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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亚马孙”带回城市

2023-03-26王喆宁

环球人物 2023年6期
关键词:天行录音师长臂猿

王喆宁

李星宇1985年出生于北京,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音乐项目“鲸鱼马戏团”主创,大自然录音师、声音设计师。

“我们从鸟类身上学会了飞行,从蚂蚁身上学到了建筑,我们模仿风、模仿雨、模仿海洋创造音乐和艺术。人类与地球上所有的物种有着共同的DNA,这并不只是巧合,或许所有一切的答案,大自然早已给了我们。”

2016年,大自然录音师李星宇在“亚马孙三部曲”系列专辑中,写下这样一段话。这一系列专辑由他收集到的雨林声音组成。声音,是他创作的重要元素之一,也成为他思考和表达的重要载体。

事实上,大自然录音师除了收集自然界的声音外,在后期对声音进行分析、创作的过程中,也为人类提供认识世界、感知世界的重要方式。来自自然界的各种声音,不仅能够舒缓、治愈人的情绪,也为自然、生物研究带来相关支持。

从粉红鲸鱼跃出水面,到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叶,再到撒哈拉沙漠的风浪声,这些年,李星宇边走边记录,捕捉自然的声浪,通过声音表达自我,试图唤起大众的共鸣和思考。

“每个人都在寻找自我生活的意义。不断创作和思考,就是我存在的乐趣和意义,也是我多年来坚持这项工作的动力。”李星宇对《环球人物》记者说。记者说。

2014年,李星宇曾独自前往南美洲亚马孙。进入热带雨林后手机没有信号,几乎与世隔绝,“亲人朋友都联系不到我”。因为野生环境充满危险,他必须紧跟向导。“虽然声音让人震撼,但我无法都记录下来”。

当时,李星宇感觉雨林很奇妙,回到城市后,愈发觉得生活特别压抑,于是想重回雨林,把其中的声音录下来,让更多人听到。

第二年,李星宇开始计划去雨林的项目——“亚马孙寻声计划”。刚开始,他只打算先记录,至于录到什么、怎么处理素材,前期没有做太多预设。“如果目的太明确,会影响工作状态。我希望以一种更开放的方式去收集声音。”李星宇说。

因为之前去过一次,李星宇有一些经验,大概知道如何去收集声音。到当地后,他和团队成员先找到向导,同他商量行程计划。因为资金有限,所以要考虑在里面能待多少天、最远能到哪里、哪些地方可以去、生物环境如何等问题。成员们逐一分析后,安排好路线,准备启程。

根据预算,团队在雨林内能待15天,于是选择从巴西的玛瑙斯市进入雨林。“选择这里是因为当时巴西即将开奥运会,签证比较好办。玛瑙斯市位于亚马孙河森林腹地,距市區80公里就是野生热带雨林区。”李星宇回忆说,“我们提前跟巴西政府报备后,从雅乌国家公园进入雨林,第一天直接将船开到能够到达的最远的地方。按照安排,每天往外走一段路程,慢慢探索。”

踏入雨林后,团队成员都被震撼了。“听觉会更敏感。因为完全没有城市噪音,大家能够听到复杂且强烈的自然声音。”虽然雨林里声音很多,但整个能量没那么强,比较安静。

白天,城市噪音在50分贝左右,雨林日常声音大约为20分贝,差别非常大。人在雨林里就像戴上了降噪耳机。此外,城市噪音没有规律,但自然界很奇妙,所有声音都听得见,此起彼伏。李星宇形容:“动物感觉像商量好一样,不会同时在同一地区或期间发声。声音是互相协调的,层次感很分明。每一种生物都有平等发声的权利。”

李星宇(左一)和团队成员在雨林中工作。

在雨林里生活对成员们来说是极大的挑战。大部分时间,成员们住在船上,徒步时就睡在吊床上,把脑袋蒙住——因为美洲豹看到,会来咬脖子。此外,人行走在雨林里没有任何方向感。可能遇到什么样的生物或危险,都是未知的。有时,通过录音大家才知道,前一日已经和凶猛野兽擦肩而过。

雨林里到处都是动物:早上起来,要先检查鞋,因为蛇经常钻进鞋里;开船时,水獭会在船边发出警告;鳄鱼一般不会和人类有正面冲突,但把它惹急了也会咬人;树懒没有天敌,什么东西都不怕,李星宇曾尝试过抱起树懒玩,之后再放回去。

遇到没法近距离录音的情况,李星宇和成员们只能在10米外用录音枪,或把录音机藏在雨林里,拿叶子挡住,像隐藏摄像头一样,第二天再收回来。这样能录到生物在没有人类干扰下的日常声音。

为了让声音多样化,李星宇选择在不同地点放置录音机。除了放在大型猛兽出没或有鸟类聚集痕迹的地点,还会放在河边,这样能够同时记录河水和动物的声音,听感很舒适。其余录音机会被他放在鸟窝旁边、瀑布上方等。“但有的设备会被鸟叼走,丢进河里。”李星宇说。

15天内,团队录下大量音频。回家后,李星宇几乎24小时都在播放素材,睡觉也没有停,花了近1个月的时间才能完整听一遍。按照录音方式,成员们事先做了部分分类工作,其余录音在回听时,可以看到波形,以此判断什么时间比较热闹,再让向导来分辨是什么声音。

在对大自然声音的分析过程中,李星宇逐渐意识到,需要依靠更多知识去实现声音表达,于是他翻看生物书、去请教生物老师,之后又参考了很多人文、社科类书籍。

他发现,雨林声音法则中有“黄金沟通区”——1k到4kHZ的中高频。这里是绝大部分动物留给警示、求偶和社交等重要声音信号的专属区,人类的声带无法发出如此高的音调。“我们从千万年前的突变中诞生,但似乎从我们发出第一个词语开始,便与自然声音系统渐行渐远了。”

后来,李星宇陆续完成三张专辑,将自己的思考融入其中,分别探讨想象、真实与未知。第一张从纯声音角度,探讨人与自然的关系。用演化论的方式,他梳理完所有声音——从水中诞生的植物开始,到低等动物、昆虫、鸟类和恐龙,之后是哺乳动物。

其中,最让李星宇受触动的,是雨林从日出到太阳升起后声音的变化。在亚马孙,目前已知的动物有上万种,声音非常复杂,加上夜晚与白天更迭,能深深感受到生命的律动。夜晚,虫子的叫声停止。白天到来,鸟类突然开始鸣叫,之后海豚在水面上呼吸。“各种动物苏醒的声音,像一首美妙的交响曲。”他在制作时,花了大概10分钟,让人造噪音慢慢替代所有自然声音。“希望大家能了解到雨林声音的美好,表现人类出现后,打破了自然声音的平衡,由此引发我们对自然规律的思考。”

第二张专辑类似声音纪录片,记录团队发出的各种声音,包括划船、徒步和一段十几分钟的激烈探讨——进入雨林这一行为,到底是对自然的破坏还是保护。有的成员认为,踏入雨林就会对自然产生破坏;也有成员觉得,哪怕距离雨林很遥远,但人类的行为早已对自然生态产生了影响。在第三张专辑中,李星宇对神秘的亚马孙做出自己的解释。“人类对未知总是充满幻想的。虽然当今科技非常发达,但依旧有很多未知等待人类探寻,我想唤起大家对自然的向往和浪漫的想象。”

这次雨林之行前,因为资金短缺,李星宇曾发起众筹。“刚开始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很多人支持我。其实当你有决心、有信念去做一件事的时候,并不需要顾虑太多。”之后,他开始按照这种方式做项目,先开始行动,再想客观条件该怎么办。过去,声音创作对他来说是音乐的一部分。做完这个项目后,他发现,原来声音能表达很多意义,可以传递想法,改变和激发很多人。

李星宇与声音结缘,源于高中时期。当时,他开始迷上摇滚乐。披头士、枪炮与玫瑰、平克·弗洛伊德等,摇滚乐黄金时期的乐队伴随他走过一段时光。高考后,他被北京广播学院(现中国传媒大学)录音专业录取。

彼时,老师让同学们去录各种各样的声音作为素材。李星宇在自己出去玩儿的时候,养成随身携带录音机的习惯,就像做笔记一样,记录下不同的声音元素。后来在国外,他参观了很多艺术展,接触到当代艺术,逐渐发现声音不只可以作为素材,也是艺术的一部分,能有更大的表达空间,于是开始尝试用声音进行创作。

李星宇正在录音室工作。

多年來,因为对未知充满好奇,李星宇走过世界很多角落,试图通过大自然的声音探寻生命的真理——撒哈拉沙漠、伊瓜苏瀑布、云南高黎贡山……他一直坚持将从各地收集到的声音呈现给大众。

2017年,从亚马孙回来后,李星宇和伙伴们自发前往摩洛哥,深入撒哈拉沙漠,做了一场24小时不间断的电台直播,只为将沙漠之声传递给更多人。为了捕捉沙漠深处的风浪声,在阳光烘烤下,李星宇和团队成员穿着黑色防风衣,忍受近60摄氏度的高温,记录下独属于沙漠的声音。“沙漠的声音很单纯,像海水的声音一样,一浪一浪往前推进,还有‘咕嘟咕嘟’的气泡声。”

除了对自然声音进行探索外,李星宇在2020年参与到云南省高黎贡山天行长臂猿的保护项目中。天行长臂猿是中国科学家命名的唯一一种类人猿,国内的种群数量不足150只,2019年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确定为“濒危”。

李星宇作为声音艺术家参与该项目,目的是帮助天行长臂猿“脱单”。因为天行长臂猿种群栖息地破碎化,导致其基因交流困难。如何能够让不同栖息地的天行长臂猿进行交流,成为李星宇需要解决的问题。

当时,李星宇联想到时下很火的直播相亲,希望能通过“直播”的方式,来传递天行长臂猿的声音,让它们彼此知道几十公里外还有同类。通过实验,动物保护者们将直播设备置于不同栖息地,再架上强收音话筒,让天行长臂猿通过鸣叫,与远方的同类实现交流互动。

近些年,与李星宇一样的大自然录音师越来越多。他们去往田园、森林、山谷、海边,收集真实的自然之声,再传递给更多人,让不少饱受城市压力的听众,从中感受到平和与宁静。

如今,李星宇正在开启新的声音艺术项目。这次是关于海洋的。他试图从东南亚出发,走马六甲海峡,再到地中海、北欧,直至北极。“作为一名大自然录音师和声音设计师,未来我希望通过声音表达更深层的思考,做出更深入的作品。”李星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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