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里的另一种深情
2023-03-27刘小念
刘小念
一
去年年底的一天，我和8岁的儿子先后发烧。
应该是阳了。第一时间给还在加班的老公岳洋打电话。
如我所料，他一听说，张嘴就是责备：“我都说了，最近要做好防护，你俩都躺下了，我还能逃过去吗？”
事已至此，我不想跟他争吵，只是叮嘱他：“你多喝水，好好吃饭，做好防护，暂时先别回家了。”然后，电话传来忙音。
他把我电话强行挂断了。这就是岳洋，遇事总是情绪先行。好在脾气来得快，消失得也快。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
当晚，岳洋还是回来了。打进屋开始就在“审问”我和儿子：怎么感染的？
彼时，儿子发烧39.2℃，我38.8℃，身上每块肌肉都在疼。
岳洋戴着双层口罩，分别帮我们量完体温后，开始找药。结果，家里根本没备药。
这下，他更生气了，又是一通抱怨：“不知道未雨绸缪吗？这日子让你过的……”然后，他愤愤地摔门而去。
一个小时后，岳洋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大包药，一边炫耀一边数落：“知不知道这个病如果烧大了，很可能引发急性心肌炎，孩子还有可能抽搐惊厥？别的药不备，退烧药必须得有啊。”“你就说，我此时此刻，是不是你们娘俩的救命恩人？”
我能说啥，烧成那样，也得把感谢及时地表达出来：“嗯，等我和儿子好了，当牛做马照顾你。”
当天晚上，岳洋一宿没睡。他给我俩物理降温。擦酒精，煮葱白水，还学着网上的妙招用卫生护垫做降温贴……
看着他熬红的双眼，我劝他睡一会儿。
结果又招来他的一通责备：“这个时候你管我干吗？我心得有多大，还能睡着？你赶紧好起来得了。你也真是，非得赶着第一批阳吗？知不知道第一批症状是最严重的？”
我……
后来，我和儿子迷迷糊糊都睡了。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儿子开始低烧，但身上的肌肉不怎么疼了。我依然在烧，头痛欲裂，随便起个身，头就跟被电钻扎进去了一样。
岳洋熬了粥，让我和儿子吃饭。可我吃不下，闻到饭味，差点吐了。但岳洋却一直在我耳边碎碎念，什么不吃东西更没有抵抗力，你不能随着自己的性子等等。
我表示恶心，他就说，我就煮的小米粥，什么味道都没有，你有什么可恶心的……我被逼得没办法，只能坐下来吃一口。
结果，我吐了。岳洋也就善罢甘休了，放我回卧室休息。
路过茶几时，看到上面摆着三个打开的抗原。都是岳洋从昨晚到现在测的，一道杠。
但有必要一晚上测三次吗？
他说：“疑神疑鬼的，老觉得自己嗓子不舒服，一晚上浪费了三个抗原，害怕我也阳了，就没人照顾你和儿子了，也害怕上不了班。”
照顾我们娘俩吃下早餐，又把午餐整成半成品后，岳洋戴着两层口罩上班去了。
看着他疲惫的身影，心里很难过，忍不住给他发了个微信：“家里我能应付，要不你晚上回你爸妈家或者在单位旁边找个宾馆，好好休息一下吧。”
结果，岳洋一个电话打过来，恶语恶气的：“现在知道我累啦？之前那么让你小心点，你还是把自己弄阳了。怕我累怕我麻烦，倒给我省点心啊。再说啦，你俩这样子，我上哪儿能睡安稳，别说没用的了，我要迟到了。”然后，又是不由分说地挂电话。
二
阳的第二天，儿子退了烧，嗓子开始疼。我让他自己在家玩。
我则一直处于高烧带来的半睡半醒状态。有几次醒来，感觉自己嗓子都粘到一起，嘴唇烧掉了一层皮，想喝水，可是比起全身疼痛引发的无力，我宁愿渴着，继续昏睡。
迷迷糊糊间，听到家里门响。是岳洋回来了。
回来一见我的状态，先是骂儿子，说他就知道看电视，不知道给妈妈倒杯水吗？然后是责备我，人病了嘴没病吧，就让儿子帮忙倒个水都不能说吗？一边数落着，岳洋一边到厨房里做电解质水。然后，逼着我一杯一杯地往下喝。
我这厢喝着，他那厢依然振振有词：“同时阳，你看儿子，再看看你，你就是体质太弱不扛事，平时让你多吃多运动，你就是不听……”
若是平时，像他这么习惯性地发牢骚，免不了又是一顿唇枪舌战。但现在的我，实在没力气跟他吵，索性让他讲个够。见我不出声，瘫软在床上的样子，他也就收了声。
我问他有没有吃饭，他说哪有时间吃，中午休息不放心，赶紧回来看看。然后瞅一眼表，说自己得回单位了。
岳洋在回单位的路上，还不忘发微信向我励志：“你得像我这样，靠着一口真气不阳——如果我阳了，谁来照顾你们娘俩？坚强点，有时候人要是心理弱了，病就强了。”我本来想给他回一个“奋斗”的表情，可是，头太疼了，生无可恋的那种疼，索性没理他。
接下来的病程，我感觉自己像被设定好了一样。
儿子基本上已康复，而我却步步深入。
退烧之后，是剧烈的头疼，接着是“吞刀片”。之后就开始咳嗽，每次咳嗽都跟磨刀一样。好不容易嗓子没那么痛了呢，结果两侧的腰疼得就跟肾被挖走了一样，翻身都疼得龇牙咧嘴。而等到腰疼好不容易缓解了，我开始“水泥堵鼻子”，接着又是拉肚子。
总之，别人三四天就过去的事，我活活被折磨了八天。八天里，我非必要沒离床。当然，我忍受病痛的同时，也要忍受着岳洋的照顾和嘲笑。
我每多出一个症状，他就说，谁谁谁两天就好了，谁谁谁一直在上班，啥也没耽误，再看看你，要么真的是病重，要么就是矫情。
等到我第六天还没好，反而又增加新的症状时，他已经上升到人品来打击我了。说什么新冠病毒一共就这么些症状，我生怕吃亏，哪个症状都得试一下。
这边打击着我，那边则无比紧张地四处打听特效药，各种偏方直往我身上招呼。
好几次晚上，迷迷糊糊翻身，就听岳洋立马醒了，起身问我：“怎么样？不要去医院？”
看着他那副精神头儿，我心里是又暖又嫉妒：同样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两口子，我感觉自己都快不行了，但，岳洋却一直保持不阳。不愧是我们家的天选打工人。
三
第九天早晨，我醒来时，明显感到身上没有什么不舒服了。除了偶尔还会咳嗽几声。那种走路终于有腿，而不是靠飘的感觉，让我开心极了，我知道自己这是痊愈了。于是，小心翼翼地起床，想让岳洋多睡一会儿。
这段时间，他真的太累了。
“重获新生”的我一边做早餐，一边把家里做了简单的消毒。等到一切收拾停当，去叫岳洋起床吃饭上班时，结果，他烧得跟火炭一样。
保持了这么久，他还是阳了。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撑到此时此刻才阳的。
他自己说：“意志。我倒了，你和儿子怎么办？”
鼻子莫名一酸。
好在，那天是星期六，他休息。
喂他吃下退烧药后，开始给他做电解质水。照着他曾经照顾我的样子，我开始了“反哺”。
可是，岳洋太不听话了。让他喝水，他一会儿说酸，一会儿又说有点咸，一会儿又说这东西根本没用，就是为了促销柠檬的；他高烧至39度，我让他吃退烧药，他拒绝：“这个时候，免疫系统正吞噬病毒呢，不能吃”；给他煮红糖姜葱水，他说这哪是人类能咽下去的东西……总之，药不吃，米水不进。唯一的要求就是关起门来，让他睡饱。
岳洋足足睡了一天半，中间起来上过几次厕所，然后回去继续睡。直到晚上六点，他起来了，表示自己想吃西红柿打卤面。
两碗下肚，居然没饱。我又给他做了一碗，他边吃边中气十足地自夸：“你看我多好，病了，不声不响不连累任何人，就是一个睡，多省心。不像你，生个病，太费老公了。”
不等我反驳，明显吃饱了的他又开始挑毛病：“你这碗面的西红柿都没炒到火候，能不能用点心？我都没用你为我端茶倒水的，就煮个面还这么糊弄吗……”
至此，那个嘴碎嘴毒，令人耳膜穿孔的老公又回来了。
可是，突然觉得能够这样你来我往地吵吵闹闹，也挺好。
四
周一这天，我准备上班了。同样上班的岳洋却死活不同意。跟我各种科普，阳过后十五天内体质都很弱，特别容易复阳。而且，一旦劳累，容易引发心肌炎等等。总之，死活不让我出家门。
我问他：“那你为什么能去上班？”
“双标”的他特别有理：“因为我是轻症，而且我是在你后面得的，算是第二批，毒性小，副作用也少，可以忽略不计。”
病假这么多天，我内心很不安：“不能再请假了，单位会不愿意的。”
谁想，岳洋倔劲又上来了：“爱愿意不愿意，身体是自己的。”
我还在坚持，可是，岳洋气咻咻地扔下一句：“别去了，大不了不干了。别让我觉得，我都这么拼命工作了，可老婆却还是连个病休都不敢。”
然后，他就上班走了。留下我站在家门口，独自温柔凌乱……
结婚十年，依然争吵不断。
有时因为孩子的教育；有时因为钱永远不够花；有时仅仅因为对方没主动拿垃圾下去丢这点小事，跳脚着表示一天都不想跟对方过下去；有时，互相寸土不让地吵到面红耳赤时，气得我眼泪暴流时，就会想起父母的婚姻。
从小到大，听他们大事吵、小事吵，就觉得他们为什么不离。可是，如今再看，他们吵了一辈子，吵到最后一个像棒哏、一个像逗哏。
上一秒还在骂“你怎么不去死”，下一秒，却红着眼睛感慨：“如果你爸（妈）走在我前面，我可怎么活？”
或许，这就是普通烟火夫妻的情趣吧。
好情緒与坏情绪，都可以向对方展现无遗。当然，也只有对方在乎。
争吵毒舌胡闹，自是另外一种深情依赖和托底。就像此时此刻，站在阳台上，望着岳洋急匆匆去上班的身影，我心里盛满往后余生的着落感。
我深深相信，七老八十之际，垂垂老矣那时，夜半不适，发出虚弱的呻吟之际，那个毫无怨言起身端水递药的人，一定是彼此。
编辑/宋凌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