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界风潮” 的革命化:陈范与《苏报》的政治转型历程
2023-03-07田孟龙
田孟龙
(黑龙江大学文学院,哈尔滨 150080)
21 世纪以来,《苏报》议题的研究不断拓展与深入。 作为晚清史、辛亥革命史重要议题之一的 “苏报案” ,研究者集中关注于 “苏报案” 的史实与人物及近代思潮、媒体出版和法律法规等方面的议题。 在 “苏报案” 人物研究中,邹容和章太炎等被塑造为革命志士,形象被突显放大。 而苏报馆主陈范作为《苏报》的掌控者与 “把关人” ,对媒介内容具有终审权,以往的研究没有体现出陈范在这一转型过程中发挥的关键作用,缺失了议题研究的系统性和完整性,并缺乏全面的史料支撑。关于陈范的研究重点,集中在 “倡言革命” 与 “苏报案” 两个中心,对《苏报》从 “维新” “保皇” 到 “排满” “革命” 的转型过程没有进行深入的研究,忽视了其在《苏报》政治转型过程的主导作用。
《苏报》作为清末革命史中的重要报刊,对近代政治思潮的演进起先导作用。 陈范作为苏报馆主,于光绪二十四年(1898)接手《苏报》①经考陈范于光绪二十四年八月十八日接手苏报馆,据《苏报》载: “本馆外埠访事人鉴,现在洽记,于本年八月十八日接办《苏报》馆务。 所有蝉联各友,即当发函延订。 此后务祈勤加采访,广探新闻,妥速寄下。 所有各友八月十七日以前薪水,及押柜等项,统向前馆主生氏清理与洽记,不涉现在。 续请各友,一概不收押柜。 先此声明,即希共鉴。” 详参《本馆告白》,见《苏报》1898 年10 月4 日。,主办了近五年时间,是引导《苏报》从宣扬 “维新” “保皇” 到 “排满” “革命” ,实现其政治思想转型的关键人物。 陈范曾说: “俾生计各足,行普通教育,俾人格日进,然后立社会政府,以与朝家相对待相维持,渐由立宪以应于共和”[1]。 由此《苏报》 “由变法而保皇,继由保皇而革命,草蛇灰线,层次井然”[2]。 可见《苏报》的政治转型是时代洪流与个人力量综合推动的结果。 其从增设 “学界风潮” 栏目,引导《苏报》对学堂黑暗势力的揭露及对进步师生反抗斗争的支持,到对君主专制统治的迎面痛击,通过报刊宣传进而构建革命舆论的脉络清晰可见,彰显了新一代进步报人的思想觉悟与责任担当。 本文以陈范的个人际遇与生平家世为中心,以《苏报》文本与陈范诗文作品,为主要参考依据,系统考察陈范与《苏报》政治转型间的内在联系,为《苏报》议题拓宽研究视野。
一、 “维新改良” 到 “关注学堂” :陈范与时代思潮同频共振
陈范的办报思想,是随着社会潮流推动和个人际遇的影响下而不断激烈的过程。 在 “戊戌变法” 失败后,苏报馆主陈范依然利用上海租界独特的言论优势,继续倡言 “维新” 主张 “保皇” ,反对慈禧太后独揽朝政,呼吁光绪帝复位。 在清政府被迫推进系列改革后,陈范对有关教育的动态进行重点关注,在《苏报》中设置议题对学堂动态进行持续报道,为《苏报》后期的政治转型与报纸民主革命舆论的建构奠定了基础。
在陈范接办《苏报》初期,对持续推动变法心存幻想,力主 “清议” 救国,体现其究 “经济掌故之学” 的家学传统[3]。 报纸围绕 “维新” 与 “保皇” 的政治立场进行舆论宣传,猛烈抨击慈禧太后、荣禄主持下的黑暗朝政,鼓吹 “尊皇” 。 他认为 “讵知不变则已,变必有成效,可观于何之则,请征之各国,各国之国富兵强无一不由变法而来”[4]。主张中国若要走上富强之路,须设立议院、议员,仿照日本、英国等国的模式进行君主立宪制的维新改良。 《苏报》还对慈禧太后 “己亥建储” 一事进行反驳,主张归政光绪: “皇上临御已二十有六年,天下臣民无不向慕,无不爱戴,自戊戌八月政变,无日不翘首北望,期皇上之复权”[5]。 可以看出,此时的陈范认为 “保皇” 是国家稳定与世代昌盛的根基,体现了对光绪皇帝复权的极大期愿。
苏报馆主陈范的办报思想与大变革的时代思潮同频共振,在清政府辟建学堂的政令下达后,其将报纸关注的重心由 “维新保皇” 转向了 “教育兴国” ,思想日追潮流而进步。 清政府在光绪二十七年(1901)后相继推行了有关教育、文化的一系列改革方案,下令改科举,废八股而用策论,考试内容也不再局限于儒家经典,但并未废除 “科举取士” 的制度。 是年八月,清政府再次下令: “各省所有书院于省城均改设大学堂,各府厅直隶州均设中学堂,各州县均设小学堂”[6],科举的改革与学堂的革新是此次改革的重点。 在政策下达后,各地 “一律兴办学堂,风声所动,内地人无不鼓舞以应之”[7]。 作为清末传统士人的陈范,深知教育对国民思想启蒙的重要作用,其在《平权国偕游记》中言: “教育易为自然之存进,盖已研究达于人生智慧肢体,有不疲不毁之作用”[8],文章对 “教育” 用夸张的笔法阐述 “教育” 对国民思想启蒙的重要意义。 陈范敏锐地抓住了这一改变历史进程的重要节点,引领《苏报》围绕着学堂教育之宗旨展开讨论。 在光绪二十七年(1901),《苏报》发表《论设立学堂之宗旨》:
学堂一事,本为急务。 而官制不变,议院不开,尚不足立富强之基础。 欲变官制,开议院定宪法之善,公选举之权,当以开民智为第一要义。 民智既开,不必一一之立于朝,二天下之人才不可胜用矣。 然则今之为学堂者,慎毋变本加厉,尽国中之子弟,而趋之为士,诱之以官,使农工商三民日渐腐败,而终于不张也。[9]
文章强调,开设学堂的目的是为了启迪民智,解放民众的思想,表现了对封建统治者奴化臣民的科举制度的反对立场,这也与陈范 “以文字饷国人,俾无再入迷途” 的办报初衷相映衬[10]5。 值得注意的是,文中提出了在开设 “议院” 的前提下还 “公选举之权” ,不难看出此时的《苏报》在言论上已经有了民主共和的思想成分。 由此来看,《苏报》的政治言论主张,是一个不断变化与发展的过程,其民主革命的舆论思想并不是一蹴而就的。 此后,陈范引领《苏报》对有关 “学堂新闻” 进行持续报道,认为学堂若要进行教材的编译,唯有 “视东西国之教科” ,吸取西方各国教法之精华,体现出与顺应时代潮流发展的进步思想。
二、学潮的 “深度介入” 与《苏报》的革命化起始
陈范通过与爱国学社的密切联系,参与到反封建学潮的洪流中,由此开启了《苏报》趋向革命化的政治转型历程。 爱国学社的创办是因南洋公学退学学生所策动,由中国教育会会长蔡元培提议,从教育会中衍生的又一进步组织。 学社社员多兼教育会会员,学社与教育会诸君宗旨相同,由此 “名虽有殊而捉奔运转统一体也”[11]。 本身来说,南洋公学的学生普及了 “民主” “自由” 的西式教育,对禁锢思想的封建教育深恶痛绝, “排满情绪很高” 。 而中国教育会,在蒋维乔看来更是 “表面办理教育,暗中鼓吹革命”[12],是一个具备秘密革命宗旨和组织核心的教育单位。 恰如其言,促成爱国学社成立的南洋公学退学学生和中国教育会两股 “分支” 都存有民主革命思想,故在爱国学社正式成立后,章士钊有 “名为学校,实为革命机关” 之论。
首先,陈范的家世背景与个人际遇,为他与爱国学社进步力量建立密切联系、 “倡言革命” 打下了基础。 陈范兄陈鼎,是其与中国教育会产生联系的 “介绍人” ,也影响《苏报》走向革命的重要人物。 陈范与蔡元培本为光绪己丑乡试的同年,而陈鼎又是蔡元培庚寅恩科会试的房师,由此蔡称陈范为 “世叔”[13]。 陈范故因与蔡的关系加入了中国教育会,出席了中国教育会的周年庆与爱国学社开校典礼[14],借此与章太炎、邹容等学界精英密切往来,被选为中国教育会评议员。 陈鼎本为思想进步的维新人士,曾因在戊戌时期进呈了《校邠庐抗议别论》,受到光绪帝的重视①光绪帝对陈鼎进呈的政论集极为重视,《光绪帝起居注》光绪二十四年七月初十日言: “编修陈鼎进呈《校邠庐抗议别论》四十八篇,据呈代奏一折。 该编修所著论说,其中有无可采之处,着军机大臣会同总理衙门王大臣悉心阅看,妥议具奏。” 详参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光绪帝起居注》第12 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年版,第407 页。,戊戌变法失败后,被朝廷判处终身监禁②陈范兄陈鼎于光绪二十六年二月被令永久监禁。 据《清实录》光绪二十六年二月上言: “翰林院编修陈鼎、检讨吴式钊、编修沈鹏,业经明降谕旨,一并革职。 解交原籍督抚,在省永远监禁。 此等劣员,不可稍事姑容。” 详参《清实录》卷459,中华书局1987 年版,第22-23 页。,成为了变法的牺牲品。 此外,爱国学社的学生领袖沈步洲为陈范的外甥,与陈范有密切往来,常投稿至《苏报》,鼓吹罢学。 原本陈范在铅山县为官时,被上司以 “莫须有” 的罪名弹劾免职,由此对清政府心生不满。 而陈鼎的悲惨经历,让陈范 “欲报仇于清政府,颇底諆政府丑事” ,更加坚定了其借助上海租界言论相对自由的优势,引领《苏报》走向 “排满” 革命道路的信念。
其次,陈范主动与爱国学社合作,促成了《苏报》 “学界风潮” 栏目的创设,作为 “排满革命” 的舆论平台,旨在唤醒学生对封建教育制度乃至君主专制体制的抗争意识。 陈范曾在《病榻赘言》中言: “以满清据我土奴我民之前事,其种族致此。 我何恤焉? 愿满政府之待我,我所痛恨也” 。陈范对满清政府的专制统治弊端深有体会,早有 “倾覆满清之志” 。 在爱国学社成立之初,陈范主动引领《苏报》 “自承为教育会之附属机关”[15], “每日由学社教员七人轮流担任,撰著论说一篇,而苏报馆则月赠爱国学社百金”[16],解决了《苏报》 “自北走燕筹款,经年归沪” 经济困顿的窘境[10]5,以及《苏报》进步言论的稿源问题。 虽说《苏报》和中国教育会和爱国学社的合作,有一定的功利成分,但这并不与陈范 “教育兴国” 与 “报人报国” 的思想相悖。
在南洋公学学生退学事件发生后,《选报》《政艺通报》《新民丛报》《文言报》进行了一般性的动态报道。 但只有陈范的《苏报》参与到近代教育发展的进程中,担任爱国学社师生发表言论的机关报,发表了《南洋公学学生一朝而同心退学者二百人》《书〈中外日报〉记南洋公学学生出学事后》等评论与来稿,凝聚爱国学生们的革命情绪,对清政府的封建办学方针与守旧势力进行激烈批判。 爱国学社主张以西方的进步教育制度来管理学校, “寻常级教师于高等生中公举任之,高等级教师于教育会会员公举”[17],学校内部的总理、干事、舍监等行政教师也一样由学社选举担任,其中大多是以蔡元培、章太炎为代表的学界精英与爱国志士。 对这样类似于 “民主” “共和” 的教育管理模式,《苏报》给予高度评价 “我为学生喜,喜脱专制之轭,而就自由之席也” ,此外又强调 “共和学校制度,岂惟是南洋公学二百余人之思想有之,合中国通达士类脑筋部位无不有之也”[18]。 可以明显看出,陈范试图将爱国学社的民主进步主张,引申至国家政体层面,激发民众对 “自由” “共和” 政体的渴望,进而使《苏报》 “教育兴国” 的主张中蕴含了更深层的政治色彩。
最后,爱国学社的优秀人才,成为《苏报》政治转型的重要推手。 陈范 “知非提倡新学,不足以救国” ,于是 “渐与当世志士相往还”[19],主动为爱国学社的仁人志士搭建民主进步思想传播的平台。 作为《苏报》政治转型过程中的重要人物章士钊,就是在南京陆师大学堂退学后加入爱国学社的, “持极端值革命论,并主废学以救国”[20],这与陈范在 “学界风潮” 专栏中体现对学潮的态度相互契合,因此陈范将其招入馆内任主笔。 此外,陈范对民主革命心向往之,积极参与举办在张园的演讲,接触到章太炎、邹容等人进步的革命思想,将其作为引领《苏报》政治转型的理论基础。 陈范对革命心向往之,在张园内参与到学社人士所引导的革命议题中。 张园作为多元思想自由表达的公共领域,人们对革命的热诚,在这样的政治环境中愈演愈烈。 陈范热情参与爱国学社在张园举办的演讲活动,接触到章太炎、邹容等人的进步思想,让陈范对民主革命思想的认识不断提升。 借此在《苏报》中有了邹容的 “革命军” 议题与章太炎 “与保皇派论战” 议题,直接推动了《苏报》革命化转型的节奏。
三、 “学界风潮” 的政治化:《苏报》的改版与政治转向
南洋公学学生退学事件后,陈范引导《苏报》进行了两次脱胎换骨式的改版,不仅体现在版面规划上的结构性调整,更有报纸思想上的政治转向,体现了《苏报》政治思想转型的清晰脉络。 陈范敏锐地抓住了教育变革过程中的新旧之争这一社会热点[21],于光绪二十八年(1902)开辟 “学界风潮” 专栏,成为《苏报》政治转型,从关注 “教育” 到介入 “政治” 的媒介手段。
陈范引领《苏报》开启了《苏报》政治转型的起始。 《苏报》的首次改版,删去了 “上谕电传” “谕旨恭录” 等专栏,创设了 “时事要闻” “世界要闻” “学界风潮” 等七个栏目①由于现存资料的空缺,《苏报》在首次改版后最早可见于光绪二十九年(1903)二月一日。 将其与光绪二十五年(1899)六月初六的《苏报》对比,可看出第一次改版之全貌。。 通过改版,《苏报》的政治态度发生了转变,其将发布朝廷政令的专栏取消,另 “因学界事件充斥,故将各埠之无所谓琐屑新闻删除殆尽”[22],删减了庞杂、零碎的社会新闻,对充斥着 “排满” 情绪的学界新闻进行重点报道,在舆论场中凸显了时政类报刊的清晰定位。
光绪二十九年五月初六(1903)《苏报》开启了又一轮改版,将 “排满兴汉之激烈议论,高唱入云”[23]29,形成了 “革命排满” 思想传播的规模化。在陈范将章士钊招入报馆成为主笔后,对其言曰: “本报姿君为之,无所顾藉”[24]。 在章的建议下,陈范决定《苏报》 “今后特于发论精当、时议绝要之处, 夹印二号字样,以本报之特色,而冀速感阅者之神经”[25],换言之,所有涉及 “革命” “排满” 等激进的言论用大号字醒目读者,其后更是将 “发议精当处加以圈识”[26],形成了在当时报界独树一帜的报纸风格。 同时,报纸增设 “舆论商榷” 醒目专栏,接受受众层面的信息反馈,刊发 “学界” “政界” 为主要内容的来稿和独家评论开门办报,提升报纸进步舆论传播的互动性。 旗帜鲜明地强调 “以单纯之议论,作时局之机关” , “各省及本埠的‘琐屑新闻’皆不在本报的发刊范围” ,此外 “论说之下,首隶此门” 。
陈范将《苏报》连续改版的重点,聚焦在了其于光绪二十八年冬开辟的 “学界风潮” 栏目中。光绪二十九年三月十三日(1903)起,陈范将 “学界风潮” 栏目从原来的三、四版之间,往前移到了一、二版之间,作为《苏报》名专栏打造经营,使之成为《苏报》 “民主革命宣传矩阵” 的领军栏目。陈范虽对外宣称 “学界风潮” 栏目 “藉以互勘优劣,亦学界之一助也”[27],对学界信息与学堂琐事进行积极报道。 但此栏目实则被规划为 “政治反抗力之先声” 与 “国民竞自由权之起点” ,旨在表明学生群体作为一种社会力量在变革中发挥重要价值,以期为民主革命思想的传播搭建舆论平台。 爱国学社创立人之一的黄宗仰,盛赞《苏报》 “学界风潮” 栏目为: “遂见旌幢翻独立,不换自由宁不生”[28],不难看出 “学界风潮” 是以宣扬 “民主革命” 为导向的舆论阵地。 南洋公学学潮事件发生后, “学界风潮” 栏目刊出了大量揭露官、私、教会学堂专治腐败,颂扬进步师生反抗斗争的新闻,将学潮发生的原因归结于腐化不堪的封建专制教育制度。 在参与学潮的进步师生眼中,旧学堂是专制主义 “施其野蛮之权利” 的温床。 正如上海广方言馆对学生 “轻则辱骂讥嘲,重则施以敲扑,颐指气使,颇为不堪”[29],对学生的尊严与权利进行践踏,学生们一呼百应,纷纷从学堂中脱身而出。 《苏报》所言: “以今日学界风潮之大,其不思反抗脱专制也鲜矣”[30],更加印证了陈范从 “教育” 议题入手,将 “学潮” 这一原本发生在教育领域内部的新旧对立与冲突被置于公众的批判视野中,进而开展民主革命思想鼓动的用意。 “学界风潮” 栏目将学堂内 “权利” “自由” 与社会政治联系到一起,认为 “改革整体,无不从学界起点,此东西各国同例也”[31],并将这种意识扩大,随着便是反抗社会上、政治上的专制,由此引导公众对反抗封建专制的思想觉醒。
陈范在对学潮新闻的持续报道与对封建学堂黑暗势力舆论抨击的过程中,使 “学界风潮” 栏目具备了独有的 “政治性” ,对反封建专制的学潮运动产生了推波助澜的舆论引导效果。 陈范敏锐地认识到,新型知识阶层是中国资产阶级行列中最富有战斗力以及觉悟的组成部分,可以为反清政治运动提供强有力的言论支持。 于是,其凭借 “学界风潮” 栏目与 “学潮中人” 频繁互动,参与学潮的 “舆论制造” ,为《苏报》的政治转型寻求学界支持。 首先,《苏报》表明了革命救国的政治立场,其言: “居今日而欲救同胞,舍革命外无他术,非革命不足以破坏,非破坏不足以建设,故革命实救中国之不二法门也”[32],确定了凭借革命的方式反抗清政府的专制统治的目标,表明与学潮参与者相同的政治立场。 其次,《苏报》对学生的权利以及价值表达了肯定,认为 “中国无独立之气焰,学生军起而后中国乃独立”[33],而发动学潮的学生 “具有一种特别之精神,无量自由,无量独立,脱离野蛮桎梏之地,共奔此国民无极之长途”[34],认为学潮运动是反对封建专制统治的武器,而进步师生作为一种社会力量对时代变革必将产生积极的推动作用。 《苏报》积极引导学生走入政治斗争的领域,其言 “学生者既自名为新中国之健将,则必挟其排山倒海之气魄,独立不羁之精神,以日日激刺于吾国民之脑” 。 而 “学界风潮” 栏目,恰恰可以成为此革命思想交流的平台,发布通告言: “倘蒙开示,或加之论列,邮寄本馆,本馆乐为刊登”[27],由此全国各地的学生及有识之士的投稿接踵而至,为报馆提供新闻素材。 陈范开辟的 “学界风潮” 栏目将中国近代新型知识分子的抗争意识 “凝聚” 在一起,使媒介、受众与社会,三者相互勾连与相互作用,对反对封建专制学潮运动产生积极的推动作用,使 “学界风潮” 栏目的政治化不断凸显。
四、 “抨击” 与 “驳斥” :《苏报》转型后的政治担当
《苏报》的政治内容转型是一个不断激变的过程。 陈范的人生际遇与个人思想的变迁,对《苏报》 “革命排满” 的话语形成产生直接影响,也是推动《苏报》政治转型过程的原动力。 庚子国变后人们救亡图存的国家意识尤为突出,报业与政府、社会、个人及其相互之间的矛盾冲突日益明显,而报业与清政府的矛盾尤为突出。 作为革命报纸的《苏报》,不仅体现出对其与清政府之间的激烈矛盾,更体现出陈范个人与清政府不可回避的矛盾。 陈范常与《苏报》的同事说: “无可让避矣,瓦全宁玉碎耳”[35],其对清政府的痛恨之深刻以及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坚定信心清晰可见,彰显了在激流勇进的大时代变革中《苏报》以及一代进步报人陈范的政治担当。
苏报馆主陈范的思想与政治倾向,在《苏报》政治转型的话语建构中有明确体现。 《苏报》在光绪二十八年(1902)首次改版后,陈范没有直接提出 “革命” “排满” 等激烈话语,其民主革命思想蕴藏在宣扬 “自由” “民主” 的论说中,认为进步学生群体是 “过渡之时代也,预备之时代也” ,将 “当有自由之幸福” 作为学习的目的[36],在肯定学生的时代价值的同时,旨在启迪进步师生和民众对于自由民主理想的追求。 陈范密切关注社会动态与民众情绪,对 “拒法” “拒俄” 等爱国活动进行积极报道。 引导社会舆论,将广西巡抚王之春对法借兵的政治决策,归结为清政府的腐败无能,并予以抨击,因此有: “为中国铲除腐朽之政府而立新政府” 之言,激发国民对满清政权的抵抗情绪,同时也加速了《苏报》革命话语的构建。
《苏报》在光绪二十九年(1903)新一轮改版后,陈范将 “革命排满” 的舆论主张引向了高潮。其所表现的革命话语内容有两个明显特点,第一种表现为对 “排满革命” 的直接鼓动,将满清政府当作阻碍社会发展进步的 “仇敌” , “今有二百六十年四万万同胞不共戴天之大仇敌,公等皆熟视无睹乎?”[37]。 《苏报》更用 “贼满人” “游牧政府人” 等极具煽动性的话语,激发民众对清政府的敌对情绪,这种表达方式在封建专制的大清可谓史无前例,报纸也由此提升了革命思想在社会舆论中的影响力,正如章士钊所言: “内地报纸以放言革命自甘灭亡者,《苏报》实为孤证” 的所言非虚[24]388。 陈范女儿陈撷所创办的《女学报》一直与《苏报》互为唱和,《女学报》与《苏报》联合办公、随《苏报》附送,人称 “小苏报” ,而 “陈自任主笔,撰稿最多” 。 陈撷芬提出 “开民智,兴女学”[38],旨在通过《女学报》反对封建主义,捍卫女子权利。 其在《独立篇》中言: “朝廷大官小吏百姓而悉受制于外人,其于吾女塾女学之会不能有所裨益”[39],宣扬满清的专制统治是争取女性权利的最大障碍,表明了反对封建君主专制的政治立场。 其言: “我女子若能一旦明白满洲之为我异族也,残酷我同胞,断送我土地,则其仇恨心必坚决,不顾一身之厉害,必辗转设计而对之”[40],以唤醒女子反抗封建专制压迫的斗争意识。 《苏报》与《女学报》相互呼应,互动宣扬 “排满革命” 的进步思想,形成了以时政类报纸《苏报》为引领,妇女报纸《女学报》为策应的进步舆论联合动员态势。
第二种则表现为,对保皇立宪派思想的驳斥,强调革命是挽救国家民族的唯一途径与必然手段。 在《康有为》一文,对维新派在戊戌变法与庚子勤王上的表现给予肯定,但也提出了 “庚子勤王,不能行与今后之革命” ,将康有为为首的维新保皇派与革命派划分了界限,将其视为 “革命之反动力” 。 《苏报》直指维新保皇派主张的自相矛盾: “维新之权,非国民操之,不操其权而强聒于政府,亦中难躐此革命之一大阶级也” ,认为维新保皇派的思想并没有释放国民的权利, “放弃了国民之天职” 这与 “维新必以立宪为始基” 的思想相矛盾[41]。 而在《康有为与觉罗君之关系》中,则将对保皇立宪派的驳斥与 “革命排满” 的政治主张推入高潮,甚至激进地将国民和清政府的矛盾引向了 “满汉之分” ,虽有时代历史与民族认同局限的偏差,但是其 “倡言革命” 以期推动时代进步的方向是无可厚非的。 文章直言康有为是 “为主立宪以摧革命之萌芽者” ,维新保皇派提出的立宪思想,虽然效仿了西方的议会制度,但 “是数者,皆汉族之所无,而异种之所特有,是议权仍不在汉人也” ,因此由满室皇族掌握的议会,实是君主专制的变种,更对光绪皇帝讽刺为: “载湉小丑,未辨菽麦”[42]。 而在 “苏报案” 发生后,清政府对《苏报》的控词为 “故意污蔑圣上,挑诋政府,大逆不道” ,就不足为怪了。 《苏报》无论是对清政府封建专制的正面 “抨击” ,还是对保皇立宪派的 “驳斥” ,都表现出陈范与封建君主专制统治的决裂,由此引发了震惊中外的 “苏报案” 。
结 语
《苏报》是晚清革命史研究中的重要报刊,其对近代政治思潮的演进、民主革命舆论的建构起着先导作用。 陈范作为《苏报》馆主、 “苏报案” 的主角,引领并主导《苏报》完成了由 “维新” “保皇” 到 “排满” “革命” 的政治转型,使《苏报》成为了中国资产阶级革命民主派在国内鼓吹革命的重要报纸。 陈范的生平家世与个人经历,是影响《苏报》政治转型的关键因素,其早年的仕履经历使他对封建专制的清政府丧失了信心, “经世济用” 的家世传统激励陈范接办《苏报》, “思以清议救天下” 。 而家兄陈鼎作为维新派 “要犯” 永久监禁的悲惨境遇,让陈范 “排满” “革命” 的立场愈发坚定, “渐余当世志士相往还” 。 陈范主动参与爱国学社进步活动,将《苏报》 “自承为教育会之附属机关” ,对《苏报》进行了脱胎换骨式的改版,时政类报纸的定位更加鲜明,抓住中国近代教育变革进程中 “新旧体制之争” 这一热点,抨击封建学堂专制教育体制。 通过对维新保皇派的驳斥,倡言 “排满革命” ,对封建君主专制统治展开直面痛击,引发了震惊中外的 “苏报案” 。 陈范是《苏报》政治转型的主导人物,也是引领《苏报》革命化的直接推手,彰显了一代进步报人陈范 “日追潮流而进步” 的时代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