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客凝视理论下人文历史纪录片创作研究
2023-03-04党文星
【摘要】作为纪录片门类下重要的组成部分,人文历史纪录片除了具有记录历史的文献价值,更通过历史透视时代文化,彰显人文关怀。人文历史类纪录片在某种意义上充当人们“观光”这一行为,突破地域与时空的限制,让观众以“游客”身份穿梭古今,相对应的画面景观与叙事方式也可以对标为“旅游景点”与“观光流程”。本文旨在研究当下人文历史纪录片创作创新路径,并联系时代语境分析其特殊的风格呈现及其叙事特色,进一步探索中国人文历史纪录片影像表达模式。
【关键词】游客凝视;人文历史类纪录片;历史记忆
【中图分类号】J93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35-0040-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3.35.013
人文历史纪录片通常运用文物古迹、历史文献、美术作品等载体再现时代变迁与历史风貌,通过镜头语言透视历史,关注每个时代之下人们的生活方式和生存状态。英国社会学家约翰·厄里借用福柯“医学凝视”的概念,分析了现代旅游中游客看待景点的方式,建立了游客凝视(The tourist gaze)理论[3]。约翰·厄里发现游客在观光景点寻找他们所预想的景观形象,这种凝视反过来又使接受游客地区的本地居民重新审视自己的传统和文化。游客凝视理论虽然常用于研究旅游模型,但是人文历史类纪录片突破地域与时空的限制,让观众以“游客”身份穿梭古今,相对应的画面景观与叙事方式,也可以对标为“旅游景点”与“观光流程”。
一、人文历史纪录片发展现状
近年来,《我在故宫修文物》《航拍中国》等一系列人文历史纪录片爆火,整体播映指数及好评度逐年递增。《2022年全国广播电视行业统计公报》[1]数据显示(见图1、图2),2018-2021年全國纪录片制作及播出时长均呈稳定增长趋势。同时,根据艺恩2022年发布的用户调研[2],年轻用户对于纪录片内容题材偏好如图3所示,以历史、文化、人文社会为题材的纪录片居多。由此可见,当下以关注社会人民生活、传递时代呼声、树立民族自信为核心的人文历史纪录片越来越受观众欢迎。
二、参与感:以观众为主体的叙事实践
(一)聚焦个体“微观表达”
近年来人文历史类纪录片坚持以史为鉴,关照现实,与大众共情,与时代共振。法国导演让·鲁什认为纪录片拍摄无可避免地会激发与拍摄对象的场外重要关系,唯一诚实的方法是表明拍摄意图[4]。主流意识规训下的宣教话语在近年来的纪录片制作中逐渐淡化,以人文历史类纪录片为代表的创作者日益脱离传统的宏大叙事模式,聚焦微观个体,以更加平等的姿态,为观众提供足够拥有人文关怀的共情视角。
因此在本就宏大厚重的历史命题之下,拉近观众距离的平民叙事视角则可以将人文性最大化展现。扬·阿斯曼在谈及文化记忆时曾说道,记忆的留存与唤醒需要各式各样的辅助工具,这些辅助工具也被统称为“记忆场”(lieux de memoire)。它表现为蕴藏民族历史、激活文化记忆的载体及情境[5]。例如人文历史类纪录片《国家相册》,联手中国照片档案馆从相对罕见的老照片切入历史节点,充分建构了照片影像资料“记忆场”,其选择的呈现主体是存在于历史洪流中的微观个体,聚焦参与各个重大历史事件的微观个体,以小见大,通过作为时代缩影的“个体轨迹”补全历史进程,弥合银幕前的观众的时代隔阂,强化观众普遍的情感体验,影片中传达的共同体意识致使观众在纪录片展示的点滴细节中,呼唤观众之于时代洪流之下的个体意识。
除了聚焦观众主体,人文历史类纪录片也做出了聚焦被摄微观客体的创新尝试。例如《我在故宫修文物》第一季第三集,该纪录片在介绍修复师修复一幅拥有250年历史的无名古画时,通过对于画面“乾隆皇帝为崇庆皇太后祝寿”的解读,将这一段历史徐徐铺陈在观众眼前。该纪录片均以故宫的文物作为历史切片,凭借文物修复师修复文物这一活动来连接古今时空,回顾历史场景的同时,透视对应时代的社会风貌以及人类活动方式,梳理人文历史类纪录片叙事脉络。
(二)视角解放“外翻世界”
数字孪生时代下,数字化景观的搭建日益兴起,纪录片景观搭建和呈现也愈发精细化、代表化。加之XR技术日益完善,观众在观看纪录片时沉浸感也随之加强,纪录片中的景观搭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承担了受众“旅游观光”的动能,使得观众在观看纪录片的同时呼唤民族记忆,增强民族认同感;与此同时,国外观众也能加深对中华文化的了解,让海外观众感受到中国古建筑和历史的独特魅力。一部纪录片独特精致的数字化景观搭建,在当下也将成为文化传播的重要载体。
技术的飞速发展为观众带来了超越以往观看纪录片的沉浸式体验,与此同时也为受众带来了较之旅游更加灵活多变的视角。早期人文历史类纪录片多以传统地面拍摄模式和实景拍摄为主,拍摄视角的选择相对具有较强的局限性,而当下处于后现代时期,受众对于“视界融合”的需求也日益增加,因而人文历史类纪录片通过数字技术模拟还原历史切片,不但使观众借镜头之眼窥见历史细节,更是灵活生动为观众展现细枝末节,这无疑是观众日常在旅游活动中难以体验的过程。美国著名学者弗·杰姆逊在《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中提出,“视角”不仅仅是一种艺术呈现形式,也是一种意识形态的体现。聚焦当下,人文历史类纪录片除了解放“时空局限视角”,更解放了“人眼认知视角”,最具代表性的即主要借助无人机拍摄完成的《航拍中国》系列纪录片——其除了借助数字特效,更是以具有极强视觉冲击性的航拍俯瞰镜头来搭建纪录片的视觉框架,与早期人文历史类纪录片传统地面拍摄模式相比,航拍赋予观众“上帝全知视角”,在制造影像奇观的同时,重塑观众对于脑海中固有的景点认知,让观众借镜头之眼的全景陈述,充分体悟自然与古迹浑然一体的风貌。借助航拍视角,给予观众视觉震撼的同时,呼唤观众与自然历史浑然交融的共同体意识。
(三)二创赋能“文化拟像”
法国著名的哲学家鲍德里亚在《象征交换与死亡》中提出:仿像共分三级,第一级仿像是对现实物品的仿造,第二级仿像是对于艺术符号流水化工业的仿像,而第三级仿像则进入了虚无化的时代,他们仿造一种模式,而非特定的物品和实体,它“遮蔽现实的不在场”,即“迪士尼乐园是比美国更像美国的世界”。当下人文历史类纪录片通过动画特效,根据设计者的想象与意愿,基于文物、地域、古迹原型二次创作出来的虚拟形象,就如同鲍德里亚的第三级仿像所言,是其所代表的对应历史与文化的拟像。
《国家宝藏》和《如果国宝会说话》就通过动画技术与旁边配音,让文物“活”过来,通过憨态可掬的动画形象和诙谐雅致的旁白,赋予文物人的情态,制作团队对于本没有生命的文物进行二次创作,追溯其历史渊源,透析其文化内蕴。例如《如果国宝会说话》第三季第五集《飞天》,就以“您有一条来自国宝的留言”拉近与观众的距离,使得飞天这样虚无缥缈的构想神灵近在我们眼前,完成飞天的神形重塑给予其自我生命;紧接着飞天的独白“我们飞跃高原、飞跃崖壁,最后我们遇见一片神奇的崖壁,飞进洞窟中的佛国天地,无数个我,终于融合成我们”,不但告知观众飞天的起源与流变,更使得观众与其产生精神連结与情感关联。飞天的Live2D动画紧随其后,生动展现飞天立体浑圆、裙裾飘扬的形象,以微毫诠释盛大,诠释数千年前佛教文化的繁荣和演变,更为我们展现了位于丝绸之路上,敦煌莫高窟的发展更迭。这样独特的方式使得观众也参与对于文物的二次创作,打破历史文物在观众认知中的固有印象,这样的文化拟像又反作用于文化生产与认知架构,与观众达成感知交互,从而引发观众对于人文历史的精神共振。
三、在场性:切身解读历史事件
(一)从文学呈现到具身认知
早期人文历史类纪录片对于重现人文历史风貌,多选择以文学化方式呈现,即在注重真实性的同时,更多的是通过影像画面辅以解说旁白,二者交互融汇,共同完成观众脑内对于历史文化的补全,借助观众的想象力,给予观众更多的想象和预设空间。而当下观众对于探求人文历史类纪录片影像表层背后的精神文化的意向逐渐增强,单纯的文学化呈现受到局限,因此众多创作者在后现代语境之下,开始尝试将“具身认知”(embodied cognition)与影片叙事方式结合,强化观众身体不仅仅是大脑活动的生理基础,存在于身体的体验更是人们进行认知活动的重要路径。
参考学者叶浩生提出的观点:身体在认知过程中发挥着关键作用,认知是通过身体的体验及其活动方式而形成的,“具身”是一种身体学习、身体经验、认知方式以及与环境融为一体[6]。具身认知在当下受到学界的重视,恰恰也印证了观众已经不单单满足于“观看”纪录片,而是更倾向于“感知”纪录片,处于对于“身体”的关注,我们不难发现观众的直观感知往往来源于肉身的视、听、闻、触等无意识认知过程。当下的人文历史类纪录片也正因如此做出了相应的创新,尽最大可能赋予观众具身感知,使得观众“置身事内”将观看影片时的思维表征肉化为身体。在人文历史纪录片《惟有香如故》中,沈永鹏导演就另辟蹊径,以“通感”大胆尝试,以“香”这一嗅觉体验铺陈历史故事,以全新的角度解读历史名人,第二篇《如梦令》中围绕李清照在临安打了一场两败俱伤的离婚官司展开。家国动荡,命运多舛,李清照婚姻不幸,二嫁张汝舟,却两人的精神世界之间存在巨大的鸿沟,李清照备受精神煎熬。故事紧紧围绕她制作梅香铺陈开来,借物喻人,深刻透析李清照刚强清正,绝不苟且的性格。而纪录片《跟着唐诗去旅行》中更是赋予观众“赛博肉身”,通过一系列如徒步、攀爬、骑行等的行动实践构筑观众“具身认知”,《江湖》一集中,更是追随杜甫的脚步起步陇南,在行走中感悟“塞外苦厌山,南行道弥恶”;采食橡栗子品味“岁拾橡栗随狙公,天寒日暮山谷里”;亲手修复杜甫草堂领会“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因此观众可以传统诗歌和历史的书面记载和想象空间变得可触可感,使得扁平的历史立体化,刻板的人文风貌可体验,以此深化内涵,通过具身认知重塑自我脑海中的中华民族的文化记忆。
(二)从文化符号到景观搭建
对于人文历史类纪录片来说,追溯历史过往,除了前往当今遗留的历史发生地,将历史中的代表符号呈现在屏幕之上这一方式外,对于历史场景和过去人们生活状态的拍摄,想要做到全部的真实记录并不现实,依托于当下科技发展,3D技术与影像制作深度融合,因此现今人文历史类纪录片依赖于技术建构虚拟复原场景同样成为再现历史的新路径。意大利学者马塞尔·达内西认为电影叙事是“符号转译”的过程,在客观世界特有的文化及知识系统中,包含了无限的相互作用和意义关系,形成了可以指导人类去讲述故事与发展关于世间万物的理论①。由此,人文历史类纪录片对于抽象文化符号进行具象景观选择与搭建,一方面填补了历史影像资料的空白,另一方面,也通过这种方式完成了对历史横截面的再现和新的诠释。
以人文历史类纪录片《跟着唐诗去旅行》第三集《长安》为例,郦波追随著名诗人王维的脚步故地重游,在渭水岸边感慨“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凄怆;攀越哑呼崖沟重现“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拜访鹿苑寺参悟“不知栋里云,去作人间雨”。该纪录片通过寻访现实景观古迹,呼应数千年前存在于诗句中的地域文化符号,让观众在历史事件发生的同一场域中,沉浸式体悟史料与古诗词中的人文精神与文化记忆。又譬如微纪录片《通州古城》,通过使用3D技术复原千年前通州古城的繁华景象,打破时空限制,拉近观众与历史距离,让观众“穿越”进入古代的历史情境之中,从而为观众揭示数千年前人们的生活状态和生存状态,以此加深古今呼应,加深观众对古代人文社会、历史景观的感知与了解。
四、结语
纪录片作为影视艺术的重要分支之一,通过“再现”与“表现”的艺术手段,以展现“真实”为最终目的。对于人文历史题材的纪录片而言,近年来《航拍中国》系列、《我在故宫修文物》系列一经推出均受到大众的喜爱,获得了较大的关注与收视率,实现了“破圈”效应。但是人文历史纪录片乃至纪录片这一行业的整体态势却在呈现后继无力的情况,近期推出的作品多数仍是之前爆火纪录片的续集系列,只有不断创新与深耕,中国的人文历史纪录片才能以影像为载体,面向世界,展现中国独有的精神风貌与丰饶的民族文化。
注释:
①马塞尔·达内西:《香烟、高跟鞋及其他有趣的东西:符号学导论》,四川教育出版社,2012。
参考文献:
[1]国家广播电视总局.2022年全国广播电视行业统计公报[EB/OL].(2023-04-27)[2023-09-12].http://www.nrta.gov.cn/art/2023/4/27/art_113_64140.html.
[2]艺恩.纪录片年轻用户洞察报告[EB/OL].(2022-08-05)[2023-09-12].https://www.endata.com.cn/Market/reportDown.html?bid=3063c69c-dfa4-49f0-a8d6.
[3]约翰·厄里,乔纳斯·拉森.游客的凝视[M].黄宛瑜,译.上海:格致出版社,2016:6-7.
[4]梁君健.物质性与个体化:网络热播纪录片中传统文化的话语机制及当代转化[J].南京社会科学,2019(11):120-126.
[5]扬·阿斯曼,陈国战.什么是“文化记忆”[J].国外理论动态,2016(06):23.
[6]叶浩生.具身认知:认知心理学的新取向[J].心理科学进展,2010(05):708.
作者简介:
党文星(1998-),女,甘肃兰州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戏剧与影视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