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汉写民”多文化层面参与国家生态文明形象建设解读
——以李娟作品为例
2023-03-07田文羽徐梅
田文羽 徐梅
(喀什大学 新疆喀什 844000)
在追求社会均衡发展的今天,关注生态现状、构建生态文明社会,成为与经济发展并肩的重要环节。而边疆地带作为生态结构复杂、资源丰富的重点区域,因其文化多样性而存在着多民族生态价值观念的摩擦与交流。以李娟边地题材散文为代表的新时代“汉写民”文学作为跨文化交流的载体,包含着多文化层面生态意识之间的相互映照与交流,并在长久的相处中不断交融同化,促进了中华民族生态理念普适性认知的发展,致力于参与国家生态文明建设。
一、生态文明大国与“汉写民”
国家形象是对外交往中的一面旗帜,也是国家综合实力的体现,要注重塑造可以展示我国综合国力的国家形象。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注重塑造我国的国家形象,重点展示中国历史底蕴深厚、各民族多元一体、文化多样和谐的文明大国形象。”同时,“生态文明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历史趋势,生态文明建设是关系中华民族永续发展的根本大计”[1],多样化的生态环境与绿水青山也是我国深厚底蕴的一部分。因此要将生态文明建设与文明大国形象塑造相结合,向世界展现中国的生态文明大国形象,需要各民族参与其中,万众一心,向着共同的目标齐头迈进。而新时代“汉写民”文学延续了早期多民族文化传播与交流的基本属性,且持续关注民族生存场域中的生态环境问题,以此来阐述各民族多元的生态意识。其中呈现在文本中的各民族在建设生态文明工作中多元一体,各民族生态文化多样和谐的现实场景,为我国建设生态文明大国形象提供了现实依据。
同时,生态文学作为近年的主要文学类型之一,“诞生于现代工业文明造成自然生态和精神生态危机的历史背景下,通过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描写,深入探寻导致生态危机的思想文化根源,是以树立生态整体观为价值目标、追求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为理想的独特审美形态”[2],因其对于生态环境问题与人的生态意识的整体观照,促进了大众对于生态环境关注的觉醒与生态意识的逐步成型,成为生态文明建设中的重要一环。同时,文学本身就具有传播媒介作用,生态文学作品中展现人与自然相处之道的文本场景也会成为国内外对于我国生态文明大国形象认知的重要参考,故此,助力我国生态文明建设,深入解析生态文学作品中蕴含的生态意识成为生态文学研究的重点。
新时代“汉写民”文本中展现的生态环境具有其独特性,其中的生态环境书写不再是单纯的景观化标志物,而是成为边地生态现状的具体呈现,其中暴露出的生态环境问题为保护和修复边地生态环境提供了文本参照。边地生态环境复杂多样,保护民族地区的自然生态环境,包括土地、水资源、森林、湿地、草原等。以李娟文本中哈萨克族为例的人口较少的民族长期与自然亲密接触,他们尊重自然,敬畏自然,在不断传承的游牧生活中逐渐形成了本民族的生态意识,其中显著的人与自然和谐的相处之道成为我国普遍性生态意识成型与生态文明建设事业中的观念来源,也为我国生态文明大国形象建设奠定了意识基础。
同时,新时代“汉写民”文学以其跨文化交流属性,肩负起多民族生态观念交流的重任,在不断地碰撞与摩擦中逐步实现生态意识的交流与融合。由此表明,生态视域下的新时代“汉写民”文学的研究方向不同于其他文学类型的生态研究,其更多聚焦于多文化层面的生态意识的相互映照与交流。
二、映照与交流:多文化层面的生态意识
人类文明起源于自然,中华大地以其富饶与复杂样态的气候与地貌滋养了数种形态各异但欣欣向荣的文化,并依据文化形态与地域特征划分成为不同族群,并在不断的发展与演变过程中,逐渐产生了各自特有的与自然相处之道,也就是生态意识观念。各民族生态意识虽因其文化起源不同而各有差异,但究其根源,皆来源于共同的对于自身生存、发展与生命延续的需要,这是中华民族能够源远流长的重要原因之一,由此,各民族逐步形成了共同的生态观念,即尊重自然、保护自然与可持续发展的生态共识。
(一)共通:相同的生态认知
人自诞生起就与自然息息相关,早在中国古代就已经产生了以“天人合一”思想为代表的生态意识并一直延续至今,不论是人口较多还是人口较少的民族都在不断摸索生存之道的过程中产生了对自然的信任感与依赖感,李娟笔下无论是汉族还是哈萨克族,都共同信赖并依靠自然。“我妈”孤注一掷地在荒野深处种下葵花,只因她相信“纳吾尔孜节(春分日)那天若下了雨,将预示全年雨水丰足”[3]233;哈萨克牧民居麻一家使用与“八十一天”有关的时间表,以此来计算寒冷天气的进程,他们信赖自然,以此预测北上的启程时间。为了保护土地,防风固沙,所以荒野之中随处可见种植的白桦林,哈萨克族中也有用以规约人的行为的谚语,如“保护草场要像保护自己的眼睛一样;不要伤害猫头鹰,否则你就会失去吉日;砍伐一棵柳树,就等于杀死一条生命”[4]等。此外,生活于边地的人们也格外关注资源的可持续利用,李娟一家耕种的地方会采用葵花与苜蓿相交替的种植方法以确保土地的肥力,哈萨克牧民遵循四季转场的传统以维护草场的生态稳定。这些思想与行为方式贯穿着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共同生态理念,是中华民族在长期寻求生存与发展之中积累出来的生态智慧。
(二)差异:各自的行为方式
哈萨克族的生活场域多位于草原与山林,始终传承着逐水草而居的生存方式,与自然亲密接触的同时也逐渐把家庭观念扩大到生态自然的范畴中,形成了独特的游牧文化,也产生了与之相匹配的游牧生态观。而汉族多生存于中原地带的平原地区,又因起始于农耕文明,常定居一隅,在成为中原文明的主要构成部分的同时也与广袤的自然产生了一定的距离感。因此,由于汉族与哈萨克族的生存模式与所处的文化氛围的多样性,生存、发展与延续的理念和方式具有差异性,两者在同一层面的生态意识作用的具体行为方式也有所不同。
首先,哈萨克人认为人与自然是相互依存且保持平等的,这种理念在与牲畜的相处方式上表现得格外明显。哈萨克牧民赋予自然中的生灵和人类相同的情感与人道关怀,面对走失又自己跋涉回来的黑牛时,斯马胡力“仔细地检查那条受伤的腿,一寸一寸地捏了又捏,似乎没有伤到骨头……既没有扎进木刺,也没嵌进小石头,一道小伤口都没有。但他还是慎重地给它抹了药。药居然就是妈妈用来治胃病的‘石头油’泡出的水”[5]271-272,平等地维系自然中每一个生命生存的权利,揭示出人与自然紧密相连,互相依存的关系。而中原地区则囿于其原生的小农经济体系的影响,追求更高、更好的生活水平与质量成为其主要生存需求,故生存于其中的人们对自然有着生存所必要的可改变感与可征服感。例如在经济高速发展的时代,中原地区对人与自然关系的认知重点集中于“开发者”与“被开发地区”上。
其次,在对于保护自然与资源的可持续利用的生态意识与行为层面,在长期与自然共生的生存方式中,哈萨克族坚持逐水草而居的生活方式,这让他们不断被动接受自然的馈赠,逐步形成了崇拜自然、尊重自然并顺应自然的朴素生态理念。在这种生态理念的影响下,哈萨克族格外注重对于原生态自然的维系与稳定。牧民们的四季转场是约定俗成的,以此来保护草场的生长与可持续性,同时在牧场中安居时也从不会把毡房扎在水源附近,以此来保护水源地的原生态。相比于哈萨克族的生态理念,汉族在保护自然与资源可持续利用方面更具有主动性,例如主动修建水库、为河流改道防止洪涝等,其行为主旨在于要对自然加以改造的同时进行保护,利用人类的智慧与力量改变自然,使自然环境更适应于人类生存。
(三)交融:李娟的生态观念
时至今日,生态文明建设已然成为一项关乎民生福祉与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伟大事业,理应把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成为生态文明建设的首要方向。为此,需要各族人民齐头并进,主动投入到建设事业中去,共同为中国特色生态文明建设贡献自己的力量。由于中华各民族生态意识具有多样性,所以寻求一种和谐统一的、具有交融属性的普适生态观念成为重中之重,而李娟作为行走在边地的汉族作家,其生态意识成为多文化交流融合的典型范例。
1.万物有灵的生命意识
长期的边地生活给李娟提供了得天独厚的创作环境,加之跟随哈萨克牧民辗转于四季牧场并与他们朝夕相处,牧民们的生态思想在潜移默化之中影响着李娟对自然万物的认知。她认为万物有灵,把自然生灵放置于与人类自身并肩的高度。李娟在《冬牧场》一书中的第二章名为“荒野主人”,其中一篇名为《梅花猫与熊猫狗》,在余下的散文中也随处可见牛羊一类动物的身影;《遥远的向日葵地》一书着重记录李娟与其家人在荒野中的相处日常,家里的鸡鸭狗兔也是其书写的重要角色,其描写之多甚至与描写人的篇幅不相上下。在李娟最初踏入荒野深处之时,“我听到了赛虎的声音……似乎突然从漫漫长夜中醒来,这声音揭开我对‘家’这种事物的全面记忆”[3]77,动物的声音成为了家的代表,成为高于钢筋水泥之上的感情存在。此外,她尊重每个生命在世间存在的权利,认为哪怕一株野草也有其存在意义。不同于牧民们着眼当下、顺其自然的生命态度,李娟对生命持有一颗怜悯的心。转场时被遗弃在河对岸的小狗怀特班,在夏牧场时也依旧被李娟怀念,担忧它现时的处境;面对被踩死的老鼠,她产生了一种对于生命苦难的“庆幸”,“庆幸它的灵魂单纯,不能理解痛苦”[5]184,这种独特的关注视角将生命的重量放置于世间的苦难之上,带着悲悯之心看待万物,与其尊重生命的观念一起,共同构成了李娟对生命的整体认知。
2.诗意栖居的生态审美
高速发展的经济在满足人的生活欲求、提高人的生活质量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些潜在问题,如通货膨胀、物价上涨等,快节奏的工作节奏以及沉重的生活压力让生活在城市中的人们无暇顾及自己的精神世界,碎片化、夸张化的娱乐成为了人们放松的主要方式,也影响了大众的审美走向。而李娟的作品提供了一种舒缓的慢节奏的生活方式,同时也在辗转之中不断地发现自然蕴含的诗意与美好。生活在荒野,基本与外界断绝联系,这让李娟有更多的时间发现自然的本真面貌,去拥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在对自然‘凝聚性的看’和‘随意性的看’的交织之中,自然之美与魅会向个人充分敞开,个人也将获得独特卓然的审美体验。”[6]不论是“藏在哪里慢条斯理地酝酿着,还在左思右想”[7]60的雪花,“星空版点缀着静谧甜美的橙黄色蒲公英”[5]31的河流,还是“扒开最后一片芦苇,像拆开礼物一样”[3]236的水潭,都是自然带给李娟的惊喜,她栖息在其中,感受着自然给予的精神抚慰,更加关注自己的精神需求,并从中收获与都市生活全然不同的感动与赞叹。她将美景与感受记录并保存,也让读者在阅读的同时感受到自然的魅力所在,暂时忘却城市的喧嚣与繁杂,将人们的目光转移到具有诗意性质的原生自然中来,以生态自然的宁静与纯粹来疗愈心灵。
3.传统与现代交融的发展认知
李娟的散文从来都不是单一的风景描绘,所表达的也不是极端的生态保护主义,而是在字里行间中呈现着一种传统与现代化相交融的发展认知。她尊重哈萨克牧民传统的生活方式,歆羡哈萨克牧民与牛羊亲密无间的伴随,同时也感激自然为人性提供安稳的栖息地,享受着荒野收获带来的成就与满足。在这里,她“宁静,轻松,心中饱满得欲要盛放,脚步轻盈的快要起飞”[3]224,但她对于现实生活也有着清醒认知,诚实地承认这里经济发展脚步的落伍,认为“我们这里走在世界前进队伍的最末尾”[3]43。她从不抗拒现代化:因为手机,李娟得以与家人联系;因为电视,漫长的冬牧场生活有了缤纷的色彩;因为牛奶分离机,扎克拜妈妈不用再辛苦地手捶酸奶……李娟在如实述写科技给自己一家与牧民们带来的便利的同时,也侧面肯定了现代化发展的必要性。但李娟的文本中依旧透露着生态焦虑,这种焦虑并非来源于现代化脚步的靠近,而是来源于人性贪婪的一面。一部分贪婪的人带着现代化的器械与极强的目的性入侵这片纯净的土地,不论是戈壁滩上的石头,还是本不肥沃的荒地都被强势唤醒,成为欲望与利益的牺牲品。贪婪的人们“紧紧地攥住大地的海绵,勒索到最后一滴液体”[3]164,李娟将自己对于掠夺者的厌恶放入对于大地伤痕的怜悯之中,传达出寻求传统生活方式与现代化脚步平衡的发展意识。
三、“汉写民”生态意识书写的价值与意义
(一)建设生态文明大国的生态意识基础
“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人类文明的永恒主题,这种关系的具体性质与发展状况是人类文明化程度与发展阶段的重要指标”[8],形成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意识也关系到国家的生态文明形象建设。以李娟为代表的新时代“汉写民”作家在延续早期“汉写民”对于书写对象生存场域关注的同时更注重生态的变化,在多样化的观念交流中逐步生发具有交融属性的普适性生态意识。这种生态意识并非来源于我国某个民族的文化传统,而是在各民族不断的交流与交往中不断形成的观念共识,具有广范围的适配性与实用性,在充分尊重各民族不同文化中的生态理念的同时,也为各民族共同致力于我国生态文明建设打下了互通性的意识基础。与此同时,这种普适性的生态观念也并非一成不变,而是随着现实基础而不断丰富自身,随着各民族交往的逐渐深入,新时代“汉写民”文学的队伍也会逐步壮大,其中蕴含的生态意识也会走向成熟,成为各民族多元一体建设生态文明大国形象过程中的意识支撑。另外,这种多文化层面的生态意识的映照与交流也是各民族精神意识层面沟通的一次有效尝试。在“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今天,科技与交通的发展让实践体验变得便捷,也让思想与精神的交流互动更加频繁,李娟文本中生态意识层面的交融为其他方面的意识交流提供了范本。
(二)本土化生态书写的尝试
生态文学这一概念最初诞生于18 世纪工业革命期间,作为外来概念,必然要经历本土化进程,寻求与中国实际相结合的本土样貌。近年,与生态相关的文学作品层出不穷,有些作品虽非严格意义上的生态文学,但其中呈现的生态意识也值得一观。以李娟散文为例的新时代“汉写民”文学是本土化生态书写的一次尝试,她把哈萨克游牧文化的四季牧场与荒野作为书写中心,在录著其可作为灵魂栖息地的原生态样貌的同时也呈现着现代化经济发展对生态环境的入侵,以及其被推动着的前进步伐。另外,新时代“汉写民”文学中呈现的生态样貌与人类意识不再传达浓厚的生态焦虑与无力感,而是把生态文明理念放入其中,文本中贯穿着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理念,同时也将人口较少民族的生态观念通过文本媒介传递到大众视野当中。李娟文本中传达的生态意识并非单纯的一家之言,基于非虚构文学的特性,其中呈现的哈萨克族传承已久的生态意识具有真实性,且因李娟作为汉族作家又长期生活在多样化的文化环境中,其生态意识必然带有交融性,凝聚着哈萨克族与汉族生态意识的缩影,并在不断的实践体验中寻求共性。
最后,在过去的几十年中,人们越来越意识到保护生态的重要性与急迫性,并开始探索如何在发展的过程中保护和弘扬民族的生态环境和文化传统。新时代“汉写民”文学作为跨文化交流的方式之一,为人们呈现着多样化的生态图景的同时也为大众带去生态与文化的思考。在未来,生态视域下的新时代“汉写民”文学将会给予更加开阔的生态视野,也为生态环境的保护与维持提供文本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