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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故事的人:朱玺访谈

2023-03-17孟尧朱玺

画刊 2023年12期
关键词:超现实绘画创作

孟尧 朱玺

孟尧:你将作品《灵感花园》的一个“局部”作为“《画刊》封面计划”的用图,理由是这张未完成的绘畫手稿,从开始就是一个偶然所致,并且,在操作上,它很有可能会被你一直画下去,无限扩大、伴随着余生。既然它那么重要,就从它聊起。让我们先进入一下细节,偶然出现在这个作品上的第一个图像为什么是金鱼?能描述下当时的作画情况吗?

朱玺:金鱼是这张画的第一个图像,只是随手画的一个图像。这很偶然。

孟尧:《灵感花园》的构图是焦点透视的,你说这样构图是为了使画面从中心向四周无限延展。你的其他不少绘画,有很多也都是焦点透视的,为什么?

朱玺:透视方式是根据具体画面而决定的。焦点透视更适合大型的长时间绘画,其绘画过程可能会跨越几年,这个方式更容易延展。

孟尧:你的作品里,为什么有很多动物的形象?

朱玺:嗯,有很多动物,其实也有很多物体。动物图像更容易让人辨识吧。

孟尧:在你的艺术里,绘画和装置是何种关系?

朱玺:我的大学专业是空间多媒体,主要以空间类型的作品为多。其实我多想做一个画家,装置创作者太累了!哈!

我所有的绘画初衷都想成是为装置服务的草图,哪怕最终装置作品不能实现,也可以作为一种意图的表达载体。

一开始我没有把自己具体定义为某种类型,绘画还是做装置的。对我来说,表达方式才是一种类型,是讲道理的观念型的艺术,还是展现机械技术魅力的艺术作品,或者只是单纯体现视觉审美观的艺术作品。我更希望自己是一个诗性的表达者。大学时候上了一堂“诗性逻辑”的课,从那一刻开始,我突然意识到逻辑这件事,小时候写诗、写大量的诗,在课上当时突然就悟了。原来诗的逻辑是点和点之间毫无关系的两个词之间的联结,这种联结会让人产生某种共鸣或者是某种感动,这和艺术很像。包括和现成品装置,物和物之间的某种连接会产生某种共鸣,这是我对诗歌转化成艺术、转换成图像之后的理解,当然这种转换不是直译。

孟尧:也就是说,绘画对你来说是更直接地留下自己想法的一种媒介。

朱玺:这不就是美术生的一个基本本能嘛?有的时候因为想法过程里面的各种原因,绘画记录的完整度会高一点,有的时候完整度低一点。更多是思考状态的物化和碎片记录,更像是一种记录。我有日课习惯,这是一种创作习惯,也是一种绘画。我自诩是一个空间创作者,所有的纸本都是一种记录而已,都是为空间创作做的草稿。所以画面很少有不太能实现的东西,比如说意境。颜色作为一种固有色可以实现,肌理也只是配合表达的情绪元素。这与版画和水墨画常追求的肌理和意味是不同的。我相对会减少这方面的东西。我的画都是半成品,都是草图,无论多大的画都是一个草图。很多人到我这儿觉得你怎么都是未完成的,对我来说,我一直认为创作整体是一个成品,是由无数个小的半成品形成的。

孟尧:为什么你坚持不做影像?

朱玺:不做影像,这是我给自己很偏执的一个要求。不做影像,需要强调的这个影像是指影像叙事,不是指拒绝屏幕,这个时代主动避免屏幕是一件自我阉割式的限制。我本科阶段的影像老师高世强的活动影像课程是全国高校实验影像领域最好的。

我后来意识到自己的作品范围太杂,杂得甚至有点儿乱。我是蛮享受这种乱的。一个创作者不应该给自己限定一个目标,或者框定一个范围。但我要对自己稍微有一点点要求,有所作、有所不作。就像有些人突然有一天宣布自己不吃牛肉一样,或者不做某件事一样,是一种对自己的反省。

影像世界太庞大了,某种角度来说,绘画和空间作品只是影像世界无数截帧中的一个静帧或者一小段而已(那种记录式或者特效式的影像作品另论,我这里说的是图像叙事)。影像相当于在一扇窗户里打开了一个完全的新世界,屏幕就是那扇窗户。在时间流转的过程中,不断有新空间生成。对我来说,我很怕缠绕进这种时间和物体细节的不断纠缠中。所以我尽可能把自己限定在一个相对安静的叙事空间里,无论是装置还是绘画。哪怕摄影,也只是在探索一个有限的虚拟空间中浅尝辄止。我很敬佩能同时掌握时间和空间能力的艺术家,例如马修·巴尼、安·汉密尔顿。

孟尧:更准确的说法是,或许你比较害怕的是一个更复杂的叙事系统,把你自己本身还没建构好的系统带偏?

朱玺:很多人问我画《信仰的形状》系列是不是有一天突然蹦出来的点子。我不认为是那样。从研究生阶段在澳门办的第一个个展开始,我的创作背后就有一个很虚的主题——信仰。当时去欧洲游学了几个月,在罗马的废墟中、在重建的柏林城市中,我一直在想:西方信仰的是什么?人性是什么?毕竟欧洲也是二战主战场之一。这个时候我想到的是人,后来用虚无的教堂表现一种坍塌或者是重构,甚至质疑信仰的存在。线条是一种不断建设过程中最基本的元素,但这种建构是不清晰、不确切的。这种不清晰可以理解成一种未完成的建设,也可能是一种对神秘认知的不确定感,甚至是一种神秘感。所以这个系列的创作也不是那么跳离。但图像视觉上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东西,我更希望是一种纯粹的、单一的、虔诚的东西。

孟尧:作品追求复杂性和大工作量,是你习惯性的创作状态。这个习惯是怎么养成的?

朱玺:虽然从学生时代就开始创作,但一开始并不会创作,也没有具体的创作方法和研究脉络。这是一开始美院学生普遍的困惑,因为太习惯有模特对象的写生了。所以尽可能去多尝试,很庆幸这种漫无目的的到处涉猎,尽可能地阐述很多想法。在这个大工作量的过程中,产生了很多很纯天然的趣味,这是作为一个年轻创作者很珍贵的宝藏。

孟尧:所以追求复杂,是一种方法,也是一种策略。

朱玺:“追求复杂”要看怎么理解“复杂”这个词,是内容上的数量多,还是挖掘单个对象的更多细节,这是两个概念。我是一个工作量蛮大的人,每天会画很多很多东西,导致每天的元素会形成堆叠。为什么画那张《灵感花园》?因为我每天会出大量的方案,大量成熟不成熟的方案,这些星星点点的小点子(想要)独立成为一张画面,又(感觉)稍微少了点儿。在我的工作室有很大的纸贴满了这些小玩意儿。

孟尧:你说你的很多作品都是“超现实”的,但你并不喜欢一般意义上的“超现实”,这个话题你可以展开说说。

朱玺:我很喜欢超现实,但是我也很不喜欢超现实。因为超现实太简单了,画只老虎插上翅膀在天上飞就是超现实,画一只狗就是超现实。我希望有另外一种超现实——更节制、更有难度的。比如现在我们正在聊天,一只老虎走进来趴在我们脚边,过一会儿老虎出去了。这是真的现实性的创作,是真实客观存在的,是可以发生的;只是因为某种社会原因,人的制度不会让老虎出现在这里而已。我觉得它比那种给老虎插上翅膀的超现实有意思得多。有一次我偶尔看到曹斐提过一个“超级现实”的概念,她也是因为在城市里面突然出现一只孔雀,在高楼大厦的丛林里面出现一只孔雀飞过,这跟我刚才说的突然出现一只老虎就很像。

孟尧:你为什么自诩是一个讲故事的人?

朱玺:我太太喜欢旅游,我不爱旅游。她一直不懂。我知道在我的心中,我每天都在四海云游。每天在日课的时候,我尝试建构新的世界模式,是非创作者不太能理解的地方。如何建构自己的故事?如何建构一个世界?我觉得像《灵感花园》一样,这个不断建造的过程中,每天输出一小段情节、一小段故事。我不认为《灵感花园》是一件好的作品,它不存在那种让人顿悟的效果(很多观念作品有这个效果)。它所包含的内容太多,也是它一开始产生的原因,它是一个很个人的创作思维导图。也因此,可以在视觉角度来理解这是一件非常精彩的绘画作品,庞大而充满细节,看似有上百个小的情节,其实都在一个大的叙事系统之内。所以我是一个讲故事的人,当然,这个“故事”可能不是直接的寓言式表达和反省,一定是不断营造和蔓延的延展空间。

孟尧:你的故事有情節吗?

朱玺:情节是一种时间状态。比起情节,我更希望塑造一个物体或角色关系,一种物与物、物与人、物与景的场域关系,这种关系通过合理与意外的有意放置而产生新的视觉和心理感受。比如我们坐在这里聊天,这时一只斑斓猛虎走进来趴在我们脚边睡觉,这是一种既真实又不现实的场景。

孟尧:你的一些装置作品,似乎就是呈现你讲的故事里对某一个瞬间的定格。

朱玺:我觉得一部电影里面,一些关键帧或者某一个情节不亚于整个电影故事本身。影像叙事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工程,是由许多故事场景连接而成。我在年轻的时候有幸给几位影像艺术前辈做过制片、道具,甚至演员,深知影像要思考的细节太多太多,大到剧本、人物关系、摄影节奏、寓意升华,小到演员选择、服装妆容道具、表演情绪,甚至天气变化,这些都是直接影响甚至决定影像作品是否平庸的关键。这是一整套作品的不确定因素,当然也可能出现意外惊喜。但是,好的影像叙事太少了,影像叙事的门槛又极低,产生了大量的影像垃圾。也因此,因为深知自己能力所限,我很少接触影像,在我的作品里时间性体现得也不多,可能更多体现的是一种空间性和一刹那物与物之间的逻辑关系。这是一个很小的点,也是我更迷恋的点。

孟尧:在你的艺术创作里,对空间、图像的表达与技术是什么样的关系?

朱玺:有人开玩笑说当代艺术很容易做大、做多、能动、会亮、发声,只要占一两样就是当代艺术,无论是复制还是缩小放大。我认为刚刚说的五点是作为一个空间艺术家调色盘里的五个格子。可以这样理解:我画一张画可能填点儿红色,做装置的时候可以填声音,当然声音存在必须得有价值,是为表达而存在的,不是为了发一个声音而做声音。技术能帮你完成某件事情,是一种技术手段,而非目的。它是一个形容词,一只睡着的乌鸦还是一个发光的乌鸦,是能让你表达更精确的东西。对我来说,发光和能动等“效果”无非是一种表达得相对更精确的语词。

孟尧:你曾说工作室才是你最重要的作品。你所有的东西都是工作室的一种延伸和蔓延滋长出来的。因为工作室里面留着你最本真、最持续创造的一种状态。某种意义上,你的工作室是另外一种层面的“灵感花园”。

朱玺:我当时在浙江美术馆做个展的时候,强调要复制工作室的一个角落,重建工作室案头工作的一角,包括那两块磁性板。为了这个跟美术馆产生了分歧,后来他们还是很尊重我,呈现出来了。我的作品一般在去美术馆展览时才第一次完成组装,组装完的一瞬间我就会失去兴奋感,因为每件都是未完成的局部。我不擅长那种点子式的创作,完整准确地表达完观念就算作品的完成。我的工作室被朋友戏称为极多主义的博物馆或者杂货铺,被大量的植物和半成品局部塞满。工作室里的状态,是我比较喜欢的一个工作阶段,有大量的图像生产,也需要大量时间去梳理和勾连这些图像。我对学生的教育也是依照我的海量的工作方式,也因布置的作业量被投诉了好多次。的确,对于很多天才艺术家来说,艺术是一蹴而就的;但我乐于沉浸于日复一日的日课过程中,不停地(进行)图像输出。

注:朱玺,艺术家。

责任编辑:孟 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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