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发展视域下人类进步观念变迁与反思
2023-03-17李纪元刘建生
李纪元,刘建生
(北京交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44)
一、科技发展对人类进步观念的影响
1920年伯瑞在《进步的观念》一书中对进步观的发展和演变进行了系统阐述,并指出古代并没有进步观这一概念。他强调道:“在过去和以后的历史中,知识的发展对进步观念的发展没有任何好处。”[1](P4)事实上,在西方人的传统思维中,长久以来都受到了“历史周期”和“人性劣根性”的影响。赫西俄德在《神谱》中第一次提及人类经历了金、银、铜和铁的时代。他用这种顺序排列的稀有金属指代了不同的年代,意味着人类经历了逐步的退化。直到16世纪,这种情况才被打破,进步思想的阻碍被克服了,而且一种良好的科学氛围已经为人类即将可能所做的一切做好了准备。“近代进步思想的产生与近代科学产生的时间几乎是一致的,甚至持有进步观念的绝大多数人本身就是科学技术的推崇者。甚至那些先一步讨论进步观念的人,同样在科学技术的领域里也都是佼佼者。”在斯多葛派的坡西多尼乌斯、塞涅卡和卢克莱修以前,几乎没有什么人对“进步”这个话题充满理论激情。在伯瑞看来,从赛尼卡开始才出现了科技发展对于进步观的发展是有意义的相关讨论。因此,在极致理性的启蒙运动时期,这一观点终于得到了真正的建立。
在此之前,“进步”观念在“文艺复兴”中得到了萌芽般的生长,同时发挥了重要作用,即唤醒人们的意识,促使人们更加重视自身价值。因为发展的问题实质上就是人的问题,人类对于自己的利益与命运的关注使得人类必须对自己的前途进行抉择;假如有机会,人类会怎样去挑选一个更美好的将来。16-17世纪,在这一时期,西方人对这一问题进行了激烈的讨论,同时也为建立更加先进的进步观念创造了一个全新的契机。培根在《新大西岛》一书中关于科技对人的进步观念的发展有着正面影响的描写,既是对科技发展的一种先见之明,也是对以科技为基础的社会观念的进步所做出的预测。如果这样的远景能够被社会的上层人士所追求,那么无论是个体或团体,都能形成一股强大的信仰,引导着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动着科技的发展。另一位哲人帕斯卡在面对进步论问题时,从未有培根般积极的态度,以理性著称的他提出了一种“进步包含着倒退”的思想,从一定程度上说,他试图从一个辨证的角度看待发展的系列问题。例如,他宣称:“因发展而完美的事物也因发展而消亡。”他认为,一个人的智力和才能会随年龄的增加而增加,这是由于他按常理所示,早期的人们是愚昧无知的;但是,受过的教育和学业会使人继续提高。然而在科技与进步这个话题上,他清楚地表明,随着科技的发展,整个人类都会得到发展。在《真空论残篇》里,他用一种近乎欣喜若狂的口吻说到:“不仅每个人在科学上一天天地取得进步,而且整个人类也随宇宙的推进而不断取得进步。”[2](P130)帕斯卡向来沉默寡言,即便如此,他也依然对科技与进步的协同发展保持充分的肯定态度。这也是“进步观”思想发展史上的一个重大转变。
德雷顿在1668年也谈及了二者交互所形成的巨大影响力,他说:“只要正确和普及,没有任何东西能像科技那样迅速地扩散开来。”[3](P43)法国的杰出哲学家、科学家丰特奈尔于1683年进一步确认了德雷顿的观点,他清楚地表明,科技赋予人类运用自然的能力,人类认识自然、战胜自然的能力以及获取资源的能力将在科学的发展中取得前所未有的进步。孔多塞在《人类精神进步史概要》中第一次用前瞻的视角对人的心理进化进行了全面的研究,并将“进步”一词作了一个全面的现代化表达。他对于科学角色的认同主要体现在以下几句话:“一切科技发明皆为人类之福。”也就是说,越是有更多的科学发明,人们便会更快乐,更好地生活。孔多塞的思想得到了启蒙时代的广泛认同。虽然卢梭也是一位具有启发性的思想者,他却在《论科学与艺术》中对这种观点深刻关注,认为它不仅不能使人进步,而且会使人堕落,但是,主流的启蒙运动却将这种发展视为一种宗教信仰,它反对基督教的世界主义和轮回历史主义。与之对应的是,对先进观念的运用已不仅仅局限在知识界,而是扩展到了许多其它方面,以至于逐渐形成了一种新的思想观念。政治自由、民主理想的落实、个体的权益都被列入了进步的范畴,成为了社会进步的标准。第一次,将其落实在了理性的基础上,对很多人来说,这样史无前例的“进步观”的诞生,具备相当诱人的吸引力。
二、科技发展与不同进步观
通常情况下,“进步”是相对于“退步”这一观念而言的。按照一般的说法,进步就是改善,倒退就是恶化。但是,不管是好的或不好的,都需要一个参考,因为它们都与以前的状况有关。也就是说,改变或者进步这个概念本身就包括了特殊的时间和空间的情况。
雷歇在他的《悖论:根源、范围及其消解悖论》中宣称:“进步要从时间的两个方面展开:即我们要回顾我们过去所取得的成就以及展望未来我们所要做的事情。”[4](P103)总体上来说,先进的观点对将来是非常关键的。纵观历史,在空间层面,把“进步”一词引进到生物界的,恰好就是达尔文,他开创了进化理论。1859年,他的《物种起源》发表并指出:“因为物竞天择仅仅利用每个生物的益处,并且为它带来益处,所以,一切生理和心理的力量都趋向于完善。”[5](P489)也许是达尔文用“进步”这一术语来解释生物学的问题,因为它可以使更多的人了解进化。这也重新印证了爱尔兰根学派的一贯主张:很多科学观念都源于生活体验。从对这一体验的阐释中,我们可以很容易地看到,科技进步与生命的关系。生物学家艾亚拉对此也提出了看法:“我很乐意把“进步”这个术语从一篇论文中剔除掉。但那是不太现实的。“进化论”看来已经不可挽救地深入到了现代人类的思想领域,并且有很大的可能性会持续下去。”他说这话时,对“进步”这个词有一种两难的感觉:“用起来很费事,扔掉很浪费”。正是这一情绪驱使他为“进步”这个概念的解释作出了大量的努力。
数学家皮茨则认为,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变得更好或更大的事物被称作是“进步”。进步类型可以划分为“弱进步”与“强进步”;“强进步”是指不断地追求更好的作为目的;“弱进步”是一种不间断地向好的方向发展的一种表现。显而易见的,所谓的“弱进步”,是由于其整体上体现了一种先进的趋势。人工智能的产物还不足以跟人的大脑相提并论,但是谁也不能否定,这是一种技术上的先进。“弱进步”这一观念的出现将进步观拉入了新的思考领域,即便是进步也并不然意味着事情会朝着好的方面发展,甚至在前进过程中会出现一些倒退。在某一时期,想不断地取得进步的认识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一直保持进步。在这方面,我们所谓的进步实际上是一种相对论。在实际的社会中,很多所谓的进步都是较差的,从得到的结果来看并没有改变什么。
马克思认为,人类进步的过程是探索自然,实现自由的过程,而科学技术的历史是人类追求自由的历史,它是人的活动的象征,从广义上说,它是一种对自然的理解和应用。必然即代表着规律各种事务和它们的运行方式存在着不同的必然,也就是符合特定的规律。人在自己的行为中,必须先了解和掌握必然性,这是自由的前提。人的自由不是废止法则,而是对法则的理解与掌握。认识自然不能完全实现自由,只有通过运用它来改造社会和世界,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客观世界有它的内在的规律,也是能够对人类产生支配的规律,人类所做的一切事务都要符合客观规律,遵照它的必然性。因此,人不能从必然的限制中挣脱出来,不能超越必然性去寻找自由。但是,由于必然性的存在范围十分宽广,它拥有人类未能完全认识充分的可能性,人类可以在这个条件下去做自己的选择,因此有了充分选择的空间,并且有了饱含自由的余地,从而拥有了真正的自由,这就是人的自由来源,也就是自由的客观依据。所以,把握好必然性是能够实现自由的极限,也是能够掌握自由的基础,人可以在必然性所能提供的可能性中做出属于人自身发展的最佳选择。在社会历史的发展过程中,科学技术使人类一步步实现了自由,技术进步成为了人类实现自由的基本驱动力。回顾人类社会的历史,可以清晰地看到,伴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与发展,生产力被不断地提高,这极大地促进了人类的自由。在人类从自然界产生分化之初,并没有实现任何意义上的科学技术的进步,因为科学是一种关于自然、社会和思想的相互关联的知识系统,技术是将科学知识运用到生产活动中的一种手段。虽然人类在原始社会的发展中取得了一定的认识收获,但是,这些零零碎碎的、不系统的知识并不能够构成真正的科学和技术,人类受制于无法在必然性面前获得更多的选择,并不能实现真正的自由。直到进入阶级社会,科学技术的雏形才逐渐得以呈现,科学和技术的发展虽然很慢,在生产和生活中也需要很长的时间去适应和运用,但是,这是人类对自然必然性的认识和应用,是人类自由发展的一个伟大飞跃。尽管科学技术会受到社会因素的制约,而产生一种片面的、阶段性的认识假象,但归根结底,这是一种作为目的本身的人类能力的发展。进入现代社会以后,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使人对客观必然性的认识和应用的能力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自由的程度也实现了飞速增长。虽然工场手工业的分工导致了人类的发展过于片面,但总体上,资本主义的工场手工业的出现,标志着人类对自然的控制能力得到了增强。随着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科学技术也得到了飞速发展,在生产中的应用变得越来越广泛。尽管在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下,人类的发展仍然受到了多重束缚,但是,在大工业中,工人的发展远远少于在工场里发展的片面。可见,科学技术的进步,促进了人的自由。这是因为:第一,科学是对必然性和客观规律的正确认识,是人类对必然性的自觉使用的先决条件。第二,先进科学一旦可以应用到技术层面,就会在生产和生活中出现,它就会极大地增强人类的征服和改造大自然的能力,也就是在这种意义上,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认为,科学技术是“最高意义上的革命力量”。
三、科技发展与进步观的反思
“没有什么观念能够比进步的观念更突显出这个年代的热情和自豪感。基督教的历史神学被无限的、无法遏制的进步所代替。进化论中有一种特殊的启示意义,即智力的发展,尤其是对自然规律的了解,在一定程度上,必然地促成了一个更加人性化的社会。从这个意义上说,进步观就是对整个历史进程的一次启发。”叔本华的这段话毫无疑问地描绘了一幅历史的画面,以及一种从启蒙时代起就根深蒂固的思想,它既是对人类智力的自豪,又是对科技给人类带来的改变展现出的强大的自信。在当今世界,进步论和进化论一样,已经成为一种思想,甚至成为一种无法撼动的信仰。然而,人们热衷于改变而忽略最显而易见的问题,由于进步观念的不断发展引发了一股盲目的乐观主义思潮,从而产生了很多以前没有预料到的结果,因此,重新审视和反思这个观点也就合情合理了。人们有充分的理由认为,这样的复审与反思,正是从科技发展的角度来看待进步的需要。在这里,人们很自然地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到底要不要站在科技进步的角度来看待进步?”显然,从某些阶段或某些群体来看,这是毋庸置疑的。这不但是由于科技进步的思想和进步的结果是互相联系的,更是由于他们同属于启蒙运动的两大根本教义。从表面上来看,进步意味着数量的增加,意味着领域的扩大,而科技进步必将带来的是质量的提升。
一切的一切都源自人类对自己理性的信心。不过,这样的信心并不是绝对的,也有学者提出了质疑。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兴起的“可持续发展”概念,正是由于环境与资源的关系,改变了传统的发展理念。黑格尔从人类的历史的角度出发,对这个问题进行了批判:“自然对人无论施展和动用怎样的力量……寒冷、凶猛的野兽、火、水,人总会找到对付这些力量的手段,利用自然界来对付自然界本身。”进步并不是为了达到一个既定的顶峰而结束,而是逻各斯本身的存在方式,不断扬弃自身,走向更深刻、更基本的统一性的必然性,逻辑本身就是一种必然的必然。黑格尔认为,“进步”理论从未缺少“将来”的空间,“过去”永远敞开着,但“过去”却没有“将来”;它不依靠个人主体性对将来的抽象投影,它以现实的历史过程为中心,总是围绕着当下进行的一种不可避免的活动。如果将其应用于科技社会领域,在1987年度,联合国《我们共同的未来》这一份报告中便能够看到更加通俗的解释:“在不影响后代的情况下,满足当代的需要。”[6](P112-135)可持续发展是基于生态平衡发展、社会公平公正和人民自身发展的决定。其重点是实现生态与社会的协调发展,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其中心理念就是实现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其目的在于,既要充分满足人们的各类需要,又要做到充分发挥人才的最大作用、最大限度地发挥土地的作用;同时要注意到不同的经济行为是否具有生态学上的合理性,以保证其对后代的生命与发展的安全。可持续发展是一个指引我们走向新的繁荣和文明的关键,很多国家在产业政策、环境政策、能源政策等方面都是以此为基础进行的,因此,我们自然会改变我们的进步理念。
芒福德在历史上探索了进步的观念,认为在古生代技术时期,进步是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而发生的;这在社会发展中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它到底是不是在不断地进步,这个问题还有待商榷,也许我们应该问一下:这些进步带来了哪些问题,哪些是真正的进步?假设进步是一种已有的现实,是一种经过长期的累积而产生的,只要我们接受这种观点,就会认为后来发生的事情比以前更好;那么我们就会自然而然地相信,十九世纪的生活比十三世纪要好,但仔细一想,却并非如此。目前,所谓进步的指标仅仅是指人们的生活水平越来越高,生产率越来越高,但这种发展却导致了一个问题,即:从人类角度来看,真正从人类身上获益的产品的品质未必能够达到与之同步的水平;另一方面,由于社会的盲目奔跑,对社会成员造成了很大的精神伤害,而随着社会生产力的不断提升,个体扭曲的数量也在不断增加。尤瓦尔·赫拉利在他的《人类简史》里指出,原始时代的人有丰富的食物和水,尽管他们的生命很短暂,他们的思想也很简单;但与现代人相比,恐惧、焦虑、焦虑等负面情绪却是相对较少的。
进步的尺度是不同的。从战争爆发的次数来看,19世纪的“和平”或许更先进一些,但从杀伤力的角度来看,它更像是一种倒退。比如20世纪,产生了足以摧毁人类的核弹,如果把它都看成是一种进步的积累,那么,进步足以说明不仅仅会有正向的积累,同样会存在负向积累。如果只承认进步等于正向积累,其实是混淆了中立的复杂性和对良好的改进。或许,更高层次的社会必然意味着更复杂的社会,更发达的文明,但这就必然是一个进步的社会吗?如果认为未来的发展一定会产生更多的财富,那就是忘记了这种重复的堕落和野蛮。进步只是一种表象,与未来无关。就像时间的概念,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有可能出现退化和恶性循环。
人们普遍相信,人类的社会发展建立在科技发展之上。但密特西特拉斯,伯根以及麦克劳林却认为,传统的进步思想如今不再具有昔日的说服力,科技进步不但能解决问题,可能还会带来麻烦,社会伴随科技发展的同时也导致了不同的现代性后果。近年来,在科学界,人们对“知识的发展”这一概念提出了质疑。这是因为,人们能够提出各种不同的发展准则,在某种程度上,人是在进步,在其他的尺度上,则是在倒退。在科学的认识与理性的方法上,存在着越来越多的不同意见,以至于科学家们必须要为这些问题提供一些合理的模型。即便现有模型都趋向于承认知识尤其是科技的进步,但是对于人类社会进步的理解和评价所采用的标准不同而产生了分歧。在科技发达的年代,有些国家或地区的自杀率不但没有下降,相反还大幅上升;在某些科技发展较好的国家,他们的居民幸福程度并没有那些科技水平低的地方来得高。尽管许多人都认为,进步依然是科学的最根本要素,但是,进步的观念已经丧失了以往的自我意识和浅显的单纯,与其历史上单一的进步观念完全不同,如今在社会生活领域,它已经越来越受到哲学界和科学界的共同关注。
四、结论
科学技术作为人类生存的一项重要手段,其发展必须以其自身的工具性和技能性来实现,人类在发展科技的过程中不断超越自我,不论是自我认识还是自我改造自然的能力。科学技术的发展,客观上说是人类进步水准的体现。由于科学技术的发展程度是可以把握的,所以,哲人们相信通过对科学技术发展程度的评测能够得到一种客观的评判标准来衡量人类社会是否进步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如今,科学技术的应用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停留在现实层面的问题,而倾向于去完成现代的自由主义的使命。科学技术是当代文明乃至未来文明的精华所在。如果没有科学技术,在当代社会中,自由主义的文明将失去其自身的合理性和自由性。长期以来,任何事物在人类文明的进程中,在数量与质量的转换中,始终难以找出一个统一的标准来体现对于人类进步的影响,而科技的变革却显示出了知识的质变对于人类社会的发展意味着什么。
毫无疑问,科学技术是人类对于知识掌握和运用的集中体现,是人类认识自我进步的一种重要方式。但是,人们对科技的掌控并不是越多越好。原因在于,在现实生活中,知识的增加和使用是有差距的。从人类进程来看,不正确地运用科学知识,不加思索地投入技术领域,不仅不能促进社会的进步,反而会对原有的事物产生损害,甚至是摧毁。因此,知识的增加即便使得科学技术的发展愈发成熟,也仅仅是为人类的进步创造了必需的环境,并不能说人类一直处于进步的状态。不论是哪一次技术革命,人类取得进步的结果并非尽善尽美。人类整体对于科技运用的熟练程度越高,科技发展所突出的矛盾也就愈加强烈。显而易见的是,随着科技的发展,科技生活领域产生的异化越来越多。即使科技进步是一种解决人类问题的方式,但解决问题的同时又创造出了新的问题,所以人类必须用一种批判性的观点来审视它,是否科技进步就意味着人类真的实现了进步。科学化的理性论指出,也许在道德伦理的日趋完善中能够克服科技发展的悖论,使人类得到全面且更理想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