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化: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再生产的现代转型
2023-03-15颜彩媛
颜彩媛
(淮阴工学院人文学院,江苏 淮安 223001)
1 问题的提出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立根之本,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精神动力,是解决人类现实问题的重要思想基础。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指出,“我们要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巩固全党全国各族人民团结奋斗的共同思想基础”[1]。数字技术的发展与应用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再生产带来了新的生长空间,同时也提出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再生产的转型问题。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在文化相关工作等座谈会上强调要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在传统文化现代转型进程中,传统文化再生产需求与供给现实之间还存在差距,这也构成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再生产数字化转型的动力,使建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新样态成为可能。
英格莱哈特(R.Inglehart)和贝克(W.E.Baker)于2000年发表的调查报告中说:“随着全球化的发展,现代文化不是以西方文化普遍化的形式所表现出来的与日俱增的一致性,而是文明多样性的延续。”[2]费孝通先生在面对文化多样化的历史发展时刻,为了加强文化转型的自主能力,取得决定适应新环境、新时代的文化选择的自主地位,提出“文化自觉”的路径,以应对多元性的“文化转型”[3]。这些都体现了无论是国外还是国内的学术界都早已重视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型问题。当前,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转型研究多从本体论角度就传统文化内容本身展开讨论,而从外在促进转化机制角度对其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研究较少。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再生产的数字化转型实践正在兴起,但相应的理论研究还较为滞后。本研究力求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再生产的数字化转型为研究起点,从传统文化承载空间、传承主体、叙事方式等外在转化与促进机制的角度出发,思考和分析数字化场域中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型和发展问题。
2 数字化语境下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再生产的困境
现代文明颠覆了中国以儒家思想为基础所构建的传统文明秩序,传统文化经历现代技术的嵌入和传统场域的脱嵌,在现代文化的选择与融合进程中实现意义再生产,同时,在这个正在形成的现代多元文化的虚拟网络世界里遭遇了发展的困境[4]。
2.1 传统文化载体的自然属性: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再生产的空间束缚
传统文化景观主要有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两种形态,二者的传承载体形态和秩序共同组成传统空间结构。物质文化遗产以博物馆里的文物、散列在大地上的遗址、古籍里的文本等有形的物质形态呈现,主要以实物或者文本为传承载体,构成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再生产的物理空间。而非物质文化遗产以民俗活动、表演艺术、传统知识和技能等无形的非物质形态呈现,主要以知识、技能、实践、文化产品等为传承载体。对于物质文化遗产来说,一方面,因其一部分不可移动,资源的有限性和地域性等特征而使其可达性差,造成文化时空阻隔,进而削弱其传承传统文化的效果。另一方面,其自然物理属性决定了传统文化载体的不可复制性,给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带来了困难,从而使部分物质文化遗产遗失。对于非物质文化遗产来说,它是传统文化中最脆弱的部分,以身口相传而延续,是“活”的文化,其传承主体为自然人,亦具有自然属性。随着时间的推移,部分自然实体的文化载体因自然衰减而遗失,传统的文化再生产空间逐步退化。
2.2 自然人传承主体流失: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再生产的代际传递衰减
无论是物质文化,还是非物质文化,其传统的传承方式主要包括实物展示与讲解、口头阐述、传统艺术表演、民俗活动和礼仪与节庆、传统手工艺技能等,其传承都离不开现实物理空间的自然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通过自然人代代相传的方式在代际之间接续传递。地方民众是传统文化重要的文化传承主体,从人口结构特征层面看,乡村中留守的文化传承主体在年龄结构层面的限制,叠加乡村人口净流出等因素,都导致传统文化传承的主体资源匮乏;从文化结构特征层面看,在数字化时代,拥有深厚传统文化素养的老一辈传承人知识结构落后,与新生代青年之间的对话渠道不通畅,无形地在代际自然人传承主体间产生文化隔离,甚至形成断层,代际交往、文化交往不断被解构,其文化传承作用不断衰减[5]。受到时空限制的自然人传承主体在人口和文化双重层面的流失,使得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从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日渐消逝,传统文化再生产失去活力,代际传递逐渐衰退。
2.3 传统文本叙事: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再生产的表达形式滞后
传统文本叙事拘泥于对实在的“文本”的构造,依赖于自然人或实体物品等现实物理载体,表现为可达性低、获取成本高、体验感不良的文化形态,难以适应当代节奏较快的城市生活,难以满足新生代青年的生活、学习和娱乐消费习惯需求。从叙事模式来看,传统文本叙事建立在封闭、扁平的对话基础上,限制了对话主体的多元性和主体的多维对话。传统意义上的对话基于有限的语料资源进行整合,缺乏活力,不利于创新;从叙事手段来看,传统叙事是建立在文本基础上的非响应式叙事,对话平台单一,缺乏活力,文化的自我优化机制不健全,决定了对话主要限定在人与人之间的一维交流,阻碍多元主体互动和参与文化创造,不便于传统文化的内容创新生产与传播;从叙事语法来看,传统的叙事风格、语法符号与新生代青年的话语风格契合度低,不便于在青年当中产生共鸣、认同、内化,以至于传统文化在青年文化语境中遇冷,文化传播链断裂。
3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再生产的数字化转向
弗理德曼(T.Friedmen)在其著作《世界是平的》中说,互联网等新的信息科技虽然有将世界的多元文化同质化的潜能,但它有更大的潜能促发文化的差异性与多元性,多元的地方(民族)文化会越来越全球化[6]。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正在走向全球化,不断构建人类文明新形态,其中数字化转型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3.1 传承载体:从实体文化景观空间走向虚拟网络空间
新的网络虚拟技术兴起,并广泛接入传统文化再生产,使文化呈现方式数字化、多元化,如电子书、网络小说、电子地图、数码照片、博客、网页等等,文化载体数字化、多元化,如PC电脑、笔记本电脑、手机、阅读器等。相比于单一、封闭、扁平的传统文化空间,网络文化空间场景的数字技术模拟,使传统的空间阻隔被超越,获取传统文化信息的成本降低;基于大数据技术建构的空间情绪适配,使人的社交需求得到满足,创造的主动性被激发;虚拟场景的既视感与多元化的场景呈现,使人的文化体验感得到增强,虚拟场景部分替代实体文化景观。受限于物理时空的实体文化景观,通过数字技术模拟,得到活化应用,繁荣发展,可以弥补传统文化载体遗失的不足。虚拟网络空间中,文化传承主体交往场域得到延伸,参与文化再生产的主动性得到增强,多元主体的互动式参与促进了传统文化形态的多样性生产,传统文化实体景观空间逐渐被虚拟网络空间挤占。
3.2 传承主体:从自然人走向虚拟人
网络虚拟空间借助虚实交互、AI、ChatGPT等前沿技术模拟实体文化场景和文化主体,自然实体性主体在虚拟空间通过虚拟化身的方法走入虚拟世界,达到虚实共生,如自然人通过机器人以人机互动形式虚拟在场体验,机器人富有感觉、情绪、分析等类人情感能力,模拟人类体验。网络空间,传统文化的传承主体范围不断拓展,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虚拟主体的体验感增强。受限于时空的自然人主体通过多媒体终端的虚拟化身,可以虚拟在场,沉浸式体验虚拟文化,弥补传统文化空间的自然人实体的不足。二是虚拟主体的交往范围进一步拓展。虚拟人交往不局限于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而是延伸到人机交往、机器与机器交往等领域,大大增加了主体交往的范围,激发了主体参与文化创造的活力。三是虚拟主体的交往效果提高。借助大数据技术,虚拟人在语料资源库中基于某种语词出现频率、某种语词排序规律来组织语料信息,基于某种情感连接,自动匹配、准确交互信息,交往效率大为提高。
3.3 叙事方式:从景观构造走向界面连接
数字化传统文化形态正在走进大众生活,并表现出数字化叙事的充分潜质。传统空间以景观构造为叙事逻辑,虚拟网络空间以技术界面连接构造为叙事逻辑,界面连接叙事逻辑超越了景观叙事逻辑,催生了传统文化叙事的变革,进一步引发传统文化样态的全方位变革。当前传统文化叙事在叙事机制、叙事手段、叙事语法等叙事结构方面均融合了数字化技术,自动化、精准性叙事广泛发生,传统文化叙事不断从景观构造转向界面连接。
基于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和区块链等数字技术建构的叙事方式,与传统的纸质文本建构的叙事方式相比,具有存储量大、检索便捷、便于保存、成本低廉、场景多元化、易于阅读等优点。《2022 年度中国数字阅读报告》显示,2022 年我国数字阅读用户规模达5.30亿,较上年增加2 400万。数字化叙事方式日益受到年轻人的欢迎和追捧,传统文本叙事方式逐渐被替代。大数据、云计算、物联网、区块链、人工智能等数字技术不断重塑着传统文化叙事方式,以文创产品、游戏、剧本杀等新的文化形态重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3.4 文化再生产机制:从传统秩序走向虚拟共建
传统的文化空间,文化景观以中心化、封闭性的秩序呈现,较为单一的主体间交往平台中,文化体验主体互相挤压交往通道,拥有不同文化资源的主体间交往受限,代际传递也相应地被阻隔,从而限制了传统文化的交往、传播和创新。
虚拟空间的开放性、立体化秩序,使传统文化再生产的多方主体共建方式成为可能,多主体参与使传统文化形态日益多元化,一系列承载着传统文化的手游、剧本杀等创新文化展现形态应运而生。虚拟现实场景的文化认知方式打破传统认知方式的限制,带给用户从未有过的沉浸式体验感和参与感,多维情境得以实现。网络空间去中心化、去封闭性的跨平台信息交叉互动,对物理文化景观进行实景还原,支持传统文化参与主体实现跨平台、跨资源的全景式实践体验,从而实现不同网络平台的文化主体虚拟协同共建。
4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再生产的数字化重构
马克思、恩格斯在分析文化具有能动作用的基础上,都强调结合时代所需进行文化传承创新,列宁也强调要不断对人类创造的一切文化成果进行改造,在改造中建设无产阶级的文化。新时代,面临数字技术的全方位融合与现代文化的发展,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与时代发展相适应、与现代文化相协调,推进优秀传统文化转化与创新[7]。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再生产的数字化转型实践方兴未艾,数字技术不断消解现实场域的传统文化意义再生产,在重构传统文化形态方面,正在由原来的从外部嵌入转向全方位深度融合。
4.1 基于数字技术的去中心化多维空间重构
数字化环境中,传统交往空间中心化、层级化的社会联结模式逐渐消解,虚拟网络空间的非中心化、扁平化的社会联结模式崛起,不同主体的社会交往频率提高。传统文化空间现实场景情境随信息技术向网络空间迁移,完成从单一物理空间场景到多维数字化场景的虚拟文化空间重构,满足新生代青年跨越时空阻隔对文化场景的多维诉求。数字虚拟空间的多维性、文化形态的多样性、人对文化需求的多元性,决定传统文化的创新转化需要运用好大数据技术,结合新生代青年获取信息特点,精准定位传统文化创新的方向,针对不同类型、不同层次的人群,量身定制文化内容,创新文化形态。优化传统文化空间结构,构建实体物理空间与虚拟空间相辅相成的、充分可达的多元层次和类型的传统文化空间格局,关系到传统文化转型是否能够获得成功。
4.2 基于界面连接的虚拟人传承主体重构
虚拟人重构的关键在于解决人类主体性与机器自主性之间的矛盾,实现自然人主体与机器主体的虚实共生。“人”既是传统文化再生产的主体,又是传统文化再生产的客体,是传统文化传承的实体。传统文化不仅由人所创造,也面向人再生产,人的发展是传统文化创造性发展的目的与归宿。无论是沉浸式体验中自然人实体的虚拟化再造,还是虚拟空间中的虚拟机器人文化主体的加入,均导致了传统文化空间到虚拟空间中的文化参与主体重构。数字化技术重构传承主体,需要定位好自然人与虚拟人之间的关系,建构虚拟人不是要完全脱离自然人主体,而是自然人与虚拟人的同时在场,并确保自然人主体的主导性地位。以人本为取向,通过提高文化空间体验感来提高人的文化交往主动性、积极性和参与文化场景共建的创造能力,释放人的文化创新能量,实现自然人与虚拟人协同参与传统文化转型,最终达到人在传统文化转型中的自主性。
4.3 基于人机耦合的数字叙事方式重构
一方面,新生代青年是传统文化传承主体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符号元素要贴合青年文化话语风格和青年文化话语符号,以青年较为熟悉或相近的叙事方式推进数字化转型,创建多元化文化场景和呈现形式[8]。线上通过数字转换生活话语从而构建网络叙事方式,创新文化形态意义生产,实现传统文化的数字化传播再造与现代化传承发展。另一方面,线下生活叙事风格与线上网络叙事风格通过人机界面互动实现线上线下的切换,生活叙事与数字叙事交叉穿行,共同构成现代文化叙事结构。
网络平台中,传统文化叙事的多维主体互动达到了传统文化和公众之间的“平等化”连接的目标,不断深化新时代的具体实践,丰富着传统文化的叙事方式,形成生动的线上线下互动的叙事格局,但数字虚拟仅仅是拓宽传统文化的外延和时代样态,不能改变传统文化的实质。
4.4 基于虚拟共建的再生产机制重构
传统文化在不断地吸收、融合新的内容和呈现方式,一方面,虚拟数字空间作为跨媒介叙事的重要场域,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元素、传承理念、受众体验相结合,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吐故纳新;另一方面,各种文化元素在数字“场域”中不断流转,虚拟主体的自由交往与数字化叙事逐步消融内容题材与展现形式的边界,使网络平台成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新表达、交流互动的重要展演空间[9]。但过分强调技术容易产生技术依赖,陷入技术伦理风险,传统文化的数字化转化,不仅要从技术层面进行全方位重构,还需要与时俱进地对技术建立规制机制,建立边界意识,确保传统文化转化在守正框架内实践。建立传统文化虚拟共建的激励机制和各类虚实主体的激励规则,确保虚实主体间实现协同共建,激发共建活力。
5 结论与讨论
数字技术的优势及其在各领域的全方位融合,也推动着数字技术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深度融合发展,促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面向技术生态变迁时发生现代转型和重构。当前,在运用数字化技术开展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进程中,还存在“重技术、轻文化”的倾向,相关转型机制发展还不够成熟,导致部分传统文化被扭曲、被恶搞,进而引发历史虚无主义等风险。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型不是在文化真空中构建的,它以传统文化资源为本体,是在传承载体、传承主体、叙事方式等方面的转型,是再生产具有时代特色的现代中华文明新形态。本土文化在现代转型中的自主性高低与多少决定了转型的质量及成功与否,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再生产的现代转型需要坚持守正创新的文化传承观念,避免数字化转型的风险。传统文化创新既要依赖技术,又要规制技术,保持自然人的主体性,否则将陷入被技术奴役的境地。自然人始终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现代转型中的最终决定性因素,是创新转化的内在鲜活动力,技术只是外在力量和形式,受制于自然人的主观意识。从技术、文化素养、规范机制等形式层面支持代际交往,促进传统文化在自然人主体之间的传递仍占主要地位。
当前关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再生产的现代转型研究往往局限于从技术层面泛泛而谈,面临着从笼统概述转向具体行动机制研究的转变。本研究尝试从外在促进机制角度,探讨构建传统文化数字化再生产路径。在复杂的网络空间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再生产转型实践将产生诸多创新与矛盾,这些都有待社会各界持续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