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苗·巴巴耶夫斯基长篇小说《故乡》的叙事研究
2023-03-06刘兆媛安徽师范大学安徽芜湖241000
⊙刘兆媛[安徽师范大学,安徽 芜湖 241000]
谢苗·巴巴耶夫斯基,俄罗斯作家,1909 年出生在北高加索库班流域的一个农民家庭,毕业于高尔基文学院,曾获得列宁勋章和劳动红旗勋章,并三次获得斯大林奖金。在高尔基先生作品和传记的影响下,谢苗·巴巴耶夫斯基决定成为一名作家。他1930年开始文学创作,他的作品主要是一些有关集体农庄生活的故事和特写。他著有长篇小说《金星英雄》《光明普照大地》《哥萨克镇》《人世间》《故乡》,短篇小说集《骄傲》《库班的哥萨克》等,其中长篇小说《故乡》与《哥萨克镇》都是以哥萨克人的农村生活为题材的。长篇小说《故乡》创作于1961—1964 年。小说中展现了苏联农业集体化的背景下,哥萨克人民的生活蒸蒸日上的情景。小说语言简洁质朴、生动细腻且富有感情,小说中穿插着大量的风景描写,使读者身临其境地感受到哥萨克人民居住环境的惬意与优美。小说人物塑造得生动形象,内容紧凑连贯,从不同的人物视角展现了小说的主题。小说内涵深刻,值得探究。本文从叙事学的角度对长篇小说《故乡》进行多层面分析,深入研究其独特的叙事特色。
一、《故乡》的叙述视角:非聚焦视角与内聚焦视角的交织
在小说的构建中,叙述视角具有很重要的作用。“经典叙事学视阈下叙述视角主要是由热内特及米克·巴尔的聚焦理论而来,分为零聚焦、内聚焦及外聚焦等三个聚焦方式的视角呈现。”零聚焦也称为非聚焦。“非聚焦又称为零度聚焦,这是一种无所不知的视角类型,叙述者或者人物可以从所有的角度观察被叙述的故事,并且可以任意从一个位置移向另一个位置。因此非聚焦型视角又称‘上帝的眼睛’。此外,从容地把握各类人物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也是非聚焦型的独有领地。”内聚焦型视角可以理解为“是以作品内部人物视角为叙述者而进行的叙事形式,这种叙述视角下的叙事比较亲切和真实,具有很大的可信性和亲切感”。“这种内聚型的最大特点是能充分敞开人物的内心世界,淋漓尽致地表现人物激烈的内心冲突和漫无边际的思绪。”因此,内聚焦型视角会比非聚焦型视角具有更多的局限性,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无法了解更多其他人的信息,但这种限制也导致内聚焦型视角会更容易拉近小说中人物与读者的距离,也更容易引起读者的好奇心。长篇小说《故乡》穿插着两种聚焦类型:非聚焦型视角和内聚焦型视角。非聚焦型视角与内聚焦型视角最大的不同在于前者对于小说中的情节内容处于全知的状态,而后者更多地关注从小说中某个人物的视角来看待周围发生的事情,具有一定的限制性。
《故乡》第一章是以一个采访者来叙述女主人公叶芙多基娅身边的故事,通篇的叙述展现的是一个全知的视角,这种非聚焦型视角使得读者可以了解到每一个人物的境况和思想,同时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也可以看到每一个小说人物的命运。无论是叶芙多基娅最终被迫搬迁到松雀街的结局,还是她几个孩子最终的归宿,读者都能够很清晰地了解其中的过程。此外,小说中叶芙多基娅与仆人伊凡诺夫娜互相厌烦,当描写到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时,叙述者对于叶芙多基娅与伊凡诺夫娜的所思所想一清二楚,读者也能够清楚地观察到人物的内心变化,且这两个人物之间却没有沟通,这也体现了非聚焦型视角的特点。
但是,在叙述过程中作者又以内聚焦型视角来概括人物的遭遇。以他们的视角来看待他们所经历的事情。小说在描述叶芙多基娅的哥哥季莫菲在阔别故乡很多年之后,再次回到家乡官道镇这一情节时,以季莫菲的视角来讲述官道镇的变化。当季莫菲坐在长途公共汽车里,远眺着四周的景色时,读者通过季莫菲的眼睛不仅观察到了官道镇方方面面的变化与发展,而且能够感受到季莫菲的心情起伏。当季莫菲看到守卫父亲家门的黑杨树时,他出现了激烈的情绪变化:“他一想起死去的父亲,心就好像被压住似的,胸口猛然袭来一阵剧烈疼痛,回到官道镇的那份高兴劲儿消失了;在镇上和沿途所见到的这些变化,已经不使他感到高兴了。这会儿,除了老黑杨,他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两腿发软,颓然坐到地上,脊背靠着木板墙……他看到了那久远的、早已忘却了的图景。”通过这些描写,可以看见季莫菲再次回到故乡官道镇时的复杂心情,他既感叹于小镇的变化与改观,又留恋从前镇上的日子。在看到从前家门口的黑杨树之后,他的情绪达到了高潮,既心痛于父亲与弟弟的死,又悲哀过去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作者采用内聚焦型视角叙述,从季莫菲的角度展示其所见所闻,直观地表现了季莫菲激烈的内心冲突和思绪变化。但由于季莫菲视角的局限性,读者无法了解到其父亲伊利亚·沙波瓦洛夫与弟弟戈尔杰伊的死因,这也引起了读者的好奇心,并且为下文进一步揭开伊利亚·沙波瓦洛夫与戈尔杰伊的死因奠定了基础,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故事情节发展。
二、《故乡》的叙述时间:顺时与逆时叙述的交叉
叙事时间是叙事文的基本特征,通过了解小说的叙事时间,读者能够清楚地观察到小说情节的发展过程。此外,叙事时间的合理布局也能够使得小说的内容更加紧凑,行文更加流畅、自然。“叙事文又是一个具有双重时间序列的转换系统,它内含两种时间:被叙述的故事的原始或编年时间与文本中的叙述时间。德国学者用故事时间和叙事时间的对立来表示。”法国叙事学家热奈特将故事时间与叙事时间的不一致称为“时间倒错”。热奈特认为:“研究叙事的时间顺序,就是对照事件或时间段在叙述话语中的排列顺序和这些事件或时间段在故事中的接续顺序。”“时序研究故事时序与叙事时序的关系。叙事既可以按照故事发生的顺序叙述,也可以逆序或错序叙述,造成时间倒错。”而小说中的顺时序叙述是指按照正常的时间顺序来叙述故事情节,即将先发生的事情叙述完再叙述后面发生的事情。与顺时序不同的其他叙述次序通常为“逆时序”,即在小说中叙述的顺序与小说故事中事件发生的顺序不一致。
《故乡》的叙事过程中存在着顺时序与逆时序的交替,整部小说大体上的结构按照顺时序的时间序列来构建。小说从一开始就告知读者伤心庄居民将在不久之后全部迁入松雀街。小说的中间部分也在描述着将村庄里的居民迁入松雀街的过程,在小说的结尾部分居民们最终还是搬入了松雀街。这一情节的叙述是完全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来展开的。此外,女主人公叶芙多基娅的几个孩子是如何成家立业的也是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来叙述的。但是在这种大的框架下仍然不乏许多逆时序的叙述。例如,当叶芙多基娅被瓦西里·赫连羞辱后,独自一人跑到了库班河边,随后她不自觉地想到了她的情人谢苗·马斯柳科夫。从这里开始,小说的叙述就回到了叶芙多基娅与谢苗·马斯柳科夫最开始相识的那段回忆。以第三人称的视角进行逆时序叙述,即“闪回”,又称“倒叙”,即回头叙述先前发生的事情,它包括各种追叙和回忆。从讲述者的口中可以了解到谢苗·马斯柳科夫的家庭背景以及他与叶芙多基娅相爱的过程。这段回忆的描写也是一种外部闪回,外部闪回叙述的是开端时间之前的故事,经过这段对叶芙多基娅往事的回溯,小说的结构变得更加紧凑,人物的关系也更加明朗。除了闪回这一叙述技巧在小说中的普遍应用之外,小说中还存在着闪前,又称“预叙”,指叙述者提前叙述以后将要发生的事件。例如,在小说的最后一章,二儿子伊格纳特与妻子来接叶芙多基娅回家的时候,收到了来自小儿子伊利亚·戈卢勃科夫的信,这封信带来的是一个对于叶芙多基娅来说不好的消息——老房子被摧毁了。小说中是这样描述的:“在机场上温暖、欢乐的迎接之后,在老橡树镇等待着叶芙多基娅·伊莉尼奇娜的是不幸的消息,不管事情如何可悲,这消息是经邮局从伤心庄传来的……”这一描述明确预示了这封信的到来将引发的后果,也使得读者更有兴趣去关注下文将要叙述的故事。这种叙述是对叙事文中将要发生的事件的提示,是一种内部闪前,也是对小说故事结局的预言,不仅引起了读者的期待与阅读兴趣,而且也交代了叶芙多基娅未来将面临的境况。
三、《故乡》的叙述环境:多层象征
环境的描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故事的构成,环境描写与情节、人物的关系密不可分,因此有必要对环境在小说中的作用进行研究。环境在一定程度上还具有象征意义。“象征是环境的重要语义因素之一,是环境与人物、情节联系的纽带。”长篇小说《故乡》中就存在大量的自然现象描写,作者毫不吝啬对春天的描写:“春天是那样的慷慨大方,使大地充溢着温暖,使空气饱含着水分……早晨,天空晴朗,好像是洗得明净的窗子。群山饱享着温暖,沐浴着太阳的光辉……闷热的空气里饱含着一种温暖的、特别的雨味……这样的春天对庄稼极为有利。”这一段对于春天的描写不仅象征着复苏和希望、生机和期盼,也是为了自然地引出下文伊利亚的农作过程,给后文伊利亚大丰收埋下伏笔,同时也使读者感受到了春日的乡村美景。
《故乡》中多次提及库班河这个意象,库班河在小说中具有多层象征意义。《故乡》的第一章便提到了库班河:“在这一片泛滥的库班河水中,在它那湍急的奔流中……有某种与库班河两岸人民的生活相似的东西。”这一句对于库班河的描写不仅预示着库班河的兴衰,也象征着两岸人民生活的好坏,同时也为下文多次提及库班河做好铺垫,在一定程度上也引起了读者的好奇心,使小说更具吸引力。除此之外,小说中的许多人物对故乡的库班河都发表过自己的看法。在安东眼中,库班河是这样的:“这骄横无忌、刚愎自用的库班河,这多少个世纪以来就在陡峭的岸边汹涌奔腾的库班河,如今却突然一下子收住了脚步,变得异常安静了。”这里库班河象征着哥萨克最原始的天性。库班河本应该是咆哮奔腾、波涛汹涌的,就像哥萨克人骁勇善战、追求自由一样,但如今却渐渐平静下来,原本的哥萨克人民已经逐渐演变成辛苦劳作的农民和享受高品质生活的城市居民。此时的库班河已经不再是普通的一条河,而是哥萨克人民的灵魂和气质的精神写照。哥萨克人骨子里的英勇无畏和无拘无束已经慢慢消磨殆尽,就像库班河一样,失去了往日的风采。此外,小说中大多数年轻人都发表过库班河迟早会把伤心庄吞没的观点:“唉,这些年来库班河一直在冲刷,很快就会把整个庄子吞掉……”“用不着犹豫不定、三心二意了,用不着舍不得伤心庄了……伤心庄已经到了结束自己存在的时候了,它迟早反正会被库班河冲走的。”这里的库班河既不是象征着人民的生活,也不是象征着哥萨克人民的精神气质,而是象征着城市的现代化生活将逐渐取代伤心庄的传统农村生活。即便伤心庄居住的包括叶芙多基娅在内的老一辈居民不愿意搬迁到城镇的松雀街,但这也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现代化的生活、不断涌现的年轻人、先进的机器等都在宣告着伤心庄将要消失的这个事实,而库班河此时便是这些新事物的象征,正在一步步将伤心庄推向灭亡。
小说中库班河这个象征性的意象起到了深化作品意蕴的作用,也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不禁会思考库班河所代表的意义。小说的题目叫作《故乡》,“故乡”这个词对于叶芙多基娅来说具有非凡的意义。叶芙多基娅不仅有着对故乡的不舍,还有着对过去的生活一去不复返的伤感。历史的车轮、时代前进的脚步已经不允许她留在过去了。尽管叶芙多基娅见识过城镇生活的多番好处,但月亮还是故乡的最明亮,故乡对于叶芙多基娅来说,不仅是一个早已习惯了的居住地,更是让她永远难以割舍的情结。小说以叶芙多基娅未说完的话做了结尾,更是给读者留下了无尽的遐想空间。
四、结语
对长篇小说的叙述视角、叙述时间以及叙述环境进行分析,可以全方位、深层次地探究小说的丰富意蕴,细致地观察到小说中隐含的细节描写,更好地揭示小说的主题意义。从《故乡》这部长篇小说中,读者不仅能够直观地感受到每一个鲜活的人物形象,而且能够很轻松地被带入作者所构造的情境之中,在阅读过程中仿佛已经身处广阔的农田,惬意地听着耳边的鸟叫声,又或者正坐在库班河的岸边,聆听着远方传来的在三弦琴伴奏下的歌声。《故乡》这部作品虽然语言十分朴实,鲜有华丽的辞藻,其中蕴藏的感情却真挚动人。这也是作者谢苗·巴巴耶夫斯基创作的一大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