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韵作品小辑

菠萝为媒之千里姻缘

“鲅鱼一条，菠萝一个。鲅鱼切片腌制后，与菠萝片挂浆入热油锅炸至成熟，淋上糖醋汁。”

对照着网上的教程，唐峰又尝试做了一次菠萝鲅鱼。他总是念念不忘小时候父亲做的一次菠萝鲅鱼，盛在盘中色泽红亮，还未入口已是满室飘香，咬上一口便是唇齿生津，多年来他一直难以忘怀。然而现在无论他怎么尝试都做不出当年的味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唐峰百思不得其解。

夹一块菠萝鲅鱼入口，嗯，鱼是新鲜的鱼，肉质鲜美，菠萝也是刚买的菠萝，酸酸甜甜的，可是口感怎么和儿时的不一样，难道真是因为生活水平提高后找不回童年的味道吗？会不会是菠萝的问题？他猛然想到，父亲的菠萝是某一次去南边出差带回来的！想到这，他喜不自禁。可是很快又犯难了，

具体是从哪里带回来的，他并不知道。每天总惦记着这事吃不香睡不好，他索性给自己放了个长假，一路往南，穿过大半个中国去了却这桩心事。

千里寻一颗菠萝和千里寻人一般不易。唐峰跨越数个省份，每到一处必然到水果市场晃悠，他才了解到原来菠萝不仅产地多，品种也多，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嘛！

一个老伯告诉他：你不如去菠萝的海看看，国内市场上每10个菠萝就有3个来自那儿，或许你能在那儿找到想要的。 菠萝的海？这是唐峰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这之前他只知道欧洲有个波罗的海。

东经110°，北纬20°，祖国大陆最南端——徐闻。满目青绿，天然氧吧，这是唐峰几经周转踏上这片土地最直接的感受。这里果蔬众多，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热带水果的身影，而其中金灿灿的菠萝尤其引人注目。有整个儿卖的，顶上的菠萝头青翠欲滴，显然是刚摘下不久的；有切块卖的，用竹筷插着，金黄金黄的，叫人垂涎欲滴；还有切成片的浸泡在糖醋水里，一下就勾起了夏天所有的回忆。

唐峰花四五块钱便买到了一个硕大的菠萝，摊主削皮、去眼、切开，动作一气呵成，唐峰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只咬一口，他便要激动得哭出声来——太好吃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可算找到了！

摊主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哥第一次吃咱菠萝的海的菠萝？”唐峰点头如捣蒜：“大婶，请问菠萝的海怎么去？”摊主往旁边努努嘴：“喏，你小子运气真好，这姑娘可就住那，你让她带你去。”

唐峰侧头，便看见了徐敏。那天她着一身白底碎花长裙，杏眼薄唇，温婉如一泓春水，洗去他旅途所有的疲惫。

四月的天气暖融融的，百花催生，万物萌动，正是菠萝上市的时节。车子沿着S376省道驶进菠萝的海，白色的风车懒洋洋地转动，一望无际的菠萝田延伸到天边成了一条绿线，空气中满是菠萝的甜腻。

唐峰感叹道：“原来菠萝不是长树上的啊。”

姑娘噗地一声笑出声来：“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认为的。”

她又问道：“小哥哪里人呀？”

她的声音软软的，也似这窗外的春风。唐峰愣了一下，赶忙回答：“我叫唐峰，辽宁鲅鱼圈人，来这里是为了寻找菠萝。”怕徐敏不信，唐峰又补充道：“真的，菠萝鲅鱼还真得徐闻的菠萝才做得出那味儿，为此我已经找寻了很久。”

于是徐敏热情地介绍：“来者是客，今天我就给你当回向导吧。我们曲界镇号称菠萝镇，每年菠萝产量70万吨，出口俄罗斯、日本、韩国等国。经济学家厉以宁给我们这20万亩菠萝地取名‘菠萝的海’，这几年又评上了广东最美田园，这不，游客越来越多了。”

唐峰一看，果真路上的游人不少，有自驾的，有徒步的，有“长枪短炮”随行的。他心里微微懊恼，怪自己竟然如此孤陋寡闻，到今天才知道菠萝的海。

徐敏带唐峰走到鱼塘岭，那是菠萝的海的最高处，在那里可以俯仰菠萝的海的全貌。明媚的春光里，云影在菠萝田上快速地掠过，一颗颗黄澄澄在菠萝在叶瓣下若隐若现，可不就像海面上跃动的点点阳光嘛！摘菠萝的农人在地里劳作，镰刀轻轻一划，戴着手套的巧手轻轻一扭，布满尖刺的菠萝就乖巧地落入箩筐里。他们扛起满当当的箩筐，把这一年的辛劳装车运出，连脸上的皱纹都被揉成了一朵花。唐峰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地湿了眼睛，他仿佛看到家乡那群风里来浪里求的捕捞者，当他们把满仓的鲅鱼搬下渔舟时，也是这样兴高采烈。谁说这里不是一片海呢？谁会想到，他居然在陆上看到了一片绿色的汪洋！

徐敏的裙摆在风中扬起，宛若这绿海上一只优雅洁白的海鸥，唐峰看呆了。美，真美啊。他忽然觉得自己是误入桃源的渔人。

徐敏把唐峰领到菠萝客栈，那是一家红土风情民宿。两层的阁，楼屋檐下挂着一排小灯笼，门口贝壳串成的风铃叮当作响。满院的木槿花红艳艳的，还有几块奇形怪状的珊瑚石。当唐峰得知徐敏不仅打理着这家客栈，还开了一家菠萝加工小作坊，心里更是对她佩服不已。

晚饭时，徐敏不知从哪儿拎回一条鱼。居然是鲅鱼！唐峰一看，喜出望外。徐敏笑了起来：“这在我们这儿叫马鲛。怎么样，能有幸吃到唐大厨的手艺不？”于是唐峰进厨房忙活起来，这一天的相处，他已跟徐敏熟络了不少。

唐峰每天都在菠萝的海溜达，也学着人家摘菠萝，削菠萝，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去了半个月。

这天，徐敏问他：“心事了结了吧，啥时回去呀？”唐峰道：“旧愁已了，又添新愁。”见徐敏不明就里，他又说：“问你个事，你这儿还缺不缺人手？”徐敏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缺啊，我弟管理加工坊，我打理客栈，我爸妈也常来帮忙，人手绰绰有余。”唐峰道：“不不不，你这还缺个产业顾问。你有没有想过，菠萝产业总要革新。菠萝全身是宝，加工不应局限于菠萝果本身。菠萝叶提取出来的原纤维便能制成衣服、凉席等，而这一块却鲜有人问津。”徐敏不得不承认，唐峰很有头脑，一番话说得她心动了，企业唯有革新才能存活。

说干就干，乘着青年创业优惠政策的东风，两人贷款引进设备，招贤纳士，用做直播等方式提高社会认可度，依托电商平台销售菠萝叶纤维制品。短短两年，她的企业就为当地提供了十几个工作岗位，而徐敏也成了当地的优秀青年企业家。

这年年末分红的时候，唐峰捏着厚厚的账本，邀功似的凑过来：“老板娘，我这肱股之臣要升职加薪！”看着那一串盈利数字徐敏乐开了怀：“好说好说，但凡你说的我都应。”唐峰赶紧说：“那我要当老板公！”旁边立马有人开始起哄：“这算是求婚吗？答应他答应他！”徐敏羞红了脸点了点头。

又到菠萝成熟时，两人结婚了。本想低调办婚礼，但是大半个菠萝镇的人却闻讯赶过来道贺。更有好事者现场手书了对联一副，徐敏看过后笑吟吟地把它贴在门上。只见上面写着：

陆南菠萝为媒果味飘香引八方食客，

海北鲅鱼做聘肉质肥美钓天下馋猫。

横批：千里姻缘一线牵。

月色三态

是夜。

夜半中宵，海边的宿舍内，酣睡间，一轮圆月来叩我的窗，像个顽皮的孩子，不住地把大脸庞往窗玻璃上凑。我眯起眼睛，明月皎皎，像嵌在窗上的窗花，赶不走、移不动。都说扰人清梦者，甚可恨之，然而面对这一轮明月，我却没了脾气。谁能忍心苛责一个顽皮的孩子呢。

赤脚下床，地面似有银白的水，深及脚裸。月色如水。我忽然醒悟到。可不是嘛，那是一股清冽的泉，自窗口灌入，灌满屋角每一个缝隙，于是屋里的家私全都漂浮起来，晃漾起来。不远处，缓缓传来浪拍礁石的声音，哗啦啦，哗啦啦，涨潮了。我恍惚觉得自己不是在屋内，而是在漂泊的海中。

窗台上，栀子花拆了一瓣，花苞顶端凝着一滴夜露，熠熠生辉，也像一轮小小的明月。

我常常跟朋友说起，月色有形。他们却笑，向来只知道月有阴晴圆缺，却不曾见过月光有形。真的真的，我见过的。我在心底小声辩解。

四月的夜晚，熄灭读书的灯，月在屋外等我。多云的天，月儿羞答答地，好一会儿才露出一张脸。

屋外的水田，朦胧胧蒸腾着一层稀薄的水汽，看不清有多少青嫩的秧苗在舒筋展骨。埂边的楝树镀上了一层莹莹的白边，枝头盛着一朵薄薄的云，风一吹，就哗啦啦往下落雪。我踏进这方天地，一身都是月光织就的衣。

朱希晦说，“门前桃李都飞尽，又见春光到楝花。”李次渊说，“客里不知春事晚，举头惊见楝花香。”十二番花信风，梅花风最先，楝花风最后，楝花之后，便至立夏了，想必月也知道。月色如雾，也像这暮春的天气，黏黏连连，欲语还休，不如就编一张笼罩天地的大网吧，朦朦胧胧，迷迷离离，罩住春光，笼住花香，留住一个惜春的人。

还记得那个凄惶的夜，我心爱的男孩决绝地转身离去，徒留我一人杵在那里。一街之隔，对面是热热闹闹的情人湖，而这边独留一棵老树，以及，一个我。天边缓缓升起一方月，照着那头的欢喜热闹，也照着这头的哀伤寥落。深情最是月，无情最是月，它何以生生插入两种决然不同的格调，竟毫无违和？

月光静静地洒下，穿过云层，穿过稀疏的树叶，洒向仰面的我，像兜头盖脸的雨，我站着，湿了发，湿了衣。好久，依然有东西不住地从眼底往外冒出，抹几把，反而顺着脸颊往下落。是什么呢？我想一定不会是我的泪，必然是这如雨的月色渗进我的眼。

多年后，我已不记得那个男孩，却还记得那夜的月色。月色如雨呵，冷绝白绝，触手成冰。

于我，每一个有月的夜晚都是不同的，月是夜的眼，月是夜的灵，月总是多变的。有人说，夜是母性的。月又何尝不是？不然何以在无数个夜里伴我、爱我、惜我、度我？

愿我们心中总有一轮明月，在每一个寂寥的、忧愁的、欢喜的、彷徨的夜里冉冉升起，如水、如雾、如雨、如霜、如雪，如约而至，永不缺席。

张德明点评

陈海韵虽为年轻的作家，但在文学的准备上是较为充分的。她的文学感觉敏锐，语言功底扎实，对事物的观察细致周密，描写也较为到位。

此处推出的两篇散文，都达到了一定的艺术水准。《菠萝为媒之千里姻缘》叙述两个年轻人因徐闻菠萝而成就了一段姻缘的故事，文字中满溢的情趣和风味令人着迷，而且一定程度上可当小说来读。《月色三态》是一篇质量不俗的写景散文，作家描画出了月色的多种形态，从而赋予了月亮几种不同的精神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