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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大赋的兴起及其植物描写的特点

2023-03-21

名家名作 2023年31期
关键词:汉赋植物

张 健

赋只有到了汉代才算真正找到自己的位置。虽然战国时荀子曾作《赋篇》,屈原、宋玉、景差等作过以《离骚》为代表的楚赋,但是真正为历代研究者称道的还是汉赋。刘勰在《文心雕龙·诠赋》中对赋的发展轨迹有较清晰的描述:

赋也者,受命于诗人,而拓宇于楚辞也。於是荀况《礼》《智》,宋玉《风》《钓》,爰锡名号,与诗画境。六义附庸,蔚成大国。遂述客主以首引,极声貌以穷文,斯盖别诗之原始,命赋之厥初也。秦世不文,颇有杂赋。汉初词人,循流而作。陆贾扣其端,贾谊振其绪,枚马播其风,王扬骋其势,皋朔已下,品物毕图。繁积于宣时,校阅于成世,进御之赋,千有余首,讨其源流,信兴楚而盛汉矣。①周振甫:《文心雕龙今释》,中华书局,1958,第77-78 页。

这段话介绍了赋由产生到发展的经过。只是,刘勰在这里并没有具体分析汉赋的题材特征。不过,其同时而稍后的萧统在其《文选》中间接给出了答案。汉代的赋很发达,很多东西都进入赋作家的创作视野。而赋中的植物也值得关注。

一、汉大赋发达的原因

赋的发达莫过于汉,这其中既有政治、经济的原因,又有文学自身发展的原因。

首先,汉代国家空前统一。经过汉初几代人的治理到武宣之世,国力强盛,兵强马壮,国家各项事业都如日中天。再加上大规模的开疆拓土,汉朝的疆域大大扩展。国力的增强、自信心的提升,都强烈地刺激着国人的自我意识,急需一种能反映这种自信的文学样式来宣泄这种情绪。于是,赋以其独特的功能登上了历史舞台。在汉代的大赋中,国家的强盛、天子的威严、京城的典制文物、皇宫的雄伟、帝王苑囿的宏阔,还有那种大汉朝特有的襟胸比比皆是。这恐怕也就是文学对现实的反映吧。

其次,建立在国家强大基础上的自我意识的兴起,在另一个层面上刺激着汉赋的产生。这里所谓自我意识包括这样几种层次:第一种层次,自然是封建国家君主的自我意识。在封建社会,国君是凌驾于万物之上的。他们的意识往往对国家发展和各项事业的兴废有决定性的影响。而反过来,当国家实力有所变化时,首先受到刺激的就是封建君主们。汉朝经过建国初期的休养生息和文、景等帝的励精图治,再到武帝时的对外扩张,国家的强大强化了帝王们的自我成就感,而这种成就感又必须通过一种体面的表达宣泄出来。第二种层次,是当时士大夫们的自我意识。这种意识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是君王自我意识的衍生,它们实际上构成了统治阶级的自我意识。士大夫作为统治阶级成员,不但有强烈的自我意识,而且他们在政治特权的保护下基本上垄断了文化资源,所以他们又有创作的天然条件。因而在此后的一段时间内,推动赋文学发展是由他们完成的。第三种层次,是国民意识。虽然在封建社会尤其是封建社会初期,一般老百姓的自我意识是很弱的,但是,从阶级组成来看,他们是封建社会不可缺少的一个方面。他们在承受统治者剥削、压迫的同时,也不自觉地承受了来自统治阶级的意识,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他们本身也是统治阶级意识的体现。所以,这种汉朝人的自我意识随着国家的强大进一步强烈起来了。

再次,汉朝经济繁荣,人们生活富足,尤其是作为统治阶级成员的士大夫们有了优裕的生活后,文学创作就有了基本的保障了。

最后,汉赋的兴起还有其自身的原因。就当时文学发展来看,四言诗由于体制小、语言简短,无法承担这一重任;而汉大赋则更注重对客观事物的冷眼直观和夸张描绘。赋经过了以屈原为代表的楚人的创作,参照了《诗经》的创作经验,又吸收了楚地特有的文化营养。到了汉代,文人在楚骚的基础上进行加工,形成了一种更适合描绘国家强盛、表现帝王和国人自我意识的文体,就是汉大赋。

对于赋从产生到汉代的发展情况,前已引刘勰在《文心雕龙》中的论述。关于汉赋的类别,虽然当时的论者未给出明确的说明,但是南朝梁代萧统在其《文选》中选赋的时候已做出分类。在书中,萧统分赋为15 类,分别为京都、郊祀、耕藉、畋猎、纪行、游览、宫殿、江海、物色、鸟兽、志、哀伤、论文、音乐、情。这些赋分别从不同角度反映汉朝生活的方方面面,但基本都是帝王生活和士大夫们的生活。在这15 类题材中没有单独的植物类题材,但是在其中几类题材的赋中有关于植物的描写。

涉及植物描写主要有京都、郊祀、畋猎三类。如列在京都类的班固的《两都赋》,其中描写西都封畿富庶的一段写道:

封畿之内,厥土千里,逴跞诸夏,兼其所有。其阳则崇山隐天,幽林穹谷,陆海珍藏,蓝田美玉。商、洛缘其隈,鄠、杜滨其足,源泉灌注,陂池交属。竹林果园,芳草甘木,郊野之富,号为近蜀。其阴则冠以九嵕,陪以甘泉,乃有灵宫起乎其中。秦汉之所极观,渊云之所颂叹,于是乎存焉。下有郑、白之沃,衣食之源,提封五万,疆埸绮分。沟塍刻镂,原隰龙麟,决渠降雨,荷插成云,五谷垂颖,桑麻铺棻。东郊则有通沟大漕,溃渭洞河,泛舟山东,控引淮湖,与海通波。西郊则有上囿禁苑,林麓籔泽,陂池联乎蜀汉。缭以周墙,四百余里,离宫别馆,三十六所,神池灵沼,往往而在。其中乃有九真之麟,大宛之马,黄支之犀,条支之鸟。逾昆仑,越巨海,殊方异类,至于三万里。①萧统:《文选》,中华书局,1977,第24 页。

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在描写皇城周边繁盛景象的时候,对附近树林、草地以及庄稼都有涉及。只是描写简单,一笔带过。其实这在汉大赋中是普遍的现象。再比如,《东都赋》中也有类似场景,在最后总结的时候,顺带一句“抑工商之淫业,兴农桑之盛务”,严格来讲,这句不能算是对植物的描写,只不过是颂扬帝王功绩罢了。在另一位汉代京都大赋的代表张衡的《二京赋》中,对植物也有提及。在借凭虚公子之口叙述西都之盛时介绍正殿时写道:“正殿路寝,用朝群辟。大厦耽耽,九户开辟。嘉木树庭,芳草如积。高门有闶,列坐金狄。”还有他的《南都赋》,在对南阳(南都)的险要地势和丰富物产进行夸饰时,渲染了南阳地理位置的险峻,列举了附近山上生长的许多树木和竹子,还有生活在这些树木丛林中的虎、豹、猿、猱等动物以及鸾、鵷等鸟类。动物、植物以及鸟类的共同出现,组成一幅清新自然而生机勃勃的场景,让人觉得南都不但地势险要,而且物种繁多。不过有一点,这里对植物的描写并不深入,作者对这些植物的着墨只占这篇赋作很少一部分。这段文字里写植物、动物、山川、物产的目的都是为了衬托南都的富庶和地理位置的重要,它们在这里只是配角,主角还是南都。这在当时大赋中也是较普遍的现象。

二、汉大赋植物描写的特点

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不难发现,汉大赋中有关植物的描写有如下特点。

第一,作为“配角”,这些大赋中的植物大都作为帝王宫殿、都邑、苑囿等的组成部分,并非赋关注的主要对象。赋在最初产生时,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歌功颂德。但是,赋作家最早作赋的出发点并不在此。在最初的辞赋创作中还有讽谏的意图。著名的辞赋研究家马积高先生在论述汉赋特点的时候指出:“汉赋的题材、主题虽比较广泛,但其中有不少是以反映宫廷生活为主,是为了向帝王进谏或献谀而作的。”②马积高:《赋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第52 页。当时文人有向统治者献赋的风气。为了让统治者能更容易接受自己的观点,赋家们不得不在赋中花大量篇幅来赞美帝王生活的辉煌,造成讽谏的意味在赋中不是很强烈。如司马相如写《大人赋》的目的是讽刺武帝求仙,但是武帝读了之后不但没有意识到赋家的本意,反而被其中所展示的求仙生活所吸引,这就背离了赋家创作的初衷。扬雄说:“讽乎?讽则已;不已,吾恐不免于劝也。”(《法言·吾子》)在这种语境条件下,赋的语言只会在歌颂上下功夫。具体到植物,它们在京都、宫殿、郊祀等几类赋中就只能作陪衬了。它们的作用是被用来装饰宫殿、衬托皇家园囿的庞大,这就是植物在汉大赋中的角色。如前引《两都赋》,其中的文字主要是写西都长安的优越。先四句“封畿之内,厥土千里,逴跞诸夏,兼其所有”,就已经说出了本段的中心。作者罗列了大量的人文建筑、物产和动植物就是为了突出西都的不同寻常。《南都赋》中这段似乎更能说明这个问题。这段文字中涉及的植物不仅有树木花草,还有五谷杂粮,其中仅各种树木类植物就有20 多种,再加上后面提到的各种竹子,将近30 种,还有其他珍物异宝,皇家园林的壮观可见一斑。

第二,汉大赋中对植物的描写非常简约,只是记账式地简单罗列。基于第一点的分析,结合汉大赋的具体创作情况,我们得出第二个结论。先看看例子:

①神木灵草,朱实离离。(张衡《东京赋》)

②芙蓉覆水,秋兰被涯……永安离宫,修竹冬青,阴池幽流,玄泉冽清……奇树珍果,钩盾所职……内阜川禽,外丰葭菼……(张衡《东京赋》)

③其草则藨苎薠莞,蒋蒲蒹葭,藻茆菱芡,芙蓉含华,从风发荣,斐披芬葩。(张衡《南都赋》)

④其东则有蕙圃,蘅兰芷若,芎藭菖蒲,茳蓠蘼芜,诸柘巴苴。其南则有平原广泽,登降陁蘼,案衍坛曼,缘以大江,限以巫山。其高燥则生葴菥苞荔,薛莎青薠。其埤湿则生藏莨蒹葭,东蘠雕胡,莲藕觚卢,庵闾轩于,众物居之,不可胜图。其西则有涌泉清池,激水推移,外发芙蓉菱华,其中则有神龟蛟鼍,瑇瑁鳖鼋。其北则有阴林,其树楩楠豫章,桂椒木兰,檗离朱杨,樝梨梬栗,橘柚芬芳。(司马相如《子虚赋》)

由于第一点所述原因,这些植物在汉赋中只是配角,它们只是被用来衬托担任主角的物件,就像宫殿、苑囿、都邑等等。因此,赋家一般不会花太多文思,而只是把它们罗列出来,以显示主角们的富丽堂皇。

汉大赋中对植物描写过于简单的另一个原因是当时的描写技巧还不发达。虽然在《诗经》和《楚辞》中就有对各种植物的叙写,但是描写技巧并不成熟。《诗经》中的不少篇章中出现了植物,但这些植物并非吟咏的对象,大多数只是用来引出话题,即所谓兴,“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也”。如“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游哉,辗转反侧。”(《诗经·周南·关雎》)这里还有比,根据“以彼物比此物也”的说法,这里的植物是用来比喻所言之物的。比如“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诗经·卫丰·氓》)这两章诗主要是说女子无论在风华正茂的时候还是容颜衰老的时候都不能与“士”进行感情上的互动,因为女子永远处于被动地位。而在两段的开头分别用桑叶未落与桑叶已落来比喻女人年华的变化,描写并不详尽,也没有多少体物的成分。与比、兴相比,赋的描写性质强烈些,但描写仍很粗糙,也谈不上什么技巧。比如“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是濩,为絺为綌,服之无斁”(《诗经·周南·葛覃》)这里面用的是赋的手法,对“葛覃”的描写也只是说到它们生在谷中,叶子比较茂盛。《离骚》中也有大量关于植物的叙写,不过是在继承诗经比兴手法的基础上更加注重抒情罢了。这种情况直到东汉后期建安年间才有所改观。因为咏物赋自从屈原《橘颂》以后到汉初渐渐多起来,但咏物技巧上还是无多进展。直到曹植、曹丕及七子登上文坛并创作大量的咏物赋,咏物技巧才算有了大的飞跃。

第三,汉大赋中出现的大量植物为后世植物赋的创作提供了题材上的参考。通过比较,汉大赋中出现的许多植物(生僻的除外)都在后世进入赋家的创作范围,如竹、桑、麻、桐、柏、松、芙蓉、兰、果、橘柚等。有些在当时就被纳入创作题材,如王充曾作《果赋》,张奂、闵鸿、魏曹植、晋夏侯湛、潘岳作《芙蓉赋》,徐干作《橘赋》,繁钦作《桑赋》,唐许敬宗、吴筠等作《竹赋》,梁简文帝、元赵孟頫作《修竹赋》,南朝宋袁淑作《梧赋》,南朝齐萧子良作《梧桐赋》,晋左九嫔作《松柏赋》,唐上官逊作《松柏有心赋》等等。当然,后世植物赋中并非所有植物都从汉大赋中来,起码相当一部分都在汉大赋中出现过。甚至有些在《诗经》《离骚》中就出现过。所以,汉大赋在开拓赋家创作视野上是有贡献的。

三、结束语

汉大赋的兴起有政治、经济、文化、历史及其自身发展规律的原因。汉大赋对植物的描写体现出当时赋作家对植物的较多关注。但在这时候,植物还不是汉大赋关注的主角,甚至对其描写也非常简约。但是,汉大赋中出现的大量植物为后世植物赋的创作提供了题材上的参考,对后世植物文学的发展也有促进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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