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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康藏冲突后的中英涉藏交涉研究*(1919—1921年)

2023-03-22朱明杰

西藏研究 2023年6期
关键词:英国外交部大英爵士

朱明杰

1917—1918年第二次康藏冲突爆发,藏军实际上占据了无效的“西姆拉条约”大致划分的所谓的“内外藏界线”后,英国政府一直想“巩固”此次冲突所得,逼迫中国政府承认“西姆拉条约”达到分裂中国西藏、建立印度北部缓冲带的企图。袁世凯为了得到英国对其“称帝”的支持,于1915年6月25、28日派外交部参事顾维钧会晤朱尔典提出重新开启“西藏问题”的谈判。但是由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正打得难解难分,英国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了欧洲战场,这件事被暂时搁置了下来。1918年11月11日,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腾出手的英国准备重启中英西藏谈判。通过外交斡旋,中国最终避免了重开谈判,取得了外交上的胜利。

一、英国催促重新开启涉藏交涉

从1918年2月至12月,英国公使朱尔典先后九次要求开议藏案,均被中国外交部婉拒。(1)《英国插手调停藏军内侵订立停战合同及中英交涉西藏界务》,中国藏学研究中心、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等编:《元以来西藏地方与中央政府关系档案史料汇编》第6册,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1994年,第2444页。1919年5月,英国公使再次要求开议,迫于英国方面的压力,再加上康藏停战协议届满,北京政府不得已只能准许开议,并表示虽然无法批准1914年在西姆拉制定的条约,但如果能够对当时的规定进行一些修改,将非常愿意达成协议。(2)《朱尔典爵士(北京)致寇松伯爵》,1919年7月6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O.100979/4004/10,大英图书馆藏。5月30日,经国务会议讨论,备具节略面交英国公使,节略中所提及的协议条件如下:

一、拟将打箭炉、巴塘、里塘三土司完全划归川省治理。

二、拟将察木多、八宿、类乌齐各呼图克图以及三十九族土司所属地划归西藏地方政府管理。

三、中国政府为重视当时英专员拟将昆仑以北之青海、新疆所属地仍划归中国完全治理之意,中国政府拟愿将瞻对、德格地方,及昆仑山以南、当拉岭三十九族、察木多、德格土司以北青海南部之地划归青海、四川等地管理。

四、云南、新疆省界仍宜保存旧治。(3)《英国插手调停藏区内侵订立停战合同及中英交涉西藏界务》,中国藏学研究中心、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等编:《元以来西藏地方与中央政府关系档案史料汇编》第6册,第2444—2445页。

英国外交部与印度事务部经过讨论后认为,中国的意见具有进一步达成协议的可能。(4)《寇松伯爵致朱尔典爵士(北京)》,1919年8月1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O.110526/4004/10,大英图书馆藏。因此在1919年8月13日与中国外交部的一次会议上,朱尔典告知中国代表,中国政府于5月30日提出的方案已经得到了英国政府的认可,并将之称作为“谈判最终合理解决方案的基础”。同时也以私人的身份提出另一个方案,即“废除内藏与外藏,建立一个同质的西藏,在西藏和内地之间有一个明确的边界。说到细节,我建议把玉树(Jyekundo)及其周边地区和瞻对(Chantui)放在中国内地。”随后,朱尔典对中国在玉树与瞻对的权力范围下了一个定义,“中国官员和军队应该留在那里,但不应该设立新的官方职位;不应该在青海南部的荒芜之地驻扎中国官员或军队,因为那里现在没有人,也没有理由派他们去到那里;德格将由其以前的本地头人统治,可能还有中国顾问,驻在德格的部队应属警察部队性质,最好由本地人组成。”尽管依然与中国方面所要求的相去甚远,废除“内外藏”的提议也确实得到了相当一部分中国官员的认同。

但是,外交部非常清醒地认识到,英国一面挑唆藏军进攻川边,一面逼签新约,并非真心解决藏事。(5)《北京外交部为西藏问题致驻英公使电》,指“英使一面派人挑拨藏蕃,一面迫我订约之心,已昭然若揭”,“国立编译馆”编:《中华民国外交史料汇编》第2册,台北:渤海堂文化公司,1996年,第652页。代理外交总长陈箓试探道,中国本来就不同意划分内外藏,之前只是迫于英方的压力不得不沿用此名称,因此废除内外藏的名称中国并没有取得任何实际收益,至少应该按照历史定制,在察木多、乍丫等地重新设官才能“稍谢国人”。(6)谢彬:《西藏交涉史略》,上海:上海中华书局,1926年,第47页;秦墨哂:《西藏问题》,南京:南京印刷公司,出版年不详,第43—52页。陈箓不断试探英方的底线,这种强硬在之前的中英交涉中是十分少见的,以至于朱尔典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匆忙地再次强调,上述方案不过是其个人意见罢了。

8月26日,经过国务会议讨论,决定暂缓开议西藏问题,取消原定于8月27日与朱尔典的会议。(7)谢晓钟:《国防与外交》,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15辑,台北:文海出版社,1974年,第129页。随后外交次长将这项决定告知了朱尔典,并表示重开会议的前提是国内政局相对稳定,或者至少等到外交部总长陆征祥回国。

8月27日,朱尔典坚持拜会了陈箓,强烈要求继续开议西藏问题,并威胁道,中国的行为将“对英国和中国的关系产生灾难性影响”。面对朱尔典的逼问,陈箓只能坦言:“另一个大国急于把对青岛问题的鼓动转移到西藏问题上。”当朱尔典追问是一个什么样的大国。陈箓答道:“该大国有能力在这个问题上进行严重的鼓动并急于将青岛问题转移到西藏问题上。”(8)《朱尔典爵士(北京)致寇松伯爵》,1919年8月28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O.139984/4004/10,大英图书馆藏。

8月29日,朱尔典又拜会了国务总理龚心湛,再次提出了重开议题的要求,但只得到了“作为对您个人的尊重,我将向总统报告,并争取他批准早日恢复谈判”的敷衍回复。(9)《朱尔典爵士(北京)致寇松伯爵》,1919年8月28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O.123478/4004/10,大英图书馆藏。9月4日,朱尔典拜会了大总统徐世昌,但依然没有达成任何目的。(10)《朱尔典爵士(北京)致寇松伯爵》,1919年9月4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O.126444/4004/10,大英图书馆藏。

二、日本干涉与中国的制衡外交

在朱尔典看来,陈箓的言语已经十分明确,这个干涉中英关于西藏问题交涉的国家就是日本。朱尔典在提交给寇松的报告中分析道:“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日本控制的中国报刊上,由日本公使馆直接激发的反英宣传络绎不绝,几乎每天都有同样意义的小段出现。最近英国与波斯的协议被无知的人当作英国贪婪的另一个例子,并被当作警告,如果中国政府允许自己被骗与英国签订协议,那么西藏甚至新疆的命运将被笼罩。”(11)《朱尔典爵士(北京)致寇松伯爵》,1919年8月28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O.139984/4004/10,大英图书馆藏。

收到朱尔典电报后,英国外交大臣寇松在随后面见日本驻伦敦大使珍田舍己(Viscount Chinda)发出了询问。寇松说道:

日本驻北京公使小幡酉吉先生(Mr.Obata)采取了反英态度。日本人还在中国进行了最激烈的反英宣传,歪曲和讽刺西藏谈判的性质和范围,包括在报纸上发表文章,以及在北京、天津、济南、青岛和其他地方发行传单和小册子,以挑起中国人对我们的意见。在我看来,进行这种宣传的一方的目的是掩盖日本人在山东的行动,目的是把中国人民的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个行动领域,并试图毫无借口地向他们表示,英国人在西藏的行动是类似的,甚至是更糟的。(12)《寇松伯爵致艾斯敦先生(东京)》,1919年9月1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O.123925/8369/10,大英图书馆藏。

珍田舍己辩解道,他丝毫不相信日本公使会做这样的事情,认为中国政府无疑编造了这个借口,以便为他们自己的行动开脱。当然,珍田舍己也答应向日本政府确认是否有相关的安排。当寇松继续询问,日本是否有计划在巴塘建设无线电站,因为据他所知通过1918年2月签订的《三井无线协议》,日本获得了包括巴塘在内的若干个地区建设无线电站的特权。寇松强调,西藏的地理位置对印度颇为重要,因此绝不可能允许日本掌握西藏的无线通信。(13)《寇松伯爵致艾斯敦先生(东京)》,1919年7月22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O.106793/16000/10,大英图书馆藏。

珍田舍己的回答并没有让朱尔典感到满意,反而引起更加强烈的怀疑,因此朱尔典准备继续展开对日本是否干涉中英西藏交涉的调查。1919年9月6日,朱尔典与外交委员会委员长汪大燮进行谈话,从而一定程度上验证了自己关于日本的干涉是导致西藏谈判中断原因的猜想。(14)《朱尔典爵士(北京)致寇松伯爵》,1919年9月6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O.126511/4004/10,大英图书馆藏。朱尔典甚至认为这是“日本对我们在亚洲整体地位的直接挑战。”(15)F.O.371/3689,朱尔典爵士致寇松伯爵,1919年9月1日,转引自冯翔:《五四运动背景下英国重启“西姆拉条约”的失败》,《民族研究》2023年第1期,第111—126、146页。

为了彻底证实自己的想法,当晚朱尔典再次拜会了陈箓,请求得到更加确切的第三国信息。这次,陈箓直截了当地告知朱尔典,是日本馆的一位翻译秘书打电话给外交部,这位秘书还表示,公使馆是收到日本政府的要求向中国询问中英谈判的进展。陈箓又说道,除了公众舆论,日本一直在关注中英谈判,陆军部首次向外交部提出的意见信也是由陆军部的日本顾问起草的。(16)《朱尔典爵士(北京)致寇松伯爵》,1919年9月16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O.131954/4004/10,大英图书馆藏。

朱尔典随后完整地报告了自己的调查结果,这份冗长的报告显示:多年来,日本一直尝试着对中国的新闻与出版业进行渗透。日本政府通过代持、资助、贷款等多种形式,不同程度地控制了厦门、安庆、烟台、广州、长沙、福州、汉口、北京、上海、济南、天津、奉天的中文报纸,乃至于《水星报》《泰晤士报》等英文报纸也深受日本影响。(17)《朱尔典爵士(北京)致寇松伯爵》,1919年9月16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O.151232/4004/10,大英图书馆藏。换言之,在朱尔典的认识中,日本牵涉其中非但是有迹可循的,而且绝对拥有干涉能力。恰在此时,朱尔典又收到了来自成都领事馆的一份关于日本人在打箭炉准备干涉西藏事务的情报,进一步印证了朱尔典的想法。(18)《英国驻成都总领事馆代办(成都)致印度外交与政治部副大臣(德里)》,1919年7月16日,附件1:《英国驻成都总领事馆代办致北京公使馆》,1919年7月16日,附件2:《英国驻成都领事馆代办伊斯特尔(E.A.Eastes)致北京公使馆》,1919年7月18日,印度事务部档案,L/P&S/10/436,大英图书馆藏。因此,在随后的一份报告中他又一次强调道:“日本公使馆没有成为北京或中国某项活动的主要推动者,并不总是意味着日本军方没有参与其中,关于日本在这一事件中共谋的报告非常可靠。”(19)《朱尔典爵士(北京)致寇松伯爵》,1919年9月18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O.131005/4004/10,大英图书馆藏。

9月19日,日本驻华公使小幡酉吉首先拜会了中国代理外交总长陈箓,要求他纠正给朱尔典爵士的错误印象。当小幡酉吉询问陆军部日本顾问关于西藏问题的反对意见时,陈箓表示,只是听说了一些日本顾问参与此事的传闻,目前并没有明确的证据。(20)《珍田舍己给寇松伯爵的信件》,1919年10月20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O.144578/4004/10,大英图书馆藏。随后,小幡酉吉即致电朱尔典,宣读了他与中国外交总长就这一问题的会谈记录的摘要还有日本方面的调查结果。朱尔典趁机质问小幡酉吉是否有过一位公使馆的翻译秘书曾经电话询问中国外交部关于中英交涉的问题。直到现在,小幡酉吉才不得不承认,确实有一位秘书打过这样一个电话,但他否认这是收到日本政府指使的,只属于例行询问的性质,目的是让使馆了解当前事件。

这是一次十分不同寻常的对话。日本公使在最初并未向朱尔典提到任何有关于询问电话的信息,但是当朱尔典追问后他又转变为承认这一事实。尽管小幡酉吉强调,这只是一次寻常的质询,但这一行为本身就相当耐人寻味。一种更为合理的解释是,日本通过非官方的交涉暗示了北京政府,并向北京政府施压。可见,日本应当确实对西藏问题进行了干涉,而不仅仅是陈箓在利用朱尔典对日本的先入为主与提防心态。(21)冯翔:《五四运动背景下英国重启“西姆拉条约”的失败》,第111—126、146页。

9月24日,日本大使拜见了寇松,指出:“因为贷款提供的资金已经全部用完,没有办法在巴塘或其他地方建立一个无线站。”显然,这是日本公使关于上次寇松质询巴塘电报站的回答,虽然有所遮掩,但是无论如何,日本满足了寇松的要求。因此,寇松对此表示了满意。而来自朱尔典关于干涉中英谈判的指控,日本公使则坚决否认,表示日本绝对不会对盟友不忠诚。但是日本政府一定会继续进行调查,以便将案件查个水落石出。对于这一点,寇松却没有作出任何表示。(22)《寇松伯爵致艾斯敦(东京)》,1919年9月25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O.134681/8369/10,大英图书馆藏。

既然已经弄清楚中英交涉中止的原因,英国方面依然没有放弃借此机会重提藏案的打算,朱尔典等人不断活动以试图排除日本人的影响。

9月5日,英国大使馆武官罗伯逊中校与中国陆军部一位高级参谋丁(Ting Chin)将军进行了谈话,丁将军指出:“目前中国军事力量中的一部分人已经走到了打算与日本结盟的程度,现在欢迎英国和美国的干预,以纠正平衡,防止日本人从其主导地位中获得过度的好处。”(23)《朱尔典爵士(北京)致寇松伯爵》,1919年10月1日(11月24日收到),英国外交部档案,F.O.154959/124334/10,大英图书馆藏。9月29日,朱尔典邀请丁将军与赫定爵士和罗斯先生会面,丁将军谈起了西藏。除了中国外交部已经反复述说的“由于山东问题,民众的意见极为敏感,会反对在目前与外国缔结任何协议”(24)《朱尔典爵士(北京)致寇松伯爵》,1919年10月1日(11月24日收到),附件2:《朱尔典与丁将军的谈话记录》,1919年9月29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O.154959/124334/10,大英图书馆藏。,此外继续说道:

在民众心中,《和平条约》证实了日本的指控,并将所有盟国与日本的侵略政策联系起来。公众对西藏问题的鼓动在很大程度上是虚构的,几乎只包含在日本的报刊上。(25)《朱尔典爵士(北京)致寇松伯爵》,1919年10月1日(11月24日收到),附件2:《朱尔典与丁将军的谈话记录》,1919年9月29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O.154959/124334/10,大英图书馆藏。

据朱尔典所述,这位将军是段祺瑞最信任的参谋之一,又向来以直率著称,因此他所说的话应该有相当的可信度,他的观点在北京政府中也应该比较具有代表性。那么从丁将军的发言来看,无疑透露出一个信息即主动地将中英西藏交涉的中止最终归咎于日本。正如丁将军所述,他希望借用英国与美国人的力量来干预日本的影响。但同样的,他事实上也在尝试利用日本的力量来制约英国。

因此,尽管现在没有足够的材料可以证明在中英西藏交涉的问题上日本向北京政府施加的压力究竟有多大,但从已有的档案材料来分析,一种合理的解释可以被作出:日本确实向北京政府施加了压力,同时北京政府也充分利用了英日之间潜在的、尚未爆发的矛盾,心照不宣地将日本施加的压力有意放大了,并有意识地将“西藏问题”与“山东问题”相联系,在英日之间形成制衡,以推卸中止中英谈判的责任,从而避免中英谈判中可能的主权丧失。

1919年10月,英国方面决定绕开日本公使馆直接与更有可能施为的日本军方接洽。伍德罗夫(Woodroffe)准将于10月3日拜会日本总参谋部副部长福田正太郎(Fukuda Masataro)中将,福田正太郎坚决地否定了日本在干涉中英谈判,并解释说,日本军方相当重视这样一个事实:大英帝国对波斯和西藏的适当保护,就像日本保护满洲和蒙古一样重要。(26)《伍德罗夫(Woodroffe)准将致艾斯敦先生》,1919年10月5日,《关于英国外交政策的文件1919—1939》,伦敦,第6卷,第528号。日本驻北京公使随后也向中国外交部和朱尔典发出正式声明:日本绝不会干涉西藏边界的谈判,没有考虑过或做过任何不公平、不忠诚或不符合协约国之间荣誉义务的事情。(27)《寇松伯爵致艾斯敦先生(东京)》,1919年10月20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O.144062/4004/10,大英图书馆藏。

很显然,在英国持续的追问与质疑下,日本军方不得不在相关问题上有所软化。能够得到日本这样明确的表示,对于英国方面而言,中英谈判的重开似乎已经没有任何明确的阻碍了,至少到了十月中旬,报刊上关于反英的宣传已经结束。(28)《朱尔典爵士(北京)致寇松伯爵》,1919年10月17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O.143696/4004/10,大英图书馆藏。

三、谈判破裂与外交的最终胜利

朱尔典开始更加积极地活动。朱尔典首先发表声明,表示英国对西藏没有任何领土野心,之所以关心“西藏问题”只是为了解决印度的边界安全,并且再次表示愿意在协商中进行让步。(29)《英驻华朱尔典就西藏问题提出五点声明》,“国立编译馆”编:《中华民国外交史料汇编》第2册,第938页。

在随后连续多次与中国外交部的谈话中,朱尔典并没有取得任何进展。外交部只是表示中英涉藏交涉的负责权已经由外交部提升至议会、内阁和总统办公室的代表所组成的委员会,并且委员会的讨论一直在持续当中,没有出现任何迹象可以表明谈判将会重开。

怀疑中国方面依然在尝试拖延的朱尔典,决定提出更加强硬的方案即直接向西藏地方提供武器与物质援助,用武力来实现英国想要达到的边界结果,但是这个观点没有得到英国外交部的支持。(30)《朱尔典爵士(北京)致寇松伯爵》,1919年10月17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O.143696/4004/10,大英图书馆藏。

朱尔典只能继续与中国外交部交涉。1919年12月3日,朱尔典拜会中国代理外交总长陈箓。谈话间,朱尔典质问陈箓:“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中国政府决定采取其他手段来恢复他们在西藏失去的地位。”陈箓开门见山地表明了自己的看法,他指出,西藏问题完全是中国的内部事务,西藏本身对中央也并无怨言,英国不应干涉。但是英国却挑唆怂恿西藏进攻内地,向西藏出售武器,还关闭了内地经印度前往拉萨的道路。陈箓继而表示,只有当英国真的有诚意时,才会考虑在英国的见证下达成一项央地协议,但英国只能是见证者而非参与者。陈箓的发言坚持了中国对西藏的主权,同时,也表明了中国停止与英国谈判的真正原因并不完全来自日本的干涉,而仅仅是利用日本的干涉来实现对英国的制衡。朱尔典继续报告道:总长说,他很清楚英国不是俄国,并继续抱怨说,我们关闭了印度通往拉萨的路线,就是把西藏和内地分开。在回答中国是否愿意派代表团经印度到拉萨进行谈判的问题时,他说,如果英国真的愿意为实现解决而进行斡旋,他认为这个建议值得考虑。最后他表示,可以在中国和内地作为主事人签署的条约基础上,在英国的批准和见证下,达成一项安排。(31)《朱尔典爵士(北京)致寇松伯爵》,1919年12月4日(12月6日收到),第612号电报,英国外交部档案,F.O.159391/4004/10,大英图书馆藏。

陈箓的言语是十分巧妙的,一方面他强调了中国关于西藏的基本原则,另一方面为了避免过分刺激英国而使其采取更加激烈和强硬的手段,他并未将重开中英谈判的大门彻底关闭。

朱尔典意识到中国关于重新开启中英谈判的态度是消极且回避的,他指出:“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我没有再与总统进行一次会谈的必要,因为他只是一个傀儡而已。”(32)《朱尔典爵士(北京)致寇松伯爵》,1919年12月4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O.159391/4004/10,大英图书馆藏。

与此同时,英国外交部为配合朱尔典行动,开始在伦敦向中国驻英公使施肇基施压,“查日使业已声明,事与无涉,决不预闻。所云俟青岛解决后再议者,查青岛问题与此全无关系”,催促中国迅速回复中英谈判。中国外交部电达施肇基,要求他以“因山东问题已激起排斥日货风潮,若同时提议藏事,必又惹起激烈反对。前此与朱使不正式接洽,各方面已纷电诘责,所见一斑。英国在华商务极盛,倘因此发生同样风潮,不特非中国之愿,抑亦非英国之利”,中国外交部婉拒了英国的开议要求。(33)《外交部为以藏案不愿即行解决系为顾全中英邦交婉达英外部事复施肇基电》,中国藏学研究中心、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等编:《元以来西藏地方与中央政府关系档案史料汇编》第6册,第2453页。

1920年2月4日,路易斯·金向朱尔典发送了一份关于西宁当局与西藏地方可能发生武装冲突的报告。朱尔典迅速向中国外交部进行了强烈交涉并说道:“我提醒阁下注意去年8月20日给我的承诺,即中国政府将电告四川和甘肃,在这里的谈判有结果之前,不要采取任何敌对行动。”陈箓很快回信保证道:中国政府没有下达任何前进的命令,在西宁没有好的部队可用。陈箓答应立即发电报给西宁,询问事实,并重申所采取的任何措施都将是纯防御性的。可是当朱尔典趁机询问何时在拉萨重开三方谈判时,陈箓却未给出任何明确的答复,仅仅是说道:“有必要征求外交部长陆征祥先生的意见。他从巴黎回来后就一直请病假,现在已经提出了辞呈。中国政府目前非常混乱,像往常一样,所有成员普遍不愿意为任何重要的决定承担责任。”(34)《朱尔典爵士(北京)致寇松伯爵》,1920年2月24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 477/22/10,大英图书馆藏。

2月26日,中国外交部交给朱尔典一份关于西藏谈判的正式书面答复,其中提到,尽管在过去的谈话中,次长曾经提及过关于西藏的谈判,但这仅仅表达了次长个人的观点,不意味着中国愿意立即重开谈判或希望选择拉萨作为这种谈判的地点。(35)《朱尔典爵士(北京)致寇松伯爵》,1920年2月28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 104/22/10,大英图书馆藏。伦敦与北京的交涉均没有取得英国所期待的进展。

此时的北京政府并不是单纯的拖延议题,而是采取了更为积极的行动。1919年10月,甘肃督军张广建派出李仲莲、朱绣及古朗仓、拉布尖等四人前往拉萨面见十三世达赖喇嘛以解决当前的康藏纠纷。有意思的是,在张广建的电文中,他明确指出这是“遵令派员赴藏”,(36)《张广建为派员赴藏致大总统电》,中国藏学研究中心、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等编:《元以来西藏地方与中央政府关系档案史料汇编》第6册,第2454—2455页。而在陈箓与朱尔典的谈话中,陈箓则声称,“这是由甘肃省派出的,在任何意义上都不代表中国政府。许多藏族喇嘛提出要去拉萨进行调解,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只是想骗取一笔旅费。”(37)《朱尔典爵士(北京)致寇松伯爵》,1919年12月27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O.166794/4004/10,大英图书馆藏。

显然,这是北京政府在英国剔除谈判中的日本因素后,为阻止重开中英交涉而所采取的新策略。其优点主要显示在两个方面:一是绕过英国,尝试在内部解决西藏问题,避免一直以来西藏问题的外交化;二是以地方的名义派出,如果一切顺利可以迅速提升团队规格,由北京直接派员与西藏地方商谈。如果不顺利,则不会因此损害中央政府权威,且也能够避免给英国口实。

事件的发展也证明这一举措的有效性,甘肃代表团在西藏“极力解释嫌疑,联络感情,疏通意见”,(38)西藏社会科学院、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等编:《西藏地方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466页。十三世达赖喇嘛深表感动,在代表团临行前明确表示,“此次贵代表等来藏,余甚感激,惟望大总统从速特派全权代表,解决悬案。余誓倾心内向,同谋五族幸福。”(39)朱绣:《西藏六十年大事记》,1925年铅印本,第58页。

事实上,当印度总督切姆斯福特勋爵(Lord Chelmsford)听到甘肃使团赴藏的消息后并非特别吃惊,因为“我们的消息是,所谓的使团仅仅是中国边界省份的地方政府派出的,目的是为了延长休战时间”。切姆斯福特认为,英国有必要派出一位代表驻拉萨来监视甘肃代表团的活动。(40)L/P&S/10/716,朱尔典致外交部,1919年12月27日,转引自阿拉斯泰尔·兰姆:《中印涉藏关系史(1914—1950)——以英帝国外交史为中心》,梁俊艳译,张云校,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117—119页。英国外交部同意了这项计划:“我们不再认为我们与俄国的1907年协议具有约束力,如果认为有必要,我们不反对他们派遣一名官员到拉萨进行特别和临时的访问,以观察甘肃使团具有的目的和被接待的情况。”(41)《寇松伯爵致兰普森先生(北京)》,1920年4月1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 222/22/10,大英图书馆藏。经过讨论,由查尔斯·贝尔再次担任锡金政务官的职务,匆匆忙忙前往西藏以消除此次甘肃代表团赴藏的影响。

此时,中国国内民意鼎沸,强烈反对重开藏案,各地政要也有所表态。其中,最为引起英国关注的是由马麒发出的“艳电”。在路易斯·金(Mr.King)提交的报告中,他也不得不承认,马麒关于西藏问题的要求是合理的:

我冒昧地提请阁下注意马将军电报中的以下陈述:“虽然由于我们目前的弱点,我们现在别无选择,只能划定边界,但以后我们无疑要向拉萨派兵,以恢复我们以前在西藏的地位。”这代表了几乎所有中国官员对西藏问题的真实看法,也说明了他们不愿意通过与我们就这个问题缔结条约来关闭最终重新征服西藏的大门。这种态度由于中国轻松地恢复了对蒙古的主权而得到了极大的加强,这一点在不同的电报中都有报道。

路易斯·金提议,既然中国没有放弃和谈的可能,英国又不可能给予西藏实际的物质援助,那么对于中国的合理诉求英国应当予以适当让步,并准许将整个青海地区置于北京政府的控制之下,并将当唐古拉山(Dang La)作为西藏的北部边界(取消内、外藏)。

朱尔典支持路易斯·金的退让策略。朱尔典进一步建议,还可以在其他方面作出让步,如西藏人在议会中的代表权(一纸特许),以及在西藏派驻中央贸易代表(其权力受到严格限制)等。(42)《朱尔典爵士(北京)致寇松伯爵》,1920年11月27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O.170014/4004/10,大英图书馆藏。

1920年,艾斯敦接替朱尔典出任英国驻华公使,他显得更加迫切地想要重开谈判。艾斯敦刚刚上任就发现许多报纸都在主张川边对西藏用兵,艾斯敦随即拜会了中国外交部,他要求北京政府作出绝无“起衅之举”的承诺,并威胁道:“(川边)对藏作何种侵犯举动,必致发生重大影响,设或有此变局,本国政府断难坐视。”(43)《外交部与英公使艾斯敦交涉川藏边境和平等问题的有关文件》,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3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883—888页。但是背地里,艾斯敦却电告寇松,提议延长贝尔在拉萨的活动时长,至少停留至4月或5月,并希望贝尔在拉萨给予谈判以协助。(44)《艾斯敦爵士(北京)致寇松伯爵》,1921年3月5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 835/59/10,大英图书馆藏。很明显,艾斯敦这里所指的“协助”即使不全是也一定包括唆使西藏地方采取军事行动。

1921年3月23日,一直采取拖延策略的中国外交部第一次主动约见了艾斯敦:因为中国外交部刚刚收到了藏军袭击川边的消息,还了解到贝尔在拉萨的政治活动非常活跃,他安排架设电报线并收购某些土地,以抵偿西藏向英国购买武器的款项。外交总长颜惠庆表示,希望贝尔不要与西藏谈判达成任何协议,因为中国不会承认这样的协议。艾斯敦高兴地说道:“很明显,中国政府终于对他在拉萨的存在感兴趣了。”(45)《艾斯敦爵士(北京)致寇松伯爵》,1921年3月26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 1118/59/10,大英图书馆藏。于是,艾斯敦提议继续延长贝尔在拉萨的活动时间“直到我们决定未来政策”。(46)《艾斯敦爵士(北京)致寇松伯爵》,1921年4月14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 1385/59/10,大英图书馆藏。

由于贝尔在拉萨的活动,为了避免英藏在私底下达成协议,外交部只得继续与艾斯敦保持主动接触,并不断表示愿意重开谈判。在5月18日的每周招待会上,颜惠庆仔细询问了艾斯敦关于西藏的消息。颜惠庆表示中国政府又从打箭炉的川边镇守使那里听说了藏军发动了军事进攻。艾斯敦完全不提贝尔在拉萨的唆使,反而评论说,在问题得到解决之前,这些边界骚乱必然会发生,这才说明根据“西姆拉条约”和1919年中国外交部自己提出的条件进行谈判是多么有必要。(47)参见《艾斯敦爵士(北京)致寇松伯爵》,1921年5月20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 1912/59/10,大英图书馆藏。

艾斯敦在刚刚收到川边可能对西藏用兵的消息时就急切地要求北京政府作出和平承诺,而对藏军对川边的军事行动则充耳不闻,实际上希望在现有边界的基础上进行谈判,完全坐实西姆拉会议的划界。因此相比于朱尔典,艾斯敦的条件更加苛刻不退让,也更难以让北京政府满意。

颜惠庆答复英方,不久议会将会召开,西藏周边地区在议会中都有代表,将这些地区任何土地划入西藏都会引来巨大的麻烦。颜惠庆的这个回答十分巧妙,且留有大量的转圜余地,以达到拖延的目的。首先,他表示了中国愿意继续谈判,唯一需要解决的是界线的划分,以此来安抚英国人。其次,他暗示这样的纠纷必须留待议会开启后再进行协调与讨论。当艾斯敦建议此事应在议会开会前解决时,颜惠庆坚持认为,现在不可能达成解决。(48)参见《艾斯敦爵士(北京)致寇松伯爵》,1921年5月21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 1912/59/10,大英图书馆藏。

7月4日下午,驻英公使顾维钧又主动致电寇松讨论国际局势。当谈及西藏问题时,顾维钧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道:“英日同盟使英国无法公正裁决东方事务。中国希望重建东方的平衡,并消除现有协议中关于日本和英国在这些地区拥有特殊利益的可疑措辞。”(49)《凯德莱斯顿的寇松侯爵致艾斯敦爵士(北京)》,1921年7月8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 2457/63/23,大英图书馆藏。

可见尽管由于局面的被动,北京政府不得不采取更加主动的姿态,但是在实质问题的推进上依然是一种拖延的态度。艾斯敦称中国“虽然表面上很友好,但一点也不可靠。”(50)《艾斯敦爵士(北京)致寇松伯爵》,1921年5月20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 1912/59/10,大英图书馆藏。

英国方面彻底失去了耐心,寇松指使艾斯敦向北京政府下达“最后通牒”:

现在应向中国的政府,包括这里和北京的政府发出信函,邀请他们在伦敦或在北京恢复1919年的谈判; 并通知他们,如果不能在近期内恢复谈判,国王陛下的政府考虑到他们在1914年的谈判中对西藏政府的承诺,并考虑到中国政府书面接受了1914年关于西藏人自治的公约(边界条款除外)、并在其1919年的提议中确认了给予西藏人自治权的意愿,因此认为没有理由再拒绝承认西藏作为中国宗主国下的一个自治国家的地位,并打算在此基础上与西藏打交道;但与此同时,国王陛下的政府仍然像以前一样,愿意并渴望尽其所能促进三方解决,如果恢复谈判,将尽一切努力促使西藏政府满足中国的愿望,在1914年公约的基础上,根据1919年5月中国提议的条款进行谈判解决。如果在合理的时间内,比如一个月内,中国政府显然不打算进行谈判,那么就应该在严格的保证下向西藏人提供武器,而不需要就这个问题与中国政府进一步沟通。(51)《凯德莱斯顿的寇松侯爵致艾斯敦爵士(北京)》,1921年7月9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 1902/59/10,大英图书馆藏。

7月14日,艾斯敦复函表示完全同意寇松的观点,同时提醒寇松,“中国政府在收到照会后可能会建议将西藏问题作为太平洋会议的议题,当然,美国人有可能鼓励中国政府把西藏问题作为资本,但我认为,为了不再拖延地解决这个问题,必须面对这种风险。”(52)《艾斯敦爵士(北京)致凯德莱斯顿第寇松侯爵》,1921年7月14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 2596/59/10,大英图书馆藏。8月4日,艾斯敦又向寇松提交了“太平洋会议”上关于中国的计划议题,并再次提醒寇松,应该抵制中国在会上提出“西藏问题”的解决方案。(53)参见《艾斯敦爵士(北京)致凯德莱斯顿的寇松侯爵》,1921年8月4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 2893/2635/10,大英图书馆藏。

8月26日,寇松正式向中国驻英公使顾维钧递交了备忘录并说道:

此事的拖延几乎成了丑闻,我多次向中国政府提出抗议都没有结果,除非中国政府愿意不再拖延,比如在一个月内恢复三方解决的谈判,否则我们将被迫单独行动。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应该认为自己有自由在必要时与西藏打交道,而不需要再次提及中国;与西藏人建立更密切的关系,不时地派一名官员到拉萨与西藏政府协商,开放印度和西藏之间更多的贸易往来,向西藏人提供他们在发展和保护自己国家方面可能需要的任何合理援助。另一方面,如果能与中国政府就西藏问题达成友好的解决方案,我们将很高兴对他们任命一位居住在印度的领事代表的建议给予积极的考虑。我向顾先生解释说,我之所以把时间定为一个月,是因为印度政府驻拉萨的代表贝尔先生不可能无限期地留在那里,在他返回印度之前,有必要明确知道未来的情况如何。(54)《凯德莱斯顿的寇松侯爵致艾斯敦爵士(北京)》,1921年8月26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 3222/59/10,大英图书馆藏。

顾维钧敏锐地察觉到了英国的心虚,当北京政府征询各驻外使节意见时,他立刻对英国急于重开中英谈判背后的原因进行了分析:(一)寇松为了个人政绩;(二)国内的反对;(三)俄国在地缘政治上的活跃;(四)华盛顿会议将要举行,唯恐其他国家干涉西藏;(五)贝尔无法为西藏提供真正的支持;(六)中国政局动荡,英国认为此时提藏案更有优势;(七)英国议会闭会期可以避免反对党掣肘。在具体做法方面,顾维钧提议,可以缓议藏案,即使开议也应该引入日本、华盛顿会议的因素,让问题复杂化。(55)参见《顾维钧为分析英政府亟欲解决西藏问题之原因致外交部电》,中国藏学研究中心、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等编:《元以来西藏地方与中央政府关系档案史料汇编》第6册,第2461—2462页。

北京政府除袁世凯外的几任执政者,如黎元洪、冯国璋、徐世昌等均不太关注外交事务,这就赋予了外交部极大的自主权,外交总长的建议几乎不经讨论就会得到批准,驻外公使的意见在北京政府的外交决策中更是举足轻重,(56)参见顾维钧:《顾维钧回忆录》第一分册,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译,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374—375页。故而顾维钧的建议被全盘接受。备忘录副本由艾斯敦在8月31日交给中国外交部时,颜惠庆当场就拒绝了重开谈判,并表示自己现在正忙于筹备太平洋会议。艾斯敦威胁道,“自从去年12月回国后,我就经常催促恢复谈判,并警告你,国王陛下的政府不会无限期地等待。”颜惠庆也立刻反唇以讥质问英国为什么如此急于争夺西藏的东部边界。艾斯敦以惯有的帝国主义逻辑回答说,“我们的想法是确保西藏和所有边境地区的和平与秩序,以实现国家的和平发展和内部进步。”颜惠庆还听从顾维钧的建议进一步引入日本的因素,他询问道:“如果日本人同时提出山东问题怎么办?”艾斯敦回答说,这两个问题之间没有可比性。颜惠庆表示承认这一点,但坚持认为日本人肯定会干涉事务。(57)参见《艾斯敦爵士(北京)致凯德莱斯顿的寇松侯爵》,1921年8月31日,英国外交部档案, F 3268/59/10,大英图书馆藏。又见《外交部致印度事务大臣》,1921年9月7日,印度事务部档案,L/P&S/10/717,大英图书馆藏。这次谈话到此结束。9月4日,中国外交部正式告知英使,缓议藏案。(58)参见《外交部为朝野反对已告英使缓议事致驻英使馆电》,中国藏学研究中心、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等编:《元以来西藏地方与中央政府关系档案史料汇编》第6册,第2462—2463页。

面对英国的威胁,中国外交部的强硬令英国方面一时错愕,寇松指示艾斯敦可以继续向中国政府让步。但是很显然,明白了英国色厉内荏的颜惠庆在10月19日与艾斯敦的谈话中再次保持了强硬。当艾斯敦表示“国王陛下的政府没有心情再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只要有诚意,问题可以在三个星期内解决”时,颜惠庆嘲笑了这个想法,并“重复了所有的旧借口”。(59)参见《艾斯敦爵士(北京)致凯德莱斯顿的寇松侯爵》,1921年10月20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 3850/59/10,大英图书馆藏。

1922年1月,北京政府正式向英国公使提出了关于西藏问题的《十项原则》,要点包括(1)不承认“西姆拉条约”;(2)不变更西藏与内地之间的边界;(3)中国对西藏享受完全主权,西藏地方的内政、交通、军事、治安、税收均由中央管理。(60)参见《英驻华公使请求重开自去年停顿以来之中英西藏谈判,我外交部本日照会英使,表示“亟愿即行开议”,惟提出十原则,“希即见复”》,“国立编译馆”编:《中华民国外交史料汇编》第3册,台北:渤海堂文化公司,1996年,第1286页。《十项原则》包括:(一)西姆拉会议违反光绪廿三年驻京英使换文,不能据为事实;(二)请查照民国五年中国提案进行讨论;(三)西藏为中国之完全领土,界址按自然四至,不得变更;(四)西藏之外交应由中央主持;(五)中国对于西藏之交通、内政,有自由之主权;(六)亚东、江孜两关税款,应由中国派员监视接收;(七)藏边乱事及匪患应由中国自行派员剿办,以期肃清;(八)为保卫西藏之治安,中国应在西藏驻兵设警;(九)驻藏之中国大员,有管辖全藏内政外交之权;(十)西藏得派代表会问中英两国,讨论解决藏案之办法。

如果说,前述关于外交部对西藏问题采取拖延策略的猜测尚且属于对史料合乎逻辑的推测,那么外交部提出的《十项原则》则明确了北京政府对于西藏问题的基本立场,足以证明北京政府从最初起就没有准备与英国重议藏案,一切交涉不过是外交层面的拖延与策略。艾斯敦明白中英之间的分歧之大没有达成一致的可能,只能以“英日续盟问题无暇顾及继则以华府会议在即更无暇涉及藏案”为由,同意暂时搁置藏案留待华会后再议。(61)参见华企云:《西藏问题》,上海:海大东书局,1930年,第242页。

1922年2月6日,华盛顿会议结束。北京政府并没有任何重开谈判的打算,而是准备“以藏为领土载在约法,华会又有保全领土之约,对藏宜利用新机会,另辟新途径,设法取销政治争点。”(62)《外交部为国内舆论宜利用华盛顿会议保全领土之约设法取销政治争点可否本此进行事致驻英公使馆电》,中国藏学研究中心、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等编:《元以来西藏地方与中央政府关系档案史料汇编》第6册,第2464—2465页。

急于达成协议的艾斯敦分别在1921年3月9日、3月23日、5月18日、9月7日、10月19日为西藏问题拜会颜惠庆,但都没有取得任何进展,颜惠庆甚至直言西藏问题不能谈判。在一次例行会议中,徐世昌询问颜惠庆,能否通过出让部分交通或经济利益缓和英国对西藏的觊觎,这一观点也没有得到颜惠庆的认可。北京政府的态度让艾斯敦明白,短时间内几乎不存在重开谈判的可能了,再加上苏俄、厦门、贷款问题得到了英国方面更多的重视,在以后的拜会中,艾斯敦再未提及过西藏事务。(63)参见颜惠庆:《颜惠庆日记(1921—1936)》第2卷,上海档案馆译,北京:中国档案出版社,1996年,第19、22、38、68、81页。就这样,拖到1922年英国发生政潮,中英关于重开西藏谈判的交涉到此就彻底地告一段落了。(64)参见《顾维钧为报告英国发生政潮西藏问题似暂搁置致外交部电》,中国藏学研究中心、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等编:《元以来西藏地方与中央政府关系档案史料汇编》第6册,第2465页。

四、结语

毫无疑问,五四运动以来民众的爱国热情与爱国力量的激发,是促使北京政府在面对已经到来的“山东问题”和即将到来的“西藏问题”中不敢再出卖国家利益的内在原因。(65)参见喜饶尼玛、泽仁翁姆:《弱国外交的逆袭——评1919年“五四运动”对涉藏事务的影响》,《西藏研究》2019年第1期,第26—34页。社会上业也形成“蒙藏为我之边疆,其民族为与我平等之民族”,“将来统一告成之后,再与英国交涉,自当较前者为易”的思潮。(66)尹扶一:《西藏纪要》,南京:蒙藏委员会编印室,1930年,第209页。陈箓所说,“中国政府没有足够的力量在山东问题的基础上承受因为西藏而引起另一次民众骚动”,(67)《寇松伯爵致艾斯敦先生(东京)》,1919年7月22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O.106793/16000/10,大英图书馆藏。并非完全是托辞。

但是从外交的技术层面来讲,北京与伦敦的中国外交家们紧密联系,充分利用了帝国主义之间已经在酝酿中的日益激烈矛盾,坚定而机敏的维护国家主权的行动,同样值得肯定。

在帝国主义强权的世界体系与中国混乱政局的现实下,“西藏问题”也不可能得到真正的解决。但无论如何,1919—1921年期间的中英涉藏谈判到底没有重开,至少在这一篇章,北京政府终究还是小胜了一筹。

同时,需要指出的是,无论是日本试图以支持英国在西藏的特殊利益来换取英国承认日本在满洲与蒙古的特殊利益,(68)参见《艾斯敦先生关于日本撤离山东的第670号备忘录》,1920年1月3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O.170175/16000/10,大英图书馆藏。还是英国将“为西藏提供枪支”和“准许中国政府任命一位印度领事”,(69)《凯德莱斯顿的寇松侯爵致艾斯敦爵士(北京)》,1921年7月9日,英国外交部档案,F 1902/59/10,大英图书馆藏。作为条件逼议西藏问题的行为,帝国主义国家基于社会达尔文主义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地缘政治学说,仅仅出于虚构的地缘安全、心理安全就要凌驾于其他国家之上,以牺牲他国利益为代价保障自身安全的行为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差别。这一点,直到今天依然值得我们思考与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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