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学视域下金庸武侠小说主人公的侠义行为分析
2023-03-23周宗奎
宋 快,周宗奎
(1.华中师范大学 心理学院,湖北武汉 430079;2.湖北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学前教育学院,湖北鄂州 436032)
一、引言
金庸小说是中国现代武侠小说最伟大的成就之一[1]。侠义精神作为金庸武侠小说的核心,在中国有着深厚的历史文化背景。先秦法家在《韩非子·五蠢》中认为“侠以武犯禁”,对游侠持否定态度。墨家在《墨子·经上》认为“任,士损己而益所为”“为身之所恶,成人之所急”,对任侠持肯定态度[2]。汉朝司马迁认为“侠者救人于厄,振人不赡,仁者有乎;不既信,不倍言,义者有取焉”,给游侠很高的评价。魏晋南北朝的《世说新语》《搜神记》讲述戴渊、李寄、周处等侠客为民除害、侠肝义胆的壮举。唐传奇《虬髯客传》《京西店老人》《聂隐娘》《昆仑奴》等同样饱含救困扶危、成人之美及报恩复仇等侠义元素[3]。宋朝后,儒家的忠孝思想不断融入侠义精神内涵[4],在《水浒传》《三侠五义》《施公案》等小说中出现很多替天行道、忠君爱国、协助清官的官侠。近代梁启超等一批志士试图从中国游侠历史中发掘精神资源,试图将“犯禁”的游侠改造成拯救民族国家的“公武”[5]。金庸武侠小说把侠义精神提升到民族大义的高度,并赋予侠客义士独立人格和自由精神[6]。这与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某些侠客“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不问是非的行为是不同的,也不是“士为知己者死”的简单报恩思想,更不是团团伙伙的哥儿们之间的江湖义气[7]。
金庸先生去世后,严家炎、韩云波、陈夫龙、吴秀明、汤哲生等学者从各自理论视角出发对金庸武侠小说的文学成就进行评价,高度肯定了金庸武侠小说的文学价值[8]。严家炎从思想性、现代精神、创作方法、文化品位四个方面探讨并肯定其小说的文学史价值和历史贡献[9]。韩云波认为金庸武侠小说在文类功能、文类历史和文类品位三方面都做出了具有变革意义的道路选择,从而实现了武侠小说主流化的创造性转换[10]。吴秀明在人学视域下,从艺术实践、精神蕴含、创造能力三个方面探讨和总结金庸武侠小说[11]。池若飞等以奥登的大诗人标准为参照对金庸的文学成就进行了再阐释,认为金庸小说兼具深刻性、多样性和进展性三种性质,符合现代文学大家的身份[12]。
开展多方位视角的研究有助于我们更好地认识金庸武侠小说[13],当前关于金庸武侠小说的研究大多以历史、文学、文化为取向[14],缺少其他领域的视角。心理学是研究人心理和行为的科学,侠义精神是侠客的心理内核,侠义行为是侠客的外显行为。采用心理学的理论解读小说人物是一种新思路[15],在心理学视域下研究金庸武侠小说可以拓展对侠义的认识。
二、心理学视域下侠义行为的实质
在武侠小说中,“侠”是第一位的,是武侠小说所阐扬的一种核心精神,而“义”则是侠之魂,是武侠小说中富含人文精神的一个方面[16]。金庸先生把侠定义为“奋不顾身,拔刀相助”[17]。义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核心要素,是侠的基础和支柱。唐朝李德裕在《豪侠论》写道:“夫侠者,盖非常之人也。虽以然诺许人,必以节气为本。义非侠不立,侠非义不成,难兼之矣。”[18]由此可知,侠义是相互依存的关系。金庸武侠小说主人公个性迥然不同,武功也各有强弱,共同之处就在于他们的侠义行为。
金庸武侠小说主人公的侠义行为包含多种类型与表现,小到个人层面的重信守诺、知恩图报、淡泊名利、悲天悯人。中到社会层面的与人为善、扶危济贫、见义勇为、惩奸除恶。大到国家层面的舍生取义、杀身成仁、保国安民、死而后已。侠义行为的本质是利他性[19],是有利于他人、社会和国家的行为。在心理学上,这类行为被通称为亲社会行为。
亲社会行为是指一切有利于他人和社会的行为,包括分享、合作、安慰、谦让、帮助、捐赠、信任、志愿和牺牲等一切积极的、有社会责任感的行为[20]。亲社会行为是一个连续体,包括从自我利益驱动的助人行为到纯粹无私的利他行为。与之对立的反社会行为是指违背社会公认的行为规范、对他人和社会造成损害乃至严重破坏的行为[21],包括自私、欺骗、偷盗、淫邪、侵犯、虐待、攻击和危害国家安全等一切消极的、无社会责任感的行为。从侠义行为的定义和表现可以看出,金庸武侠小说主人公(如郭靖、杨过、张无忌、乔峰)的行为属于亲社会行为,小说中反派人物(如杨康、公孙止、成昆、慕容复)的行为属于反社会行为。
个体行为的产生会受到诸多因素的影响,个体因素(如道德水平、能力、移情水平、受助者特征)和环境因素(家庭、社会经济地位、社会支持、社会比较、文化)都会影响亲社会行为。作为亲社会行为的一种特殊类型,金庸武侠小说中,主人公侠义行为的影响因素包括以下五个方面:
(一)移情
移情(empathy)是促进亲社会行为,抑制反社会行为的重要人格特质,包括认知移情和情感移情两个维度。认知移情是获取他人情绪感受和想法的能力,情感移情是体会他人情感并达到一致的能力[22]。移情-利他理论认为,当看到他人处于困境时,移情能力强的个体更能获取并体验他人的情绪和想法,产生亲社会行为动机并采取分享、合作、助人等行为[23]。在金庸武侠小说中,主人公往往悲天悯人,能设身处地替他人思考,将心比心,理解他人的感受,进而做出侠义行为,具有较高移情水平。如《天龙八部》中乔峰在面对慕容博挑起宋辽开战和报杀母之仇的诱惑时,想到战争的惨状、家破人亡和妻离子散,果断拒绝慕容博,此举赢得扫地神僧的尊重和肯定,盛赞乔峰宅心仁厚、慈悲心怀。又如《射雕英雄传》中郭靖初遇黄蓉时,黄蓉乔装成小叫花子,正偷吃馒头被人呵斥,郭靖知她饿极,可怜她并请她吃饭,看她衣服单薄还把自己貂裘送她。再如《神雕侠侣》中杨过首次登场看到李莫愁以强凌弱,打伤武三娘,掳劫陆无双和程英,大感不平,听到两女惊呼后奋不顾身,前往营救。还有《飞狐外传》中胡斐听到凤天南陷害钟阿四一家时,气得目眦欲裂、义愤填膺,遂拔刀相助。另外,金庸武侠小说中的反派人物普遍移情水平低,表现为自私自利、冷血无情、独断专行、强人所难,进而做出伤天害理、损人利己的行为。如《射雕英雄传》中杨康初次登场,在比武招亲中调戏、玩弄穆念慈,打伤杨铁心,随后为了避免责罚还关押他们父女。又如《天龙八部》中慕容复为了复国做皇帝,认贼作父、杀害家臣、姨妈及其他无辜。再如《书剑恩仇录》中乾隆为一己私欲,棒打鸳鸯,占有香香公主。《笑傲江湖》中林平之为了报复岳不群、投靠左冷禅,杀害对自己矢志不渝的师妹岳灵珊。还有《侠客行》中石中玉任性妄为,好色奸诈,侵犯阿绣,奸淫长乐帮帮众妻女,以此为乐。
(二)感恩
感恩(gratitude)是受益者在接受并且认识到施惠者的恩惠行为之后产生的一种积极情绪体验,能促使受益者产生亲社会行为[24]。金庸武侠小说中的主人公都感恩图报,即便《鹿鼎记》中的韦小宝这样一个较为自私自利的人物,陈近南收他为徒,替他解毒、真诚待他,情同父子,韦小宝最后也大为感动,拿出《四十二章经》的藏宝图给他,还冒着生命危险救他。感恩的拓展建构理论认为,感恩产生的积极情绪会拓展个体的思想行为脚本,建构个体心理资源,模仿施惠者的亲社会行为,用互惠互利的方式回应施惠者或其他个体[25]。如《飞狐外传》中胡斐少年时受困得到马春花的帮助,成年后知恩报德,不畏强权救助马春花。又如《连城诀》中狄云知道言达平心肠恶毒,不怀好意,但感激当年传武之恩,恩怨分明,仍然救了他一命。再如《笑傲江湖》中令狐冲含冤莫白,任盈盈无意间替他解围并传授他琴艺,后面令狐冲舍命相救。《雪山飞狐》中胡一刀救助了平阿四,后来胡一刀中毒身亡,平阿四冒死救下襁褓中的胡斐并抚养胡斐长大,报答胡一刀的恩情。反过来,金庸武侠小说中的反派人物见利忘义,恩将仇报,不知感恩。如《射雕英雄传》中洪七公和郭靖多次救助欧阳锋,欧阳锋还偷袭伤害二人。又如《神雕侠侣》中杨过救助金轮法王、裘千尺,二人不思回报,利用甚至加害杨过。还如《天龙八部》中段誉在珍珑棋局中救了将要自刎的慕容复,后面在少林寺和西夏国,慕容复为了复国大业,多次加害段誉。还有《书剑恩仇录》中陈家洛数次救助张召重,张召重利欲熏心,阴谋算计陈家洛等人。
(三)受助者特征
亲社会行为发生在人际间,受助者的特征(如性别、年龄、外貌、相似性)会影响亲社会行为。研究发现,女性、老人和孩子、外貌吸引力高,具有更多相似性(相貌、民族、国家、观念)的个体更容易受到帮助[26]。在金庸武侠小说中,主人公更多对老弱妇孺这些弱势群体进行救助,和现实社会有所不同的是主人公并非因为美貌增加对女性的侠义行为,这样会影响侠义行为的纯粹性。所以,书中出现了不少女扮男装、蒙面等遮挡外貌吸引力的情节,如郭靖初遇黄蓉时,黄蓉乔装成小乞丐。令狐冲初遇任盈盈,任盈盈被误会成老婆婆。袁承志初遇温青青,温青青打扮成俊秀少年。杨过初遇小龙女,小龙女一副长辈做派。张无忌初遇赵敏,赵敏着富家公子打扮。段誉初遇木婉清,木婉清戴着面纱。《神雕侠侣》中杨过救助陆无双和完颜萍,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她俩和小龙女相貌神态的相似性。对于忠义之士、具有相同理念信仰的同道中人,侠客们不惜代价救助,对于非我族类、有违侠义之道的人,侠客们要打击阻止。而反派角色会因为受助者的这些特征进行更多欺凌行为,满足一己之欲。
(四)社会阶层
社会阶层是指人们在社会生活中形成的地位差异,它取决于个体所拥有的物质财富、社会资源(收入、教育和职业)以及与他人比较时,感知到自己在社会中所处的位置[27]。社会认知理论认为,低阶层者长期处于资源较少和社会地位较低的状态下,形成了情境主义的认知倾向,他们更倾向于从环境中寻找原因对问题做出解释,在人际关系中更加偏好互依的关系策略,关注对方的需求和利益;而高阶层者拥有较多的社会资源和较高的社会地位,形成了唯我主义的认知倾向,他们更倾向于用个人特质原因解释问题,偏好交换的关系策略,更关注付出与收益是否平等[28]。低社会阶层者属于弱势群体,群体成员互帮互助、互惠互利更有利于生存和发展。此外,与处境更差的人进行社会比较后,个体更可能产生亲社会行为。金庸武侠小说中的主人公大多童年不幸,处于社会底层,对同样处于困境中的底层人有更多的同情和理解,进而采取侠义之举。当然这其中也有对处于困境中的社会高层人士进行帮助。
如《飞狐外传》中胡斐自幼孤苦,初次见到程灵素时,见她贫弱,就生出怜悯之意,无偿帮她挑粪浇水。《倚天屠龙记》中张无忌看到六大派残杀明教教徒时,心有不忍,联想到自己身世,说每个人都有父母妻儿,他们死了,家中孩儿就要孤苦伶仃,恳求并自愿挨灭绝师太三掌换他们的性命。《射雕英雄传》中郭靖在桃花岛初遇周伯通,看他年老无助、情势危急,出手相助。《笑傲江湖》中令狐冲在西湖梅庄初遇任我行,见他身陷牢狱,惨遭折磨,大为同情,便求庄主释放。反观金庸武侠小说中的反派人物,尽管社会地位高,拥有更多武功、财富、权势等社会资源,但大都为富不仁、唯利是图、心狠手辣、虚伪狡诈。即便这些反派人物有一些侠义行为,也是自私自利的虚伪之举。《笑傲江湖》中岳不群救助林平之是为了谋夺辟邪剑谱。《倚天屠龙记》中朱长龄朱九真父女救助张无忌是为了屠龙刀。《雪山飞狐》中田归农和南兰恋爱私奔是为了藏宝图。《飞狐外传》中的汤沛绰号“甘霖惠七省”,帮助了不少人,但背地里奸污银姑,为了维护名声做了不少肮脏事。
(五)优秀传统文化
文化是影响亲社会行为的重要因素,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中富含利他助人的思想,金庸先生本人深受传统文化的影响,笔下的武侠小说主人公也带有明显的儒释道思想。郭靖的为国为民、重义轻生;张无忌的宅心仁厚、以德报怨;乔峰的杀生成仁、舍生取义是儒家利他文化的体现。段誉的慈悲为怀、善恶有报;陈家洛的苍生为重、救苦救难是佛家利他文化的体现。杨过的至情至性、与世无争;令狐冲的率真自由、清静无为;狄云的淡泊名利、归隐山林是道家利他文化的体现。在集体主义文化背景下,社会规则更多强调合作、助人、利他等亲社会行为。随着个体能力、财富、权力和地位的提高,社会文化要求个体对他人和社会做出更多的贡献。《射雕英雄传》结尾处,成吉思汗向郭靖炫耀自己驰骋沙场、征战无数,是古往今来第一英雄。郭靖则反驳说英雄必须是为民造福、爱护百姓之人。这既是传统文化“仁”的体现,也是对侠之大者的阐述。反之,与传统文化相违背的反派人物都不得善终,如假仁假义的岳不群、认贼作父的杨康、阴谋算计的慕容复、独夫民贼任我行、煽动内乱的成昆。传统的文化思想、人文精神、道德规范浇铸成侠的灵魂,也构筑了侠的人格品位,即所谓侠义精神[29]。
三、侠义行为的发生与发展
心理学家布朗芬布伦纳的生态系统理论认为,个体的发展会受到直接环境(如家庭、学校、同伴)和间接环境(如社会、文化)等多重环境系统的影响,不同系统之间相互作用,影响个体的心理和行为。金庸武侠小说主人公侠义行为的发生与发展同样受到这些环境因素的影响。
从家庭环境系统来看,金庸小说中的主人公虽然从小艰辛 但大多拥有较好的亲子关系和家庭氛围。家庭环境会促使产生更多亲社会行为[30]。《射雕英雄传》中郭靖的母亲坚韧质朴、深明大义,从小教育郭靖待客之礼、侠义之道,最后不肯卖国求荣、杀身成仁,成为影响郭靖侠义行为的重要因素。《倚天屠龙记》中张无忌从小生活在世外桃源冰火岛,心地善良,不知江湖险恶,即便他后面遭逢巨变,但仍然以德报怨,从小的成长环境和父母教育是他侠义行为的最重要原因。反之,《飞狐外传》中的凤天南父子、《射雕英雄传》中的完颜洪烈父子、《天龙八部》中的慕容博父子、《连城诀》中的万震山父子,上梁不正下梁歪,父子都是奸诈恶毒、唯利是图、薄情寡义之人。有些主人公虽然从小没有家庭,但身边有一个善良正义的人言传身教(如胡斐和平四、令狐冲和宁中则、袁承志和袁崇焕旧部、乔峰和乔三槐夫妇),也习得了侠义之道。
从学校环境系统看,虽然主人公的启蒙师傅武功各有强弱,但大多出自武林正派,从小接受侠义之道的教育。如《射雕英雄传》中郭靖的师傅哲别、江南七侠、马钰和洪七公,《天龙八部》中乔峰的师傅玄苦和汪剑通,《碧血剑》中袁承志的师傅崔秋山和穆人清,《书剑恩仇录》陈家洛的师傅袁士霄,《鹿鼎记》韦小宝的师傅陈近南和九难都是侠义之士。也有些小说主人公师傅虽出身名门,却是伪君子、奸险之徒,如令狐冲的师傅岳不群、狄云的师傅戚长发、杨过的师傅赵志敬,他们虽然传授徒弟的武功,但都有所保留甚至故意教错,后面也利用并陷害自己的徒弟,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师傅。令狐冲、狄云等人虽然尊敬自己的师傅,但内心并不认可师傅的品行,并非学习的榜样,随后小说中出现的风清扬、小龙女和丁典不仅武功高而且人品好,最重要的一点是获得了主人公的认可。因此,师傅对徒弟侠义行为的影响不在于武功的高低,而是师傅的德行、付出以及良好师徒关系的建立。
从社会、文化这些宏观环境系统看,金庸武侠小说中的主人公大多成长于动荡的乱世,外族入侵、民族冲突、江湖正邪对立等冲突是小说的大背景。这样的武侠背景设置与金庸先生从小成长在战争年代有莫大关系,止戈为武、救国救民、奋不顾身的侠义精神成为金庸武侠小说的灵魂。在面对外族入侵时,需要郭靖、乔峰这样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死而后已。在面对国内矛盾、民族冲突时,需要陈家洛、张无忌、袁承志这样的侠士牺牲小我、挺身而出。在面对社会不公、人民苦难时,需要令狐冲、杨过、胡斐这样的侠客见义勇为,锄强扶弱。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中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知其不可为而为之”“重义轻利”“惩恶扬善”等思想观念也对侠义行为有重要影响。
四、侠义行为的后果
人是社会性动物,亲社会行为是社会秩序的基础[31],并能促进个体更好地适应社会,发展人际关系,维持社会和谐稳定[32]。因此,亲社会行为被法律和道德所推崇。武侠世界中的规则秩序有别于现实世界,江湖规矩取代了法律和道德的位置,侠义精神是江湖规矩的基础,是武林人士行走江湖的准绳。《倚天屠龙记》中张无忌答应帮赵敏做三件事的前提就是不得违背侠义之道。侠义行为作为一种亲社会行为,不仅有利于他人和社会,还会给个体本身带来一些积极结果。
(一)名声的提升
亲社会行为能提升个体在社会群体中的名声。在金庸武侠小说中,武林人士的名声与其侠义行为息息相关,与武功高低并无因果关系。小说中的大反派虽然武功高强,天下第一,但为人处世违背侠义之道,最后还是会被江湖唾弃,声名狼藉,不得善终。同样是亲社会行为,越无私、越慷慨、越大助人的行为越能提升个体的名声[33]。《神雕侠侣》中郭靖义守襄阳,抵抗蒙古入侵时,对杨过说习武之人行侠仗义、济人困厄只是侠之小者,为国为民、奋不顾身才是侠之大者,因此自己才被江湖上尊称为“大侠”。金庸武侠小说中的主人公郭靖、杨过、张无忌、令狐冲、乔峰、胡斐、石破天、袁承志、陈家洛和狄云,他们初入江湖时名声都不高,江湖名声的提升主要源于他们不断累积的侠义行为。在这些主人公里,郭靖、乔峰舍生取义,杀生成仁,是侠之大者,在江湖中的名声也最高。杨过、张无忌、令狐冲等人锄强扶弱、扶危济贫,是侠之小者,江湖名声也比较高。金庸先生封笔之作《鹿鼎记》主人公韦小宝与前十四部作品中正面侠客的形象截然不同,韦小宝武功不高,还贪财好色、贪生怕死、溜须拍马、无赖奸诈……,尽管有不少污点,但韦小宝很讲义气,在是非善恶面前能做出正确的抉择,对书中的正面人物(如茅十八、天地会英雄们、沐王府英雄们、王屋山英雄们、独臂神尼、吴六奇)做出的是侠义行为,对书中的反面人物(如鳌拜、郑克爽师徒、吴三桂父子、神龙岛众人)做出的是非侠义行为。另外韦小宝的行为动机很多是自私自利的,更没有为国为民的牺牲精神,韦小宝不能称为侠,江湖名声也不高。同样是《鹿鼎记》,大侠陈近南在被郑克塽偷袭濒死时,仍然要求韦小宝放过郑克塽,不能毁了自己的忠义之名,至死都在维护自己良好的名声。
(二)利益的获取
社会交换理论认为,人的社会行为是一种交换行为,个体会对行为付出与回报的具体分配比例做出判断,计算成本与报酬的比率,按照公平、互惠等原则实施自己的社会行为[34]。亲社会行为需要个体付出一定的成本,如体力、金钱、时间甚至是生命,相应地也会得到不同程度的回报,如积极情绪、社会尊重、物质利益、异性青睐[35]。金庸武侠小说中的侠义行为是一种纯粹利他、不求回报的亲社会行为,主人公在助人时并没有期待相应的回报,甚至在获得回报后还会拒绝接受。
尽管小说主人公侠义行为的动机是无私利他、施恩不图报的,但在金庸小说中主人公侠义行为绝大多数还是获得了不同形式的回报,甚至是超额回报。以《射雕英雄传》的郭靖为例,郭靖小时候冒着生命危险,无偿帮助神箭手哲别,回报的是得到铁木真部落接纳并被哲别收为徒弟。郭靖冒死传递叛乱消息,救助铁木真,回报是被封为金刀驸马。郭靖散尽财产,帮助乔装乞丐的黄蓉,回报是获得黄蓉的青睐。郭靖见义勇为,帮助穆念慈父女,回报的是获得全真派的认可。郭靖真诚待人、奋不顾身、惩奸除恶、帮助丐帮弟子,回报的是被北丐洪七公收为徒弟,成为武林高手;郭靖济危扶困、归云庄打败梅超风和裘千仞、桃花岛救了周伯通,回报是获得《九阴真经》、双手互搏术和空明拳等武功,成为一流高手。郭靖救助黄蓉、洪七公、一灯大师和欧阳锋,回报的是获得《武穆遗书》、一阳指、《九阴真经》内功心法和修炼法门。郭靖义守襄阳、保国安民、抵抗外族入侵,回报的是获得极高江湖地位,终成人人敬仰的一代大侠。《射雕英雄传》中的反派杨康,在比武招聘擂台上伤人且言而无信,被师门不齿。认贼作父,助纣为虐,祸国殃民,被江湖义士排斥。处心积虑想习得绝世武功,不惜杀死欧阳克,杀害江南七怪,陷害黄药师,挑起武林纷争,最终自食其果,惨死铁枪庙。从小说情节中可以看到郭靖的侠义行为付出了很大成本,多次要付出生命代价,最终也获得了相应的回报,符合社会交换理论的原则。杨康的自私自利行为没多少成本付出,甚至是损人利己,最终都没有得到预期的回报。这就是俗语“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朴素体现。
五、结语
严家炎将金庸武侠小说的出现及影响赞誉为“一场静悄悄的文学革命”[36]。刘再复认为金庸小说是本土传统在文学上最杰出的代表[37]。金庸武侠小说的研究目前正逐步走向沉淀发展的阶段,会更深入而持久地开展下去[38]。然而,金庸武侠小说文学经典的建构需要更多的研究去探讨[39],目前理论模型或研究方法的建构,是中国侠文化研究的弱项[40]。采用心理学的研究方法是现代文学研究的一种重要方法[41],可以帮助我们拓展金庸武侠小说的研究方法,本文正是这一方法的积极尝试。
在心理学视域下,金庸武侠小说的侠义行为是一种无偿无私的利他行为,是江湖秩序的基础,武林人士和谐相处的准则。在现代社会,尽管有了法律的威慑与保障,但是仍然需要重信守诺、见义勇为、仗义疏财、惩恶扬善、为国为民奉献甚至牺牲的侠义精神。侠义行为作为一种亲社会行为,不仅有助于个体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更好地适应社会,还有助于人民幸福安康,社会和谐稳定,国家繁荣富强。在心理学视域下分析金庸武侠小说主人公的侠义行为,不仅能帮助人们从新的角度理解、认识侠义行为,还能从侠义行为发生、发展的影响因素着手,培养现实社会中的侠义行为,让侠义精神融入主流意识形态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成为兼具中国特色和时代特征的社会主义新时代先进文化,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提供助力[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