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黎明作品小辑
2023-03-22
过个丰收年
午时,半空中的薄雾还没有散去,太阳是在打盹吧,慵懒的阳光透过龙眼树稀疏的叶子射下来,让人又暖和又舒服。山麻树上几只黄色的小鸟,不时“唧唧”几声。最冷的时候已过去,冬天褪去凛冽的爪牙,像一个垂暮老人,缓缓地走向生命的尽头。似乎第二天,暗流般涌动的春,就会从树梢、从墙角、从不远的海天相接的地方,喷涌而出。
“八百九十二、八百九十三。”她从衣柜深处掏出一个厚布包着的袋子,拿出薄薄的一叠钱,用手指沾了一下唾沫,再细细数了一遍,还是八百九十三。前天去银行拿了一万块还给伙叔。今年天气好,地里的花生卖了个好价钱,再加上政府年末发给儿子的慰问金,终于把建房时借的钱都还清了,可家里也就剩下这一点了。早上,娘家侄子打电话说大年初三要带刚成家的儿子媳妇来,给姑婆拜年。这钱,怎么算都不够花。她叹了一口气,把布袋包扎好,重新放回衣柜深处。
村子里的喇叭响起来了,是村里大嗓门的副主任在说话。也许是风向不对,她侧耳倾听,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接着,广播里播放了流行歌曲,很好听,她在电视里听过。
“顺二奶奶!顺二奶奶!”矮墙边有人在叫。
“来啦,来啦!”她直起身子,原来是屋前的小媳妇,“孩子,啥事呀?”
“顺二奶奶,村里给您们老人家发米、发油了,广播里通知了,我妈担心您不知道,让我来告诉您一声。”
“好的,孩子,我这就去。”
她轻轻拉上门。这三间平房,一间自己住,一间儿子住,还有一间当厨房,前两年刚刚建好,政府拨了好几万,哪儿都锃亮锃亮的,她连关门都舍不得大声。
她来到村里的祠堂旁。祠堂边停了两辆大卡车,一辆装大米,一辆装花生油,几个年轻人正在不停地把大米、花生油从车上搬下来。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着、笑着。副主任用他的大嗓门喊着:“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家、五保户,每人两箱花生油、两袋大米、一个500元的红包。大家请放心,这些钱,由村里走出去的年轻人凑了一部分,政府也出了一部分。”
看看老人们来得差不多了,副主任继续用他的大嗓门喊道:“现在,我宣布,请李村长为乡亲们发红包!”
李村长年龄不大,是大学生,三年前来村子里当了村长,听说原来是在乡政府里工作的。李村长能叫得出村子里每一个人的名字。
“顺二奶奶,有钱过年吗!这是您的,这是来旺叔的。”李村长双手捧着两个红包,给她递了过来,老远就笑着。
她慌忙把手往衣角上揩揩,伸出手接过红包,说:“李村长,您费心了,有钱过年,有钱过年!”
“顺二奶奶,您老平时要注意身体,有什么困难要跟村里说,来旺叔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吧?”
“没有困难了,您来旺叔很少发病了,现在也喜欢出去逛逛了。李村长,多亏您了,要不是您和政府,我们母子俩连买菜的钱都没有呢,更不要说能住上新房子了!”
她说着说着,眼眶有些泛红了。李村长拍拍她的肩膀,说:“顺二奶奶,您老别放在心上。我们国家富强了,老百姓的日子都好过了,您家情况特殊,政府、乡亲们照顾您也是应该的。”
因为没钱去大医院检查,来旺他爹顺二又走得早,来旺这孩子十多岁发病,现在五十多岁了,不要说干不了活,成不了家,连是什么病都不知道。李村长一来,就给来旺办上残疾证、五保户,还将来旺送去省里大医院检查,这才知道这种病是类风湿性关节炎,很难医治好,但可以用药物控制。现在,儿子不再那么难受了,也能出去看看村人打打牌什么的,她是个知恩的人,有好几次捉自家的阉鸡给李村长送去,又被李村长送了回来。
李村长继续给其他乡亲发红包。她刚想把大米和花生油挪挪,一个后生仔骑了摩托车过来,三两下就全都提上了车上,说:“顺二奶奶,我给您送回去!”待她慢慢走回家里,那米和花生油已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厨房里了。米是好米,九里香;油是好油,纯正芦花花生油。顺二奶奶轻轻地摸了个遍,喜滋滋地想着,好吃着呢,大半年都吃不完了。她又小心地把红包里的一千块钱放好,够了,有钱过年了。
傍晚,顺二奶奶早早就吃过了晚饭,正准备收拾收拾院子里的簸箕扫帚,屋后的桂花领着女儿小金过来了。十多年前,小金这孩子还整天跟她“奶奶”“奶奶”地叫着,一转眼,就长成大姑娘了。小金说今年参加工作了,有钱了,回来看看顺二奶奶。小金还说,小时候妈妈没空时,她总是跟着顺二奶奶吃饭,顺二奶奶家的粟米粥可香了。临回去时,小金硬是往她衣兜里塞了一个红包,说:“顺二奶奶,我会挣钱了,您和来旺叔要保重身体,您不要干太多活哦,有什么困难记得说给我们听。”多好的一个孩子!书读得好,父母教得好!顺二奶奶心里只顾激动,待母女俩回去后,才懊悔得一拍脑门,怎么就连水都忘了让孩子喝一口呢!
红包里的钱,整整两千块!瞧这母女俩!过去的日子真是苦,可是,苦日子不都结束了么?党和政府忘不了自己,乡亲们也忘不了自己。顺二奶奶擦擦眼角,人老了,就是容易激动。
晚上的新闻联播结束不久,顺二奶奶就睡觉了。明天是腊月二十八,四点多钟就要起床,拿五斤米到村东头磨粉,做叶搭饼;再到卖猪五那里买猪肉,要买猪脚、排骨、肉块,要买多一点,炖一半,腌一半,初三等着招待亲戚呢……
所长老吴
今天,跟无数个平常的夏日一样,八点一过,太阳离地面便一丈多高。蝉忍不了这灼人的热,一大早躲在苦楝树不甚浓密的枝叶里聒噪个不停。小李推开所长办公室里虚掩的房门,打开朝南的一扇窗子,院子里那株凤凰树,花开得正好,一枝缀满红霞的枝条随即顺着窗子蹿了进来,把一面墙都照得红彤彤的。
所长姓吴,今年五十多岁,一大早就到局里开会了。所长总是让所里的同志叫他“老吴”,但小李这些小年轻可不敢,见了所长总要恭恭敬敬地叫他“吴所”。别看所长平时一副随和的样子,年轻时可是县里赫赫有名的破案能手,甚至好几次参与了市里、省里组织的联合突击行动,破获了好几起大案、要案。据说所长有一双很“毒”的眼睛,没有几个犯人能从所长的眼光里逃脱。据说在市里组织的一次抓捕行动中,贩毒头目伪装成一个民工,混在刚下班的人群中往外走。所长往人群中扫了一眼,从嫌疑人稍显轻松与急促的脚步中找到破绽。果然,一经审讯,该嫌犯便是警方正在追捕的屡屡漏网的有名贩毒大王。如果说所长外貌上与他人有什么明显不同的地方,便是他颈部一处深深的疤痕,这是二十多年前,所长为解救人质与一亡命歹徒搏斗时留下来的。那疤痕离颈动脉仅一厘米之遥。虽然时间久远,疤痕淡了不少,但依然令人触目惊心。
所长年纪大了,本来上面是要调所长到市局去的,但所长说自己不想离开故土,于是今年便调到城南派出所当所长,顺便指导指导年轻人。对于所长的到来,小李暗地里高兴了许久。毕业没几年的小李,平时多是处理一些邻里纠纷,偶尔去抓几个赌博的、卖淫的,常常遗憾自己可能是由于资历尚浅,所以不能参与一些大案的侦破。现在,突然有了跟很多警察人心中的“男神”零距离接触、学习的机会,不要说每天只是来早一点为所长开开窗、沏沏茶,即使是让自己一天为所长做三顿饭,也是甘之如饴的。
“同志,您好!所长在吗?”
门口站着一对男女,看样子是夫妇。男的五十多岁,头发微白,背微驼,两颊带着特有的海风红,应该是渔民。女的衣着朴素,但很整洁,头发梳得很整齐。
“大叔大婶,所长开会去了,什么事呢?先进来再说。”小李招呼他们坐在会客椅上,又热情地为他们各端来一杯开水。
“同志,是这样的。”那男人与妻子轻轻往椅上一坐,就急切地说,“我们是东山镇的,我孩子今年报名当兵,但政审时东山派出所称我十几年前在城里聚众赌博,被你们城南派出所拘留了,留下了案底,政审不能通过。可是我高中毕业后一直在家当渔民、搞养殖业,很少到城里来,怎么会犯下这样的事呢?会不会是你们搞错了?”
十多年前的事?小李眉头一皱,说:“大叔,一般情况下,我们派出所是不会搞错的。会不会是您的身份证曾经借给他人?或者是遗失过被他人冒用?”
“不,同志,他这个人是马大哈,自我们二十多年前结婚起,他的所有证件都是我保管,没有借给他人,也没有丢失过,我记得很清楚。看,这是他的身份证。”旁边安静的女人一边急切地说,一边从随手携带的塑料袋里小心地掏出一张身份证。
小李接过身份证看了看,住址是东山镇的,上面的照片是男人年轻时拍的。人们都有趋利避害的心理,很多人多年前犯了错,有的是故意选择遗忘,有的也许是时间久远忘记了,只有看到事实,才会无话可说。“既然这样,我去档案室找来卷宗看看。”
十多分钟后,小李从档案室找到了身份证上主人的卷宗。小李指着卷宗给男人夫妇看:“您们看,这里记录得很清楚,您于2008年9月12日在城南乡健康路三巷十号聚众赌博,经群众举报,被我城南派出所拘留十五日。身份证是您的,没错。这里有您的亲笔签名及指纹,经办人是刘浩、何耀两位民警,时任所长是邓时。都有他们的亲笔签名,这个是不会搞错的。”
“不,这个肯定搞错了。那个什么城南乡健康路三巷十号在哪里?我没有听说过,更别说去过那里了。”那个男人摇摇头,急切地说。
“我老公平时在家只是埋头干活,连麻将也不会打,怎么可能聚众赌博呢?同志,您们一定是搞错了。要不,去问一下当时办案的民警同志,也许就知道是误会了。”女人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邓时所长两年前因病去世;刘警是辅警,前几年辞了职;何警也已退休多年。想要找到当年的经办民警,很难。要不,您们等吴所长回来问问他,看他怎么说。”小李轻轻带上所长办公室的门,让他们到走廊会客椅子上坐坐,便到隔壁自己办公室忙手头一些工作,周一总是有些忙。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夫妻俩敲门进来,小李才发现已经十一点多了。天真是热,男人拿着纸巾不停地擦拭脸上的汗水,说:“同志,我们等不到所长回来了。下午落潮,我们还要回去把船从港口开出来。我把电话留下来吧,等所长回来麻烦您告诉他一声。”“好的。”小李递过纸和笔,男人写上自己的姓名和电话,倒是一手漂亮的好字。
“同志,辛苦您了!”那男人谢过小李,出去时轻轻把门带上。
小李刚想继续工作,门又开了,原来是所长回来了。“吴所,开完会了?快下班了,这会可真长。”小李连忙站起来,给所长倒了一杯茶。
“刚刚出去的那两个人,有什么事?”所长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吴所您是说那夫妻俩吗?他们等了您一上午,在这里留了姓名电话,那男的十多年前聚众赌博被我们所拘留十五天,留下案底,现在儿子想当兵,政审通不过。他们夫妻俩一口咬定是我们搞错了,这种人多了去了,查起来准错不了。”
“当初经办人是谁?可以问问。”
“吴所,这个可能问不了,时任所长邓所长已去世;办案的刘警是辅警,已辞职;何警也退休几年,很难找到他们。”
“那么小李你说说,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证明?”所长挑挑眉。
“可以做指纹鉴定及字迹鉴定。但这个有些麻烦,我们要到局里提取指纹与字迹,不过县局只能做指纹鉴定,而字迹鉴定则要送到市局才能做得了。”
“好,小李,明天你联系上他,带上卷宗到局里帮他做鉴定。”
“但是,吴所,这几天我要参加一个专项整治行动呢!”
“去吧,查清楚了再回来上班。”所长挥挥手。
吴所为什么对这个不起眼的案子感兴趣?小李有些疑惑。哦,也许他们俩是吴所的亲戚。小李拍了一下脑门,暗暗吐了一下舌头。
接下来几天,小李带着那个男人认认真真地在局里做鉴定。先是做指纹鉴定,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时间太久的原因,卷宗上的指纹有些模糊,无法与本人指纹进行技术对比;后来转做签名字迹鉴定,有关资料一送到市局,通过技术对比,马上确认卷宗上的签名字迹与那个男人的签名字迹不是同一个人。但因时间久远,市局还要求男人提供2008年的签名字迹。因此小李又陪着那个男人到东山镇银行调取他于2008年在银行存款、取款时留下的签名字迹,同样显示与卷宗上的字迹不一致。至此,可以确定这个男人与当年的这件案子无关。
待小李回所里向所长汇报工作时,已是一周之后了。所长边听边点头。最后,小李忍不住了,摸摸后脑勺,嗫嚅着说:“吴所,那个……您是不是认识他们俩啊?”
“你小子,想到哪儿去了?”所长敲敲小李的额头,“你以为我是在徇私情?”所长坐直身子,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又说:“不放过任何一个坏人是我们警察的职责,同样,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是我们警察的职责。我虽与那个男人仅是擦肩而过,但他眼里的真诚与坦荡,骗不了人。当年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们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要改正。小李,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好好学习吧!”
小李一时回不过神来,慢慢地,他觉得自己的脸越来越红,不用看,肯定跟刚出锅的大闸蟹差不多……
张德明点评
梁黎明的两篇小说都充满正能量,弘扬了时代主旋律。
《过个丰收年》聚焦精准扶贫国家战略,通过描述困难户顾二奶奶一家因经济拮据而发愁,不知怎么度过年关,后来政府给免费发放了米、油、钱和红包,解决了她的心头之忧这一故事,对党和国家以“人民至上,生命至上”为宗旨的治国方针进行了讴歌。
《所长老吴》通过一个具体的事例来刻画了一个为老百姓干实事、排忧解难的派出所所长形象,情节讲述和人物描画都是较为到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