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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言史隐逸诗研究

2023-03-04付长志

新楚文化 2023年35期

【摘要】刘言史是中晚唐时期的重要诗人,曾获诸多诗评家盛赞,如今其作品散佚大半,只余79首。本文对刘言史的隐逸诗进行研究,通过对其诗词内容的分析,再结合对诗人生平的考据和历史记载,笔者发现刘言史的隐逸之路是从满心痛苦的被动避世,而后转变为心境恬淡,主动寻求归隐,这种变化过程在其诗词中是有迹可循的。

【关键词】刘言史;隐逸诗;诗词研究

【中图分类号】I22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35-0022-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3.35.007

一、绪论

刘言史,中唐时期赵州籍诗人,诗风孤峭挺拔。皮日休在《刘枣强碑》中赞其“所有歌诗千首,其美丽恢赡,自贺外,世莫能比”[1];孟郊曾在《哭刘言史》诗中称赞他“惊异刘言史,诗肠倾珠河”[2];严羽《沧浪诗话·诗评》亦云:“大历以后,吾所深取者,李长吉、柳子厚、刘言史、权德舆、李涉、李益耳。”[3]可见其诗歌具有较高造诣,在南宋时依然被认为是著名诗人,为诗词评论家所赞赏。元代辛文房所著《唐才子传》卷四对刘言史记载:“其歌诗六卷,今传。”[4]说明元代时刘言史仍有大量诗歌传唱,可惜如今刘言史的作品已经散佚大半,只余《全唐诗》中收录的69题79首。

当今学界对刘言史的关注较少,相关论著不多。李红霞、贾建钢所著《唐代司空曙、刘言史诗歌注释及研究》是目前学界唯一对刘言史进行研究的专著,虽在注释时略作赏析,但并无深入分析。

论文方面可分为三类,一类是从整体着眼,研究其生平和著述,如商隶君的《刘言史生平考》《中唐诗人刘言史初论》等;第二类是对其诗作进行分析,但仅关注了他的饮茶诗和交游诗,如蔡嘉德、吕维新的《李商隐、刘言史饮茶诗》,曹月芳的《惊异刘言史,诗肠倾珠河——从刘言史与孟郊的交游唱和看刘言史的诗性人格》等;第三类则是研究地域渊源、艺术成就等,如胡蓉的《论刘言史诗歌的地域性》,沈文凡、杨辰宇的《刘言史诗歌的艺术成就及诗史定位》等。

截至目前,学界尚无文章对刘言史的隐逸诗进行深入研究。刘言史在中唐及后世的名声,虽比不上白居易、孟郊、韩愈、李贺等人,但他与孟郊、李贺等人都有唱和交往,所作诗歌亦多有可取處,对他的隐逸诗进行深入研究,是对中唐诗词研究的有力补充,有助于我们更好地了解中唐诗坛。

二、“金榜荣名俱失尽,病身为庶更投魑”的

被动避世

明代王世贞在《艺苑卮言》卷八中提出“诗穷而后工”(或曰“诗能穷人”)的诗学命题,又提出“文章九命”,其中有“偃蹇”一说:“孟郊、公乘亿、温宪、刘言史、潘贲之途,老困名场,仅得一第,或方镇一辟,憔悴以死……其穷甚矣。”[5]刘言史便是“诗能穷人”的典型代表之一。

刘言史曾在京为官,具体职位如今已不可考,公元775年因遭贬谪,居于岭南,见识到了百姓疾苦和社会黑暗。无故遭贬,刘言史对朝廷已不抱希望,《偶题二首》中“金榜荣名俱失尽,病身为庶更投魑”[6],曾经金榜题名的荣誉如今已尽数失去,如今带病之身成为庶民;“得罪除名谪海头,惊心无暇与身愁”[6],得罪了权贵被朝廷除名,贬谪到海头,惊心之极,甚至没有闲暇为自己忧愁。“投魑”“惊心”“愁”等字眼,生动反映出刘言史当时痛苦迷茫的心境。

《七夕歌》中“星寥寥兮月细轮,佳期可想兮不可亲……寂寞低容入旧机,歇著金梭思往夕。人间不见因谁知,万家闺艳求此时”[6],星寥月细,此时诗人思往夕得出的结论是,过去的“佳期”如今只能想而不可亲近,此时也唯有“寂寞低容”。《长门怨》中“独坐炉边结夜愁,暂时恩去意难留。手持金著垂红泪,乱拨寒灰不举头”[6],诗人夜晚独自坐在炉边忧愁,朝廷的恩意无法留住,已然远去,此时也唯有拿着象征过往辉煌的“金著”,看着蜡烛默默垂泪,在寒冷的夜里拨弄着灰烬不抬头。红泪既是烛泪,也是诗人之血泪,这灰烬既是现实的灰烬,也是诗人胸中热血燃尽后的灰烬。诗人此时已然对仕途绝望,满心痛苦,不知该何去何从。

再看刘言史的名作《放萤怨》:

“放萤去,不须留,聚时年少今白头。架中科斗万余卷,一字千回重照见。青云杳渺不可亲,开囊欲放增余怨。且逍遥,还酩酊,仲舒漫不窥园井。那将寂寞老病身,更就微虫借光影。欲放时,泪沾裳。冲篱落,千点光。”[6]

其中营造了萤火虫、科斗文、朝廷、园井、萤火虫这样一组由实到虚,又从虚转实的意象循环,其中意象之流转,也是诗人心理之流转,几重意象循环流转,兼有多重暗喻,亦可显诗人之艺术造诣。

晋人曾有“萤囊映雪”之典故,而今诗人放囊流萤,就是暗指放弃自己的理想和抱负。词末的千点光,既是萤火虫在夜晚飞舞之光,也是诗人哀怨苦闷之泪在灯光中映出的千点泪光,同时萤火虫又是“微虫”,暗指诗人此时的处境之穷困,在朝廷眼中如“微虫”一般。十几年寒窗苦读,而今强忍心痛和不舍决定放弃,清朝陆次云《五朝诗善鸣集》评价此诗:“哀怨极矣,不知武子当日亦有此情否?”[7]可谓中肯。

遭贬之后,刘言史产生了避世思想,然而底层百姓的疾苦又让他深感自己的无能为力,如《苦妇吟》中“有时强为言,只是尤青天……事痛感行宾,住得贪程船……校尉勋望重,幕府才且贤……但勿轻所暗,莫虑无人焉”[6],百姓热切盼望能有官吏为民做主,不受压迫,刘言史有心想要为民作事“强为言”,然而他已是庶民,仕途无望,且“校尉勋望重”,故而深感无力,所以此时刘言史的避世是被动而痛苦的。

三、“愿得青芽散,常年驻此身”的

主动归隐

公元780年,刘言史成为王武俊幕僚。王武俊曾反叛朝廷,自立赵王,后来被朝廷招安,刘言史迫于生活寄人篱下,心情十分苦闷,同时见识到了统治阶层花天酒地、奢侈腐败的生活,他对此进行了强烈的抨击:“杜陵村人不田穑,入谷经溪复缘壁……豪少局连鳷鹊东,千金使买一株红。”[6]村人不事耕种,却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危岩峭壁寻觅鲜花,只因为豪门弟子开价千金,哪怕这些花的下场只是“零落绿娥纤指中”[6],达官贵人们依然“无限将金买花子”[6]。百姓不事生产、生活窘迫,上层人纸醉金迷、挥霍无度,这种风气使刘言史对社会彻底失望,愤而写下“永嘉人事尽归空,逸少遗居蔓草中。至今池水涵余墨,犹共诸泉色不同”[6],如今王右军洗砚的池水仍有余墨,和其他泉水颜色不同,这墨池其实就是暗喻刘言史自己,这首诗以景喻志,表达了他要保持自己的高洁性情,绝不同流合污的态度。

此时的刘言史已经对朝廷和社会彻底失望,“旧时艳质如明玉,今日空心是冷灰。料得襄王惆怅极,更无云雨到阳台”[6],说明了他的心态转变,昨日一腔热血报效朝廷,犹如急于展示自己的艳丽明玉,如今心中已是空洞无物,一片寒冷死灰,更不指望再有君恩之云雨。自此他把隐逸避世当成了唯一的归宿,寻求生命的超脱自在;“身心未寂终为累,非想天中独退还”[6],我的身心还没有沉寂,然而外物终是拖累,如今只想在超然的非想天中独自退还,享受自我的恬淡,这首诗可谓刘言史避世心态的生动写照。

决意避世之后,刘言史就开始追求“晚来林沼静,独坐间瓢尊。向己非前迹,齐心欲不言……未得浑无事,瓜田草正繁”[6]的闲淡惬意,晚上的山林如此安静,诗人独自坐着。从前的事迹如今不再想,我的心思已经坚定,也不必再言说。如今只想要每天浑然无事,看着瓜田里草木繁茂的样子,这才是诗人梦想中的生活。

他赠孟浩然的两首诗更是十分鲜明地表达了他对闲适生活的喜爱,“以兹委曲静,求得正味真……湘词泛轻花,涤尽昏渴神。此游惬醒趣,可以话高人”[6]。所谓“求得正味真”,就是诗人如今享受的闲适生活,这种填词赏花的生活可以洗涤他因俗物昏渴的精神,这样的游玩惬意而有趣,可以让他与高人谈笑。“童子不戏尘,积书就岩扃。身著木叶衣,养鹿兼牸耕……渐入机险中,危思难太行……寄食若蠹虫,侵损利微生……素坚冰蘖心,洁持保坚贞。修文返正风,刊字齐古经。”[6]不再于尘世中嬉戏,保持孩童一般的心境,带着积攒的书籍去往岩洞中阅读,身穿木叶编制的衣服,种田养鹿,体悟自然之美。

世事机险难行,权贵官员有如寄生在百姓身上吸血的蠹虫,诗人更要坚定自己的心智,保持高洁坚贞的情操,在这闲适的生活中修文正风、刊字古经。在脱离世俗繁杂、享受闲适惬意的田园生活之余,寄情于宗教,在佛道思想中寻求解脱,是很多古代文人的选择,刘言史同样如此。

佛家思想的一个核心就是劝人放下今生的苦难,以此获得自我的解脱,这正是此时的刘言史需要的,所以他自觉追求和感悟佛家之思想,以求心境上的安宁。如“如何遂得心中事,没要花时不厌风”[6]和“明年纵相见,不在此枝头”[6]两句,抒发了对事物易变、时光易逝、世事总不尽如人意、做人不需执着的感慨,暗含佛家之哲理禅悟。又如“老僧不语傍边坐,花发人来总不知”[6],老僧在樱桃树旁打坐,花开花落,人来人往,老僧总是不知,诗人称赞其禅定功夫,一心参佛,不为外物所累。“一声钟出远山里,暗想雪窗僧起寒”[6],远山中传来一声钟鸣,可以想象雪满窗沿,僧人在一片银白中起床的场景,画面如此静美。

《送僧归山》《佛檐前獨竹咏》和《病僧二首》等多首诗,更兼有僧人之意象和佛家禅宗之理趣,尤以《桂香中题香顶台》中“老僧相对竟无言,山鸟却呼诸佛字”[6]一句最具佛趣,老僧不发一言而山鸟已呼佛字,能让不通人言的山鸟具有佛意,老僧的佛法造诣当真超凡。这些诗说明刘言史已开始接触和了解佛家思想,和许多僧人有交游往来。

在感悟佛家思想,追求心境安宁的同时,刘言史也接触了道家思想。他想象道家仙人的日常,《送成练诗四首》中“黄昏骑得下天龙,巡遍茅山数十峰。采芝却到蓬莱上,花里犹残碧玉钟”[6],黄昏骑着天龙巡游茅山的数十座山峰,去蓬莱仙境采集灵芝,发现花丛里还有一座碧玉钟。“曾随阿母汉宫斋,凤架龙軿列玉阶”[6],曾经随着王母在汉皇的宫殿里吃斋,车辇停在玉阶上,凤凰随行神龙拉车,神仙的生活是如此的超凡脱俗。他还羡慕仙人的长生逍遥,“一曲清箫凌紫烟。不知今日重来意,更住人间几百年”[6],仙人在紫色的云层之上吹奏一曲清箫,今天重来此处,是想在人间再住几百年。“大罗过却三千岁,更向人间魅阮郎”[6],大罗神仙已经三千岁了,仍然喜欢人间富有魅力的阮郎。长生的神仙是如此的逍遥,不为外物所累,游戏人间。

与此同时,刘言史非常推崇道家缥缈洒脱、淡然出尘的生活。“十年紫竹溪南住,迹同云豹依深雾……空留悦杖犊鼻裈,濛濛烟雨归山村”[6],道人住在种满紫竹的溪南,穿着短衫,伴着濛濛的烟雨归去山村,一切是如此的静谧而美好。“扰扰浮生外,华阳一洞春……芝草迎飞燕,桃花笑俗人……愿得青芽散,常年驻此身”[6],在纷纷扰扰的浮生之外,还有华阳这一洞春色,兰芝芳草迎着飞燕,艳丽的桃花在嘲笑俗人,让人愿常年住在这空灵优美的山林中。诗中描述的这种闲适脱俗的生活,正是刘言史所向往的。

据皮日休所著《刘枣强碑》记载,刘言史曾有两次机会重新进入官场担任要职。“武俊益重先生。由是奏请官先生,诏授枣强令,先生辞疾不就,世重之曰:‘刘枣强亦如范莱芜之类焉?……问先生所欲为,先生曰:‘司功掾甚闲,或可承阙。”[1]王武俊为其封官,刘言史辞病不收,李夷简欣赏他的才华,让他自己说想要什么官职,他要做司功掾。司功掾是辅助司功参军处理事务的副职,也是一个闲职,刘言史为了生计,需要任职,却以“甚闲”作为选择职位的条件,这正是白居易在《中隐》诗中所谓以闲居安,似隐非隐的“中隐”状态,这足以说明此时的刘言史已经看淡世事,一心只想赏花饮茶,颐养天年。

四、结语

皮日休称刘言史之诗“雕金篆玉,牢奇笼怪。百锻为字,千炼成句”[1]。刘言史早期诗作风格华美富丽,可谓“雕金篆玉”,如“云天收夏色,木叶动秋声”[6]和“蝉鬓红冠粉黛轻,云和新教羽衣成”[1]等句。遭贬谪后诗风转为孤峭奇险,兼有沉郁,是为“牢奇笼怪”,如“远火荧荧聚寒鬼,绿焰欲销还复起”[6]和“玉幌相逢夜将极,妖红惨黛生愁色”[6]等句,这种诗风与韩孟诗派的诗歌思想类似,“他们怪异的想象,幽冷奇险的语言和意境,如出一辙”[8]。翁方纲《石洲诗话》中也说:“刘言史亦昌谷之流,但少弱耳。”[9]“百锻为字,千炼成句”则是称赞刘言史作诗推敲词句,练意练字千锤百炼之功。

品读刘言史之诗,可见其诗作艺术造诣之高明,同时从其隐逸诗中可以看出刘言史归隐避世的思想是一个先被动、后主动的过程。在封建社会知识分子中,隐居避世者甚多,被动归隐或主动避世皆有,但如刘言史这种,能从其诗词中品出诗人的隐逸思想经历过由被动到主动的变化者却不多见,这也是刘言史隐逸诗区别于其他诗家的特色所在。

参考文献:

[1]皮日休.皮子文薮[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2]孟郊.孟东野诗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

[3]严羽.沧浪诗话校释[M].郭绍虞,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

[4]辛文房.唐才子传校笺[M].傅璇琮,注.北京:中华书局,1989.

[5]王世贞.艺苑卮言校注[M].罗仲鼎,注.济南:齐鲁书社,1992.

[6]彭定求,等编.全唐诗(增订本)[M].北京:中华书局,1999.

[7]陈伯海.唐诗汇评[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5.

[8]胡蓉.平实铺张 美丽恢赡——论中唐河北诗人刘言史诗歌的艺术性[J].邢台学院学报,2009,24(01):86-88.

[9]翁方纲.石洲诗话:卷2[M].清抄本.1815(嘉庆二十年).

作者简介:

付长志(1993.11-),男,汉族,山东青岛人,香港都会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文学。