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豆：诗、温泉和大海的故乡

余其芬

伊豆半岛北部，远方是富士山

提及伊豆，很多人一定会联想起日本首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川端康成的作品《伊豆的舞女》。这部发表于1926年的作品，曾先后六次被搬上荧幕，成为了伊豆乃至日本的文化名片。

川端康成曾这样说过：“伊豆是诗的故乡，日本历史的缩影，南国的楷模，是所有山色海景的画廊。”

伊豆半岛属于静冈县，在东京南部，也是大海、温泉和山脉的故乡。而这次我们要去的伊东，是伊豆半岛东岸知名的温泉城市，但对于大多数中国游客来说，还相对陌生。

樱雪纷飞

从东京的成田机场出发，搭乘新干线到热海，再换乘伊东线，大约两个半小时后，我们抵达了伊东。我们很幸运地赶上了樱花季的尾声，一路上，盛开的樱花树不时从窗外掠过，是平淡路程中的惊鸿一瞥。

从伊东站下车，已是傍晚时分，小城在晚风中温柔等待我们的到来。我们特地预定了拥有百年历史的伊东温泉历史旅社，它在某酒店民宿预定网站上，排名伊东旅店的榜首。拖着行李，步行不到十分钟，我们就找到了旅社入口，它紧邻东海馆，本身也是伊东的一处历史景点。旅店的入口处，很像《千与千寻》中汤婆婆的温泉旅馆，尽管没有电影中的恢弘大气，却一样古色古香。

伊豆半岛南部的下田市

这家旅社建于1920年，经历一个世纪的沧海桑田，它在2010年翻新过一次，我们入住的时候共有19间传统的日式榻榻米客房。旅舍旁，是一条名为“松川”的小河，窗外就种着松树、枫树和樱花，这三者在日本传统文化中，有着类似中国“梅兰竹菊”四君子的文化意味。旅社一楼设有男汤、女汤，供住店旅客泡温泉。

为了保护这栋百年建筑，旅客需要脱鞋入内，所有行李需要手提，避免对建筑造成破坏。我们匆匆进房间放下行李，就趁着天色还亮，一头扎进这座滨海小城的傍晚里。从温泉旅社走到海边，只要几分钟的时间，我们没有拿地图，随意散步。伊东海港旁的码头，停泊着不少小船，有一群鸭子在游泳，路上行人寥寥；可能是听到了我们的脚步，鸭子仿佛接到指令一般，一起向远处游去。从一条小路拾级而上，新井神社旁，一棵古老、高大的樱花树正在开花，我从未见过这么高的樱花树，把我们头顶上的天空染成一片雪白。

第二天一早，我们搭乘伊豆急行线前往城崎海岸，刚刚走出车站，我们就被眼前的美景震撼。道路的两边，都是高大的樱花树，路上空空荡荡，偶尔有零星行人或一辆车开过。

日本人对樱花的热衷全世界闻名。原本，樱花给我的印象是脆弱、易逝的，是如夏日火花般“一期一会”的美丽，但远不如烟火绚烂、热闹。而这些年，我也去了不少城市，恰好碰到不少樱花盛放的日子，从日本的东京、伊豆，到纽约布鲁克林的植物园、新西兰奥克兰，从东半球到西半球，从南半球到北半球。我发现，当樱花成片成片开放，白色或淡粉在视野里晕染开，如烟霞、甚至像白雪覆盖的山峦，能让人感受到一种宏大的震撼，提示你有关时间流逝和季节转换的必然，“伤春悲秋”可能也由落花而来。

街边铺着薄薄一层掉落的花瓣，也被风吹起，像风吹着积雪。

城崎海岸

从车站走到海边，大约是1.5公里，一路上我们走在樱花树下。每年的樱花季，在东京、大阪著名的赏樱地点，如浅草公园、鸭川等，当地人和游客都会围坐在树下，喝酒、唱歌、聊天，彻夜狂欢，直到清晨才散去。而这里的樱花正处于盛放期，但树下几乎没有游客，更还原了它们本身的安静、淡然，让人恍如置身梦境。微风吹拂，花瓣缓缓掉落，街边铺着薄薄一层掉落的花瓣，也被风吹起，像风吹着积雪。

2023年2月20日，日本河津市，一名妇女带着狗在盛开的櫻花树下散步

我们路过街边当地人的小院，院子里的山茶花也在盛开、凋谢、腐烂。忘了是林清玄还是哪位作家写过，山茶花的凋谢特别“惊心动魄”，它会在盛放时整朵“啪”地掉落，以这样一种近乎壮烈的方式将生命结束在最灿烂的时刻，这和日本国民性中的某些部分暗合。

城崎海岸要比我想象中壮观，一块块火山岩从岸边延伸至海里，接受着海浪的无情拍打。礁石、灯塔、吊桥组成了我们眼前的景观，这里的岩洞，是在60万年前形成的。人生不过百年，我曾在意大利的维罗纳，看过公元1世纪建造的斗兽场，我想象过那个遥远的时间点，而60万年，仿佛更是久远到不可想象的时间长度，是天地之初、文明之始的刻度。时间的标尺一格一格，我们用短短一生留下的印记，可能难以被记录。

饲养员还会在温泉里泡上橙子、柚子等时令水果，水豚边泡澡边享受自助餐。

城崎海岸附近，有一座大室山，这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一座山。它像一只大面包，别看它模样可爱，实则是一座死火山，据说和富士山是姐妹山。“面包”顶部凹陷，这是原本火山口的位置，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靶场。可惜没有航拍器，其实游客很难看清大室山的全貌，这可能就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吧。

上山可以坐一种很原始的缆车，脚是悬空的，让人有些心惊胆战。直到抵达山顶，你才会意识到山顶原本火山口的位置，要比从山脚仰望大很多。大室山海拔只有580米，比一些知名的摩天大楼还要矮，火山口圆周一公里，游客都选择绕行一周，俯瞰伊豆高原。天气晴好时，还可以从火山口远眺富士山，可惜我们去的那天天气略有些阴沉，没能见到富士山，重演了我们去箱根时，因为雾很大没能见到富士山的遗憾。

水豚当家

大室山的山脚下，有一个很可爱的动物园，名为“仙人掌动物园”，这里当之无愧的明星是大大小小的水豚！当时，我还没有在国内的动物园里看到过这种长得又像大老鼠、又像河狸、小猪的动物。每年的3月到4月，是动物园的“春日活动”，每天两次，水豚会在露天泡温泉，引得游客们早早等待，蜂拥围观。有时候，饲养员还会在温泉里泡上橙子、柚子等时令水果，水豚边泡澡边享受自助餐，快乐指数可想而知。

其实，水豚是世界上最大的啮齿类动物，生活在南美洲，所以在亚洲比较少见。不过，近几年，也有不少国内动物园开始饲养水豚。这里的水豚除了能舒舒服服地泡温泉，平常还是放养的，游客可以和它们尽情互动。虽然水豚长相呆萌，如表情包一样充满喜感，但毕竟体型不小，比中型犬还大些。我壮着胆子，抚摸了它们，没想到它们身上看似如毛发的部分，其实是软刺，触感奇特。好在水豚很亲人，“亲切”地和游客们玩耍、合影。看得出来，它们在这里生活得很幸福。

城崎海岸附近的大室山

仙人掌动物园里的环尾狐猴们与游客互动

在这里，游客还能看到多达1500種的仙人掌、仙人球，形状、花型都各异，很多都是不常见的品种。仙人掌动物园里没有猛兽，但也有孔雀、鹦鹉、火烈鸟、羊驼、黑猩猩等不同动物，大多都很温和，很多也采用了放养的模式，互动性很强，让人觉得自己和自然融为一体，也能忘记城市生活的快节奏和工作的压力。

回到伊东，已是夜幕降临。我们在旅社老板的推荐下，去了附近的一家国八居酒屋吃晚餐。推门入内，可见不大的店面暗藏乾坤：温暖的灯光下，日式贴画、装饰品、植物把店里塞得满满当当，墙上贴着游客们用各国语言写的便签。我们点了生鱼片和小炒，渔业和观光业是伊东最重要的经济支柱，所以这里的海鲜也特别新鲜。回到旅社，我们换上浴衣，泡上历史悠久的温泉，微微发烫的温泉扫去了这一天旅途的疲惫，让人预感能睡一个好觉。

虽然在伊东的旅程很短暂，只有两天时间，却让我们在这些年不断回味。与东京那种国际化的繁华、拥挤、快节奏的氛围截然相反，伊东给人一种安静、悠然的感受。

后来，我偶尔翻看当时的照片，不知道为何它们都是冷色调的，无论是月光下的樱花、海港里停泊的小渔船还是礁石与大海，都像被套上了滤镜。有时，我回想起在伊东温泉历史旅社借宿的两天，窗外是溪水潺潺，樱花安静盛开，街道上的居酒屋和小餐馆透出暖黄灯光，让我又萌生去某个古老小城镇生活的渴望。

特约编辑姜雯 jw@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