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拓《麓山寺碑》版本辨析
2023-03-16张一弛
⊙ 张一弛
引言
熊任望曾在《书法研究》发表过《<麓山寺碑>三种宋拓本的比较》的文章。他认为 :“在‘苏州本’‘赵声伯本’‘故宫本’三本中,‘苏州本’拓制时间最早,‘赵声伯本’第二,‘故宫本’第三。”[1]笔者根据故宫博物院所藏《麓山寺碑》高清拓本来看,此拓勾填较多。故而将“故宫本”与“苏州本”“赵声伯本”进行比较有失妥当。近年来,随着印刷技术的提高,《麓山寺碑》各种宋拓本相继出版,正因如此,有鉴于相关研究错误的理解,笔者对目前常见宋拓《麓山寺碑》进行比较。
目前关于《麓山寺碑》出版的字帖有9 种拓本:分别是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 年9 月版“苏州博物馆藏本”(下称“苏州本”);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88 年4 月版“孔继涑玉虹楼藏本”(下称“孔继涑本”);上海书画出版社2001 年6 月版“毕泷藏本”;西泠印社出版社2007 年5 月版“国家图书馆藏本”(下称“国图本”);安徽美术出版社2015 年3 月版“故宫博物院藏本”(下称“故宫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 年11 月版“何绍基藏本”(下称“何绍基本”);上海书画出版社2016 年2 月版,题签为北宋,实为南宋拓本,其后有吴昌硕题跋,暂且称其为“吴昌硕跋本”;上海人民出版社2021 年1 月版“赵声伯藏本”(下称“赵声伯本”)以及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21年9月版《大唐气象 :上海图书馆藏唐碑善本》中的“陆恭藏本”。“孔继涑本”印刷效果不佳,“毕泷藏本”存在后期的人为修复,已失去其本来面目,因此,此两种拓本不纳入本文的比较研究。
一、版本的先后
(一)北宋版本
“赵声伯本”“苏州本”都有“别乘乐公名光”6字。而“故宫本”因为后期剪裱的原因,将“别”“光”二字剔除,保留有“乘乐公名”4 字。南宋时期,《麓山寺碑》中“冥搜想息”的“搜”以及“硕德高闱”的“闱”都被剜刻。“搜”字右半部之上被改为“曲”。赵声伯在自己收藏的拓本中写道:“‘搜’字点画则极分明,故知此拓出于洗碑前远甚,纵不敢遽定为北宋时拓,抑必在南宋初年矣。”[2]而“何绍基本”“国图本”“吴昌硕跋本”相较于元拓本更为完整,但“搜”字与“闱”字都被剜洗过,可以认定为南宋拓本。值得一提的是,“吴昌硕跋本”[3]中的“搜”被后人勾填过,可能是想以此来冒充剜洗前拓本。在印刷出版的书中,亦可以清晰地看出勾填之后的痕迹,但此本题签为“北宋拓李北海书麓山寺碑”,这也证明题签为北宋是有误的。
“吴昌硕跋本”题签
“吴昌硕跋本”“搜”
“故宫本”碑额“寺”
“苏州本”碑额“寺”
“吴昌硕跋本”“居”
“苏州本”“居”
“吴昌硕跋本”“标”
“苏州本”“标”
关于上海书画出版社出版的“苏州本”中,有相关研究指出:
“赵本”泐损而此本完好者凡二十四字:二页“所临”;四页“月而”;六页“与”;九页“若”“缘”;十六页“天”;十八页“史”;十九页“佛”;二十八页“有”;三十二页“座惠杲寺主惠”;三十四页“书”;三十六页“长阕官摄行”;四十七页“戌”。[4]
自此可以证明“苏州本”早于“赵声伯本”。但“故宫本”[5]又拓制于何时呢?熊任望给出晚于“苏州本”“赵声伯本”的结论,并列举了例子予以证明。他认为“故宫本”:
“开皇九年”之“九”字,末笔上钩,“苏州本”,“赵本”都向左下,并有三厘米多的石花顺势而下。“袭如来堂”之“如”,后两点连成“口”状,“苏州本”、“赵本”两点明显分开。“故宫本”“刺史李”三字都已泐损,不仅不像“苏州本”那么清晰,也不如“赵本”完好。[6]
这些例子的说服力并不强,不同拓本中相同字迹的细小差异很多都可以归结为拓工的原因。而且,“故宫本”“刺史李”三字并不是泐损,而是藏家勾填的墨迹将笔画掩盖。
“故宫本”“刺史李”
如果拓本中存在较为明显的泐损,这会比某些小笔画的差异更有说服力。而“故宫本”在剪裱时将本中大部分泐损截去,因此除了碑额以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证据能够证明此本与“苏州本”“赵声伯本”的拓制先后。如果仅仅从碑额来判断,故宫本的“寺”更完整,“苏州本”碑额已泐损,那么“故宫本”拓制年代应该是最早的,但是这一点还不足以证明“故宫本”早于另外两本,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故宫本”“苏州本”“赵声伯本”同为南宋剜洗前拓本。
(二)南宋版本
“国图本”[7]“吴昌硕跋本”“何绍基本”[8]同属南宋本,判断它们的时间先后相对之前三本来说难度更大。这三本中“冥搜想息”中的“搜”以及“硕德高闱”中的“闱”都已不是本来面貌。因为拓制年代相近,拓工水平参差不齐,所以并不能以单个字的差别判断三种拓本的先后。
碑刻经过数百年的风化,字形难免有损。上文所述,“吴昌硕跋本”为南宋拓本,但有些北宋拓本中都残缺大半的字迹在此拓本中却是完好无损,具体是后人的勾填还是电脑的修复,目前尚无法做出定论。例如“清泰所居”的“居”,“严幢标耸”的“标”。故不可与“何绍基本”以及“国图本”辨析拓制时间的先后。
因为拓工的技艺有高低之分,两本中许多同样的字迹相差较大,但并不能作为非常有力的依据判断两本的时代先后。在两本之中下列几字差异较大,将他们作为区分两本拓制年代的依据可信度会更高一些。
“有若智谦法师者”之“若智”二字,可以看出,“何绍基本”并没有“国图本”清晰。“四无清净”之“净”,“一音警无边之众”之“警”,“并建场所”之“场”,与“何绍基本”相比,“国图本”笔画更完整,且泐损较少。“是以沤和正觉”之“以”,虽然此字已完全泐损,但从两本泐损的严重程度来说,“何绍基本”更严重一些。除此之外,还有“差别而非法”之“非”,“何绍基本”泐损更严重。因此大致可以认定,“国图本”拓制时间比“何绍基本”稍早。
从以上的对比不难发现,北宋拓本中“苏州本”早于“赵声伯本”。南宋拓本中“国图本”早于“何绍基本”。
二、版本内容
从各个拓本的存留字数来看。北宋时期的拓本中比南宋拓本多出“别乘乐公名光”6 字。六本中,“吴昌硕跋本”“何绍基本”“国图本”“赵声伯本”留存字数较多。鉴于“陆恭藏本”为残本,残缺较多,“赵声伯本”被雨水所泡,字迹模糊不清,因此二者不纳入本文关于拓本内容对比的范畴。
“吴昌硕跋本”因“耆阇所临”之“所临”已泐损,故在剪裱之时,将“所临”剪去不裱,泐损空白处钤“韩逢禧印”与“问园所藏”两印。“不月而相事澄明”之“月而”已完全泐损,本中将“月”之泐损剪去,留下“而”之泐损,上钤“五研堂”印。“涧阴尝”三字泐损,“阴”之泐损同样被剪去,只留下“涧”与“尝”。除此以外,还有“是以沤和”之“以”,“能闻者顺其风”之“者”都因泐损被剪去。
关于“苏州本”的残损情况,整本缺少“其武,凭其高,超乎云门,……因而无习则不证。是”,“前陈州刺史”之“前”,“十一日壬戌建”之“建”,“英英披雾”之“雾”,“其德允烁,卓立隽才,标举明略。雄辩纵横,神情照灼。备闻政理,深悟禅乐”,共计87 字,但模糊不清之字迹较少。
“何绍基本”与“国图本”保存相对较为完善。
“故宫本”在剪裱时工匠将本中所有泐损严重的字迹剔除不裱,使得观者误以为此本保存完好,并无严重泐损之字。实则不然,此本残缺甚为严重。
《麓山寺碑》全文1419 字。从后表中可见,“何绍基本”所存字数最多,泐损与模糊不清的内容仅37字;其次为“国图本”与“吴昌硕跋本”,缺失41 字。“所”“月而”“涧阴”“赤”“日”“若”“净”“有”“官”“谷”几字其余几本已泐损,仅为“苏州本”所独有。
三、拓工水平
因为笔者选取各个拓本皆为影印版,印刷技艺以及印刷前的排版和电脑修复也会对清晰度造成一定的影响,故而会影响对拓本拓工技艺的分析。
“何绍基本”“若智”
“国图本”“若智”
“何绍基本”“净”
“国图本”“净”
“何绍基本”“警”
“国图本”“警”
“何绍基本”“场”
“国图本”“场”
“何绍基本”“以”
“国图本”“以”
“国图本”“非”
“何绍基本”“非”
《麓山寺碑》“宋拓本”版本内容对比如下(缺失或缺失过半内容用“囗”代替。加粗且放大内容为“苏州本”所独有)
续表
关于各个版本拓工优劣问题的讨论,首先要排除在递藏过程中后人人为因素对字帖原貌破坏的影响。从上文所述可知,“故宫本”“吴昌硕跋本”“赵声伯本”因种种原因,失去了拓本的本来面貌。因此,关于拓工水平的对比,此三本不在研究范围内。本文关于拓工水平的对比,主要针对“陆恭藏本”“何绍基本”“国图本”“苏州本”进行研究,笔者取四本中的内容进行分析,如下表所示:
“陆恭藏本”为南宋拓本,自第17 行“华洊臻”始,前缺900 余字,存全碑字五分之二强。[9]
拓制工艺对比表
“苏州本”印刷时间较早,受印刷水平的限制,此本的清晰度相对较低,也对拓工对比造成了一定的障碍。
关于“陆恭藏本”,《大唐气象:上海图书馆藏唐碑善本》作出了介绍:
所见《麓山寺碑》宋本多有涂描。此本清洁,字口清朗,可视为标准件。……此本拓制时间,虽与上海图书馆“何绍基藏本”相近,然拓工远胜之。因系残本,固屈居馆藏国家二级文物。[10]
笔者将按照拓本整体整洁度、字口清晰度以及线条的流畅度几项标准进行研究。
“硕”,“陆恭藏本”下半部较模糊。从右半边的“页”字来看,“国图本”拓制最好,“页”部中间两横清晰且不相连;“苏州本”因拓制时间较早,所以点画相对完整但不够分明;“何绍基本”“页”点画模糊,且“石”与“页”相连,可能为拓制时间较晚的缘故,字画存在一定程度的泐损。
“彼”,从偏旁来看,“国图本”失真严重,“何绍基本”“陆恭藏本”同为南宋拓本,但呈现出的形状相差较大。
“绍”的左半部,“苏州本”为北宋拓本,但清晰度与“何绍基本”“陆恭藏本”相差甚远,“国图本”也较模糊。“绍”字右上部,“刀”的牵丝在“何绍基本”“陆恭藏本”“国图本”中都有体现,但呈现出的结果却不同:“国图本”肥而无力,“何绍基本”略显生硬,“陆恭藏本”的牵丝不仅清晰,还能看出书写时的连带感。
“ 苏州本”
“国图本”
“何绍基本”
“陆恭藏本”
从“易”字来看,“国图本”不甚清晰,“苏州本”与“何绍基本”线条生硬,唯独“陆恭藏本”线条流畅且质感较强。
从整体看,“陆恭藏本”墨色均匀且更洁净;“何绍基本”斑驳较少;“国图本”与“何绍基本”相比,斑驳较多;“苏州本”更逊色一些。
综上所述,“陆恭藏本”的拓工当为第一,其次当属“何绍基本”,“国图本”与“苏州本”各有特色。
结语
从拓制年代来看,“苏州本”早于“赵声伯本”,与“故宫本”同属于北宋拓本。“国图本”早于“何绍基本”,二者皆为南宋拓本 ;从拓本内容看,因“何绍基本”为南宋拓本,故此本中并无“别乘乐公名光”6字。但即使如此,此拓本留存字数却是最多的,“国图本”仅比“何绍基本”少4 字。北宋时期的拓本却因各种原因,或模糊不清,或缺字严重;拓工水平方面,“陆恭藏本”比其余几本更好,但残缺较多,“何绍基本”其次,“国图本”在“何绍基本”之后。因此,综合判断,“何绍基本”更胜一筹,其次为“国图本”。
注释:
[1]熊任望.《麓山寺碑》三种宋拓本的比较[J].书法研究,1982(4):108.
[2]陈郁.麓山寺碑[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1.
[3]上海书画出版社.李邕麓山寺碑[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12.
[4]上海书画出版社.宋拓麓山寺碑并阴[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
[5]薛元明.唐李邕麓山寺碑[M].合肥:安徽美术出版社,2015.
[6]熊任望.《麓山寺碑》三种宋拓本的比较[J].书法研究,1982(4):108.
[7]江吟,许洪流.碑帖善本精华·麓山寺碑[M].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07.
[8]上海图书馆.麓山寺碑并阴[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
[9]上海图书馆.大唐气象:上海图书馆藏唐碑善本[M].杭州: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21:575.
[10]上海图书馆.大唐气象:上海图书馆藏唐碑善本[M].杭州: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21:5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