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坚持梦想更重要的是坚持自己——中国原创音乐剧《在远方》观后

钱林子

（武汉市艺术创作研究中心 湖北 武汉 430019）

近年来，在武汉市委市政府的大力支持下，武汉三镇的艺术氛围愈发浓厚，各大艺术节争相举办，许多享誉海内外的艺术名家、名团、名剧都来到武汉，为武汉市民带来了许多艺术盛宴。但从2020 年开始，一场新冠疫情让众多外国演出团体不能莅临武汉，原定的许多外国原版剧目演出不断延期直至取消，让我们无缘与这些世界经典相见。在此之前，音乐剧这一艺术在国内长期以引进剧、版权剧和原创剧三种形态存在，引进剧的缺席无疑为国内音乐剧的发展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也使市场对国产音乐剧有了更高的需求。笔者对国产音乐剧的关注止于几部不太成熟的作品，直到2021 年，笔者在第十届琴台音乐节的节目单上看到音乐剧《在远方》的宣传，《在远方》被誉为“中国原创音乐剧之光”，收获了市场与行业的双重肯定，大量好评吸引着笔者为其买单，而它也刷新了笔者对国产原创音乐剧的印象。

一、《在远方》剧情梗概

由北京演艺集团出品、北京歌剧舞剧院演出的音乐剧《在远方》改编自获白玉兰奖4 项提名的同名电视剧，该剧以快递员姚远的视角，讲述了一个平凡人逐梦前行的热血人生。该剧浓缩了中国快递业20 余年的发展历程，折射出改革开放后中国社会的巨大变迁。国内不少音乐剧作品常以重大题材、历史事件或传奇人物为主体，因而，这种以小见大，通过宏大叙事描写小人物、展现大环境的作品显得难能可贵。

20 世纪90 年代的快递小工姚远是个孤儿，跟着抚养他的二叔从事民营快递。他既没有受过系统的教育，也没有父辈的遗产，只有吃苦耐劳的品质和敢拼敢闯的精神，像无数个在底层摸爬滚打却胸怀大志的小人物一样，他渴望通过个人奋斗改变命运。他甘于付出、重情重义、能屈能伸、意志坚定，在遭遇一次次变迁，面临一次次人生转折的情况下，他始终坚守本心——那就是坚持做对的事，于是，他把握住了时代给予创业者的机会，成功实现心中梦想。

二叔是全剧最具特色、最受观众喜爱的人物，他像生父一样养育了姚远，是姚远最敬爱的长辈，在二叔面前，姚远永远像个孩子一样，尽情释放自己的喜怒哀乐。二叔唠唠叨叨的叮咛，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角色的质朴善良，在汶川地震救援过程中的悲壮牺牲，为二叔的落幕描画出英雄光辉。

路晓鸥这个角色在剧中不仅是姚远的恋人，也是姚远除二叔之外的依靠。身为稽查队长的女儿，她与干“黑快递”的姚远误打误撞相识，作为心理咨询师的她，察觉到了姚远内心的敏感自卑，这个浑身都是“矛盾”的男青年让她产生了强烈的研究兴趣。作者通过路晓欧展现姚远的内心世界，塑造了一个真实丰满的主人公形象。

与姚远同是孤儿，一同被二叔抚养，一同打拼的伙伴高畅和高畅的单恋对象霍梅的处境相似，结局却截然不同。高畅一路追赶着始终高他一头的姚远，霍梅也一直活在路晓鸥的光环之下，二人均不被认可，都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不同的是，高畅在中途迷失，使“远方快递”遭受巨大损失，幸而他在最后体现了一个男人的担当，拒绝了姚远的帮助，选择直面自己酿下的大错。霍梅顶替路晓鸥前往美国，她崇拜并仰慕刘云天，在刘云天前期的打击否定声中，她非但没有放弃，反而不断磨练意志、默默耕耘，最终成就了自己，得到了刘云天的认可与尊重。

刘云天，这个名字似乎暗示着这个人物出生即是巅峰，姚远与他相隔的距离真的只能用遥远二字来形容。剧中的矛盾关系即他所代表的外资企业与姚远所代表的民营企业的碰撞，当雄厚的资本力量与微乎其微的个人奋斗“搏击”时，笔者不免对姚远心生怜惜，替他感叹命运的偏心。尽管刘云天在算计之下成功收购了姚远的“远方快递”，但在随后的社会变迁中，他却未抓住机遇，致使其商业帝国坍塌瓦解，恰好反映了当时快递行业的突变。编剧重心落在别处，对刘云天的失利没有进行详细阐述，但这种一落千丈的反差也让人为他的命运感到惋惜。

二、《在远方》的成功之处

54 集的电视剧内容被浓缩进两小时的音乐剧，作为没看过这部电视剧原作的观众，连贯流畅的叙事使观剧过程毫无障碍，全剧在剧情方面没有明显缺憾，亲情、友情、爱情、事业在这部音乐剧中均有体现，这归功于编剧巧妙合理的再创作。在有限的时间和空间内，编剧仍然给观众提供了众多事件和线索，清晰交代了复杂的人物关系，并在其中勾勒了细腻、丰富又深刻的人物情感。考虑到音乐剧的体量，作者避轻就重，在成功交代每个角色的基础上，从中摘取了最想表达的内容进行延伸。一个成熟的剧本是一个成功的剧目的基础，是决定一部戏剧作品表演成败的重要因素。

《在远方》最让笔者喜爱的地方是它饱含的热血，它告诉我们，生活中最底层的劳动人民也可以靠个人努力翻身，摆脱贫穷、实现梦想。笔者再一次领悟到，戏剧的内核是悲。剧中，每个人物身上都具有悲剧属性，姚远的孤儿出身，二叔的壮烈牺牲，高畅的误入歧途，刘云天的商场失利……随着剧情的推进，笔者也同剧中人同喜共悲。该剧成功刻画了一个个血肉丰满的人物，展现了一批深受革新精神鼓舞，怀抱理想和追求的年轻群体，具有强烈的现实主义色彩。

《在远方》既显示出对西方音乐剧的虚心借鉴，也展示了中国原创音乐剧的创新和突破。该剧呈现形式多样，歌唱、对白、表演、舞蹈融合统一。音乐种类涵盖流行、爵士、摇滚、蓝调、说唱，旋律朗朗上口，具有很强的记忆点，歌词通俗直白，贴近人物内心。词曲有机统一，一首首极具江湖、都市、烟火气息的歌曲散发出强大的情绪感染力，这些歌曲的抒情功能大于叙事功能。观赏音乐剧时，最怕看到演唱会式的演绎，而该剧中每个由念到唱的衔接都自然而流畅，每个唱段都是人物动情处的真实流露。剧中的说唱部分让人觉得似曾相识，很容易联想到音乐剧革新之作《汉密尔顿》，后来，笔者从相关采访报道中得知，这确实是主创团队有意为之，目的是向《汉密尔顿》这部作品致敬，此举可见主创团队的情怀和追求。

音乐剧特别注重演员的综合能力，包括形象、唱功和表演水平，尤其强调演员与角色的贴合度和诠释作品的完整度。唱、演能力兼具的演员谁都想要，但如果非要二取其一，从“剧”的整体考虑，笔者认为，表演水平比唱功更重要，因为声音中的情感永远比声乐演唱技巧更珍贵，再强的技巧依然要为表演内容服务。从演员颇有辨识度的音色、唱法能看出，制作方在选角方面花了心思，尽管部分次要角色的唱功略逊于主要角色，其在气息、音域等方面欠缺稳定性，但良好的表现力仍然使他们精准演绎了人物角色，成功传递了作品的中心思想。

本剧贡献了不少经典唱段，《何处是远方》《我的梦》《兄弟》等歌曲令人心潮澎湃，这些音乐语言唤醒了人们的集体记忆。主题曲《何处是远方》在剧中出现过三次，分别在主角几个重要的人生阶段，每唱一次，角色对该剧主旨的理解和诠释就加深了一层。《叔是过来人》是二叔的主题唱段，剧中也出现三次，但该旋律每次响起时涌现的情绪却并不相同，演员的情感随着剧情走向层层递进，从幽默诙谐到注入回忆到最后宣泄悲痛，先前还令人开怀、将人逗笑的音乐，经变奏后瞬间成为一枚催泪弹。同样的旋律，通过不一样的编曲手法的处理后，如改变节拍、速度、调性等，就有不同的表情色彩，这也是音乐剧的独特魅力。

该剧舞美、道具、灯光与演员的表演融为一体，相得益彰，符合舞台艺术创作要求，制作团队在有限的舞台空间里进行了最大化的艺术呈现。具有强烈时代感的舞美设计可圈可点，地下室、天台、仓库等场景十分写实，巨大的非固定钢结构构架出整个舞台场景，粗犷而具有力量感，可移动的设置使钢架能相互结合组成不同结构，利用结构的高低搭配为舞台构建出多个表演区域，为演员提供宽广的表演空间，产生灵动的舞台效果。灯光和道具的调度运用完美烘托了演员的情绪变化，尤其在一些回忆桥段，如姚远怀念二叔时，灯光设计为故事内容的展现增添了戏剧性，我们也可看到多空间闪回等类似影视化的呈现手法。

《在远方》的成功是可以预见和值得参考借鉴的。北京演艺集团充分发挥了团队优势。飞天奖、金鹰奖得主申捷担任编剧、作词，香港电影金像奖得主金培达担任音乐总监、作曲，这部剧作汇集了国内一线创作团队与演出阵容。主演阿云嘎是当今中国音乐剧市场上最具票房号召力的明星之一，在这部剧中，他首次担当主创，创作了主题曲《何处是远方》等曲目，这样一来，演员与角色贴得更近了。作为一名业务能力与偶像气质兼具的演员，他的加入为该剧的推广宣传起到重要推动作用，由他担任卡司的场次一票难求，可将该剧的成功全部归功于“明星效应”也是不公正的。观众也许会冲着明星噱头走进剧场，但舞台艺术是艺术品也是消费品，票钱花得值与不值消费者自有判断。《在远方》获得的褒奖必定源于剧目内容。从该剧正式登上舞台起，主创团队就从没停止过删减修改，时刻保持着谦虚、进取的态度，对这部作品进行反复打磨，他们的目标相当明确，就是要成为行业标杆，正因这种工匠精神，才使这部作品有口皆碑，担得起“中国原创音乐剧之光”这份褒奖。

三、中国原创音乐剧的发展历程

20 世纪，音乐剧以一种集歌、舞、剧为一体的新兴舞台艺术样式出现，它在艺术构成上和传统戏曲非常相近。西方音乐剧在长期的商业演出中整理出了一套成熟的运作体系，同时创作出大量优秀经典剧目，培养了一大批忠实的观众。随着改革开放，中国经济快速发展，人们对文化娱乐的需求更加多元。20 世纪80 年代，中国戏剧界将美国百老汇音乐剧引进国内，从此，在向西方借鉴经验的基础上，中国音乐剧从业者通过将百老汇音乐剧与我国民族戏剧进行有效嫁接，开启了中国式、民族性、本土化音乐剧艺术的探索旅程。

探索的过程如同开荒，要在一片荒地开垦一块新的领域，必然充满挑战与艰辛。从最早引进外国原版剧目并不断上演原版剧目，使观众和市场逐渐认识并熟悉音乐剧，让从业者掌握音乐剧产业链的各个环节，到购买版权进行中文版制作，这一路上诞生了一批早期的原创作品，其中不乏优秀之作，但大多作品都很平庸，不是缺乏内容，就是缺乏个性，并且，还出现过一种投入大量资金堆砌舞美效果、哗众取宠的剧目，急功近利的作品只能令观众失望，被市场淘汰。造成当时那种现象的另一部分原因是，当时的国内音乐剧市场环境不成熟。近年来，在票务平台可见的中文原创音乐剧日渐增多，观众有了更大的选择空间，尤其在一线城市，看音乐剧成为许多年轻人的周末选择，走进剧院似乎更为青年群体所追捧，好像这种形式更能体现个人的艺术修养。音乐剧这个在中国尚显年轻的艺术门类正开始吸引一大批年轻观众，音乐剧与音乐剧观众共同成长，呈现出良好的、可持续的发展面貌。随着国家对原创音乐剧的扶持力度不断加大，音乐剧市场规模也不断扩大，吸引着更多从业者加入国产音乐剧的行列，为其发展提供强有力的支撑。

四、结语

在新冠肺炎疫情的冲击下，境外演出团体无法进入国内，海外剧目的引进受阻，这对海内和海外演出市场来说都是致命打击。引进剧进入空窗期，线下演出停摆，国产剧目甚至也无法通畅地进行交流，国内演出市场面临着一场关乎生存的危机。好在我们处于互联网时代，多媒体的兴盛使得传播途径更为多元，各类剧场纷纷以云上音乐会、云赏剧、线上直播的形式为大众呈现艺术盛宴，让大家足不出户就能欣赏到众多文艺作品，但这种方式有些望梅止渴、隔靴搔痒的味道，舞台艺术毕竟不像纯粹的影视作品——屏幕就是它专门的展示平台，也不像音乐作品——在确保录音质量的前提下，听众戴上耳机就能进入到一个虚拟的艺术殿堂，舞台艺术是现场艺术，通过录像或直播欣赏难以观其全貌，任何一种形式都取代不了观众与舞台上的演员四目相对时的交流。

《在远方》提出了一个问题——“何处是远方？”主人公姚远的座右铭“远方不是脚到达的地方，而是心超越的地方”道出了这部音乐剧的主旨。比坚持梦想更重要的是坚持自己，跟随自己的内心，才不会在人生的旅途中迷失方向，才能到达想要到达的地方。引进剧的通道正在缓缓打开，演艺市场一定会再次扬帆启航，这期间，需要从业者们潜心沉淀、沉着应变，为疫情后的演出行业提供丰富的资源储备。因为一部又一部成功的作品告诉我们，只要坚持走中国特色、传统文化、时代精神与当代审美相结合的路线，推陈出新、不断超越，一定会有更多佳作填补引进剧的空白。在不远的将来，在世界音乐剧的版图上，中国原创音乐剧必将大放异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