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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之间”:CMAA工作札记

2023-03-17高逸凡

画刊 2023年12期
关键词:画刊当代艺术研究者

北京大学“现代艺术档案”(CMAA)自2020年起,启动对《中国当代艺术年鉴》的回编工作。工作以对“两刊一报”——《美术思潮》《江苏画刊》(《画刊》前身)与《中国美术报》——进行材料的整理为线索展开,通过完成1979—2004年的回溯档案数据库建设,编成每一年的中国现代艺术年鉴。

在回编工作开始之前,CMAA业已对“两刊一报”的部分实体杂志进行了收藏与保存,予以电子化的同时记录了条目。因此,回编的重点并不在于存储,而是在于更进一步地整理基础材料中的内容,对其进行档案“操作”。这种操作使得原本只是存放在书架上、故纸堆里的历史能够被重新打捞与激活,在完成编写年鉴的目标之余,为展开具体研究进行准备,呈现一种“研究—生成”①的可能性。

以《江苏画刊》为例,整理工作按照工作的属性可分成两个大的部分:

首先是“数据化”的基础工作,在对杂志的收藏情况——包括《江苏画刊》原刊纸本、复印纸本、电子版本的数量——进行核对的基础上,对电子数据缺失或者模糊的部分进行重新扫描与存储。同时,对文章目录进行统计,并将文章拆分成单个的电子文档进行存储。更进一步,需要对这些电子文档进行OCR识别以备检索。在识别完成后,进行人工比对,以降低文章中文字的错误率,提高检索的精度。

在人工比對的部分,档案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对文章内容建立起一个最初的印象,并对文章内容进行阅读。因此,整理工作的第二大部分,就是在“数据化”工作的基础上,将文章内容按照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四种线索提取索引词,并对应到表格中,建立进一步的索引。但是,并非所有的文章都包含这些要素。尤其是1985年,当《江苏画刊》由双月刊改版为月刊,并将关注重点从水墨画转向当代思潮②的时刻,杂志出现了大量评论、介绍和论述而不涉及展览或者会议等具体事件的文章,这些文章本身就需要被转化成为一个“事件”进行记录。也就是说,将文章发表的刊号作为时间、作者作为人物、内容作为事件进行拆分,形成“元信息”并建立索引。当然,为了使得表格不至于冗长且与文件的原始记录(即电子文档)重复,文章的完整内容可以以截取段落替代。

对比上述这两个工作部分的差异,从档案人员的工作性质角度来看,对材料的拆分和整理更需要“知识”的参与,需要对文章内容究竟为何加以判断,因此可以称为“辅助研究型”工作。当然,仅仅从档案工作人员的角度来看待这两项工作,并视之为“基础型”和“辅助研究型”未免过于武断和笼统,我们需要从档案本身为研究者提供了什么的角度来检视这两项工作的差异。

得益于《画刊》杂志社同仁自觉的“档案意识”与心血,CMAA能够在明确自身的工作方法后获得《画刊》线上数据库的支持。这一数据库扫描并收录了《江苏画刊》自1974年创刊以来的所有内容(除1976年总第11期未能找到以外),并以年/期为单位排布。同时,数据库将篇目拆分整理成电子文档和线上阅读两种方式,并提供全文的检索,使用者不仅可以按照期号查阅,也可以按照单篇文章的方式进行阅读与下载。因此,《画刊》的线上数据库事实上替代了CMAA工作中的第一部分内容,我们可以将其视为“非研究型”工作下诞生的“基础档案”。两份不同的档案库都为研究者提供了不同程度的研究便利,体现出两份档案的差异,也显示出两种档案配合的可能性。

对于中国当代艺术而言,1985年是一个已经被“历史化”的年份。早在1986年,高名潞就已经率先在《美术家通讯》上以《85美术运动》为名,将其作为一个“转折”的时刻揭示出来。《江苏画刊》在1985年无论是形式还是内容上的改革也被视作是这一“转折”的一部分,锚定在“八五美术运动”的历史叙事当中。更重要的是,李小山发表在1985年第7期上的《当代中国画之我见》及其引发的在《江苏画刊》乃至《美术思潮》等其他报刊上的“大讨论”,成为一个中国当代艺术史上的完整的“事件”被定格。

作为“基础档案”的《画刊》数据库能够帮助研究者非常便捷、快速地回到讨论发生的历史现场。一方面,研究者可以直接按照期刊的顺序自1985年7月刊开始逐本翻看,倘若希望翻阅相关材料时没有遗漏,那么就不能跳过每一篇文章,此种方法与查阅纸本杂志未有不同,只是省去了搜集旧刊的麻烦;另一方面,研究者可以利用数据库的全文检索,以关键词的方式展开,比如可以检索“李小山”“当代中国画之我见”等等。

值得注意的是:并非所有相关的文章里面都直接提到了“李小山”。比如,1985年第8期的《江苏画刊》中一共刊载了三篇回应文章,以“李小山”为关键词进行全文检索只能找到董欣宾的《也谈几句我见》和丁涛的《〈当代中国画之我见〉读后》,而少了边长的《对传统问题的再思考》一篇,因为这篇文章中并未提到“李小山”,甚至并未把《当代中国画之我见》作为题名写全,而是以“《我见》”的缩略形式呈现在文章当中,倘若研究者并不清楚边长对题目的简写方式,那么就很容易遗漏了这篇文章。而如果研究者是通过翻阅CMAA为期刊整理的索引表格,那么在能够完整地看到目录的同时,又可以简洁清晰地明确文章所谈论的对象、要旨,不会在省去一篇一篇翻看的烦琐工作时,因为题目的高度概括性而不知内容所云,且在明确自己的查找方向时不容易遗漏。

幸运的是,《画刊》的电子数据库事实上并不仅仅做了收录的相关工作,还对文章进行了编目。边长的文章被收录在“当代中国画之我见”的一级目录下,因此,研究者仍可以通过检索“当代中国画之我见”看到这篇文章。

《画刊》的电子数据库对《对传统问题的再思考》这篇文章进行的编目工作,虽然并未形成一种适用于杂志本身的,完备、系统的分类方法,但却提示了档案工作的另一个值得思考的方法问题:分类/标签化。

CMAA对“两刊一报”进行建立索引的工作流程中同样并未对内容设计特别的分类法则:虽然CMAA的档案工作以编成中国现代艺术年鉴为目标,但在回编时,并不判断其究竟是中国的,还是当代艺术,抑或是现代艺术、古代艺术、水墨等,而是选择将杂志中所有内容如实、客观地呈现,留待研究者自行判断。

热衷于档案的研究者总是显示出对这种已经固化的历史框架的不满,希望通过与档案中的材料不断相遇的过程,突破“特定的艺术历史、意识形态和目的的限制”③,重新探索历史叙事的可能,以扩充其内容和边界。一旦建立分类的索引,自然代表着一种知识框架的形成,同时研究者一旦按照分类/标签进行检索,也就意味着研究人员遵从了所查阅档案的分类系统,不可避免地妨碍了研究的拓展。

依然回到1985年的《江苏画刊》来说明这一点。这一年的杂志改革之于中国当代艺术史的意义早已被方家揭示,但其如何“越来越受到美术界的关注,并吸引了越来越多的较高层次的读者”④,并不是仅仅以有关“当代中国画之我见”的论争这个以杂志为媒介展开的事件就能够叙述的。对比改革前后的杂志可以发现:1985年的《江苏画刊》较之于1984年增加了对国外画家的引荐文章以及相应作品的刊印,比如1985年第3期对夏加尔、马蒂斯的介绍。此外,另有专门介绍现代主义的文章出现,比如1985年第5期刊载的李永存的《现代主义艺术浅谈》一文,文章将现代主义作为“一个必须被正视的事实”⑤来对待,提供了认识“现代主义”的方法。这些内容都构成了“中国当代艺术”的先声,是拓展历史研究的重要材料,倘若以“中国”“当代艺术”等分类方法将其排除在CMAA档案之外,那么“中国当代艺术”如何在《江苏画刊》中发生的历史将永远无法呈现它的全貌。

同时,分类的法则在面对复杂的历史情境时往往显现出一种无能。1985年3月的《江苏画刊》刊载了大卫的《霍刚的现代艺术》和左庄伟的《我住西山 我欲东归——澳洲华裔画家柯继雄的艺术》,分别对两位华裔艺术家的创作进行了介绍。当代的研究者因对两者的不熟悉而可能导致的疏漏自不必说,究竟是否应该将其归为“中国”的分类下正是显示了意识形态作为一种框架的机制。对于CMAA的《中国当代艺术年鉴》项目而言,所有在中国发生的展览都属于应当被记录的范畴。倘若根据这一原则,那么由于柯继伟于1984年11月下旬至12月中旬在南京艺术学院举办过绘画作品观摩展,所以可以被录入《江苏画刊》的档案当中。但是有关霍刚的文章却仅仅是他在回南京省亲期间左庄伟对他的访问记录,那么,它难道应该被抛弃在档案之外吗?

在开放的大背景下,正是这批或留洋、或为华裔的艺术家作为桥梁连接了“中西”,在他们作品中所显现出的异质文化之间的张力,恰恰成为中国当代艺术发生时刻一个重要的历史与心理动因。

因此,CMAA对于“两刊一报”的整理将杂志刊载的文章本身作为中国当代艺术发展历史中的一个“事件”来处理,并且不做一种预设性的分类,以供直观。这一方法或许能够真正将档案本身作为知识生产的场所,为更加寬广与复杂的历史研究做更进一步的准备。

总结而言,作为“辅助研究型”档案的CMAA“两刊一报”数据库,能让研究者更加快速地把握杂志中每一篇目的大致内容,以更精确全面地打捞其所需要的文章篇目;而作为“基础”档案的《画刊》数据库则能够让研究者更便捷地找到完整的文章进行细读。

当然,将这两份档案库进行“基础”档案和“辅助研究型”档案的定性并非想提出一种档案的分类法则,只是便于在此更加直观地凸显出两份档案的不同特质。正如中国当代艺术的历史中,那些尚未被发掘的,处于晦暗、模糊地带的事件无法被分类一样,不同的档案库事实上因有其自身的目的与面向而无法被分类,无数可能性在其中流动。只有当它们结合在一起时,或可使得历史显现出其完整的面貌,研究才可能从中“生成”。这些档案共同构成了人类历史记忆的存储库,而人类文明自身作为一份档案构成了宇宙档案中一处隐现的光束。

注释:

①“研究—生成”概念来自格雷戈里·加利根《文献的各种可能:亚洲“关系式/去殖民”视觉艺术档案库之创建与策展》,张至维译,收录于《艺术档案(库)的可能与不可能——亚洲的理论与经验》,潘律主编,KCL Publishing House Ltd,第55页。

② 高名潞:《中国当代艺术史》,上海大学出版社,2021年版,第79页。

③ 黄海昌&艾哈迈德·马萨地&沙布尔·侯赛因·穆斯塔法:《与不完整性的邂逅——档案、机构体制与展览生产》,收录于《艺术档案(库)的可能与不可能——亚洲的理论与经验》,潘律主编,KCL Publishing House Ltd,第129页。

④ 高名潞:《中国当代美术史(1985—1986)》,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年10月版,第507页。

⑤ 李永存:《现代主义艺术浅谈》,《江苏画刊》,1985年第5期,第9页。

注:高逸凡,北京大学艺术学院艺术学理论系博士研究生在读,《中国当代艺术年鉴2023卷》编务总监。

责任编辑:孟 尧 蒋林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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