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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论魏源的文学思想

2023-03-21朱耀龙

名家名作 2023年31期
关键词:情性文学思想魏源

朱耀龙

一、魏源文学思想研究现状

关于魏源文学思想的阐释,已有许多学者做过相关的工作,比较有影响的论文有管林的《论魏源的文学思想》、《龚自珍、魏源文学思想之比较》、李景华的《论魏源的文学思想与文学成就》、陈旭东《魏源美学思想初探》、黎聪的《从〈默觚〉探窥魏源的文学主张》等,其中管林对魏源的文学思想论述最为全面,从文学观、诗歌创作、文学与生活以及个人的修养等方面进行了论述,但不够深入。而其他学者在论述魏源的文学思想时,过多地采用诗歌来论证,很少涉及其散文、书信、序跋等,其文学思想难以涵盖魏源的整个文学创作过程。因此,本人不揣浅陋,试稍加深入地阐述之。

魏源的文学思想主要体现在《默觚》《诗古微》等著作以及与朋友来往的书信中,还有一些体现在书的序言和碑的铭文中。他虽然没有专门论述文学思想的著作,但在著作中所发散出来的学术、文艺思想,却影响了近代以来的许多仁人志士。所以深入研究他的文学思想,对于我们当前文学的发展和繁荣是有重大意义的。

魏源的文学思想总体来说还是文以载道的文学教化观,难以脱离儒家伦理道德的影响。但他能根据当时特定的客观形势,寻找和运用传统文化的相关理论,对儒家的文艺理论学说进行重新阐释,破除枷锁和藩篱,做出一些适应时代性的变迁,是难能可贵的。

二、魏源文学思想的具体表现

那么经过他重新阐释过的儒家文学观有哪些呢?

(一)直面现实、重视实用的经世致用的文学观

魏源秉承儒家文以载道、经世致用的文学观,尤其注重其直面现实重视实用的功能。在他的诗文里,既有对“不忧一家寒,所忧四海饥”的忧愤,也有对“上规主缺下民隐”“谁道所用非所养”的悲愤,更有对“朝野嗜好殊燕越”“溺仙溺佛皆玩物”的文恬武嬉的愤怒,甚至有对“维帝高冥冥,安闻下士怨”的最高统治者的直斥。在他的诗文中,我们可以看到清朝的君昏臣暗、文恬武嬉、列强环视、民不聊生的风雨飘摇之危局。

面对如此危局,魏源在《皇朝经世文编·五例》中,阐述了其经世文学思想的基本原则——“道存乎实用,文资乎救时”。要求以“切时之言”直陈时政之弊、补救之策。他所作的《筹河》《筹漕》《筹鹾》诸议,就鲜明地体现了魏源的文学主张:以“切时之言”实现“道存乎实用,文资乎救时”的目的,实现了他作为封建制度的维护者的“补天”的志愿与抱负。

不仅如此,魏源对阻碍社会发展的科举取士制度进行了激烈的批判。他在《都中吟》用辛辣的词句讽刺和批判这些凭着漂亮的字迹而走上高位的官僚们:“书小楷,诗八韵,将相文武此中进”“屠龙技竟雕虫仿,谁道所用非所养”“昨日大河决金堤,遣使合工桃浪诗。昨日楼船防海口,推毂先推写檄手!”指出这些八股文所取之士,能口吐芬芳,能写锦绣文章以逢迎君上,却毫无实干之能,表达了魏源对八股取士制度压抑人才、埋没人才的极大愤慨。

同时对昏聩无能、讳疾忌医的最高统治者,也借用历史典故进行了辛辣的嘲讽。

魏源在《行路难·其六》中,把清朝皇帝比作讳疾忌医的田侯,认为如果再不接受治疗,将病入膏肓,不可救药:“针灸苦肤药苦口,攻泄恐伤元气厚。何如勿药得中医,国老衣钵为君授”“娠童媚子环刍狗,堂上称觞万年寿”。

魏源把扁鹊三见田侯的故事作为诗的题材,通过田侯怕“苦肤”“苦口”而“勿药”,讥讽了清朝最高统治者不愿接受那些有治国安民之略的臣僚的建议,而甘愿接受奸佞之徒的蛊惑,不愿及时进行改革,以致坐失良机,自贻伊戚。

在《行路难·其二》中,魏源写道:“有客色难心畏洁,欲浴先必谋虮虱,甘听群污饱膏血。”通过对有客宁让群污饱餐膏血也不愿洗澡清除污垢,尖锐地指出最高统治者宁愿让尸位素餐的官员将朝政搞得乌烟瘴气,也不愿下定决心进行革新朝政,辛辣地讽刺了最高统治者的颟顸昏聩。

但身为深受儒家文化影响的魏源,还是大声疾呼,希望最高统治者能接受改革刷新朝政的建议:“君不见,烛花不剪烛不然,蟫蠹不捐书不全,素女善革娲皇弦。”

面对晚清风雨飘摇、万马齐喑的社会局势,尽管有魏源等人力陈革新的主张,但无力补天,却为后来者提供了精神资源和思想武器。

(二)因时制变的文学革新思想

儒家的文学思想是为政治教化服务的,但是如果儒家的传统文化文学思想对当前社会的发展有了束缚,许多儒家思想者就会对相关的思想进行重新阐释,以适应政治需求和社会改革。魏源在《诗古微》对《诗经》相关经学的重新阐释和对“兴刺”的批判即是如此,它体现了魏源因时制变的文学革新思想。

在我国,《诗经》经学解释权基本上是由《毛诗》一家垄断,形成了比较僵化的美教化刺淫邪,以正人心风俗的基本阐释模式。许多说诗者往往罔顾诗篇产生的社会生活背景,以儒家的政治伦理进行牵强附会的解释,使诗篇完全失去了原有的本意,只剩下赤裸直白的儒家伦理的说教。于是,作诗者的原义被说诗者阐释的意义所遮蔽,因而《毛诗》所解析的意义固化为经学权威,成为后世追随的典范。到了晚清,这种教条式的规范已成为文化思想发展的束缚,所以魏源在《诗古微》中对“作诗者”“采诗者”“说诗者”之心进行区分,指出这三者的区别:

“夫《诗》有作《诗》者之心,而又有采《诗》、编《诗》者之心焉;有说《诗》者之义而又有赋《诗》、引《诗》者之义焉。作《诗》者自道其情,情达而止,不计闻者之如何也;即事而咏,不求致此者之何自也;讽上而作,但蕲上悟,不为他人之劝惩也。”

魏源此说不仅对《诗经》作诗者的本意与采诗者、说诗者衍生意义做了明确的区分,而且也论证了其衍生意义是在采、编、说、赋、引等接受过程逐渐形成的。这种衍生意义,因阐释人的权威,又往往遮蔽了其本意。魏源的这种区分,无疑破除了以比附为核心的儒家诗论的阐释模式,为其经世致用的今文经学思想提供了理论支撑,同时也为《诗经》的审美解读提供了理论依据。故梁启超曾赞其说“直破二千年来文家之束缚”“深合‘为文艺而文艺’之旨”。

(三)重情抒愤、厚积薄发的文学创作思想

正是在破除人们对毛家诗论的阐释模式的枷锁下,魏源对儒家诗论中的情性进行了新的阐释,这就构成了他的文学创作思想。

儒家的情性观,在两千多的历史长河中,在不同的阶段,有着不同的演绎变化。从孔子最初的“仁爱”说,到思孟派的“性其情”说,到宋时程朱的“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学的兴盛,到明代阳明心学的兴起以及王学左派对程朱理学的批判,最后到清代戴震对“知”“情”“欲”三者关系的辩证解析,但总体上是越来越偏离孔子最初的“仁爱”的本源情性观:“仁者,爱人。”

魏源敏锐地觉察到了后世儒家学说的情形本源的偏离与缺失,才提出了“反情复性”的思想主张:“‘《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吾读《国风》始《二南》终《豳》,而知圣人治情之政焉;读《大》、《小雅》文王、周公之诗,而知圣人反情于性;读《大》、《小雅》文王、周公之诗,而知圣人尽性至命之学焉。乌乎!尽性至命之学,不可以语中人明矣;反情复性之学,不可语中人以下又明矣。……然则发情止礼义者,惟士庶人是治,非王侯大人性命本原之学明矣。……礼乐而崩丧矣,诵其词,通其诂训,论其世,逆其志,果遂能反情复性,同功于古之诗教乎?”

通过这段文字,魏源至少阐明了两点:一是反情复性的对象是“中人”“庶人”,因为这些人容易受到“发乎情,止乎礼义”的儒家伦理的教条的束缚,无法表达自己的真性情。二是说明反情复性的目的是要恢复“古之诗教”。古之诗教是什么?是孔子的“仁爱”说。魏源在《默觚·治篇一》中写道:“人有恒言曰‘才情’,才生于情,未有无情而有才者也。……无情于民物而能才济民物,自古至今未之有也。”这一论述正是基于孔子的仁爱的情性观,亦即“古之诗教”。只有这种有民胞物与仁爱之心的人,才能“达性情于政事”“融政事于性情”。否则,就无法“才济民物”,甚至会贻害民众。所以,魏源才说“无情于民物而能才济民物,自古至今未之有也”。

也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魏源反对美教化,刺淫邪的儒家诗教观对普通民众情性的束缚,主张文学创作是抒情发愤之作,认为“三百篇,皆仁贤发愤之作焉”。

而发愤之作正是基于对孔子的仁爱情性观的基础上对现实社会生活的真实揭露,这种对现实生活的揭露和批判之作,往往缘事而发,不加修饰,真率质朴,直抒胸臆,不受儒家诗教观的束缚,是人的真性情的自然流露。魏源认为这种真率质朴的情感抒发,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需要长久积累,认为文学创作有“三要”:“厚”“真”“重”。所谓“厚”,指博观约取,厚积薄发。学识要渊博、生活阅历要广阔;所谓“真”,指“景触于无心”而“情迫于不得已”的抒发而成的文字,所流露出来的性情,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不受压抑的自然流露;所谓“厚”,指写作的态度慎重,要充分积累生活经验和酝酿情感,不要草率仓促,要深入事物的本质,让作品的主题意蕴蕴含深刻的思想。

可知魏源所提倡的反情复性,就是主张回归人的本性,回归人的自然本真,不为礼教所束缚、所压抑。所以,在文学创作中,尤其是在他的山水诗中,追求一种道家的率真,反对儒家“礼义”对人的本性和情感的压抑。

(四)反情复性、自然率真的文学审美思想

魏源在诗文创作中强调字字必须“真诚”,必须做到“诗与人为一”,认为“使无一字非真诚流出,而必三百篇焉”。又说:“情至诗自真,无心于杜而自杜。”他还在《致陈松心书》中说 “诗以言志,取达性情为上……此诗家真伪关,不可滥借”。

魏源所强调的真是性情之真,“情动于中而形于言”的内心情感自然流露,是反情复性的结果,与宋以后那种为儒家道义所加持的温柔敦厚的真性情完全不同,它要求诗人以赤子之心真诚地展露自己的自然率真的情怀,反映社会的真实面目,以达到讥世刺邪而救济天下的目的。

有很多学者都发现魏源的山水诗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他不像先前的诗人们以出世的超然身份醉情于山水之美而忘却尘世的纷扰,而是在山水的游历中时时不忘对现实的关注,这恰恰是魏源赤子之心的表现,正如屈原在游历沅湘之际时时关怀楚国的命运。这就是真性情!魏源的这种以真为基础的善美统一的美学观,使他在诗文中将对山水的自然美与对民瘼疾苦、民族危难的关注的社会真实描写统一起来,让人不觉得有违和之感。所以我们看到魏源诗歌中在山水的描绘中经常嵌入对现实社会的描写与感慨:“登临不独贪春色,要看千家雨后田”“湖边无处看山色,但爱千家带雨耕” “月华如水秋如海,弗照游船照赈船”。

比较有代表性的如《钱塘观潮行》:“世间瑰绝岂有此:江逆飞,海立起。天风刮海见海底,涌作银涛劈天驶。病者睹之气皆生,勇者睹之神皆死。如何十万貔貅夹江峙,但有死气无生气?……潮如行军有进止,进时强弩射不靡,退时怒毫鼓不起。……倒驱江海回暮涛,海风萧屑江天高。传语万古观涛客,莫观老潮观壮潮。”

江水滔天天,潮水汹涌而至,如急速行进之军旅,似喷薄东升之旭日,气势磅礴,势不可挡!而作者在展示钱塘江潮雄奇壮美的同时,又强烈地透露出作者那种强烈的忧国忧民的情怀:“潮如行军有进止,进时强弩射不靡,退时怒毫鼓不起”,希望当时的满清政府加强军事训练,能令行禁止,有强大的战斗力。“传语万古观涛客,莫观老潮观壮潮”,作者希望当时的有识之士能顺应社会发展的潮流,促进新生事物的发展壮大,而不要像衰败的“老潮”“但有死气无生气”,而阻碍社会的发展。

正是魏源的这种忧国忧民的赤诚情怀,使他无法做到太上之忘情的隐士名士风范,超然于衰颓腐朽的满清末世动荡之外,而以积极进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决绝姿态力图振弊救世。这种炽热诚挚的直率情性,使他无法像前世的山水诗人一样淡然于现实,沉醉于山水的自然纯真之美中。所以魏源的审美不再是道家的乐山乐水的纯粹的自然审美,而是融合了儒家的“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的济世情怀的审美。这种气度与胸襟远超“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儒家传统情怀。

三、结论

魏源的文学思想既有着传统的儒道释文化观念的杂糅融合,但更多的是先秦儒家“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的济世情怀所致。在魏源的意识里,文学当然是抒发情性的,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始终摆脱不了文以载道的儒家传统的文学观,极为注重文学的社会功用:文以贯道,特别关注文学、学术的实用功能和政治教化。“诗以言志”也好,“真知实行”还是游历山水也好,都不能离开这一社会功用。文学必须经世致用,这对于当时晚清空疏玄谈脱离现实的文风是一大改变,在当时有着重大的意义。这种文学思想,虽有着偏颇,但对于当前的文艺创作有着一定的启示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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