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乔治·艾略特探索性的积极女性意识——基于《米德尔马契》三位女性的分析

⊙肖妤 ［复旦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上海 200082］

19 世纪的英国传统与现代并存，虽然女性的地位还十分卑微，表现为政治和经济上的依附性，却也诞生了极具特色的英国女性文学家。乔治·艾略特尊崇“写实主义”的美学宗旨，其作品具有很高的现实意义，其真实客观的描述对揭示英国19 世纪女性生活面貌有重要作用。《米德尔马契》是艾略特最具代表性甚至具有自传性的晚期作品，以往文学家们立足于《米德尔马契》中的某一个主角，由此分析其中的女性意识是积极的、消极的还是折中矛盾的，但这三种女性意识都有所体现，所以他们各持己见。本文从小说中的三位女性出发，通过对比联系后认为作者在该书呈现的是探索性的积极女性意识。小说中的罗莎蒙德、多萝西娅及玛丽代表了探索过程的三个阶段：罗莎蒙德体现了积极女性意识的萌芽阶段，女性在男性社会的表现是认同——反抗——依赖；多萝西娅体现了积极女性意识的发展阶段，女性在男性社会的表现是矛盾——质疑——反抗；玛丽体现了积极女性意识的成熟阶段，女性在男性社会的表现是不认同——反抗——得到认同。

一、探索性的积极女性意识

（一）特征

探索性的积极女性意识有两大特征：探索性与积极性。

若将罗莎蒙德、多萝西娅及玛丽串联成线，并联系艾略特自身经历，可以看出作者也在探索维多利亚时代下女性的地位及能力。由小说内容来看，作者也时常会有自相矛盾的时候，她一方面认为女性斗争缺乏社会条件是不可行的，另一方面又肯定像多萝西娅、玛丽那样勇于斗争的女性；一方面认为女性应当遵守男性社会的规则，另一方面又塑造了突破规则的女性；一方面通过罗莎蒙德、多萝西娅的经历揭露男性社会下女性的悲哀，另一方面又通过玛丽的成功经历倡导女性权利及肯定女性能力。另外，多萝西娅的经历与作者有极大的相似性，而多萝西娅在小说中的形象是比较矛盾的，故也可从侧面论证那个时代下作者的女性意识是充满探索性的。

小说的背景“米德尔马契镇”是当时英国社会的一个缩影，女性处于边缘地位，她们想要改变传统而平庸的私人生活，大多数是寄希望于婚姻与丈夫。虽然小说中的两位女主角罗莎蒙德与多萝西娅都有消极的表现，但这并不代表作者想要体现的女性意识是消极的，因为从小说中的另一位女主角玛丽来看的话，她从始至终都是独立理智，不受男性束缚的，并且最终获得了成功。本文认为玛丽便是作者探索女性意识发展的理想终点，代表的是男性社会中的新女性。因此虽然女性意识在探索阶段会有消极面，会有矛盾，但总体而言还是积极的。

（二）形成原因

探索性的积极女性意识的形成与当时的社会环境有直接关系。乔治·艾略特创作《米德尔马契》时，英国正处于维多利亚女王统治中期，科技上及思想上都有一定的进步与发展，现代女性有了更大的发展空间，男女也实现了一定程度的平等。然而男女之争从未结束，女性依旧面临着困扰。她们在争取权利的过程中往往是矛盾的，她们缺乏一定的社会条件去进行斗争。虽然随着社会的发展，女性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取得自己权利的，但这是个艰难的探索斗争过程。所以这个时期的乔治·艾略特也是十分矛盾的，她本人在社会中备受挫折，她勇敢追求真爱却被亲朋好友抛弃；她的第二次婚姻更是受到了社会的指责；她迫于男性社会的压力只能以男性笔名发表自己的作品……她笔下的多萝西娅同样也反映了英国19 世纪女性所面临的困境，多萝西娅害怕所处时代下女性的无助状态,企图借助比自己高明的丈夫来实现自身价值，她的个性和理想与她所处的环境格格不入。因此，虽然艾略特心中对女性意识的发展是持积极态度的，其本人也勇于在现实洪流中斗争，但她并不认为女性斗争的结果会如《简·爱》那般理想化。所以她才会在小说中塑造迥异的三个女性，这三个女性就代表着对积极女性意识探索的三个阶段。

二、积极女性意识的三个探索阶段

（一）积极女性意识的萌芽阶段

此阶段的特征是：女性在男性社会中的表现为接受——反抗——依赖，小说中的女性罗莎蒙德体现了这一特征。她的接受体现在她未嫁的人生中的 “美好小姐”形象；而她的反抗体现在结婚后与丈夫一次又一次的冲突；她的依赖体现在最终还是靠丈夫的力量度过余生。

1.罗莎蒙德对男性社会的接受

在小说中，罗莎蒙德是男性眼中的理想妻子。文中写道：“她对衣着特别讲究，而且生得如花似玉，身材窈窕，大有仙女风度。她还是全郡首屈一指学校的高才生。”她学习一个完美的女孩子需要知道的一切，她的聪明才智、谈吐文雅及音乐技能都令其他女孩望尘莫及。但罗莎蒙德的完美，就体现出她对于男性社会对女性一切要求的接受。她在学校的出色表现以及在男性眼中的妩媚形象，都体现出她在思想上认同男性社会，并且为成为男性社会中的“完美小姐”而努力。并且，她还认同女性需要依靠丈夫这一点，所以才看不上米德尔马契一切比她地位低的人。所以，罗莎蒙德在未嫁的人生中，一直都接受着男性社会对女性制定要求这一主流意识。

2.罗莎蒙德对男性社会的反抗

罗莎蒙德对男性社会的反抗主要体现在婚后，她一次又一次地反抗着丈夫利得盖特对她的要求。罗莎蒙德是个举止得体的温柔女子，她不会用讥讽的言语或是暴力的行为反抗，但她会用一次次冰冷的态度及充满道理的言语冲击丈夫。她不顾利得盖特的劝阻坚持在有孕期间骑马，流产后义正词严地辩护说：“但是在家里也可能发生意外”；她面对利得盖特的坏脸色，也以麻木不仁的态度反击他。利得盖特是不幸的，但他不幸的根源是他认为“他是主人，她必须服从她”。但在婚后一次又一次的冲突中，利得盖特渐渐清醒，发出了“抗议怎么能在她的思想中占有一席位置呢”的疑惑。而他的这句话，正是罗莎蒙德对男性社会反抗的最有力证据。

3.罗莎蒙德对男性社会的依靠

罗莎蒙德起初对利得盖特最大的不满是其医生的职业，认为它降低了身份，但是她一直依靠利得盖特的医生收入过活，最后利得盖特也靠医生收入给了她荣华富贵。利得盖特因病去世后，罗莎蒙德再嫁了个有钱的医生。这是作者对罗莎蒙德最大的讽刺，罗莎蒙德以男性社会的标准认为医生是降低身份的职业，但她却两次选择身为医生的丈夫，只是因为他们能够让她依靠——利得盖特让她提高身份，再嫁的医生让她衣食无忧。所以，罗莎蒙德虽然具有反抗意识，但她一生都在依靠男性，在思想上认同男性社会，并且为男性社会对女性定的标准而努力。

（二）积极女性意识的发展阶段

此阶段的特征是：女性在男性社会中的表现为矛盾——质疑——反抗，小说中的女性多萝西娅体现了这一特征。她的矛盾体现在她未嫁时的人生中；而她的质疑体现在结婚后，不认同卡苏朋的种种行为；她的反抗体现在最终冲破束缚与威尔结婚。

1.多萝西娅在男性社会的矛盾

多萝西娅是外省人，她反抗着来自男性社会的种种压制，寻找女性的身份。同时，她对知识学问有着崇高追求，一直以来用知识指导自己的行为和想法。小说一开头就提示多萝西娅是个有叛逆思想的少女，文中写道：“她有一颗跳跃的心，有一种强烈的精神需要。”她瞧不起家庭音乐和女性的美术才能，也不愿服从世人观念去做个安分守己的少女。但另一方面，她目光短浅，希望凭借男性力量满足自己的精神需要。她认为“真正幸福的婚姻，必须是丈夫带有一些父亲的性质，可以指导妻子的一切”。而多萝西娅会矛盾的原因，作者也在小说序言中有所暗示：“多萝西娅是‘圣德雷莎’，得不到严密的社会信仰和教派的帮助，给她炽热虔诚的心灵提供学识上的指导，她的热情只得在朦胧的理想和女性的一般憧憬之间反复摇摆。”所以，多萝西娅的选择才会如此矛盾，明明是个叛逆的少女，却在婚姻上选择了男性社会的典型代表——思想迂腐的老学究卡苏朋。

2.多萝西娅对男性社会的质疑

多萝西娅的婚姻本来就不是建立在爱情基础上，她希望借婚姻使自己的思想达到更高的境界，使自己的财力和能力得到重用。但她渐渐发现“卡苏朋并非要找一位能与他一起分享成果的助手，他所需要的是找一位年轻的女性点缀他的生活，听着他的夸夸其谈”，“她企图通过婚姻给自己带来知识和崇高生活，如今看来带来的只是灾难”。多萝西娅越质疑，越能够发现卡苏朋的崇高形象是虚假的，甚至当丈夫提出毫无理由的要求时，她会反驳。虽然多萝西娅是个贞洁的女子，但一旦她发现自己和他人遭受不公平待遇时，便会去理论。

3.多萝西娅对男性社会的反抗

如果作者没有及时安排卡苏朋的死，那么多萝西娅很可能一生都在向卡苏朋妥协，所以卡苏朋的死是多萝西娅真正对男性社会反抗的开端。卡苏朋死后，多萝西娅还是被他的遗嘱束缚着，卡苏朋要求多萝西娅完成他那无意义的著作，甚至不许多萝西娅再嫁威尔。但多萝西娅已意识到自己不能被束缚，她要进行反抗：卡苏朋的遗嘱令她愤怒，认为他将莫须有的罪名加在自己和威尔的身上，所以她还是选择与威尔保持联系；她在卡苏朋留下的材料上写上“我不能盲目服从你”后，将其丢进写字台抽屉便不再理会；当米德尔马契的其他人对威尔进行不公正的指责时，多萝西娅一直为其辩护，“她把对威尔的爱理解为对抗邪恶的行为，她自己则是‘对抗恶的神圣力量的一部分’”。

多萝西娅的反抗是成功的，虽然她为了威尔放弃了地位和财产，并且备受人们质疑，但她还是得到了自己所追求的，她帮助威尔从事社会运动，他们一起与世上的恶做斗争。多萝西娅的行为最终也感化了詹姆士爵士等人，他们同意多萝西娅拜访西莉亚，并且让其长子继承布鲁克先生的产业。

（三）积极女性意识的成熟阶段

此阶段的特征是：对男性社会的不认同——反抗——男性社会对女性的认同，小说中的女性玛丽体现了这一特征。她对男性社会的不认同体现在她一直都做自己，而不是男性眼中的女性；而她的反抗体现在拒绝费瑟斯通修改遗嘱；男性社会对她的认同体现在她与弗莱德结婚后，米德尔马契人对她的肯定。

1.玛丽对男性社会的不认同

虽然玛丽的外表十分普通，但“她既没有像多萝西娅那样想入非非，也没有像罗莎蒙德自私虚荣，而是非常理性和实际”。她在费瑟斯通家当女佣，待遇并不是很好，也时常被别人诽谤与误解，但她觉得女佣能够给她心灵的自由，她不愿为了薪水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当别的女孩为自己受欢迎而沾沾自喜时，她却认为这是女孩子生活中最大的不幸之一，她不会想入非非与自鸣得意。她一直认为自己过得比罗莎蒙德好，虽然罗莎蒙德是男性眼中的完美女孩，但是她觉得“罗莎是一个美丽的小仙女，那种在童话里时常被妖怪关在屋里的少女”。当大家都认为教士是个地位高报酬好的职业时，她却明确表示如果爱慕自己的弗莱德成为牧师，自己绝不会嫁给他，因为他并不适合这个高尚的职业，而且她向往的是过上依靠自己双手辛勤劳动的日子。玛丽的许多行为都体现了她对男性社会的不认同，她一直不愿接受男性社会对女性的要求，也从不因那些要求而束缚自己。

2.玛丽对男性社会的反抗

费瑟斯通是玛丽做女佣时的男主人，一直以来都看不起玛丽，他强迫玛丽修改自己的遗嘱一事最能体现出玛丽的反抗。费瑟斯通在临终时故意立两份遗嘱来戏弄众人，他一开始以为玛丽是听话软弱的，便让她去遵守自己的指令，面对玛丽的拒绝，他又想通过金钱诱惑玛丽，但玛丽不为所动。玛丽坚决不服从费瑟斯通的指令，一直反抗着他的要求，最终费瑟斯通没有得逞，而玛丽也没有让费瑟斯通生命的终点玷污她生命的起点。实际上，弗莱德对玛丽的追求过程也可看出玛丽的反抗。弗莱德多次要求玛丽给予他承诺，但玛丽都拒绝了，她明确表示不会答应一个“游手好闲，蹉跎岁月，指望侥幸得到别人恩赐的人”。

3.男性社会对玛丽的认同

在还未嫁给弗莱德时，玛丽就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拍卖商人特朗布尔先生在别人对玛丽恶言恶语时，为其辩护道：“她是一个明白事理的闺女。”“她做事十分细心。”费厄布拉泽老太太更是直接在文西太太面前称赞玛丽：“高思小姐不论在什么场合，都懂得怎样待人接物。”所以，虽然玛丽外貌不出色，但依旧得到了他人的尊敬，弗莱德更是年少时便对玛丽一见倾心了，认为她是世上最好的女孩子；费厄布拉泽先生也认为玛丽是个非常出色的女孩子。

在小说结局，玛丽已经得到米德尔马契人的普遍认同。“许多人宁可相信，弗莱德之所以能够著书立说，全靠他的妻子，因为他们从没想过，弗莱德会对芜菁和甜菜有什么研究。”玛丽“用无私的爱和奉献引导男性，采用隐秘、间接的方式来削弱男性权威，对男性命运产生了至关重要的影响力”。所以，作者的积极女性意识的成熟阶段之所以体现在玛丽身上，就是因为玛丽身为一个女性，却靠着自己的力量改变了一个男性的人生。

三、结语

19 世纪的英国正处于工业革命时期，社会日新月异。乔治·艾略特作为这个时期涌现的伟大女性作家，其晚期代表作《米德尔马契》对揭示英国19 世纪女性意识的发展脉络具有重要作用。总的来说，虽然乔治·艾略特在《米德尔马契》中客观真实的描述透露出对女性斗争的担忧，但她也塑造了内心坚定，不卑不亢，最终取得胜利的女性形象。因此本文认为乔治·艾略特的女性意识是探索性的积极女性意识，这个探索过程不仅需要更加良好的社会条件，也需要女性自身信念坚定，从而打破他人及社会的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