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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与威廉·布莱克诗歌中的神话比较研究

2023-03-14

绥化学院学报 2023年12期
关键词:布莱克浪漫主义神话

汪 程

(安徽外国语学院英语语言学院 安徽合肥 230000)

李白和威廉·布莱克均被冠以浪漫主义诗人的称号,而这一称号极易引发对两位诗人写作风格的误解,认为他们的作品具有更多的共性。然而,二人所代表的中西方浪漫主义诗歌实则天壤悬隔。笔者对中西方两位浪漫主义代表诗人诗歌中的神话元素进行解读,有助于促进对民族性根源的探究。

一、神话系统比较

李白与布莱克在各自的诗歌中分别遵循着一套神话系统。李白依据的是中华民族上古神话的体系,而布莱克沿用的却非欧洲文明的古老神话系统,更不符合西方主流宗教所信奉的神话体系。

李白曾作乐府诗《上云乐》,相传为梁武帝所制礼乐。据载梁人周舍曾为其填词,原词是为胡人文康朝拜梁帝、致献胡舞所作。李白为《上云乐》填入新词,加入了原词中没有的两个神话,分别涉及盘古和女娲。诗中云:“大道是文康之严父,元气乃文康之老亲。”大道为父、元气为母,二者共同孕育了文康,而后“抚顶弄盘古,推车转天轮。”盘古开辟天地之后,才有“女娲戏黄土,团作愚下人”[1](P89)。李白也是通过这两个神话表达了他的天道自然观[2](P185)。李白在诗歌创作中沿用了上古神话中的创世故事,这是对华夏族价值观的继承和发扬。

而布莱克诗中的神话系统却并非对其本民族上古神话的秉承,而全部出于他的自创,他构造了一套只属于自己的神话谱系,并且创造出一套相应的图像系统对此进行阐释[3](P142)。布莱克这一套神话系统颠覆了传统基督教的神话,他认为宇宙的原初并非一团暗无天日的混沌,不似《圣经·创世纪》中所描写的那样。人类原本生活在永恒与统一中,而人类的堕落实际上源于创世本身[4](P25)。布莱克的诗歌“是完全建立在他的神话体系之上的,两者互为渗透、互相参照,相得益彰”[5](P49)。

二、神话思维比较

从李白和布莱克的诗歌可以看出,两位诗人对神话的处理体现出思维方式的区别。李白运用神话思维具象性的特点,在诗歌中对原有神话的意象进行再创造,别出新意,并为己所用。乐府诗《北风行》从北方的苦寒起笔,“烛龙栖寒门,光耀犹旦开”[6](P263),是把读者带回了《山海经》里所记述的钟山烛龙神的神话。诗句还原了这位传说中人脸蛇身的大神,说他常衔着一支蜡烛,以神力烛照九重泉壤的阴暗。如此雪虐风饕的氛围通过妄诞诡异的神话渲染而出,而又经由读者与文本的互动成为了能够让人感同身受的环境。然而李白并不止步于此,他以更恢宏的笔墨对中国北方冬季的风雪做进一步地描摹:“日月照之何不及此,唯有北风号怒天上来。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6](P263)这里由烛龙至风雪,承接了壮阔的意境,尤其是把寻常的事物表现得精彩绝伦,不仅仅是写景,也寓情于景,在读者心中渲染了对诗中所指幽燕地区苦寒的感受,充分展现了李白诗歌的浪漫主义特征。

“龙”是中华民族上古神话中频繁出现的一种形象。在《梁甫吟》中,李白对“龙”这一传统形象进行大胆创新,使自己置身于奇幻迷离的神话境界中。“我欲攀龙见明主,雷公砰訇震天鼓,帝旁投壶多玉女”[6](P246)。他为了求见上皇,居然依附飞龙而登天,可雷公却擂起震耳欲聋的天鼓恐吓他,而他想求见的那位“明主”也只顾同一班女宠戏耍投壶。诗中所描述的天国遭遇实际上是借助于幻设的神话写实,是在现实的重负之下所激发的幻想。

李白的诗歌对神秘的神话意象进行解构,赋予其新的文化内涵,宣扬了自己的人生价值观,表现了神话思维的象征性特点。在《古风》(其三十四)中,诗人发问,为何太平盛世会突发战争?诗歌末二句“如何舞干戚,一使有苗平”[6](P237)!用上古神话中帝舜的事迹披露全诗的主旨。在《远别离》中,李白再次以舜入诗,写舜南巡时死于苍梧之野后,他的两位妻子娥皇、女英溺于湘江,因思念夫君时常泪洒潇湘,一句“谁人不言此离苦”[6](P240)唤起读者内心凄迷而愁惨的情感共鸣。别离之苦由舜之死而致,而舜野死蛮荒又是因何而致,“尧舜当之亦禅禹,君失臣兮龙为鱼,权归臣兮鼠变虎”[6](P241)。李白危言舜之神话,又以这一句从神话转入现实,用神话中的悲剧警戒人君,失权将致大祸,即使是圣哲也难保妻子、社稷。

李白诗中神话思维的具象性和象征性都是为了抒发诗人内心强烈而真实的感情。李白诗歌情感丰沛,他珍爱自我,由此推及他人,从诗歌中随处可见他对亲人、友人以及其他芸芸众生所怀有的谦恭和挚诚,无论是他豪迈飘逸的诗,还是他朴素自然的诗,真挚情感都是其中最弥足珍贵的内蕴。当寻常的想象无法容纳他的活跃而强烈的感情时,诗人就展开奇特的幻想,在神话的国度中天马行空。

与李白所不同的是,布莱克运用神话思维进行诗歌创作,想象力是他唯一有力的工具。布莱克的精神事物是通过想象感知的。

学者们对布莱克作品中的诗画一体颇有兴致,而他作为一位天才的艺术家,也通过众多绘画作品表达他对想象的向往。罗洁通过对布莱克的绘图作品《上帝创造亚当》进行解析,认为画中亚当的下半身被巨蛇缠绕,无头之蛇并非来自外界,而像是从亚当的身体里生发,这就更加表明人与生俱来的原罪。亚当无力地摊开双手,面色黯然,“这无异在说,上帝造人并不是一个值得人类庆祝的瞬间,而是一种对人类的犯罪,人获得原罪并不在吃过禁果之时,而正在其被创造之时”[3](P143)。也就是说,原罪其实是由于人类被迫与想象分离而导致的分裂乃至堕落,而这一切都是上帝造成的。

对布莱克而言,想象不再仅仅是依据知觉世界和感性材料再造新的艺术形象,想象把布莱克的诗学、神话和宗教融为一体,甚至可以瞻望现实客观世界的时空界线之外的事物。在文学和艺术创作中,布莱克称之为“灵视”。布莱克不仅区分了经验主义的感知和灵视世界的感知,还把他的灵视世界划分为三种不同的视象:双重视象、三重视象,以及最高层次的四重视象。他把四重视象与想象本身等同起来。布莱克的许多诗歌和绘画作品都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他所谓的四重视象。在布莱克的想象理论中,这三种视象都是诗人想象力的产物。总而言之,布莱克极其崇尚想象力,其目的是使人类从物质世界的束缚中获得彻底解放[7](P52)。

三、神话的民族性

李白用神话实现了对华夏文化的继承和发扬,为勤劳勇敢的劳动者引吭高歌,造就了中华民族独有的诗歌。中华民族上古神话中的神绝不为了个人的情欲、荣誉、尊严、恩怨而斗争,“他们大多是为民除害的形象,通常尊重现存的权威与秩序,具有牺牲精神,很少顾得上自己或家人,这种形象反映出古代中国人生活环境的严峻和在此环境中人们所崇仰的德性”[8](P32)。这是与西方古希腊神话中的诸神截然相反的。李白诗中曾讲述彩凤飞舞得到秦娥欢心,青禽鸣叫赢取王母赏识,而神鸟精卫追逐理想、不倦填海,却得不到人们的关注。精卫为了实现保护人民的远大理想而执着衔木的形象,不仅令诗人感同身受,也深深地感染了读者,这样的诗歌一经传世就受到了当时社会的接受并广为流传。李白诗歌的辉煌与布莱克生前的寂寥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布莱克的诗中不仅没有继承西方原有的神话系统,反而用再造的神话系统对原有的体系进行了颠覆性挑战,从一方面反映了诗人“对英国反动当局和正统国教地挑战”[5](P49)。布莱克认为,在创世之前宗教并不存在,而创世之后,人类因为被监禁在物质世界的牢笼里,故而开始形成对神灵的崇拜,从而才有了宗教。现实世界中的教会不仅在精神上而且在肉体上残杀人类。所以他的许多诗歌中的教会都以阴森可怖的形象出现。宗教是人类悲剧的根源之一,使人类在这个世俗的世界上遭受悲苦。所以在布莱克看来,人类的救赎只有通过自我才能完成,最有力的武器就是自身在想象力的基础上进行的艺术活动。

布莱克生活的年代理性主义风行一世,机械唯物论也蒸蒸日上。布莱克的敌人——洛克和牛顿,被他视为整个现代时期的首恶,在他看来,他们用科学杀死了人类的精神。“布莱克是典型的斯韦登堡主义者。正如许多神秘主义者一样,布莱克所欲求的乃是重获对精神因素的控制”[9](P54)。对生活在英国资本主义工业化进程中的布莱克而言,抽象理性和物质感观使人类陷于自然和物质的奴役,成为被物化的对象,要想摆脱这种桎梏,只有展开想象的翅膀。

所以从另一方面来说,“布莱克诗歌对圣经神话情节和意象框架的全方位置换和改写,源自他对前浪漫主义时代传统思维方式的批驳”[10](P76)。由此布莱克走入了极端,躲进自己的神话世界自成一统。物理世界对布莱克意味着死亡,而想象才是生命。“布莱克后期游离于社会与历史之外,钻进了自我风格的神秘主义之中”。在他的晚期作品中,布莱克愈发关注自己的感受,并以此为全部,很多作品更像是写给自己看的,从而失去了英语所代表的社会合作和支援。假如他能够感觉到一个心智的共同体不断地对他的作品产生积极反应,那么他身上的某些潜能便能得以充分发展,而他在构筑自己的神话体系时就不会有一定的首尾不一,以至于读者很难理清这些人物之间的关系[11](P108)。布莱克日益孤独,在反抗社会的同时也日渐与社会脱节,他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人徘徊在只属于自己的想象王国。这是布莱克与李白之间最大的差异。同为天才诗人,布莱克失去了理想的读者群,失去了他们的民族文化对于他的认同,在这一点上,李白无疑是个成功者,他的诗歌已经融入了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

四、神话与浪漫主义

布莱克是英国浪漫主义运动的先行者和奠基人,而李白诗歌善于从神话中收集素材、吸取营养,形成了特有的光怪陆离的色彩,富有积极浪漫主义精神。在欧洲浪漫主义运动时期,积极浪漫主义诗人试图以宏大的意象再现时代的动荡,从而突显深刻的社会矛盾。而这种崇高性的创作在我国古代的浪漫主义作家中就已经开始运用了,从庄子到屈原,再到李白,不仅一脉相承,并且不断发扬壮大了这种浪漫主义精神。李白神话诗歌中的宏大意象及其所反映的社会矛盾的实质,是积极浪漫主义美学体系的重要表征。

一方面,李白通过浪漫主义幻想将真与假的界限虚化,并不仅仅是为求得自己精神上的解脱,而是在表达他求而不得的理想,和对向往中的桃源仙境的憧憬。在他的诗中,大唐盛世的时代精神通过神话浪漫主义精神得以展现,这两者之间实现了一种完美的和谐。另一方面,李白从中国上古神话中汲取了大量的创作题材,神话的融入为他的诗歌凭添了奇异的色彩,使自古以来的浪漫主义焕然一新。

千百年来,我国神话以中华传统文化为沃土,在中国文学这棵参天古树上绽放,不仅是中国文学创作中的重要元素,更成为中国古代浪漫主义的源泉,为各个时代的文学创作提供养分。虽然不同时代的文学作品对上古神话做出了新的诠释,但神话的根脉却一直绵延不绝。中国浪漫主义文学钟爱上古神话,因而使其保持着永恒的生命力,而神话也不断为浪漫主义文学增辉添彩。

而在西方文学中,不仅没有这种互动,与之相反,浪漫主义对西方传统神话体系进行了一次革命性的颠覆,这也是西方文化史上的一次重要革命。弗莱认为,浪漫主义对之前的神学神话体系进行了全面解构,建立了一种新的人学神话体系。在这场革命中,布莱克无疑是一位先驱者[12](P44)。布莱克在诗歌中彻底改造了西方传统的圣经创世神话、人类历史神话及救赎神话。布莱克诗歌对圣经神话的全方位改写,出于他对前浪漫主义时期思维方式的批判,是对西方传统基督教义及那个时代理性主义的反抗。

结语

除了受时代和世风的影响,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最本质的区别在于受到的宗教影响的力度不同。显然,与李白的诗歌相比,布莱克的诗歌受宗教影响更大,他不仅重建了新的神话体系,在神话思维方面也与李白的诗歌大相径庭。“由于中国文化中始终没有建立起足够强大的宗教,这种从自然的变化出发表现对生命的爱惜与留恋的情调,几乎贯穿了全部诗史”[8](P64)。因而读者不难理解,两位浪漫主义诗人的神话诗歌相去甚远,分别承载着本民族的深刻印记,从而体现了中西方神话独有的民族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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