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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江南”到“疆南”:一个人的诗歌地理学

2023-04-05肖涛

诗歌月刊 2023年2期
关键词:湖山宿命写诗

肖涛

认识卢山是从阅读他的诗歌开始的,从《湖山的礼物》《宝石山居图》到《将雪推回天山》,卢山的创作能始终遵循自己的生命轨迹,更能遵循自己内心世界的感知;卢山诗歌创作中生命的履历和心灵世界的成长相互依存,形成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考量。本文拟从三个方面谈谈对卢山的诗歌的阅读感受。

生命体验的维度

从《湖山的礼物》到新疆塔里木系列诗篇,我们可以看到诗人生命和灵魂运动的轨迹,第一条轨迹是从皖北故乡的村庄到西南安逸自在的成都,再到充满水韵的西子湖畔杭州,这条轨迹基本彰显出的是一个年轻诗人对艺术理想的追寻及其在面对世俗世界时的内心矛盾。诗人在他的诗集《湖山的礼物》辑一中收入《湖山的礼物》《履历表》《下雨术》《惊蛰》《当雪成为雪时》《山中所见》《洞头纪行》等诗篇,可以看到诗人奔波于红尘俗世中的足迹与短暂驻足时的思考。他在《履历表》中写道:

江湖远,也没有故乡远/我们虚构出下一个坐标/中年人奔腾的车厢里装着/炊烟与河流//父亲的膝盖里藏着/一座生锈的山峦/他遗传给我,这家族的/耗油老卡车……我一生的履历表是/一条分汊的河流/顺流而下还是逆流而上/都是他乡

这首诗虽然只有短短的16 行,却写出了诗人对故乡、至亲的思念,从年少懵懂、青春叛逆、与父辈格格不入到远离故乡求学,从内心渴盼着远离故土追寻缪斯的足迹到心灵游历万千山水,而立之年后命运之轮已无法停歇,因而感慨“顺流”“逆流”皆为他乡,唯有灵魂实现对故乡的皈依才能让人安宁。这不由得让人记起荷尔德林在哀歌《面包和酒》中的追问:“在这贫困的时代里,诗人何为?/而你说,诗人如同酒神神圣的祭司/在这神圣的黑夜里,走遍大地。”“诗人何为?”不仅是诗人对人生存方式的扪心自问,也包含了对这个问题乌托邦式的回应。一方面,人作为存在者,其本质是寻求着存在的意义。另一方面,我们正在经历着文化转型期的某种程度上的精神贫弱,崇高、理想变得难以企及,唯有诗歌可以成为孤勇者的栖息之地。

在这条生命体验的轨迹中,卢山的诗歌创作开始走向日积月累之后的成熟。在《湖山的礼物》《惊蛰》《暴雨途中》《宝石山抒怀》中我们看到了诗人运用较为成熟,已经成为其个性化意象的“松果”。这枚“松果”不仅仅是湖山带给诗人的礼物,也成为诗人诗歌创作生涯中的一次质的飞跃,这是在缠绵烟雨江南中获得的礼物,也是诗人对自身诗歌写作的一个定位和评判,更是诗人写作中的独有印记,坚硬外壳包裹着鲜香的果仁正是诗人自己生命体验和诗歌生命的真实写照。

卢山诗歌写作的第二条轨迹是新疆。从充满水韵的杭州来到边陲小城,感受塔里木河的肆意狂浪和塔克拉玛干的沧海桑田,诗人的创作开始呈现出与《湖山的礼物》中诸多不同的体验和感悟,从《乌鲁木齐的雪》到《塔里木之夜》,我们看到了诗人游历的痕迹和扎根于此的决心。从边塞诗中一路走来,静坐沙海,感受干旱与空寂,感悟生命的本质,天山、冰雪、沙漠、胡杨频频进入诗人的视野,成为诗歌表达的重要元素,在烟雨江南获得的坚硬的“松果”礼物之后,来到大漠深处的诗人在诗歌表达中却多了些许的温柔,尤其是在写给妻子、女儿的诗歌中表现得非常突出。在对这块土地的吟咏中也是如此,干旱大漠让诗人的心变得柔软。这是一个有些奇妙的变化,这应该是在这块土地上诗人真正体会到了生存的不易,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时间的维度

在诗歌中探索“时间”是卢山诗歌创作的一个特点。诗人从十八岁出门远行,到三十而立,我们在卢山的诗歌当中可以不断地看到这些跟时间相关的内容。伴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生阅历的增加,他的诗歌写作也从“少年听雨歌楼上”的“我想写诗”的状态,转向逐渐体验到“生活原本是首诗”的感悟上。在诗集《湖山的礼物》辑三“故乡的教诲”中我们看到了诗人的“故乡”,《故乡的教诲》中,诗人写道:“太阳下,我的故乡有纯粹的颜色/金黄的玉米……通红的辣椒/它们是大地的语言……刮风,下雪,四季分明/他们崇拜太阳,把一生交给土地/在我的故乡,每一样东西/都有各自的颜色和脾气/也有它不可逆转的命数/——它们都给予我深深的教诲。/我希望一生都能领受这样的教诲。”

这首诗把“故乡”这个概念用这样的表达方式呈现出来,有非常深刻的“时间”体悟,这是游历在外多年的游子回望故乡时最深刻的思念表达,没有华丽的语言包装,却能让我们洞见一个个鲜活的存在。记忆中的“故乡”和时过境迁之后饱受生活磨砺的诗人在当下的表达形成一个时间场域,在这个场域中,“时间”成为一种生命存在的特有方式。

随后我们在《1995 年的拖拉机》《我的1995 年》《晚年》中看到了诗人少年时的影子,也看到了跟他现在一样而立之年的父亲,看到了年轻时的母亲,还有三十年之后的父亲、母亲、儿子,也看到了奶奶这一辈人和她遭遇一样的许多人的一生。“时间”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时间”经久不息,而生命却在一代人的逝去和一代人的成长中更迭;在诗集《湖山的礼物》中最为温暖、最为真实、最为感人的正是这些来自“故乡”的人和事。也正如荷尔德林的诗歌《人,诗意地栖居》中所描写的“人生劳顿,然而人仍然在这片大地上诗意地栖居”。

写作的“宿命”

诗人的存在及其写作有时候带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机缘巧合,在《湖山的礼物》自序中卢山写道:“诗人是一种宿命,而诗歌是一生的事情。写诗已有多年,摸爬滚打已然中年大叔,却在写作和生活上仍未有建树,但一息尚存诗心不死,被骨子里的理想主义驱使,每每让青春的热泪溢满眼眶。写作终究是一趟充满冒险的旅途,那么,这个皖北小镇青年的诗歌故事到底是怎样开始的呢?”从远离故乡求学开始,卢山就开启了与诗歌生死相依的决战,是杭州的山水让他沉静下来,在湖山的水韵之中,获得游走于草木之中的精灵松鼠送来的“松果”,完成一个时期以来表征诗人精神特质的意象建构。写作唯有不断进行才能真的博得缪斯的钟爱,这是一条危险的路,也是一条充满希望的路,宿命成为必然。

对这种宿命的探询在《湖山的礼物》中有较多的呈现,主要在辑二“中年之诗”中,如《中年之诗》《种牙术》《写作的意义》《写作的荣耀》《未来的一天》《写诗的理由》等。“有人说,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可耻的/洪水滔天,山崩地坼,我们仍要写诗/写可耻的诗,写无用的诗/写不卑不亢的诗,写坚贞不屈的诗/大年初三的夜晚,在一场雪降临之前/我铺开山河,举起灯盏,写诗/为夜空的每一颗星辰/为清晨的每一缕阳光/为武汉城中我的每一个兄弟”(《写诗的理由》)。这首诗一方面探讨了为什么写诗,一方面又在追寻什么是诗、诗与我们生存之间是什么关系。这是一首于困顿之中找寻诗歌存在意义的诗,与诗人牛汉的那首《夜》有异曲同工之妙。生活其实让我们学会思考很多问题,其中最深刻的思考应该是对生命本身以及存在的思考,这是生存于世的人类的宿命,也是诗人写作的宿命。

踏上广袤的新疆热土,诗人卢山与诗歌彻底达成了一种不需要承诺的默契。在这块诗性的广袤土地上继续书写,追寻缪斯的足迹是对诗人写作“宿命”最好的阐释。我也相信塔克拉玛干赋予他的诗性会让他的创作走向西部诗歌的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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