一方面,人的需要、人的主体性和创造性被抽空,人在劳动中丧失劳动乐趣,失去劳动体验,异化劳动享受;另一方面,劳动生产力挣脱了资本生产力的狭隘禁锢并要求在新的更高程度的发展水平上建立起与之相适应的自觉调节的生产关系,以此为地基,还原财富和使用价值的本相,首肯人的主体地位和价值意义。生产力的高度发达、物质财富的充分涌流、生产资料公有制以及自觉的计划组织和调度是未来共产主义社会的基本特征。

社会主义作为共产主义发展的第一阶段,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作为社会主义发展的一定阶段,传承和发展了共产主义的一般历史逻辑。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我们的人民热爱生活,期盼有很好的教育、更稳定的工作、更满意的收入、更可靠的社会保障、更高水平的医疗卫生服务、更舒适的居住条件、更优美的环境,期盼孩子们能成长得更好、工作得更好、生活得更好。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20]人民至上和以人民为中心,肯定了人民需要的全面化、升级化和个性化和满足需要的财富的多样化和丰富化,人民至上和以人民为中心在新时代的必然逻辑就是坚持共同富裕的目标方向。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共同富裕“是人民群众的共同期盼”“我们推动经济社会发展,归根结底是要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21]人民至上和以人民为中心,肯定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高品质和优质化需要,肯定财富创造和释放生产力发展的社会活力是实现以人民为中心和人民对美好生活需要的基础和关键,抓住了生产力发展合规律性与合价值性的二维标准,兼顾了财富创造的“生存尺度”和“价值尺度”的双重要求,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对马克思共同富裕思想的遵从和依循。强大政党的全面领导和有为政府的自觉统筹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共同富裕在新时代条件下对马克思共同富裕思想的延续和贯彻。

其次,现实逻辑的贯通。在对交换价值、生产关系和交往关系的批判中,马克思强调现实的生产力和物质生产条件,他指出,“如果我们在现在这样的社会中没有发现隐蔽地存在着无产阶级社会所必需的物质生产条件和与之相适应的交往关系,那么一切炸毁的尝试都是唐·吉诃德的荒唐行为”。[5]109一方面,现实中,经过接续实践,中国已在经济总量大幅跃迁的良好势头下具备了向共同富裕继续前进的条件,加之“党的十八大以来,全国八百三十二个贫困县全部摘帽,十二万八千个贫困村全部出列,近一亿农村贫困人口实现脱贫,……历史性地解决了绝对贫困问题”。[22]稳固既有的反贫困效果和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丰硕成果,在新的发展阶段进一步治理相对贫困和实现共同富裕已有充分的物质条件保障。另一方面,现阶段,人民对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生活更广泛和更全面的要求与生产能力的不平衡和不充分之间矛盾的化解需要以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和经济高质量发展为着力点,坚持系统性视角,统筹整体性范围,推进协同性进展,最终实现更加多元、更加高效、更加平衡、更加公平、更可持续的全面提升。最后,立足现实,着眼未来,正确平衡和协调“公平与效率”、“需要与可能”以及“现实与未来”的弹性空间,既“尽力而为”,最大限度地实现更加平衡、更加协调、更加包容的更高水平发展,同时又“量力而行”,着重建设更大程度、更高水平、更广范围的基础性和兜底性的民生保障工程。既警惕“好高骛远”又避免“福利陷阱”,实现“尽力”和“量力”在现实中的最优配合。

再次,理论逻辑的发展。马克思的财富论和共同富裕思想一方面表明,财富创造由“人的要素”与“物的要素”等多种要素条件和情况组合决定,其中各个要素的占比和作用地位并不是凝固不变的,由于历史发展阶段的不同和发展程度高低的差异,要素组合也是动态调整和富有张力的。比如,在文化初期和发展的较低阶段,纯然自然的富源条件和直接劳动起着较为重要的作用,而在文化进化和较高的发展阶段,科学技术、工艺水平、劳动者素质和生产资料效能等对财富的创造则具有更为重大的意义。在财富创造中,马克思发现了“资本的两面性”,尤其是资本有利于生产力发展、生产关系推进和生产要素创造的历史潜能和正面效应。同时,也觉察并省思了资本不利于劳动力发展、生产关系推进和生产要素结合等的消极作用和负面影响。在“肯定和否定”、“批判和省察”以及“利用和超越”的辩证关系中为未来共产主义社会指明了方向。恩格斯强调,“我们的理论是发展着的理论”,[23]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共同富裕思想遵循马克思财富论思想的根本原则和基本方法,同时又根据“亲身的经验”和“最新的变化”不断丰富和发展它。具体而言,一方面,肯定资本在财富创造和要素组合中的“第一推动力”和粘合剂的作用,充分利用和发挥“资本的文明面”[24]和持续动力作用以推动劳动生产率和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提升。另一方面,认识到现代化和共同富裕本质上“是一个资本积累、技术进步的历史过程”,[25]在这一过程中,生产和分配环节中的资本、劳动、技术等诸要素和要素之间具有既独立又联合、既依存又替代的特点。因此,既强调“让一切劳动、知识、技术、管理、资本等要素的活力竞相迸发,让一切创造社会财富的源泉充分涌流”。[26]48又注重“优化现有要素配置和组合,提高生产要素利用水平,促进全要素生产率提高,不断增强经济内生增长动力”。[27]最后重申与要素贡献相匹配的要素分配机制以及目标指向,“就是投资有回报、产品有市场、企业有利润、员工有收入、政府有税收、环境有改善”。[26]222总体而言,发展理念的创新与贯彻、基本经济制度的丰富和阐扬以及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与资本关系的厘定与澄明是马克思共同富裕思想在中国场域和中国实践中的延伸、丰富和发展。

最后,实践逻辑的创新。马克思、恩格斯把共产主义和人的解放看作运动,这种运动不是从机械固化的教条和原则出发,而是从生动变动的事实出发,在以事实为依据的前提下,不断通过革命实践将共产主义事业和变革现实的运动推向前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共同富裕是适合中国国情和实践发展的共同富裕,它从初级阶段和发展中国家的现实出发,从既发展又不发达的实际出发,强调共同富裕过程的长期性,任务的艰巨性和工程的复杂性。就长期性而言,马克思指出,无产阶级比其他任何阶级都更加清楚明白,为了摆脱现代社会经济因素和物质现实的低层次和局限性,为了消解现实对抗并解放自己和创造更高形式的文明形态,“他们必须经过长期的斗争,必须经过一系列将把环境和人都加以改造的历史过程”。[28]共同富裕是一个长远目标,这个目标的实现需要历史性的彻底地整体变革和改造,同时这个目标的实现也需要阶段性的梯次地改革和推进。从“十四五”末“向共同富裕迈出坚实步伐”,到2035年“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取得更为明显的实质性进展”,再到21世纪中叶,“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基本实现”,[29]实现共同富裕要唯实惟先,循序渐进,善作善成。就艰巨性和复杂性而言,共同富裕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共同富裕的实现,一方面面临着开放多元的环境,错综交叉的条件、协同联动的要素和多样变动的构件;另一方面也面临着发展方式的转变,要素配置的优化,创新动能的转换和全面领域的推进。这就需要从大局观和系统论出发,明确“经济发展的目标指向性”,“优化经济治理方式,加强全局观念,在多重目标中寻求动态平衡”。[30]同时,培育人力资本,激发劳动热情,鼓励勤劳致富,使人们在为自己创造个人财富和为社会创造公共财富的同一劳动中提升获得感,在培养个体劳动综合能力和促进社会发展总体进步的统一活动中增强满足感,在运用和贡献自我聪明才智和享有社会财富成果的同频行动中充盈幸福感。同时充分发挥和调动技术、资本、知识、管理、土地、生态、自然环境等财富生产要素活力,最大化全要素生产率,最优化财富创造的元素组合,充分发挥资本的文明效应同时抑制资本的无序膨胀,使其为实体经济的壮大和市场经济的健康发展服务。总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共同富裕坚持创新是第一动力,坚持用创新的方法应对和破解共同富裕征程中的一切新困难和新问题,从而在历史逻辑的赓续和现实逻辑的贯通中,用实践逻辑的创新推动共同富裕的推动、发展和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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