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无忌宛如歌（评论）

◎石凌

大起大落的人生、大开大阖的场景、跌宕起伏的冲突……读苏赢的短篇小说《世上的光》，犹如观看一场电影。比起影院里那些说教成分浓厚的大片，苏赢的这篇小说凭借冲突迭起的矛盾、青春无忌的人物、孤峰突起的结局更能吸引读者一口气读完。小说从主人公李续人生的高光部分开始，到李续生命的至暗时刻结束。主人公经历了从桀骜不驯的富二代到负债累累的底层蚁民。李续生活的场域从光怪陆离的都市渐变成了冰天雪地的荒野。李续的人生犹如一束绽放的烟花，耀眼的虹光在尘世划出一道弧线，悄然消逝于茫茫黑夜。读后令人感慨，引人深思。

强烈的外在冲突驱动主人公不断尝试，隐蔽的内在冲突激发主人公自我革新。内外冲突像一架马车的四轮，带着主人公在欲望的田野里一路狂奔，从喧闹繁华的都市街头到荒无人烟的青藏高原，从出手阔绰的富二代到欠了一屁股债的难民，从冲动盲目的小白到冷静还债的打工仔……李续的一生宛如一首高亢凄厉的青春之歌，从喧嚣到清寂，从巅峰到深谷，时而激昂奔腾，时而哀婉到无。完整的故事架构印证了美国戏剧家罗伯特·麦基对故事结构设计的经典论述：“当你在故事开头来看人物生活中负荷价值的情境，然后把它和故事结尾的价值负荷进行比较时，你应该能够看到电影弧光，一大片弧形放射的变化之光把生活从故事开始时的一个情境带到故事结束时另一个变化了的情境。这个最后的情境，这一终极变化，必须是绝对而不可逆转的。”作者苏赢显然深谙戏剧冲突的法则，在极短的篇幅内糅进了青春、友谊、爱情、创业等诸多具有时代气息的元素。小说开篇，大学生李续出场，作为富二代，他挥金如土、高调跋扈，典型的公子哥作派，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炫富引发了同学的报复。挨过打以后，李续反而与那几位同学成了至交。大学毕业前夕，李续父亲所在公司破产，继而得了重病，母亲成了精神病人……家道迅速败落。过惯了阔绰日子的李续一时无法适应现实冷酷的面孔，试图东山再起，重振家业。一次次借债投资，一次次付诸东流，落得个一无所有且负债累累的下场后，不得不斩断与过去的一切联系，只身前往青藏高原，挖冬虫夏草还债。极限环境中求生，李续没有绝处逢生，而是在一个雪崩之后葬身山谷。

作家刘恪说：“小说是个人灵魂绝不妥协的结果。”苏赢在这篇小说中把叙述的重点放在李续家道中落以后的挣扎与拼搏部分。这既是主人公李续不甘向现实妥协、不断抗争的过程，也是一代人在青春期打碎现实壁垒、自我奋斗的写照。在青年作家苏赢看来，青春就应该是张扬的、无忌的、勇于尝试的、屡败屡战的。李续的拼搏与奋斗历程既有此时代青年的集体烙印，也有独属于个体生命的图章。作者没有为李续安排爱情与事业的双赢，而是让李续在生命的低谷戛然而止，是因为李续还不具备个人英雄主义者的潜在素质。这样的安排是合情合理的。

小说是时间的艺术。小说作者的任务就是想方设法勾住读者的兴趣，带着读者在时间的河道里穿行，而不让读者意识到时间的流逝。《尘世的光》中，每个人都是一条奔向大海的小溪，每个大学刚毕业的年轻人都试图在浊浪汹涌的尘世间淌出自己的路。李续同学中有的子承父业，有的经商，有的从政……没有一条路一开始就是康庄大道。李续之所以显得特别，一是因为他在上学期间过着挥金如土的生活，从未感受过世态炎凉。与他物质上的富有形成对比的是他的身体干瘪瘦小，这为他与漂亮女同学董嫒嫒的爱情埋下了伏笔。二是因为别人走的是一条向上的路，虽然艰辛，但凭借自己的努力，一步一个脚印，比较踏实。李续走的是一条向下的路。从富贵到贫穷的路更艰辛，更容易摧毁人的意志与信念，文学巨匠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对此作过精彩的描述。支撑李续虚荣心的物质基础随着父亲所在公司倒闭而轰然倒塌。李续先是到处借债，后是变卖家产，最后一无所有、负债累累。小说选取了当下大家比较关注的富二代与青年创业现象作为素材，通过一系列看似荒诞实则合情合理的现象让李续在现实中经受锻造。正如加缪所言：“人生处在荒诞、荒谬之中，但人生值得过。不管这个世界多么荒诞离奇，你都要选择活下去，但绝不苟活，而是活过荒诞。尽管你这一选择可能非常地荒诞！”年轻的心灵需要在内外冲突的磨炼下才能变得瓷实、坚定而丰盈。只有在青春期经历过拼搏奋斗的人，才算没有白白浪费人生。从这个意义上说，李续的人生是充实的。

如果说苏赢对李续命运的书写体现了作者思考的深度，那么，小说对同学情谊与爱情的抒写则体现了作者思考的宽度。与李续的人生之路急转直下形成张力的是同学之间的情谊及李续与董嫒嫒的爱情，这是照进李续生命暗夜里的两束光。他的大学同学并没有因为他家道中落而疏远他，而是一次次给予他物质上的帮助与精神上的鼓励。对于刚刚走出社会的年轻人而言，成家与立业是摆在他们面前的两道人生难题。为了做好这两道题，每个人都在竭尽所能地努力着，包括李续。他的同学虽然正处在创业成家的奋斗阶段，手头都不宽裕，但在得知李续陷入绝境后却能伸出援手。在李续失联、他们的投资打了水漂后，他们毅然担负起李续妻女的保护者。这种源于共同青春记忆的情谊超越了世俗利益。李续与董嫒嫒的爱情是他们青春之歌中悠长而激越的慢板。在李续年少轻狂的时候，董嫒嫒没有接受李续的爱情；在李续四面楚歌的时候，董嫒嫒反而不离不弃，在他失联后仍然坚持生下了他们的女儿。董嫒嫒的重情重义从侧面反衬出李续的人生并非一败涂地，友情与爱情是他在人间行走的双拐。小说中，同学相助，守住了情；李续还债，守住了义。情与义正是贯穿故事的两条红线，也是小说所要表达的主旨：时间无涯，人不过是时间长河里的一粒沙。我们要在短暂的人生中显现存在的价值，在死的时候不感到遗憾，就要与迎头撞上的苦难搏斗，不断发出微光照亮周围的人。

“我在世上的时候，是世上的光！”这是小说结尾李续的遗言，既是李续对自我生命的总结，也是小说要通过故事留给读者的哲学思考。生活让李续品尝了贾宝玉式的富贵甜腻之后，一下子撕开了它本来的面目：多病的双亲、未卜的前途、坎坷的命途……像一根根鞭子抽打着李续，纵使他已赤手空拳，他还是直面困难，与命运展开搏击。一次次投资，一次次失败，直至彻底放弃投资重振家业的梦想，只身去往青藏高原。高原不仅是李续肉身的历练地，也是他灵魂的修炼场。人在高原，李续活得极其简单，简单到只有一个目的——还债！李续在高原挖冬虫夏草的过程，可以看作灵魂苦修的过程。没有人会一辈子一帆风顺。李续的死何尝不是灵魂的涅磐！李续用他的生命谱写了一曲青春之歌。与李续同时代的年轻人何尝不是这样。读者亦从小说中观照到了自己的人生。

小说作为艺术，不仅仅要讲好故事，还要给人以审美的愉悦。从这个意义上审视苏赢的这篇小说，语言粗砺直白，缺乏蕴籍与典雅之气。小说采用第一人称写作，过分注重故事营构，对李续打拼过程进行了简笔画式的勾勒，细节打磨不足。尽管李续的命运是悲剧性的，但细节不细，缺乏一种震撼人心的艺术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