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曲《皮黄》展现出的京剧元素的深层分析

沈源源　魏彦娜

摘要：在钢琴音乐与京剧音乐融合的过程中，不仅呈现出了京剧音乐独具一格的唱腔韵味与艺术特征，还展现出了它所包含的文化内涵与民族精神。融合京剧元素的钢琴作品几乎全部都是属于标题性作品，注重对京剧元素的表达，巧妙地将京剧的创作特征与西方的体裁和作曲技法融合，张朝创作的钢琴独奏曲《皮黄》中运用对戏曲伴奏乐器声响的模仿来达到京剧式的音响效果，体现了京剧的戏曲性，是中国京剧民族元素与西方乐器的完美结合。

关键词：钢琴曲；京剧元素；《皮黄》

一、前言

近现代我国有许多优秀的作曲家和钢琴家将京剧的元素与钢琴作品进行结合，在钢琴曲中引入京剧的唱腔和京剧的板式节奏等元素。《皮黄》是张朝1995年创作的初稿，2005年左右完成定稿的一首钢琴曲，并且在2007年第一届“帕拉天奴杯”中国音乐创作大赛中荣获一等奖。此曲将京剧的板式节奏灵活地套用在乐曲结构的创作上。这是具有中国传统音乐文化特征以及传统精神内涵的经典钢琴作品、代表我国独特的钢琴音乐艺术风格。

二、张朝的钢琴音乐及《皮黄》的创作背景

张朝1964 年出生于云南，享誉全国的一级作曲家。“他的创作以浓郁的民族风格见长，善于熔炼民间音乐素材，运用巧妙的技法予以发挥，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他的创作展现出古老悠远的中华文明和多姿多彩的民族风韵，为民族音乐的发展和走向世界做出了积极探索。”[1]他的创作源自对民族音乐的深度理解和独特驾驭，善于把民族音乐元素融入其作品，用精湛的技巧展现和发扬出来，由此形成了其独有的个人风格。张朝的创作体现出中国古文化的博大精深和我国民族的多样风貌，为民族音乐的发展开拓并走向世界做出了不懈的探索。他专注于华夏风味的钢琴作品创作，在过去的几十年中，创作出了大量各种风格、色彩丰富的钢琴曲目。他认为“通往音乐天堂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心路”[2]。作曲家张朝已经出版的钢琴独奏作品有《日记集》《自然集》《改编集》《古风集》《土风集》《儿童集》六个系列。张朝说：“中国的古文化源远流长，是它给予了我大部分的养料，中国古代文化的空灵诗意又正是钢琴创作的灵魂。”[3]

《皮黄》选自《古风集》，是运用了京剧音乐元素并结合西方的作曲手法创作而成，巧妙地形成了其独特的音调。“作曲家创作中主要借鉴了京剧音乐素材，并以中国传统文化中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阴阳哲学思想构成作品发展的基本观念”来表达对家乡的眷恋和中华传统文化的热爱和赞叹[4]。

三、钢琴曲《皮黄》中的京剧板式结构和调性布局分析

《皮黄》全曲共10个段落，274个小节，作曲家将京剧的板式变化体运用到了钢琴曲的创作中，这十个段落的名称为：导板、原板、二六、流水、快三眼、慢板、快板、摇板、垛板以及尾声。

[导板]（1～7小节）速度是Rubato，是全曲的引子部分，运用的是京剧散板的节拍，以宫调式拉开音乐的序幕，节奏自由。

[原板]（8～25 小节）Largo pacatamente， 乐曲的主题，是京剧中最基本的唱腔，速度缓慢，节奏平稳，是复乐段。以西皮风格的旋律一问一答，给人一种优雅自得的感觉。

[二六]（26～51 小节）Allegretto innocente，运用的是西皮一板一眼的节拍2/4，速度较快。左手声部是E宫调的属持续音徵模仿板鼓的节奏，右手声部是对主题旋律的变奏，以B徵调开始， 后转为 F 商调结束， 45～51小节是器乐化的拖腔，为音乐增添了许多生动和轻盈之感。

[流水]（52～67小节）Allegro zeffiroso，运用的是京剧有板无眼的节拍2/4，在速度上比二六乐段要更快一些。乐曲在这个乐段转为A商调。上声部以快速均匀的十六分音符进行，下声部54～55小节是对52～53小节向下小二度的模进，56～59小节也是运用向下二度模进发展，这种方式使整个乐句充满了前进感，推动了音乐情绪的高涨。

[快三眼]（68～88小节）Vivace spirito，运用的是京剧一板三眼的节拍4/8，E宫调转B徵调。旋律和调性与二六乐段很相似， 但是在速度上更为活跃， 力度加强， 营造出第一部分的音乐高潮，具有动力再现的特点。所以二六、流水、快三眼三个乐段又具有再现单三部曲式的结构特征。

[慢板]（89～103小节）Lento a capriccio，音乐情绪在这个乐段上有了极大的转变，旋律线条变得连贯悠长，旋律音D徵音连续重复出现，仿佛是在模仿寺院的钟声。这个乐段出现了6种不同的板式节拍，89小节是2/2拍，90小节是3/2拍，91小节是4/2拍，92小节是3/2拍，93小节是5/2拍，94小节是3/2拍，95小節是6/2拍，96～99小节是2/2拍，100小节是3/2拍，101～103小节是散拍子。由此看出，慢板乐段几乎每个小节都在变换节拍，因为慢板运用了二黄的音调和板式变化，把几种板式节拍结合使用，更接近京剧二黄唱腔抒情性的特征。这一段的主题旋律温婉而又柔和，张朝在访谈记中这样说：“昆明的大观楼和洒在湖面上的月光是如此之美，慢板在演奏时要稍微自由，脑海中要浮现出大自然的美。”

[快板]（104～135 小节）Allegro decisivo 运用的是京剧快板一板一眼的节拍2/4。该段采用了二黄音调的变奏，从A徵调转到了同宫系统的B羽调，并以三度模进的方式进行了反复，既形成了#C徵调转到同宫系统的#D羽调。速度上与慢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提升了全曲的戏剧性色彩。

[摇板]（136～177 小节）Vivace pressante，运用的是京剧摇板的无板无眼节拍，二黄音调的第二次变奏，摇板的调式是E徵。摇板是京剧中非常有特色的一种板式，在京剧中是通过京胡演奏快速的旋律，演员运用拖腔的唱法与京胡形成紧打慢唱的效果。在钢琴作品中就是通过高声部模仿拖腔，低声部模仿京胡的节拍来体现。 [垛板]（178～259小节）Presto sdegnoso乐句短促紧凑，音乐情绪激昂。融合了二黄和西皮两种音调，此乐段的调性布局是全曲的亮点。张朝运用了双重调性的手法，即高声部是G宫调，对主题旋律进行不断的变化重复和模进。低声部是E徵调，以四分音符的跳音模仿京剧乐队打板的节奏，整个乐段既保持了线性旋律线条的前进感，又发挥了钢琴多声部的特点，使音乐听起来具有个性鲜明、色彩丰富的特点。

[尾声]（260～274小节）Andante Brillante，该乐段运用了西皮原板的音调，调性是E宫。与原板比较，速度变快，和弦采用左右交替的方式进行，在调性布局上呈现了首尾呼应的形态，以气势恢宏的情绪总结全曲。

作品全曲的板式结构、节拍、速度和调性布局如以下表格：

四、主题动机中展现出的京剧元素分析

动机是最短的，清晰而又能独立的旋律或节奏音型。动机不但要有很明确的音乐性格，还应当具有展开的潜力。在《中国钢琴独奏作品百年经典第六卷》中，张朝在《皮黄》的作品简介中写道：“從‘原板中提炼出来的三个音G-B-C构成创作元素，并渗透到旋律、和声等方面。”[5]（见谱例1）

在《皮黄》的创作中，张朝没有模拟特定京剧旋律，而是基于关键音乐元素来创作，这种方式恰恰符合了京剧皮黄曲调创作的基本理念。构成动机的这三个音，体现的并不是具体的音高，而是小三度和大二度的音程关系，这是五声音阶中最核心的两个音程。用五声音阶的首调唱名法来表示，就是E-G-A和A-C-D。把变成首调唱名的这两组核心音串联起来，就形成了完整的五声音C-D-E-G-A。京剧在行腔过程中同样也是以五声音阶为核心，进行千变万化的旋律组合。例如在京剧著名唱段《苏三起解》中，是以G-B-C为主导动机创作的。（见谱例2）

主题动机G-B-C出现在“原板”的主题中，张朝将主题动机进行向上或向下的模仿，例如在8～9小节中间声部出现的F-A-B，C-E-F。主题动机以各种形态渗透到旋律、和声进行中，成为作品的核心动力，引导着全曲的发展进行。（见谱例3）

二六乐段中，主题动机以G-C-B的形态出现，三个音变换了原来的位置。运用的是京剧西皮二六活泼欢快的板式，一板一眼（2/4），乐句的第一个音在眼位（弱拍）上。第二次出现的主题动机，D音在C音的前面作为装饰音，为了模仿京胡滑音的音色效果。（见谱例4）

在流水乐段中，旋律围绕主题动机发展，在旋律声部中主题动机以原型出现，在伴奏声部中对主题动机下行模仿，56～59小节，低声部运用主题动机倒置的形态出现。（见谱例5）

“快三眼”主题动机G-B-C在这个乐段中基本是以倒置的形态出现并穿插在快速的十六分音符中。在第83小节，运用主题动机把乐曲推向高潮。（见谱例6）

“快板”因为转调的原因，主题动机在这个乐段是以#F-A-B的形态出现。动机的节奏是以切分音的类型进行，因为速度很快，所以这一段与西皮快板的风格是一样的。（见谱例7）

“垛板”主题动机是以B-D-E的形态出现的高声部，乐谱中高声部没有调号，低声部是四个调号，这个乐段以双重调性发展进行，低声部以持续重复的大二度音程为伴奏来衬托高声部的旋律。速度由慢到快，把乐曲推向华丽的尾声部分。（见谱例8）

五、旋律和节奏中展现出的京剧音乐元素分析

《皮黄》运用京剧中的旋律元素和板式特征，不仅营造出了十足的京剧韵味，同时又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音乐形象。“实际的音乐创作既需要作曲家的感性认识，让作品具有感动人心的力量；又需要作曲家的理性认识，让情感表达与结构布局相协调，共同推进音乐进程。”[6]《皮黄》的旋律没有受模式化约束，主要呈现出不对称的自由风格。乐句的长短也比较自由，彰显出了作曲家在创作过程中的感性理解。旋律核心音程的使用，标志着作曲家理性掌控的重要元素。大二度、小三度、纯四度是旋律运动的核心音程。而小七度、大六度、纯五度，则作为核心音程的延展音程。

“导板”中由颤音、波音分别构成的三个下行大二度是动机核心音程上行大二度的变化。旋律中C-bE-F，也源于动机中的核心音程，即上行小三度、大二度、上行纯四度的重复。以散板作为音乐的开始部分是中国钢琴作品音乐意境特有的一种表达方式，其实散板并非绝对意义上的“散”，而是渗透了节奏的律动感。（见谱例9）

“二六”乐段的旋律展现出天真、俏皮的性格，第 35～36 小节出现的倚音，模仿了京胡“滑音”的音乐效果，京胡是京剧常用的伴奏乐器之一。在“快三眼”等乐段中也运用了同样的创作手法来模仿京胡的音效，京胡的“滑音”在乐曲中起到了装饰跟连接的作用，上滑音的时候音要表现的重一些，下滑音的时候则低一些。在谱例10中我们可以看到运用的是小二度上行的倚音，即上滑音。所以作曲家在倚音上标注了重音记号。这样就更接近于京胡的上滑音。低声部以八分音符重复跳音bB音，是模仿板鼓敲击的声音和节奏。板鼓即京剧伴奏乐器之一，为了能更好地展现出板鼓敲击而产生的回音效果，张朝在乐谱上写了“请合理使用踏板。”（见谱例10）

“摇板”模仿了京剧中紧凑的打击和舒缓的唱腔，即紧打慢唱的效果。旋律声部的保持音是模仿京剧中的拖腔，低声部反复重复的八分音符是模仿中板鼓急促的击打节奏。在“摇板”这一段，我们仿佛可以看到武打戏“林冲夜奔”的情景上演。从钢琴演奏的技术角度来看，这一段的演奏有一定的挑战性，小臂和手腕的放松度、掌关节的发力，以及指尖触键的精确度等都需要细致地控制。除此之外，还要求演奏者在力度的变换过程中表现得既自然又细腻。（见谱例11）

“快板”和“垛板”都以两个四分音符的节奏开始，在快板104小节，D宫调的D宫音和A徵音，118小节#F宫调的#F宫音#C徵音;在垛板178小节，高声部是G宫调的G宫音和D徵音组成的和弦，低声部是bA宫调的八度bE徵音。像这个干脆而又有力度的两个和弦音，在京剧表演中通常是锣鼓点子，一种是一板一眼的节拍，用2/4记谱，另一种是有板无眼的节拍，用1/4记谱。（见谱例12）

六、特殊记谱法

《皮黄》作品中使用了中国民族器乐曲常用的记谱法，这也是体现了此作品具有民族特色的一个方面。

第一是在作品的导板部分，使用了民乐记谱法中的“散板”サ记谱符号，意思是自由的。张朝先生在乐谱中还使用了西方音乐术语“Rubato”。Rubato在中文中没有特别通用的译法。在《外国音乐表演用语词典HYPERLINK"https：//link.zhihu.com/？target=https：//book.douban.com/subject/1095920/"＼t"/Users/weiyanna/Documents＼＼x/_blank"》里翻译的是伸缩处理，Rubato是对速度或节奏做一些伸缩，与另一个术语Adlib（完全自由）是有区别的，Rubato强调伸缩处理的同时需要兼顾原本的速度与节奏。

第二是导板中的虚线小节线。散板速度是自由的，乐句之间不需要小节线。但在这首曲子中，作曲家还是使用了虚线小节线把乐句分开。如乐曲开始第1～7 小节，首先用音乐术语提示乐句的节奏是自由的，同时又使用了虚线小节线，目的是强调作品的整体结构是有框架的。虚线小节线类似于没有小节划分的古琴曲，给演奏者充足的想象空间，每一次弹奏也都会呈现不一样的演绎。

第三是民乐记谱法中自由反复记号。 “┌─оо─┐”“┌─о4о─┐”“┌─о8о─┐”。自由反复记号写在某个部分，就表示某个部分要进行多次反复。张朝在乐谱的下方特别解释道：“自由反复，若中间标有阿拉伯数字，指反复不少于该数。”[7]

第四是“渐强并渐快”和“渐弱并渐慢”的中国式记谱方式，这个记谱符号很形象地表达了乐曲的速度和强弱。窄的位置是弱和慢，随着符尾变宽，力度逐渐变强，速度逐渐变快，反之则反。（见谱例13）

七、结语

通过分析发现，《皮黄》在旋律创作方面， 并没有直接选用完整的“西皮”与“二黄”曲调， 而是对其核心腔调进行了提炼， 并渗透在和声之中，同时还通过装饰音的运用来更加贴近京剧腔式的旋律特点。因此，乐曲给人以似曾相识的感觉， 但又非传统意义上的京剧音乐。综上所述，京剧元素钢琴作品的创作为我國的钢琴音乐的发展带来了诸多的启示：在题材上，创新了钢琴音乐作品创作的题材；在技法上，巧妙地融合了民族性与现代性；在教学上，追求文化传承与民族化教学的思路。借此，本人希望对于中国京剧音乐元素钢琴作品的研究能对后来研究者提供一些新思路。

【基金项目： 2023年湖南省大学生创新训练项目《戏曲音乐文化与钢琴艺术融合发展研究与实践》相关研究成果，课题序号：3622。】

参考文献：

[1]张凯.钢琴的“东方魂”-当代作曲家张朝访谈记［J］.钢琴艺术，2018（6）.

[2]李红敏.张朝.音乐拯救了我［J］.音乐时空，2015（8）.

[3]聂莹. 谱写中国“钢琴梦”铸就东方文明的朝圣之路——访中国著名作曲家张朝［J］.音乐创作，2015（3）.

[4]李明强，杨韵琳，巢志珏，等.中国钢琴独奏作品百年经典 第六卷［M］.上海：上海音乐出版社，2015.

[5]李明强，杨韵琳，巢志珏，姚世真.中国钢琴独奏作品百年经典 第六卷.上海音乐出版社，2015，3.264

[6]白敬徵.张朝钢琴曲《皮黄》解析［J］.西安音乐学院学报，2021：138.

[7]李名强，杨韵琳.中国钢琴独奏作品百年经典第六卷，上海：上海音乐出版社，2015：171.

[8]安鲁新. 琴键上的戏曲之灵——评钢琴曲《皮黄》的创作特色[J].人民音乐（评论）. 2008（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