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立梅的“极地远征”
2023-03-27尹洁
尹洁
“在深海,我最难忘的是下潜过程中看到的那些发光生物,灿若烟花,又晶莹剔透,一串串地漂过去……”
“在南极,我看到茫茫雪原,上面没有一个脚印。那里的一些冰川是人类从未涉足之地……”
回忆起9年前随“蛟龙”号深潜、5年前随“雪龙”号远赴南极的经历,唐立梅记忆犹新。作为中国首位兼具大洋深潜与南极科考经历的女科学家,那些人类极限之地让她流连忘返。2022年8月,她作为全国妇联评选的“巾帼新力量”代表,以颁奖嘉宾身份登上了《乘风破浪3》的舞台。
“你的水性一定很好吧?”
虽然见惯了真实的大风大浪,在镁光灯下“乘风破浪”的感觉却让唐立梅有点不适应。
“一些明星的粉丝好狂热啊!虽然在我看来,年轻人把更多精力放在提高自身知识和能力上更有意义,但也不得不感慨:如果大家对于科学的追求和向往能有这么强烈,那对我们国家来说就太好了!”唐立梅说。
万众瞩目的娱乐节目与科考队员的工作环境是两个极端。唐立梅和她的同事们去的都是人迹罕至的地球极端环境,其中很多地区别说遇到人类,就连动物都不一定能遇到。
第一次进行大洋深潜时,唐立梅所在的潜水器里只有3个人——下潜密封舱的球体直径是2.1米,里面还有高清拍摄系统、拍照系统、生命支持系统等设备,因此只能容下3个人。由于空间狭小,执行作业时,唐立梅基本上是半跪在观察窗前观察、记录、拍照。
每次下潜时间是10小时,中间不能上厕所。这在普通人看来是难以做到的,唐立梅却觉得是小事一桩。
“从下潜前一天的晚饭开始,我就不喝水了,因为怕自己会忘记,我会把水杯藏起来。第二天早上吃一个煮鸡蛋、几块饼干,能咽下去就行。只要前一天晚上开始不喝水,第二天10小时不上厕所是完全没问题的。”唐立梅说,“如果克服身体上的小困难就能取得科学上的重大突破,我愿意天天如此。在我们行业内,没人把这些困难当回事,大家只比研究成果。”
2013年9月,唐立梅成为中国首位乘“蛟龙”号进行大洋深潜的女科学家。这让她收获了很多赞誉。不过,普通人往往分不清“载人深潜”与“潜水”的区别,不止一次有人问她:“你的水性一定很好吧?”
其实唐立梅不怎么会游泳,她的工作也不需要游泳。潜水器的舱室是全封闭的,里面是常温常压,到了深海后会有一点湿冷,她只要盖一条毛毯即可。
“我们的工作并不神秘。就像清洁工每天要扫大街一样,对大洋和南北极进行科学考察就是我们的日常。随‘蛟龙号下潜是因为我正好有相关课题,对我们来说就是很平常的一次出差而已。”
随“雪龙”号去南极也是如此。2017年11月—2018年4月,唐立梅参与了中国第三十四次南极科考,全程165 天。那一次,她面对的“小事”是晕船。
对于晕船的感受,海洋研究所的老前辈们曾经编过一个顺口溜:一言不发,二目无光,三餐不食,四肢无力,五脏六腑,七上八下,久久卧床,十分难受。
“我一开始也是闻到汽油味就想吐,尤其是路过‘魔鬼西风带的那几天,感觉就像天天在坐‘海盗船一样,又不能跳船。”唐立梅回忆道,“我还算好的,有人甚至要打点滴。”
“魔鬼西风带”在南纬45度—60度附近,常年西风不断,气旋频繁、风大浪高,平时最小风力在7—8级,大多数时候达到10—12级,船只航行极为危险。
2004年时,“雪龙”号曾在“魔鬼西风带”遇过一次险。当时科考队连续遭遇五个强大气旋,海上最大风力达11级、浪高七八米。据亲历者回忆,重达1万多吨的“雪龙”号就如沧海一叶,时而冲上浪尖,时而潜入水下,有时倾斜度达到37度,队员们晕船呕吐,担心船被巨浪打碎,后来艰难航行了近一周才脫险。
唐立梅去的那次没有这么恐怖,但大部分人还是晕船,一半以上的人躺在床上。
“我吐了两三天,头痛欲裂,像炸了一样。那时就想,永远都不要再来了,但一过了‘魔鬼西风带,风浪马上变小了,还看到了企鹅,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好,所有的痛苦都忘掉了。”唐立梅回忆道。
为了缓解晕船,她和同事们打乒乓球,在运动中克服摇晃,“它晃你也晃”;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想象着女儿躺在自己的怀里,“我出发的时候,她还不到两岁,我很难解释自己要去做什么,我女儿当时可能以为妈妈死了”。
“干一行、爱一行也很好”
唐立梅的博士专业是地质学,但她曾说,自己与地质学不是一见钟情,而是日久生情的。
出生在农村的唐立梅从小喜欢学习,直到高中都是班上前几名,但由于高考发挥失常,她被调剂到一所普通本科高校,学习勘查技术与工程专业。毕业后,唐立梅到工地做了一年地基处理工作,然后辞职考研。因为压力太大,她在考前一个月持续失眠,结果考研失利,再次被调剂。2007年,她选择跨专业考博,终于顺利考入浙江大学地质学专业。
博士毕业前,国家海洋局第二海洋研究所的研究员到浙江大学作报告,唐立梅被其描述的海底世界所吸引,决定将海洋研究作为自己的职业。
“人生最理想的情况是爱一行、干一行,但热爱并不都是天生的,如果你没能选择自己喜欢的,或者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那就立足当下,把能做的事做好,干一行、爱一行也很好。”唐立梅说。
地质学通常被认为是一个艰苦的领域,对女性来说尤其如此,但唐立梅从中获得了许多乐趣。
她把在南极的科考称为“寻宝”。因为要研究那里的岩石,唐立梅在雪原里走了很远,每当看到罕见的地质现象,就停下来采集岩石断面,结果一上午就采集了几十公斤,最后背不动了,只能先堆在路边,上面插个小旗做记号,再去找新的。
通过对“蛟龙”号在西太平洋雅浦海沟6000米深处获得的岩石样品分析,唐立梅发现了雅浦海沟存在10亿年的古地幔残留,建立了雅浦俯冲带地幔演化模式,研究成果发表在行业主流期刊上。
“生命的意义就是探索,既探索未知,也探索自己,所以不应给性别设限,每个人都应该去发现更好的世界和更好的自己。”唐立梅说,“在自然界,性别分工是为适者生存的规律服务的:帝企鹅由雄性孵蛋,海马由雄性育儿,而隆头鱼,当鱼群内唯一的雄性死后,会有一只雌鱼迅速转变为雄性,继续领导鱼群……”
她相信人生的差距不在于性别,而在于努力和机遇。以“不喜欢”为由拒绝努力的人,很可能连自己喜欢的事也做不好。
“年轻时就找到爱好和特长,并将其作为一生的事业,是最幸运的事。如果没找到,把你能做的事情做到极致,也会产生巨大的成就感。这是一种正循环,慢慢地,你会彻底爱上这个领域。达到一定程度后,你会碰见其他优秀的人,自己也会变得更优秀。所谓的‘诗和远方不必刻意追求,它其實就在每天的生活之中。”
“最让我感动的是那种真挚的情感”
在获得各种荣誉的同时,唐立梅也参与了很多公益活动。2021年5月,在云南少数民族地区的一所小学里,唐立梅为一百多名女童讲述了自己的科考故事。
“那是当地专门开设的‘女童班,都是少数民族女孩。”唐立梅说。讲座结束后,很多孩子请她签名,还写了不少感谢信。一名叫陆丽芳的小朋友写道:“听您讲了那些话以后,我突然觉得科学家好伟大,长大以后,我也要去探索南极,您要在那儿等我呦!”唐立梅离开时,孩子们一直送到校门口。
“这种朴实的感情,在大城市里比较少了。”唐立梅说。她喜欢去中小学讲座,因为孩子们眼里有光,听得认真。“我觉得倾听是对一个老师最好的奖赏。”
另一种让她难忘的活动是在西藏、新疆的戍边部队讲座和慰问,告诉边防战士祖国在科学领域的成就,增强他们保家卫国的信心和民族自豪感。
“那些地区的条件非常艰苦。有一次,我们去了海拔六千多米的军营,我的高原反应很明显,而那里还不是战士站岗的地方,哨所的位置还要更高。”
唐立梅见到一名战士,是国防科技大学的毕业生。“他长得文质彬彬,家庭条件也很好,来到边防一是想为国出力,二是想用自己的专业知识提高国防现代化的能力。”
最让唐立梅感动的,是战友之间的感情。有了好东西、好机会,排长、班长们总是让给战士:排长、班长让战士们在帐篷内休息,自己在外面站岗;过河的时候,河水冰冷刺骨,班长会把年轻的战士背过河去;那些十八九岁的战士,为了保护他们的班长、排长,面对危险时也会毫不犹豫地往前冲。
从深海到极地,从雪域高原到大漠戈壁,唐立梅始终觉得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在支撑和推动着她。当她站在地球最南端凛冽的寒风中,看到一面五星红旗飘扬在冰川雪原之上时,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这种感情,她在偏远地区孩子们的眼睛里、在边防战士的身上都感受到了,“这种感情是相通的,正是因为祖国的强大,我才有机会乘‘蛟龙探海、搭‘雪龙破冰”。
编辑/宋凌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