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语花香
2023-03-20李晓静
李晓静
林建伟是靠山屯的村支书。这天,他从县里开完会回到村里,就召集村委会的人,开紧急会议。会议的主题很明确:怎么能过关?
当下,全省都在开展美丽乡村建设,为此省里特别成立了几个检查组,分别对各县申报的美丽乡村进行暗访,不合格的就拿下,很多优惠政策也不再倾斜。县委书记很严厉地说,谁要是被拿下了,那就是给县里丢了面子。谁给县里丢了面子,县里也一定让他很没面子!靠山屯一定要过关,坚决不能给县里丢脸!
副支书关玉晨说:“我觉得咱村就不错了。”
林建伟生气地说:“不错个啥!”县里开完会后,特别组织他们参观了西柳乡的柳坪,人家那才叫一个优美,真跟画的一样,并且是鸟语花香。林建伟置身其中,说不出的愉悦,才感觉到靠山屯和人家的差距。县委书记说了,就照这个标准来。省里的意思也是,要美如画卷,鸟语花香。
林建伟掏出手机,把他拍的照片给大家看。大家看完,也是一阵赞叹,又是一阵唏嘘。关玉晨忙着表功说:“他们村看着很好看,是色彩搭配合理。蓝天、绿树、白墙、灰瓦,看着就心情愉悦。咱们村的房屋建得很乱,要想整齐划一,短时间内也完不成,但可以吸取他们的成功经验,靠色彩来弥补。再刷成白色的,那就是东施效颦,总不如人家的好看,不如都刷成红砖色吧。蓝天、绿树、红墙、灰瓦,也会很美。”
林建伟想了一下,这个提议确实不错,可解燃眉之急,别人也都同意,这事儿就定下来了。他又问道:“那鸟语花香怎么办?”宣传支委说,花香也好办,他去买盆花,栽植在村里,保证花香盈村。林建伟点点头,又问道:“鸟语呢?”
一说到这个议题,大伙儿都愣住了,眉头紧皱。要说房子不好看,可以刷刷漆遮盖一下,没有花,也可以现买,可这鸟呢?鸟是活物,你就是买来,它也会飞走啊。刚才回到村里,林建伟特意看了一下,村里除了成群的麻雀,就再也看不见别的鸟了。更可气的是那一群群的麻雀只顾觅食,根本就不叫唤。走遍了整个靠山屯,他都没听见鸟叫,怎么能说是鸟语花香呢?
大伙儿都不说话,林建伟急得要冒火了。关玉晨想了想,忽然说:“要不就去找小诸葛?”林建伟生气地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咱们六七个人想不出主意,去找他讨主意,丢不丢人呐?”几个人都红了脸,低着头。可又过了个把钟头,还是没人能想出好主意,林建伟只好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我去找他!”
小诸葛大名叫鲁伟超,心眼儿活,主意多,乡亲们遇到难事,都爱找他拿个主意,往往还挺好使,乡亲们就给他起了个小诸葛的外号。不过,有些时候那些主意也是被用来对付村委会的,林建伟挺烦他,见了他往往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俩人关系也就不怎么好。但眼下是没路走了,林建伟不得不去找他。
鲁伟超现下在镇上一家个人开的厂子里打工,抽空拾掇家里的几亩地,日子过得挺清苦。林建伟到他家的时候,他刚刚下工回来,正在择菜。林建伟跟他打了个招呼,开门见山地说道:“伟超,叔要麻烦你个事。”鲁伟超说:“叔,你说吧。”林建伟就把省里要派人来检查的事情讲了,最后苦着脸说:“花可以买来栽上,这鸟语可没办法解决呀。伟超,帮叔想个法子吧。”
鲁伟超说:“不是就想聽到鸟叫声吗?这个容易。”林建伟一听说容易,立时眉开眼笑,问道:“快跟叔说说,啥办法?要真好使,叔给你奖励!”鲁伟超冲外面一努嘴,说道:“喏,五婶家那个录音喇叭,灌上鸟叫声,绑到大树上,想啥时候听就啥时候听。”
林建伟跑到五婶家。五婶家开着一家小卖店,门口摆着个小喇叭,正在广播:“五婶家的小卖店新到井盐,好吃无污染,要买的赶紧来呀!”广播是循环播放的,说话的正是五婶的小孙子,声音嫩声嫩气的。他过去对五婶说道:“妹子,把你的喇叭借我用用。”
林建伟回到村委会,几个人没见他回来,不敢回家一直在等他。他们见林建伟提着个喇叭回来,都赶到他屋来。林建伟让大伙儿噤声,他从电脑里搜出一段鸟叫声,录进喇叭里,再一播放,果然就是鸟叫声了。他听了听,倒真是那么回事,关键是绑到大树上以后,怎么爬上去按开关呢。他就问几个人:“把喇叭绑到树顶上,怎么能控制它?”关玉晨说:“凡是电器,控制它的都是电线。把电线拉长,顺着树牵下来,想放的时候就偷偷去按一下,也好办。”宣传支委说:“咱们别把省里的人都当成了傻子。反复放这一段,人家听不出来吗?要是听出来了,到树下一看,树上一只鸟没有,咱可就露馅了。欺骗的罪过,可比没有鸟大得多。”
林建伟也是一惊。是啊,只有鸟叫,却不见鸟影,更容易露馅啊,那还不如不弄的好。他立时又皱紧了眉头,到五婶的小卖店里还了喇叭,来到鲁伟超家。鲁伟超刚做完了饭,正伺候他妈吃饭呢,见林建伟进门,就问道:“叔,还有事?”林建伟说:“你那个主意,不行啊。”鲁伟超一愣:“咋不成呢?”林建伟说:“鸟声倒是听到了。可人家要是到树底下一看,见不到个鸟影,咱不就露馅了吗?”鲁伟超说道:“嗨,那你倒是说明白呀。不光要听到鸟叫,还要看见鸟影,是吧?”林建伟一拍巴掌说:“对,就是这个话。”
鲁伟超说:“那你就去买几只鸟,拴到树上。我在市里的鸟市上看到过,他们驯好的鸟,腿上拴根绳,就在一根棍上站着,叫得可好听呢。那鸟也不贵,二三百块钱一只。买个十来只,也就是了。”鲁伟超这一点拨,林建伟豁然开朗。买它十几只鸟,活蹦乱跳的,用细线拴到树顶的细枝上,再假装做个窝,任谁也看不出来呀。
林建伟打定了主意,马上开车去了市里。这个事很重要,别人办他不放心,还是自己去办的好。
第二天下午,林建伟从市里回来,车上放着好几个鸟笼,里面都有鸟。那些鸟一路颠簸,受了惊吓,还没缓过神来,一时都只瞪着黑亮的眼珠儿四下里看,并不叫。过了一会儿,它们适应了环境,就叽叽喳喳地叫起来。林建伟特意挑叫声嘹亮的鸟,放开嗓门一叫,半个村子都听得到。林建伟指挥村委会几个人,在高高的树顶上搭起了鸟窝,还在鸟窝里放好鸟食和水。
几天忙下来,靠山屯整个变了样。绿树掩映着一个静谧的小村庄,红墙灰瓦,道路干净,花香阵阵。林建伟看着很满意,估计检查组也该来了,就让年轻的小伙子带着鸟爬到树顶上,把鸟拴在窝旁边的细枝上。细枝挨着鸟窝,鸟可以站在细枝上,也可以趴在窝里。
那些鸟一适应了环境,马上就高一声低一声地叫起来。村南村北,村东村西,鸟鸣声阵阵,婉转应和,很是好听。林建伟在村里村外转了两圈,再看不出一点瑕疵,很是满意。
下午,几个干部模样的人来到村里,边走边看。他们身后跟着几个记者,不住地拍照采访。甭说,这肯定是检查组啊。林建伟得到消息,赶紧带着村委会一班人迎出来。检查组的组长老穆听说他就是靠山屯的村支书,直截了当地说道:“你们村呀,远观比近看好。”
林建伟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愣了愣,问道:“怎么远观比近看好呢?”
老穆振振有词地说道:“远观,看到的是山是水是自然的风情。近看,就看到墙上新刷的漆和村里新种的花了。”林建伟忙说:“我们靠山屯呀,比平原温度低,这花还没到开的时候呢。你们看我们这房前屋后,种了多少蜀葵、指甲草、串红和土丁香啊,到了盛花期,满村都是花,香气四溢,离老远都能闻到。你们来得早了,我们就多栽些现成的花,让你们提前看看我们村花开时的情景。”
老穆正要说话,忽然听到不远处一株大树上传来一阵悦耳的鸟鸣,婉转清脆,很是悦耳。他高兴地说道:“这画眉叫得可真好听!”林建伟忙在一旁说道:“村里环境好了,鸟都爱来。早晨起床甭定闹表,鸟就把人吵醒了。”老穆点点头:“鸟语花香,真好,真好。”
老穆大步走到那株树下,仰脸望着树顶。树顶上的画眉鸟听到下面有动静,就住嘴不叫了。林建伟说道:“鸟都贼精,见有人来就跑了。各位领导,咱们到村委会去吧。你们想到谁家去参观,我们也好安排。”
老穆仰脸看着树顶,没搭腔。林建伟也仰脸往树顶上看,没看到啥。老穆忽然说道:“画眉让网子网住了,再不救它就活不成啦!”一个年轻干部说:“我会爬树。我来吧!”他往树顶上看了看,瞄准了位置,脱了鞋子,又卸下了背包带,把背包带兜着树干绕过来,两条手臂拽住了,脚在树干上一撑,就往上“走”。他每“走”两步,就停下来,把背包带往上蹿两下,再往上“走”去。到了树冠处,他扒住枝杈,三攀两爬,就上了树顶,大声说道:“穆组长,不是网子!这鸟被人拴在树枝上了。”穆组长说:“解下来我看看。”
小伙子把鸟解下来,拴在自己的衣服上,很快就溜下树来,把鸟解下来,递给穆组长。穆组长接过鸟,看着拴在它腿上的细绳,冷着脸问林建伟:“你们干的?”林建伟愣在那,不知道该说啥。记者们拥过来,一通拍照。穆组长说:“你们到底在树上拴了多少鸟?赶紧都给解下来!”
林建伟额头上冒出了冷汗,竟忘了应声。关玉晨赶紧答应了一声,就让村里的小伙子去树上解鸟。穆组长把鸟腿上的细绳解开,把鸟托在手心。画眉扑棱棱地飞走了。穆组长对林建伟说道:“你写份情况说明,报到县里吧。别的,也不用查了。”
记者们纷纷拥上来,把林建伟围住了,七嘴八舌地提问。林建伟怒也不敢怒,气也不敢气,别提有多尴尬了。记者们围了他好一阵子,见他不肯说话,也情知掏不出什么材料了,这才离去。林建伟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回是彻底完了。县委书记不定怎么骂他呢。还是先把情况说明写了吧。他转身往村委会走去。村委们默默地跟着他,谁都不敢说话。
走到半道,鲁伟超和几个人骑着车子说说笑笑地迎面过来了。鲁伟超停下车子,问林建伟:“叔,那个奖金,你啥时候兑现啊?”林建伟一愣:“奖金?什么奖金?”鲁伟超急了:“叔,你不会不认了吧?你说过的,我给你出了好主意,你就给我发奖金!”林建伟气得脸色铁青:“你那叫什么主意啊?馊主意!还号称是小诸葛。什么小诸葛呀,我看是猪八戒!就因为你那个馊主意,把咱村的荣誉搞没了,优惠政策也没了。我这就去写检查,还得等着县委书记骂呢。你还想要奖金?我恨不得扒了你的皮!”
鲁伟超轻描淡写地说道:“优惠政策有什么用?给了咱村几年了,不是也没用过吗?”
林建伟两手叉腰,正想再继续骂他一通,好出出心里这口恶气。这时,就见一辆轿车快速开过来,在他们身边停住了,穆组长和平场村的村支书张明跳下车来。穆组长指着鲁伟超对张明说:“我说的就是他。”张明一把抓住了鲁伟超的胳膊,笑着说道:“我高薪聘请你到我们村去工作!”
鲁伟超说道:“几位领导,我得赶紧回家给我妈做饭了。她有病,不按时吃饭,会犯病的。抱歉,抱歉了啊。”说完,他蹬上自行车,奔着村里去了。
张明对穆组长说道:“老战友,我得先把他拿下。吃饭的事,咱们再联系吧。”穆组长倒笑了:“好吧。重才轻友,我又一次见识了你的真面目。”穆组长上了车,司机调转车头,很快开走了。张明拔腿就往村里走。林建伟让这一幕搞糊涂了,赶紧跟上去,追问道:“兄弟,你们这唱的是哪出儿啊?”
张明这才说,穆组长是他的老战友,多年未见,这不下来检查工作嘛,就约好晚上吃个饭。刚才一见面,穆组长就说,他遇到了个小伙子,有知识,有想法,是个人才呀。张明求贤若渴,就问小伙子是谁。穆组长说是靠山屯的,刚才还见他骑车过去了呢,张明就让他开车追来了。
林建伟有些蒙:“穆组长怎么会认识鲁伟超?”
张明摇了摇头,说他也不知道。
很快,他们就来到鲁伟超家。鲁伟超正在择菜做饭。林建伟凑上去问道:“你赶紧告诉叔,你是咋认识穆组长的?”鲁伟超头也不抬地说:“我找他去举报你弄虚作假的事了。”林建伟愣了一瞬,忽然怒从心头起,抡着巴掌就朝着鲁伟超拍下去。张明忙着冲上来架住了他的胳膊,问鲁伟超:“你干啥要举报林大哥?”
鲁伟超重重地叹了口气,反问道:“保住了最美乡村的金匾,对村里有啥好处?”林建伟说:“有优惠政策。”鲁伟超说:“优惠政策早就有了,咱村又干成啥事了?”林建伟被问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张明却听出了鲁伟超的言外之意。他赶紧帮着鲁伟超做完饭,端到他妈眼前,然后拉着鲁伟超坐下来:“快说说,你是有啥想法吧?”鲁伟超点了点头,这才说道:“我举报建伟叔,就是想让他别再干那些好大喜功的事了,背水一战,带领乡亲们走上发展振兴的正途。”
鲁伟超是家里的独子,父亲早逝,是老妈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的。他刚上完大专,正准备大展宏图时,老妈忽然得了病,半瘫了,再也离不开人,他只好回到乡下,一边照顾老妈,一边在附近找工作干,再利用空闲时间种地。他调查走访后得知,县里还有很多像他这样的人。他就想,一家留一个壮劳力照顾一个老人,这不是太浪费了吗?如果把老人们集中起来,共同照顾,那就能省出许多人手来,他们可以到外面去实现梦想啊。
林建伟打断他的话头说:“那不就是养老院吗?”
鲁伟超摇了摇头说:“建养老院需要大笔的投资,而且老人们也不愿离开自己的家到养老院里去。我想的是,让老人们还住在自己家里,咱们上门服务。咱们村就是服务总部,负责培训、管理、集中配餐、医疗指导、定期检查。将来做强做大了,城里的老人也愿意到咱村来住养老院的,咱也可以建起来。人多了,效益也就上去了。省出来的壮劳力能外出打工赚钱了,乡亲们的日子不也好过了吗?”
张明一把拉住了鲁伟超的胳膊:“我覺得你的想法挺好的。你跟我们村委会的人去讲讲吧。要是可行,你就跟我们平场村先干起来。”林建伟抓住了鲁伟超的另一条胳膊,鼓着眼睛说:“凭啥去你们村?鲁伟超是我们靠山屯的村民,他的主意,那就是职务发明,属于我们村特有。伟超,你不是做好调查报告了吗?先给叔看看。”
鲁伟超笑了:“两位支书,你们别扯我了。咱们好好商量商量,看这事儿可行不?要是可行,最好是咱们两个村一起干。要搞流动式家庭养老院,也需要不少人手呢。”
林建伟和张明同时放开他的胳膊,笑着说道:“对,咱们得好好商量商量……”鲁伟超拿出了他的调查报告,林建伟和张明认真地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