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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书画艺术赋研究

2023-03-16常先甫

关键词:书画艺术书画苏轼

常先甫

(安徽中医药大学人文与国际教育交流学院,安徽 合肥 230012)

宋代辞赋诸体皆备,形态各异,异彩纷呈,其中的书画艺术赋颇有趣味。所谓艺术赋就是涉及书画、乐舞、建筑、杂技等艺术的赋作。从留存下来的作品来看,艺术赋在宋代以骈体、文体为主,宋赋中的艺术赋又以书画类为主。书法赋可以追溯到东汉蔡邕的《笔赋》,此后晋代有杨泉的《草书赋》,是赋史上第一篇正式的书法赋。画赋则以晋代傅咸《画像赋》为最早。《复小斋赋话》云:“题画赋始于晋傅长虞(傅咸)赋《画像》,梁则江文通(江淹)之赋《扇上彩画》,自唐以下渐夥矣。”[1](P382)两宋书画赋如苏辙《墨竹赋》、黄庭坚《刘明仲墨竹赋》《苏李画枯木道士赋》《东坡居士墨戏赋》、孔武仲《东坡居士画怪石赋》、米芾《马赋》、释惠洪《龙尾砚赋》、陈与义《觉心画山水赋》、李流谦《龙居山人墨戏赋》、杨简《心画赋》、傅自得《秋花草虫赋》、陈普《无逸图赋》等。这些赋既能让人们从文学角度欣赏宋代书画艺术之美,也能体味其中的托寄之情,更能让我们感受其所蕴含的精妙之理。

一、体艺术之精

宋人喜画竹与怪石。苏辙的《墨竹赋》描绘文同(字与可)画竹:“与可以墨为竹,视之良竹也。……研青松之煤,运脱兔之毫。睥睨墙堵,振洒缯绡。须臾而成,郁乎萧骚。曲直横斜,秾纤庳高。窃造物之潜思,赋生意于崇朝。”[2](P2342)竹如真竹,作画随心所欲,尽情挥洒,顷刻即成,极为传神,仿佛能让人听到竹叶被风吹动的声音。画出的竹子曲折动人,粗细高低,形态各异。似乎是窃取了造物主的神妙构思,短暂之间赋予画竹以蓬勃生机。而黄庭坚的《刘明仲墨竹赋》描绘画中竹:

其一枝叶条达,惠风举之。瘦地笋笴,夏篁解衣。三河少年,禀生劲刚,春服楚楚,侠游专场。王谢子弟,生长见闻,文献不足,犹超人群。其一折干偃蹇,斫头不屈,枝老叶硬,强项风雪。廉、蔺之骨成尘,凛凛犹有生气。虽汲黯之不学,挫淮南之锋于千里之外。[2](P2344)

黄庭坚诗文都善于用典,此处亦是。赋中运用鲜明的对比法,将青、老二竹的风貌活灵活现地展示在读者面前。“三河少年,禀生劲刚,春服楚楚,侠游专场”是化用曹植《名都篇》里描写京洛纨绔少年行为举止之语,来说明这一枝竹正如少年般风度翩翩、矫健英俊。“王谢子弟,生长见闻,文献不足,犹超人群”,王谢,六朝望族王氏、谢氏的并称,借指竹的形态非凡,卓越高挑。另一枝竹虽然躯干不能坚挺,但气质不减,颇有战国时赵国廉颇和蔺相如的凛凛生气,又有汉代直谏大臣汲黯守节刚正、慑敌于千里之外的高风气骨。用描绘人的品行之语来绘竹的非常姿态,可谓别具匠心。

画石的以孔武仲《东坡居士画怪石赋》为代表,述写苏轼画怪石的情形:

尤得意于怪石之嶙峋。或凌烟而孤起,或绝渚而罗陈。端庄丑怪,不可以悉状也。苍苍黮黮,碨碨礧礧,森森以鳞鳞,彼造物者何简也!此赋形者何多也![2](P2350)

宋代喜画竹与怪石的人很多,“北宋善画石的画家,据画史记载,人数不少。著名画家皆长于画石,如董源、巨然、李成、范宽、赵昌、郭忠恕、文同、王侁、李公麟、郭熙、许道宁、赵佶等。”“南宋长于画石的画家,有廉布、陈常、赵伯驹、萧照、马远、赵孟坚、汤正仲等人。”[3](P248-250)苏轼就是其中一位,对石十分痴迷,《书画壁易石》云:“灵壁出石,然多一面。刘氏园中砌台下,有一株独巉,然反覆可观,作麋鹿宛颈状。东坡居士欲得之,乃画临华阁壁,作丑石风竹。主人喜,乃以遗予。居士载归阳羡。元丰八年四月六日。”[4](P2214)大有王羲之以书法换鹅的趣味。此赋既描绘出苏轼所画怪石的嶙峋多变之态,亦道出作画时不同寻常的意境,可谓声色俱佳。

有时候书画的意境难以形容,要借助不寻常的手法来表达。陈与义(1090-1138 年)《觉心画山水赋》则是在观赏禅师觉心的画时将现实与梦境结合:“聊寄答于一笑,夜乃梦乎其间。重岩复岭,亏蔽吐吞,纷应接其未了,万云忽兮归屯。乱晦明于俄顷,存十二之峰峦。有木偃蹇,樵斤所难,饱千霜与百霆,根不动而意安。澹山椒之落日,送万古以无言,彼栖鸟其何知,方相急而破烟。……此其画耶?则草木禽鸟,皆似相识;抑犹梦耶?则已见囿于笔墨之迹矣。”[2](P2353)梦中进入的是山林间夕阳晚照的情景,崇山峻岭,云雾缭绕,老木屹立,飞鸟归宿,动静结合,浓淡相宜,晦明变化间,令人应接不暇,仿佛是杜甫《望岳》中的景观。不出一句赞叹之语,却是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刘学箕骚体《画壁赋》是对壁画的歌赞,先是用通俗笔法分别描述壁画中松竹梅兰石的老寿之态、清瘦之雅、偃蹇芳姿、滋芳之美、黝丑之容。接着是将壁画写活:

忽清风之来兮,俨芳馨之纷披。过日华之西兮,乱云影之参差。聊延伫以终晷兮,捻髯须而吟思。方其火云张空,袢暑金液,散发舒啸,气息吁吸。面之以扬清泠,挹之而傲泉石。及其遐想玄陆,霰雪交集,北风呼号,万木冻立。吾不知松竹梅兰之为画耶?意其真是而相错乎山之隙也?[2](P2357)

此处运用了通感的修辞手法,显示出壁画的流动美。

亦有书画艺术中寄寓教化之理的。杨简(1141-1226 年)《心画赋》是颇为特别的赋作,赋中将字比作心画,想象运笔为字的情形:

砚者,天池也。墨者,玄云也。笔者,龙也。乘龙者,不知其为何神也。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忽焉有感而动,乘龙饮天池之水,运磨玄云,须臾下膏泽以润洽万物。随物为形,为圆为方,为正为旁。或直而遂,或曲而强。或来或往,如飞如翔。如金如缶,如齐如庄。变化万状,众善中藏。粹然之容,烨然之光。其不可穷尽之妙,岂锺、王、欧、虞诸子所能梦而见、觉而望?[2](P2356)

笔法灵动不可形容,千变万化,就是大书法家锺繇、王羲之、欧阳询、虞世南等也无法匹敌的。其中奥妙就在于“众善中藏”,能教化世人。

一说到宋代的书画艺术,不由得让人想起文艺帝王宋徽宗,他的书画艺术堪称极品。傅自得《秋花草虫赋》描绘的就是宋徽宗所画的《秋花草虫》图,《隐居通议》卷四:“徽宗皇帝万几余暇,戏御毫素,间作花草虫鱼,以示天纵多能之意。李公甫侍郎,得而藏之,幼安为作《秋花草虫赋》。”[5](P32)赋云:

观其坠翼争枝,蚁策勋也。壤丸决去,螂息转也。腻粉双舞,蜨梦回也。细要孤飞,蜂衙罢也。经纬错陈,蛛能巧也。封疆角立,蜗方争也。碎金委地,楚芳残也。碧玉倚篱,甘蕉偃也。秋色惨淡,秋风萧骚,翳此数物,犹能自保。彼阳春之载敷,宜群物之并育。何金行之凄凛,尚鲜鲜其未戮。[2](P2358)

一般来说,秋天是萧飒的季节,而此赋描绘的秋季画面却是充满生机且生动可爱。画面中这些寻常的小生物活灵活现,足以见出作画者对生物的习性经营之久与观察的细密。邓椿《画继》称赞徽宗艺极于神,多处记述徽宗作画赏画故事,其中一条云:“徽宗建龙德宫成,命待诏图画宫中屏壁,皆极一时之选。上来幸,一无所称,独顾壶中殿前柱廊拱眼斜枝月季花。问画者为谁,实少年新进,上喜,赐绯,褒锡甚宠,皆莫测其故。近侍尝请于上,上曰:‘月季鲜有能画者,盖四时朝暮,花蕊叶皆不同。此作春时日中者,无毫发差,故厚赏之。’”[6](P75)还有孔雀升高,必先举左足等细节,可以看出徽宗在书画艺术上是精湛的。

宋代书画艺术繁盛,上述几篇书画赋各有特色,都体现出所赋图画的精妙之处,也是令人叹止的。宋人的情感也是细密的,在这些赋作中都寄托着微妙的情感。

二、显托寄之情

细细品来,书画赋中的艺术都蕴含着作者特殊的情感。《梁溪漫志》卷六“论书画”条云:“书与画,皆一技耳,前辈多能之,特游戏其间;后之好事者争誉其工,而未知所以取书画之法也。夫论书,当论气节;论画,当论风味。凡其人持身之端方,立朝之刚正,下笔为书,得之者自应生敬,况其字画之工哉?至于学问文章之余,写出无声之诗,玩其萧然笔墨间,足以想见其人,此乃可宝。而流俗不问何人,见用笔稍佳者,则珍藏之,苟非其人,特一画工所能,何足贵也?如崇宁大臣以书名者,后人往往唾去,而东坡所作枯木竹石,万金争售,顾非以其人而轻重哉?蓄书画者,当以予言而求之。”[7](P72)其言未免偏颇,而书画所寄托的情感是确实的,说字画是“无声之诗”亦是极好的赞语。

画面本身就有一种高洁美,几篇墨竹图注重的还是由竹喻人。苏辙《墨竹赋》赞竹:“性刚洁而疏直”[2](P2343)托竹以为偶。黄庭坚《刘明仲墨竹赋》中的青老二竹皆骨鲠劲刚,有“一片清刚之气”(《跋黄鲁直墨竹赋》)[8](P382)。《苏李画枯木道士赋》将苏轼所画枯木与其高雅姿态相连,形神合一,再现苏轼淡泊名利、不与世争、超然物外的豁达。《鹤林玉露》丙编卷五“不忘山林”条云:“士岂能长守山林,长亲蓑笠,但居市朝轩冕时,要使山林蓑笠之念不忘,乃为胜耳。陶渊明《赴镇军参军》诗曰:‘望云惭高鸟,临水愧游鱼,真想初在襟,谁谓形迹拘。’似此胸襟,岂为外荣所点染哉!荆公拜相之日,题诗壁间曰:‘霜松雪竹钟山寺,投老归欤寄此生。’只为他见趣高,故合则留,不合则拂袖便去,更无拘绊。山谷云:‘佩玉而心若槁木,立朝而意在东山。’亦此意。”[9](P322)李公麟所画女萝、道士:“乃作女萝,施于木末,婆娑成阴,与世宴息。于其盘根,作黄冠师,纳息于踵,若新沐而晞。促阮咸以赴节,按万籁之同归。”[2](P2347)与枯木意境协调一致。并于此用精通音律的竹林七贤之一的“阮咸”乐器,同步万籁,提升了画中境,妙中趣。

北宋后期,苏轼异军突起,光彩夺目,但其人生遭际往往令人嘘唏不已。孔武仲《东坡居士画怪石赋》亦是歌赞苏轼:

丹青之妙,忧以此娱情,欢以此寓笑。盖将以贾谊、陆贽之文,顾恺之、王摩诘之笔,兼之乎一身。故其动之为风,散之为云,敛之为秋,舒之为春,是何其视听食息与我略均,而多才与艺如此?此余之所以心醉乎斯人也。[2](P2351)

简直就是苏轼的忠实崇拜者。然作画者本人似乎也有话要说:“子瞻作枯木,枝干虬屈无端,石皴硬亦怪怪奇奇无端,如其胸中盘郁也。”[10](P12)枯木、怪石也寄寓苏轼本人内心的曲曲折折,体现了他在仕途中的坎坷不平。苏轼评价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其一)[11](第14册,P9395),将诗画一体化,无怪乎与苏轼过从甚密,以诗词唱酬的孔武仲在赋中对他如此膜拜。

与苏轼并称“宋四家”的米芾,在《马赋》中借画中骏马喻自己,但情感是沉郁的,因为骏马未能被世所用,虽然佩戴华丽、食物精美,并非本愿。只能幻想着有朝一日得用:“一旦天子巡朔方,升乔岳,扫四夷之尘,校岐阳之猎,则飞黄腰褭,蹑云追电。”[2](P2831)《宋史》本传说他:“为文奇险,不蹈袭前人轨辙。特妙于翰墨,沉著飞翥,得王献之笔意。画山水人物,自名一家,尤工临移,至乱真不可辨。……冠服效唐人,风神萧散,音吐清畅,所至人聚观之。而好洁成癖,至不与人同巾器。所为谲异,时有可传笑者。……又不能与世俯仰,故从仕数困。”[12](P13123)卷四四四正可看出书画家米芾的特殊性格,然宋人似乎多以仕途为念,艺术只是作为一种雅趣,《宋史》在评书画家李公麟时引黄庭坚的话说:“风流不减古人,然因画为累,故世但以艺传云。”[12](P13126)卷四四四周必大《题米芾马赋》云:“元章词笔俊拔,略无滞碍,使能约以法度,博以学问,则生当独步翰墨之场,没且登名文章之箓,其成就岂止此而已,惜夫!淳熙十年二月一日。”[13](P307)《郁氏书画题跋记》引张肯跋《米南宫大行楷书天马赋》评之:“海岳能书又能诗,书品超迈入神,诗称意格高远,杰然自成一家。尝写诗投许冲元,自言不袭古人,生平未尝录一篇投豪贵,遇知己则不辞。元丰中,至金陵识王介甫,过黄州识苏子瞻,皆不执弟子礼,其高誉道如此。”[14](P715)都可以印证米芾在《马赋》中的寄托之意。

艺术有流变,人心世态亦是如此。杨简《心画赋》由字画变化来喻世道变迁,可谓别出心裁:

彼方且驰骛矜衔乎放荡之晋世,以文饰奸,可耻可叹之唐。后世又从而祖述之,不复知三代之王。古列圣人典章钟鼎刻画具在,睹之使人温良恭敬,中正精粹之德生。今观《兰亭》遗稿,亦有油然感动于中者乎亡?吁吁嘻嘻!坏人心,败风俗,使成人鲜德,小子无造,享国者不长,皆斯类有以共成其殃。而天下犹不知其故,反相与助其狂澜,撷其余芳。[2](P2356)

杨简是南宋心学的一位重要代表人物,又是“甬上四先生”之一,师从仅比自己大两岁的陆九渊。《宋元学案》卷七十六《广平定川学案》之《端宪沈定川先生焕》有云:“(黄)宗羲案:杨简、舒璘、袁燮、沈焕,所谓明州四先生也。慈湖(杨简)每提‘心之精神谓之圣’一语,而絜斋(袁燮)之告君,亦曰:‘古者大有为之君所以根源治道者,一言以蔽之,此心之精神而已’,可以观四先生学术之同矣。”[15](P2553)四先生虽后来各成一派,但皆以本心为务。杨简在《二陆(陆九龄、陆九渊)先生祠记》一文中呈孟子性善论强调人的本心先天之善,并希望恢复古代圣贤的礼乐制度:“道心大同,人自区别。人心自善,人心自灵,人心自明;人心即神,人心即道,安睹乖殊?圣贤非有余,愚鄙非不足。何以证其然?人皆有恻隐之心,皆有羞恶之心,皆有恭敬之心,皆有是非之心。恻隐,仁;羞恶,义;恭敬,礼;是非,知。仁义礼知,愚夫愚妇咸有之,奚独圣人有之?人人皆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同,人人皆与天地同。”[16](P414)《宋史》本传说他论治务最急者五,其次八,最急者“三曰罢科举而行乡举里选”,其次“五曰择贤士教之大学,教成,使分掌诸州之学,又使各择井里之士聚而教之,教成,使各分掌其邑里之学;六曰取《周礼》及古书,会议熟讲其可行于今者行之。”[12](P12292)卷四〇七可见杨简有浓厚的复古礼思想,这就与他《心画赋》中所言要祖述三代之王,遵循使人温良恭敬、中正精粹之德生的古列圣人典章相一致,后世坏人心、败风俗之举都是背离此道所致。

三、蕴精妙之理

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宋人诗画造微入妙。作画之技,品画之语都十分精妙。最有意味的莫过于将画与老庄之道结合。“画之于人,各有本情,笔精墨妙,不知所然,若投刃于解牛,类运斤于斫鼻,自心付手,曲尽玄微,故目之曰妙格尔。”[17](P3)强调作画技艺的纯熟精微与得心应手。画必蕴含精妙之理,方为纯全妙用:“人为万物之最灵者也,故合于画。造乎理者能画物之妙,昧乎理则失物之真。何哉?盖天性之机也。性者天所赋之体,机者人神之用,机之发,万变生焉。惟画造其理者,能因性之自然,究物之微妙,心会神融,默契动静于一毫,投乎万象,则形质动荡、气韵飘然矣。故昧于理者,心为绪使,性为物迁,汩于尘坌,扰于利役,徒为墨之所使耳,安足以语天地之真哉!”[18](P287)心要与画达到默契神融,物之微妙融入画中更要天然而成,不漏痕迹,画随心动,心随画生。

苏辙《墨竹赋》在观赏精湛的画技后,便探讨如何达到此境界。赋言文与可听然而笑曰:“始也余见而悦之,今也悦之而不自知也。忽乎忘笔之在手,与纸之在前。勃然而兴,而修竹森然。”这就是苏轼在《文与可画篔筜谷偃竹记》和《书晁补之所藏与可画竹三首》(之一)中所说的成竹在胸、身与竹化法,这与《庄子·养生主》中庖丁解牛之法妙合一理,在宋代也被广泛认可,成为佳话。《墨竹赋》末云:“庖丁,解牛者也,而养生者取之;轮扁,斫轮者也,而读书者与之。万物一理也,其所从为之者异尔。”[2](P2342)这是画品与人品的结合,文同号笑笑居士,好老庄之道,赋中所言隐居观竹之道,甚有《庄子·刻意》篇中所言的恬淡虚无之境和《齐物论》中融身与自然、物我互化的高妙之理。可以说是画中有诗,画中有理。而且竹在宋人心目中是高雅不俗的象征,苏轼《于潜僧绿筠轩》是中就说食无肉可以,但不能居无竹,无肉人可能会消瘦,无竹就令人俗,人俗就难以救药了。

苏门四学士之一的黄庭坚直承苏轼之意,在《刘明仲墨竹赋》中用了一大串语典、事典,还是强调顺其天然、自然无迹,于胸中洞然万物而述之笔端,方是艺术的妙理。《东坡居士墨戏赋》道出了以墨为戏的真谛,如何在笔墨间游刃有余,除了要下功夫做到胸有成竹之外,还要做到技巧与思想的统一,逍遥于物我笔墨之间,突破物我的界限。墨戏,基本形成于唐代而兴盛于北宋后期,能表现超越与和谐,“中国的文人画家,哪一个不是在对逍遥与解脱进行追求;哪一个不是以超脱离奇的行为方式,舒展个性而显得翛然自在;哪一个不是从老庄的‘至人无己’和禅的‘见性成佛’中发现对人的生命之肯定。尽管他们的这种超越、解脱有消极的一面,但他们在表现我之为我的权利方面,却是强烈的、积极的。”[19](P175)又有人将它和佛教里的“游戏三昧”等相关联,释惠洪《东坡画应身弥勒赞(并序)》云:“唯老东坡,秀气如春。游戏翰墨,挝雷翻云。偶寄逸想,幻此沙门。”[20](P112)卷十九都突出了书画中的庄禅思想,且挥墨自由而痛快,不刻意求工而自然工妙,这也是宋代书画中较为普遍的艺术美。

这种技法可以说弥漫了宋代。李流谦《龙居山人墨戏赋》所言作画技艺:“宛然胸中者,皆彼成象;流出笔端者,乃其全体。运生机于目前,发妙意于象外。……观之我心,一尘不翳。炯八窗之内彻,纷万象之我备。独操其钥,乾辟坤闭。其动而愈出,如茧吐绪;酌而不竭,如海出水。吾何为哉?应之而已。方是时也,终日捉笔,我不自知,观者何议?”与苏辙《墨竹赋》、黄庭坚《刘明仲墨竹赋》《东坡居士墨戏赋》意思大同小异。赋末有云:“观解牛者得养生,见行水者知用智。事固有殊途而同归,百虑而一致,……我之妙,造化之妙也。复奚辨于彼此,子其然乎?不然,倘曰天下皆疑,吾独得不疑,则俟帝鸿氏起而问之。”[2](P2355)与前面的书画赋所论之道可谓殊途同归。刘学箕《画壁赋》意境亦是如此。

再有陈与义《觉心画山水赋》赏禅师觉心之画,气韵高远。《画继》云:“觉心,字虚静,……陈涧上称之曰:‘虚静师所造者,道也,放乎诗,游戏乎画,如烟云水月,出没太虚。所谓风行水上,自成文理者也。’”[6](P38)赋中化实为虚,不着痕迹:“第从说山答笑,从笑入梦,梦入画,画复入笑,笑者是禅,则梦者非矣。只此首尾,已是衡决。持画疾去,客主两失之。”[21](P572)似断非断,似连非连,正是亦幻亦真的冲和之境。

将庄禅思想融入画境,是北宋中后期盛行的,这也与当时的政治形势大有关联。北宋中后期,随着政治改革的失败,反而激起了权力之争与门户之斗,社会政治危机四伏,仕途风浪迭起,文人在坚持儒家济世思想的同时,不得不关注自己的身心处境,庄佛思想在士人中流行开来。北宋前期的书画艺术赋很少,如晏殊的《飞白书赋》《御飞白书扇赋》等用骈体写成,以艺术赞艺术,又有对宋德的吹捧。而在元祐二年,出现了书画史上的一件盛事,史称“西园雅集”,当时名士十六人参加了聚会,有苏轼、王诜、蔡肇、李之仪、苏辙、黄庭坚、李公麟、晁补之、张耒、郑靖老、秦观、道士陈碧虚、米芾、王钦臣、圆通大师、刘泾。米芾作《西园雅集图记》较为详细地记录了这次盛会和十六人名次。《西园雅集图记》云:“水石潺湲,风竹相吞,炉烟方袅,草木自馨,人间清旷之乐,不过于此。嗟呼!汹涌于名利之域而不知退者,岂易得此耶!自东坡而下,凡十有六人,以文章议论博学辨识英辞妙墨好古多闻雄豪绝俗之资,高僧羽流之杰,卓然高致,名动四夷,后之览者,不独图画之可观,亦足仿佛其人耳!”[22](P76)大有兰亭集会的味道。自然环境的舒适优雅,衬托出人物虚静高洁的心灵和淡泊雅逸的人格。宋代的书画艺术诗文赋等也由此而兴盛起来。邓椿《画继·杂说·论远》云:“画者,文之极也,故古今之人,颇多著意。张彦远所次历代画人,冠裳太半。唐则少陵题咏,曲尽形容;昌黎作记,不遗毫发。本朝文忠欧公、三苏父子、两晁兄弟、山谷、后山、宛丘、淮海、月岩(程绍开),以至漫仕(米芾)、龙眠(李公麟),或评品精高,或挥染超拔,然则画者,岂独艺之云乎?难者以为自古文人,何止数公?有不能且不好者,将应之曰:‘其为人也多文,虽有不晓画者寡矣;其为人也无文,虽有晓画者寡矣。’”[6](P69)可以看出宋代书画艺术已超越前代。

综上所述,书画艺术赋是别有风味的,书画本身就有清新、神逸、不俗等美的意蕴。将书画艺术与精妙之理融合在一起,既给人以美的享受,也令人在享受之余,多了些思索与感悟。从中我们能看出宋人善于将自己的世界转向内省,转向审美观照,在宁静淡泊的诗情画意中寻求精神寄托。其中亦不乏理趣理味,含蕴着哲理机趣,寄寓着人生哲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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